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喬布斯傳 第三十四章 第一回合 死之警示 50歲的雄獅
    喬布斯的30歲和40歲生日都是同硅谷名人及各界名流共同慶祝。但是,2005年,在他做完癌症手術後,妻子為他的50歲生日舉辦了一個驚喜派對,主要邀請了他最親密的朋友和同事。派對在朋友們位於舊金山的家中舉行,著名大廚愛麗絲·沃特斯呈上了來自蘇格蘭的鮭魚、北非名菜庫斯庫斯,還有各種田園時蔬。沃特斯回憶說:「場面溫馨親密極了,大人小孩都坐在一起。」娛樂活動是一出即興表演,由《對台詞》(WhoseLineIsItAnyway?)的演員表演。喬布斯的好朋友邁克·斯萊德(MikeSlade)也去了,還有來自蘋果公司和皮克斯的同事,包括拉塞特、庫克、席勒、克勞、魯賓斯坦和泰瓦尼安。

    在喬布斯病休期間,庫克把公司打理得很好。在他的帶領下,蘋果公司個性十足的員工們表現良好,同時,庫克又避免讓自己進入公眾視線。在某種程度上,喬布斯喜歡強勢的人,但是他從未真正讓他人代理自己的工作或分享自己的舞台。做他的替補很難,出風頭了該死,不出眾也該死。庫克成功避開了這些危險。在發號施令時,他冷靜果斷,但同時,他並不追求別人的注意與喝彩。「有些人反感什麼好處都算在史蒂夫頭上,但是我對這些從來都不在乎,」庫克表示,「老實說,我希望自己的名字從不出現在報紙上。」

    喬布斯病假結束回到蘋果後,庫克重新做回自己以前的工作——緊密地整合蘋果公司各個行動部門,也依然平靜地面對喬布斯的怒氣。「我知道,人們會把史蒂夫的一些評論誤會成大叫大嚷或乾脆反對,但事實上那只是他表達激情的方式。我就是這樣面對他的情緒化作風的,我從不覺得他是在針對我。」在很多方面,庫克都和喬布斯截然相反:他鎮定,情緒穩定(正如NeXT機器中安裝的辭典所解釋的那樣),屬於土星型而非水星型的。「我是個談判高手,但他可能比我更好,因為他大膽又冷靜。」喬布斯後來表示。又誇讚了庫克幾句之後,喬布斯不動聲色地說出了自己的保留意見,「但蒂姆本身不是搞產品的人。」他是認真的,但很少這麼說。

    2005年秋,喬布斯任命庫克為蘋果公司的首席運營官。當時他們共同飛往日本,喬布斯並沒有徵詢庫克的意見,直接告訴他說:「我決定讓你擔任首席運營官。」

    那段時間裡,喬布斯的老朋友喬納森·魯賓斯坦和阿維·泰瓦尼安決定離開蘋果。他們分別是硬件和軟件方面的團隊管理者,1997年,喬布斯回歸蘋果後重新聘用了他們。泰瓦尼安已經賺了很多錢,準備退休。「阿維是個出色的傢伙,人很好,比魯比更踏實,不自大。」喬布斯說,「阿維的離開是蘋果公司的一個巨大損失,他獨一無二,是個天才。」

    魯賓斯坦的離職略有爭議。他對於庫克的晉陞感到不滿,也因為他在喬布斯手下工作了9年,身心疲憊。他們的爭吵越發頻繁。還有一個實際問題:魯賓斯坦曾多次與喬尼·艾弗發生衝突,艾弗曾在魯賓斯坦手下工作,現在直接向喬布斯匯報。艾弗經常挑戰工程製造的極限,作出目眩神迷但難以實現的設計。魯賓斯坦天性謹慎,他的工作則是用一種可行的方式來組建硬件,於是他常常否決艾弗的設計。話說回來,魯比以前是在惠普工作,」喬布斯說道,「他從來不會深入探究,他沒什麼進取心。」

    有一次,蘋果需要為PowerMacG4製作用來固定提手的螺絲。艾弗認為這些螺絲也應該進行拋光和塑形。但魯賓斯坦認為,這樣做的成本將是「天文數字」,而且會將項目推延數周,於是否決了這個想法。他的工作是提供產品,也就意味著有權衡決策的權力。艾弗認為這種做法不利於創新,於是直接越過魯賓斯坦找到喬布斯,同時還繞過他聯繫中級工程師。「魯比會說,不能這麼做,會拖延工期。我就說,我覺得可以。」艾弗回憶道,「我也確實知道可以,調為我已經背著他找過產品團隊。」在這次和其他事件中,喬布斯都站在艾弗這邊。

