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忽然想起一事,忙向四維殿而來,也顧不上賓主間的禮節了,直闖洞天館。但見館內空空如也,哪有川穹的影子!
川穹的功力還不穩定,帶著人沒法準確地進行遠程的玄空挪移。上次他要從阿修羅侯手上把姐姐就走,卻把她送到了相反方向的一個荒野。這回他怕把己方三人都帶回了夏都,因此不敢用玄空挪移術,三人坐上了燕羽蕉葉直上高空,向東方飛馳而去。
飛了小半個時辰,川穹道:「於公孺嬰那邊拖了好久啊,走出這麼遠了,夏都那邊就算有追兵過來也趕不上來。」
突然身後一聲巨響,一道強光沖天而起,直衝鬥牛!姐弟倆同時回頭,同時為那道光芒的威力所震驚。
燕其羽喃喃道:「弟弟……好像是在夏都方向,是嗎?」
「姐姐!」川穹道:「別看了,把這有莘不破送回去,我們就回天山吧。」
燕其羽心中一動,道:「弟弟,你為什麼不讓我看?你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麼?」
川穹道:「反正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隔那麼遠,我們就算……」
「什麼該發生的?該發生什麼?你給我說清楚!我昏過去那段時間裡,於公孺嬰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
「他沒和我說什麼。」
「那……不行,我回去看看,弟弟,你帶有莘不破去亳都吧。我們天山見。」
川穹一把抓住了燕其羽,道:「姐姐!你別這樣!你說過,做完這件事情我們就回天山……」
「就當我在放屁!」燕其羽甩開川穹的手,「聽我的話,帶有莘不破去亳都,我……我答應你絕不著陸,在空中看一眼就走。」
「看一眼……為了一具屍體冒這麼大的風險,有意義麼?」
燕其羽一直望著西方,聽到這句話突然回頭:「你說什麼!」
「於公孺嬰的計劃,我不清楚。不過看他的種種安排,根本就是一副有去無回的姿態。」
「不會的……他說過,他師父有窮饒烏也在夏都,他們師徒倆聯手,只求自保的話,沒人……沒人攔他們得住。」她越說聲音越低,到了後來不用川穹反駁,連自己也不相信這句話了:「於公孺嬰……於公孺嬰!你騙我!你由頭到尾都在騙我!」
高空的罡風吹得姐弟兩人衣領獵獵作響,川穹道:「姐姐,既然你已經想通了,就……」
誰知道燕其羽卻道:「不!」
「姐姐!」
「弟弟,你帶有莘不破往東去吧。無論如何,我要去看一看。如果他騙我……我一定不會輕饒他的,我要用昊天風輪把他碎屍萬段!」
川穹略一沉吟,突然把他背後的有莘不破扔了下去。燕其羽大驚,招來一個旋風把有莘不破托起,放在自己座下蕉葉上,急中生怒,道:「你幹什麼?」
川穹道:「我答應過不介入這件事的,現在走到這步,完全是因為姐姐你!姐姐你若回頭,我也陪你一起回頭。他們的事情,我不管了!」
燕其羽黯然道:「弟弟……其實我們並不是真的姐弟,你沒必要……」
川穹截口道:「姐姐你別說了!當我開口叫你姐姐的時候,就認定你是我的親人了。現在這種情況底下,我沒法不管你,就像你沒法不管那個男人一樣!」
「既然這樣……好吧。」燕其羽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那輕輕的歎息聲中充滿了蕭索。川穹正不知燕其羽會如何決定,突然聽見一聲肌肉破裂的聲響,跟著眼前一片血紅飛舞,卻如數十片雪花在高空罡風中飛濺,灑落在雲羽之間。
川穹驚呼聲中,燕其羽凌空而起,背上新生了一對血淋淋的巨大翅膀,雙翅張開,長達兩丈!
燕其羽道:「我一言既出,響如風雷!答應了人就一定要做到!」把有莘不破平放在芭蕉葉上,對那片芭蕉葉道:「去吧!往東方飛去!我予你足以飛越三千里的風力!在這風停止之前,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許枯萎!」禱祝完畢,也不管川穹,逕向西方衝去。
川穹望著漸漸東飛的芭蕉葉,喃喃道:「有莘不破,如果不是江離的話,我也許會站在你這一邊的。不過如果我如於公孺嬰一般待你,你會高興嗎?」歎息一聲,掉轉燕羽蕉葉,一個短程空間跳躍,追上了那對血翼。
兩人並肩還沒飛回多遠,便見夏都方向一道紅光披散開來,一眨眼化作漫天紅霞,鋪天蓋地地向東湧來!
川穹驚道:「不好!姐姐,夏都的人追來了,我們得避一避。」
「避什麼!天罡地氣,聽我驅馳!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狂風挾帶著兩人往上衝去!要從高空中越過那片掩襲過來的紅霞!高空上一對血翼,低空中萬丈血暈,雙方漸飛漸近,突然血暈中射出一道火光,那火光在途中越燒越猛、越燒越烈!最後竟變成一個直徑數里的巨大火球向燕其羽姐弟撞來!
