遠山不知何時已被夜色吞沒,萬物輪廓也隨著黑暗降臨而變得矇矓。大地歸於沉寂,只留一些細微的聲音,似乎昭示著什麼。
沉沉的黑暗中,許青提著燈籠,頂著北風吃力地走在回城的路上。縷縷的寒風如一把把銳利的刮人細刃,刺入衣襟的縫隙,讓他將那蹣跚的軀體縮成了一團。
「這鬼天氣,真冷啊……」許青低聲嘟囔著。一個鬼字剛出口,他便將提著燈籠的手緊了緊。自己剛才去的那個地方真是邪氣,就算是鬼域,也不過如此吧,簡直讓人透不過氣來。要不是自己家和李老爺子多年的交情,鬼才來給他送這勞什子貨。呸,怎麼又提起這鬼字來了?不提不提,可是那些鈴鐺……那些臉……想起那可怕的景象,許青便仍覺得黑暗中似乎有什麼在注視著自己,他忍不住向四周望了望,什麼動靜也沒有,只有風聲在他耳邊瑟瑟地響著。天似乎變得更冷了,他打了個寒戰,縮起脖子,低著頭,深一步淺一步地繼續走著。
這路可真長啊,好像沒有盡頭一樣,按理,也該到啦……
他抬頭看了看,天黑得一片混沌,看不到絲毫的光亮,一隻烏鴉怪叫了幾聲,聲音淒厲,不知怎地,他心裡一陣發虛,腳下越發緊了。
「叮——」縹緲的一聲鈴音。許青一個激靈,抬頭向鈴聲響起的方向看去。前面不遠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黑暗中緩緩移動著。
「誰?誰在那裡?」許青壯著膽子問了一聲。
沒有回答,黑影仍舊緩緩地向他移動著。
每移動一次,便有隱約的鈴聲自風中傳來。
鈴聲很輕,在風中顯得格外微弱,彷彿傷心的婦人痛失幼子後的嗚咽,又像孤寂的冤死者在墓中的絕望呢喃。
「誰?究……究竟是哪個?」許青提著燈籠的手顫抖著。
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幽幽響起。如訴、如泣、如歎息、如呻吟,分不清那是什麼聲音,也聽不出它有什麼意義,因為那根本不像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
夜深人靜,西窗雪冷,紅絲一掛,有鬼懸鈴。
一串串詭異的鈴鐺,一張張恐怖的鬼臉,李老爺子講過的那個可怕傳聞飛快地在他腦海中閃過,許青渾身汗毛瞬間都立了起來!老天爺!竟然讓自己遇到了!不過,好像遇著這東西後是有個法子可以逃命的,李老爺子怎麼說來著?許青,想想,再想想……
「叮——叮——」,黑影逐漸地逼近了,鈴聲也愈發清晰,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扭曲著要從黑暗中鼓動、破出。
許青僵立在那裡,拚命地想著那個救命的方法。
突然,他耳邊響起了李老爺子那蒼老的聲音:「記著,阿青,要是遇到那物事,如果還什麼都沒看到,一定要馬上閉上眼睛!」
對了,要閉上眼睛!啥都不能看!他立即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就在他緊閉雙眼的一瞬間,一聲鈴響,一片灰白色的物事正緩緩地、無聲地侵入了燈籠的光暈。
雙眼縫隙的餘光中,正看到那一根紅色的絲線。
那絲線紅得如此鮮艷,彷彿滲著鮮血。
懸掛著的小小鈴鐺。
許青的心如同浸入了雪水一般,心中不停地默念:我什麼都沒看到,沒看到,沒看到,沒看到……
「叮——叮——」隨著鈴聲,他感覺有什麼正站在他的身前。
許青的呼吸停止了,連一根手指都無法移動,如同一塊木雕,任那未知的恐怖輕柔地向自己靠近。
隨著那一聲聲的鈴音,他的大腦彷彿空了一般,無知無覺,七魂六魄蕩然無存。這一刻,時間竟然是如此漫長。
就這樣恍惚著僵立在那裡不知多久,他突然清醒過來。
那東西呢?還在麼?他低著頭,顫巍巍地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突然間,他提著燈籠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他發現,燈下自己那原本縮作一團的影子竟然不知何時變大了,而且正在燈光下不斷蠕動著。
他的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那影子也跟隨著逐漸伸長。
許青大叫了一聲,扔開燈籠,拚命向前跑去。
沒跑多遠,他腳下一滑,便狠狠地跌倒在雪地上,沾了一身的雪水。顧不得許多,他狼狽地爬了起來又拚命再跑。他就這樣不停地跑著,又不住地跌倒,然後拚命爬起來再跑。
風聲在他耳邊淒厲地響著,天地不住地顛倒,黑暗中的萬物也似乎具有了生命,紛紛扭曲著倒下,向他壓來。
他的身子越來越重,終於,當他又一次爬起後,他再也跑不動了,只能佝僂著身子,拚命地喘息著。
汗水不知何時將他的內襟浸濕了,北風吹過,一陣陣徹骨的冰冷。
好了……沒事了吧?他這樣想著,卻根本不敢回頭。
忽然,他感覺耳側有東西在蠕動,下意識地將目光一點點地斜視。
那裡,一隻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正無聲無息地從他的腦後向前緩緩探出。藉著雪地那微弱的光芒,他可以看到,那隻手的拇指和食指提著一根絲線,絲線的末端繫著一個小小的銅鈴,銅鈴上刻著一張奇特的面孔,月光下,那張面孔似笑非笑,格外詭異。
「夜深人靜,西窗雪冷,紅絲一掛,有鬼懸鈴。」十六個詭異的字體扭曲著,閃耀著詭異的光芒,緩緩流淌著在他面前忽聚忽散。
「鬼……鬼……鬼纏鈴……」他絕望地喃喃道。
在他驚恐的目光中,那隻手輕輕地搖動了一下。
「叮——」銅鈴翻轉,一瞬間,那張臉彷彿活了過來,睜開雙眼,向著他詭異地一笑。
夜風悲嚎,無邊的黑暗迅猛地吞沒了他絕望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