    有時,艾弗和魯賓斯坦互不相讓,幾乎大打出手。最後,艾弗跟喬布斯說:「選我還是他。」喬布斯選擇了艾弗。至此,魯賓斯坦已經準備離開。他和妻子在墨西哥購置了一處地產,他想休息一段時間,在那兒建造一個家。後來,他進入奔邁公司(Palm)工作,該公司想要與蘋果公司的iPhone競爭。對於奔邁公司聘請自己的前員工,喬布斯十分僨怒,開始向波諾抱怨。波諾是一家私人股本集團的聯合創始人,該集團由蘋果公司前首席財務官弗雷德·安德森掌管,並持有奔邁公司的控股杈。波諾給喬布斯回信道:「你應該淡定點兒。你這樣就好像披頭士因為赫爾曼的隱士(Herman-sHermits)樂隊帶走了自己的巡演工作人員而發毛一樣。」喬布斯後來承認自己反應過度。「他們的徹底失敗減輕了這件事造成的傷害。」他說。

    喬布斯建立起了一支新的管理團隊,爭議更少,服從更多。除了庫克和艾弗,主要成員還包括:斯科特·福斯托(ScottForstall),運營iPhone軟件;菲爾·席勒,負責市場營銷;鮑勃·曼斯菲爾德(BobMansfield),製作Mac硬件;埃迪·庫埃,處理網絡服務I以及彼得·奧本海默(PeterOppenheimer),擔任首席財務官。雖然這一頂級管理團隊的成員看似一樣——都是中年白人男性,但他們風格各異。艾弗情緒化,富有表現力;庫克如鋼鐵般冷靜;他們都知道自己應該對喬布斯恭敬有加,但同時也需要反駁他的想法並樂於與之爭論。這個平衡很難拿捏,不過他們都做得很好。庫克說:「我很早就意識到,如果你不說出自己的意見,他就會把你趕走。他會採取對立的立場以激發更多討論,因為這樣做可能會帶來更好的結果。因此,如果你不習慣反對他的想法,那麼就無法在蘋果待下去。」

    自由發表意見的重要場所是每週一上午的管理團隊會議,上午9點開始,持續三四個小時。庫克會用10分鐘作圖表展示,說明公司的運轉狀況,之後大家會就公司的每樣產品進行廣泛討論。討論的重點常常著眼於未來:每款產品接下來該怎麼做,應該開發哪些新東西?喬布斯會利用這個會議加強蘋果公司的共同使命意識。這種集中式控制,使得蘋果公司猶如一個完好的蘋果產品那樣緊密整合在一起,並且防止了部門之間的鬥爭,這種鬥爭令分散式管理的企業陷於窘境。

    喬布斯還利用這個機會強調公司的焦點所在。當年在羅伯特·弗裡德蘭的農場,他的工作是給蘋果樹剪枝,以讓它們茁壯成長,這一舉動後來成為了他精簡蘋果公司的隱喻。喬布斯不鼓勵每個團隊出於營銷的考慮增加產品線,也不允許主意滿天飛,他堅持蘋果公司一次只著重於兩三個優先項目。「在無視身邊噪音這方面,沒有人比喬布斯做得更好。」庫克說道,「這樣,他就能夠集中精力於幾件事情上,拒絕其他許多事情。很少有人擅長於這一點。」

    在古羅馬,當勝利的將軍凱旋時,傳說會有一個僕人,在他身邊重複「死亡警示」(mementomori)。意思是,記住你終會死亡。必死的警示有助於英雄們正確地看待事物,培養謙遜的性格。喬布斯的死之警示來自醫生,但這並未讓他謙遜起來。相反,在手術恢復後,他的叫嚷更富激情,生怕自己用來完成使命的時間所剩無多。正如他在斯坦福大學演講時所說的那樣,疾病提醒著自己,已沒有什麼可失去的,因此他應該全速向前、銳意進取。「他帶著一種使命回來了。」庫克說,「雖然他現在是在掌管一家大企業,但他不斷採取一些大膽的舉動,我覺得除了他任何人都不會這麼做。」