「昊天旋風,度盡一國終生!去死吧!」
幻日撞上風輪,外圍被風力衝散,但那直徑數丈的幻日之核仍然闖了進來,川穹一拉燕其羽避開了這一撞之威。燕其羽閃避之餘猶自從血翼中射出數百片風羽,竟然有一小半衝進了那幻日之核,火焰中一人高聲慘叫,隨即火光暴漲,直壓下來,威勢遠勝羋壓的天火焚城!
燕其羽不願意和幻日糾纏,一個盤旋避開,正要繼續往西衝去,眼前不知何時已經瀰漫著一片寬闊的雲團,雲團由白變黑,雲中隱有雷聲。燕其羽不不敢硬闖,一個俯衝,就要從雲團和血暈之間那個空隙中穿過去。突然聽一個聲音冷然道:「螢火之光,也敢在日月底下顯擺麼?」她眼睛一瞥,不看也罷,一看之下心神震盪,若不是靠著急飛的慣勢,幾乎當場要從高空中跌落下來!
原來飛懸在那紅暈之中的,竟然是於公孺嬰的龍爪禿鷹!燕其羽痛叫一聲,扭轉風向朝龍爪禿鷹衝來。川穹驚叫道:「不可!」卻哪裡來得及?只能緊緊跟在她背後。
燕其羽在龍爪禿鷹之前數十丈處停住,再一細看,龍爪禿鷹已經不是龍爪禿鷹了!它變得面目猙獰,鷹頭有如獸頭!身體也比平常大了數十倍!雙翅張開,足以覆蓋百丈!然而燕其羽知道:這就是龍爪禿鷹!雖然是被異化了的龍爪禿鷹!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站在龍爪禿鷹背上,燕其羽沒見過他的面,可她一眼就看出這人就是威震天下的都雄虺!
川穹停在燕其羽旁邊,被眼前這男人散發出來的氣勢一逼,竟然忍不住全身發抖。但燕其羽卻毫不不害怕——或者她已經忘記害怕——竟然向前衝近那血暈的邊緣,大叫道:「於公孺嬰呢?」
幻日已經降了下來,雲團也已收斂,東君和雲中君從空中落下,和一直沒有動靜的河伯一起站在都雄虺的背後。川穹勉強壓住心底的害怕,心神稍定,再打量這幾個人,只見他們身上個個帶傷!連都雄虺也是頭上缺了一大片頭髮,威風凜凜中難掩衣冠不整的狼狽!
川穹心中驚駭:「姐姐又愛又怕的那個於公孺嬰好厲害!一個人抵敵這麼多高手,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燕其羽卻根本沒心思注意這些細節,背上的血翼捲起一陣強似一陣的颶風,不斷地衝擊著那片血暈!又高聲叫了一句:「於公孺嬰呢?」
都雄虺冷冷道:「有莘不破呢?」
川穹應道:「他已經遠在五百里外,你追不上了。」
「是嗎?那你們就去死吧!」
江離無言地站在九鼎宮的主殿上,大門開了,一個女子走了進來,俯身行禮。
「山鬼?」江離不認得她,卻猜出了她的身份。
「是,宗主。」
「你為什麼會來?你應該破門而出有十幾二十年了吧?」
「是。山鬼離開九鼎宮,已經整整一十七年。」
「離開了……為什麼還要回來。」江離臉上淡淡的,沒有責怪的意思,卻像是心灰意懶。
「山鬼聽娘娘說宗主有雄心壯志,」山鬼沒有回答江離的問題,「為何今日一見,卻有如古井槁木?」
「娘娘……是了,你投入了心宗,現在是給妹喜娘娘當差。你今天來,是給娘娘帶來了什麼旨意麼?」
「娘娘命山鬼前來九鼎宮,必要時助以一臂之力。」
江離搖頭道:「其實沒這個必要。有都雄虺大人在,還怕人死得不夠乾淨?你方才在宮外吧,現在外面怎麼樣了?剛才好大的聲響。」
「都雄虺大人一見商國儲君失蹤也沒有停留多久,對那於公孺嬰下了殺手之後便直衝出去了。鎮都四門其他三位也一起跟去了。」
「嗯,那陶函商隊其他人呢?」
「外邊一片混亂。鎮都四門的小輩負責善後。不過,於公孺嬰腰間那條巨蛇突然發狂,硬是把他拖著衝出重圍,現在不知去向。」
江離道:「大夏沒有高階的將軍在,都雄虺大人他們追敵去了,你幹嘛不接手殘局?」
山鬼沒有馬上回答,深深地歎息了一聲,才道:「山鬼不在人前露面,已經有一十七年了……」
江離聽到這聲歎息,心中燃起一絲好奇,這才提起精神,細看台階下那女人,這才注意到這名聞天下的女子,白髮底下,依然保持著十七八歲的少女容顏。
「山鬼……你就是山鬼。」
「是的,山鬼。王室旁枝,山鬼·斟尋薜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