    有那麼一陣子,有跡象,或者至少有希望表明,喬布斯的個人風格有所緩和,癌症和50歲的來臨讓他在心煩意亂的時候少了幾分粗野。泰瓦尼安回憶說:「手術後剛回到公司的時候,他完全沒有耐心。如果他不高興,他會沖人大吼大叫,或者怒氣衝天地咒罵對方,但是不會做出徹底摧毀對方的舉動他那樣只是為了讓對方做得更好。」泰瓦尼安說完沉思了片刻,然後補充道:「除非他覺得某人真的很差,必須走人,這種情況每過一陣子就會出現。」

    然而不管怎樣,壞脾氣的人畢竟回來了。大多數同事對此早已習慣,而且他們也知道如何應付。最讓他們心煩的地方在於,喬布斯的怒氣會惹惱陌生人。艾弗回憶說:「有一次我們去全食超市買沙冰,做沙冰的是個年紀比較大的女人,喬布斯抱怨她做沙冰的方式,把對方搞得很煩。後來他又很同情那個女人,說『她年紀比較大,也不想做這種工作。』他根本就沒有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一副全然與此無關的樣子。」

    在與喬布斯的一次倫敦之行中,艾弗負責挑選酒店,這是份吃力不討好的差使。他最終選擇了亨佩爾酒店(TheHempel),這是一家靜謐的五星級精品酒店,有著精緻的極簡主義風格,艾弗覺得喬布斯會喜歡。然而剛一登記入住,艾弗就打起精神,準備迎接喬布斯的責難,果然,一分鐘後電話響了。「我討厭這房間,」喬布斯說道,「狗屎一樣,我們走。」於是,艾弗拿上自己的行李,來到前台。面對一臉驚愕的服務員,喬布斯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自己的想法。艾弗意識到,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大多數人,如果覺得某樣東西很拙劣,通常不會直接說出來,因為不願招人厭惡,「這其實是一種虛榮的性格。」這種解釋過於寬容。不管怎麼說,喬布斯沒有這種特質。

    艾弗天性善良,因此很困惑喬布斯這樣一個讓他深深喜愛的人,為什麼會有這種行為。一天傍晚,在舊金山一間酒吧裡,他俯下身來,認真地向我分析了這一點:

    他是個非常非常敏感的人。這就是他有反社會行為、粗魯和如此肆無忌憚的原因之一。我明白臉皮厚和絕情的人為什麼會很扭魯,但是我不明白敏感的人為什麼也會這樣。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會對一些事情如此生氣。他回答說:「但是我沒有一直生氣。」他就是有這種非常孩子氣的特點,會為某些事情格外較真兒,但又不會一直這樣。但是說真的,也有另一些時候,他非常沮喪的時候,他的宣洩方式就是去傷害別人。我覺得,他認為自己有這樣做的自由,社交的正常規則並不適用於他。因為他非常敏感,也清楚地知道如何能夠真正地傷害某人。他也碥實會這樣做,但並不經常如此,只是偶爾。

    喬布斯失控時,經常會有一個聰明的同事把他拉到一邊,讓他平靜下來。李·克勞便是箇中高手。「史蒂夫,我能跟你談談嗎?」他會在喬布斯公開貶低別人時輕聲說道。克勞會走進喬布斯的辦公室,向他解釋大家是如何努力工作的。有一回,克勞說:「你羞辱別人,只會讓對方變弱,而起不到激勵作用。」這時,喬布斯就會道歉,說自己明白了。但是之後,他還是老樣子。「我就是這樣。」他會這樣說。

    然而,在對比爾·蓋茨的態度上,喬布斯確實更加成熟了。1997年,微軟曾同意繼續為麥金塔電腦幵發優秀的軟件,但一直談判未果。此外,微軟一直以來在複製蘋果公司的數字中樞戰略上都失敗了,這也弱化了作為蘋果競爭對手的身份。蓋茨和喬布斯在產品和創新上採用了截然不同的方式,而兩人之間的競爭也給彼此帶來了驚人的自我意識。

    2007年5月的數字大會(AllThingsDigital)上,《華爾街日報》的專欄作家沃爾特·莫斯伯格和卡拉·斯威捨(KamSwisher)努力想讓蓋茨和喬布斯接受一次聯合採訪。莫斯伯格先邀請了喬布斯,喬布斯並不經常參加這樣的會議,他表示如果蓋茨去自己就會去,這令莫斯伯格感到驚訝。聽聞此事後,蓋茨也接受了採訪邀請。但是,《新聞週刊》對蓋茨的採訪差點兒令該計劃擱淺。該週刊的記者斯蒂芬·列維就蘋果公司的「Mac對決PC」電視廣告發問時,蓋茨爆發了——該系列廣告拿Windows用戶開涮,將其塑造成十足的笨蛋,而將Mac描繪成新潮的產品。「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表現得自己高人一等的樣子,」蓋茨說道,情緒越來越激動,「誠實在這些廣告裡不重要嗎?或者,就算你真的很酷,是不是就意味著能隨心所欲地撒謊?這裡面一絲一毫的事實都沒有。」列維又火上澆油,詢問新的Windows操作系統Vista是否抄襲了Mac的許多特性。「如果你真的關心事實,可以自己去查一下,看看到底是誰先展現出這些東西的,」蓋茨回應道,「如果你只是想說,『史蒂夫·喬布斯造出了世界,我們其他人只是跟著他亦步亦趨』,那隨便你。」

    喬布斯打電話給莫斯伯格表示,鑒於蓋茨在《新聞週刊》採訪中所說的話,進行聯合採訪沒什麼意義。但是莫斯伯格成功將事情扳回芷軌。他希望這一晚間聯合採訪是一次親切友好的討論,而不是辯論會。但是當天早些時候,喬布斯單獨接受莫斯伯格採訪時,對微軟進行了猛烈抨擊,莫斯伯格的希望似乎要落空了。當提及蘋果公司為Windows電腦製作的iTunes軟件非常受歡迎時,喬布斯開玩笑說:「這就像是往地獄裡的某人身上澆冰水一樣。」

    當晚的聯合採訪開始前,喬布斯和蓋茨會在嘉賓休息室裡見面,莫斯伯格很擔心。蓋茨與助手拉裡·科恩(LarryCohen)先到達,科恩之前已經向蓋茨簡要匯報了喬布斯的評論。幾分鐘後,喬布斯緩步走了進來,從冰桶裡拿出一瓶水,坐了下來。片刻沉默之後,蓋茨開口了,臉上全無笑意,「我猜我就是那個地獄裡的人。」喬布斯頓了一下,露出了自己招牌式的頑皮微笑,把冰水遞給了蓋茨。蓋茨情緒有所緩和,緊張的氣氛一掃而光。

    這次聯合採訪最終成為兩人之間的精彩對話,兩位數字時代的天才謹慎進而熱情地談論彼此。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當坐在觀眾席的技術戰略家麗絲·拜爾(LiseBuyer)提問,兩人從對方身上學到了什麼時,他們給出了直率的回答。「好吧,我願意放棄很多東西來擁有史蒂夫的品位。」蓋茨回答道。現場爆發一陣笑聲,氣氛有些緊張;十年前,喬布斯曾說過一句話,他不滿意微軟是因為它完全沒有品位。但是蓋茨堅稱自己說這話是認真的,喬布斯的「直覺品位是與生俱來的,無論是對人還是產品」。他回憶起自己和喬布斯當年坐在一起,檢查微軟為麥金塔開發的軟件。「史蒂夫能夠根據對人和產品的感覺作出決定,你們懂的,對我來說這甚至很難解釋清楚。他做事的方式非常不同尋常,我認為很神奇。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感歎『哇』。」

    喬布斯盯著地板。他後來對我說,蓋茨的誠實和風度讓他震動。輪到喬布斯回答時,他也一樣誠實,儘管並非像蓋茨那樣有風度。他描述了蘋果和微軟的理念鴻溝,蘋果欲打造端到端一體化的產品,微軟則將自己的軟件開放授權給彼此競爭的硬件廠商。他指出,在音樂市場,集成的做法更好,這個已經有iTunes/iPod組合可以證明,伹是在個人電腦市場,微軟的分離政策發展得更好。這番話隨即引出了一個潛在的問題:在手機市場,哪種方法會更好?

    接著,他提出了一個精闢的觀點。在設計理念上的差異導致他及蘋果公司更不善於同其他公司合作。「因為沃茲和我創辦公司的時候,所有東西都是自己在做,因此我們不是很善於與人合作,」他說道,「我認為,如果蘋果天生能夠多一點點合作精神,會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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