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喜躺在臥榻上,懶洋洋道:「什麼時辰了?」
「娘娘,寅時二刻了。」
「寅時……山鬼,成湯的孫子,按理該在今天覲見我王,是麼?」
「是的。先去九鼎宮接受祝禱,再往文命殿覲見我王。」
「大王呢?」
「現在好像在文明殿和胤相談論著什麼呢。或許和那個有莘不破的覲見有關。」
「他起來得倒早。有莘不破……這幾天他和我提起過好幾次呢。看來他對這個年輕人倒挺有興趣的。不過也是,兩人都是那樣尚武好鬥,見了面或許臭味相投也說不定。當然,成湯的孫子再怎麼英武,也是比不上他的。對了,山鬼,這小伙子你是見過的,是麼?」
「在天山的時候,我暗中幫保護過他的屬下,遠遠望見過他,他卻沒見到我。」
「嗯,我在邰城卻沒能會他一面,實在可惜了。這小子長得怎麼樣?雒靈看上的小伙子,想必是很不錯的,就不知道比大王如何?」
「是塊好坯子,不過還需要雕琢。」
妹喜呵呵笑了起來:「山鬼,你可真會說話。你不願直說,就拿這種話來搪塞。不過算了,你的性子我知道,對上面的人就算心裡讚美,也不肯說出有諂媚之嫌的話來。不過不要緊,待會我那妹夫來了,我親自相一相。」
「娘娘,今天只怕沒那麼太平,您能不能見到那個小王孫還難說呢。」
「哦?他們這陣子不是挺老實的麼?哼,在甸服外不反抗,來到夏都再亂來,不是送死麼?」
「雖說如此,但那幾個年輕人都不像會輕易服軟的人。」
「不服只怕也不行吧。」妹喜道:「太一宗那討厭的小子,還有無瓠子(阿菩註:都雄虺的道號),應該都有安排才對。」
「上有天羅,下有地網,從別院到九鼎宮有東君、雲中君和河伯跟著。都雄虺大人親自在九鼎宮外迎接。」
「那不就得了!你認為這樣子他們還能逃?我還聽說雒靈的小情人可有人情味得緊,對屬下十分愛惜。他這次帶來的人都曾和他共過患難,難道他就忍心讓這些人白白送死。再說,就算他狠得下這個心,只怕也沒用。」
「娘娘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聽雲中君說,江離宗主認為那個自稱將軍的於公孺嬰會有些出人意料的舉措。或者會瞞住小王孫自作主張也未可知。」
「哦?於公孺嬰?這個人名字好熟。」
「他十二三歲那年來過夏都,一箭射死了東君的弟弟,被下令通緝。後來大王聽說他只是個孩子,所為又是仗義之事,便親自下令寬赦了。」
妹喜恍然道:「我記得了,他是有窮饒烏的關門弟子!」
「正是。」
「這個男人的事跡我也聽說過,好像每一件都是無法無天之極!據說他還招了個妖女進門,結果把母親妻子連同還沒出世的孩子都害死了。嘿嘿,這樣一個男人會做出什麼可有點難說了。」
「江離宗主說了,他不妄動則已,若敢妄動則當場擊殺,然後說他叛主起君,再以保護為名軟禁商國儲君。」
妹喜冷笑道:「其實一開始把那什麼有莘不破圈禁起來就是了,太一宗那小子偏偏要搞出這麼多事情來!又要把人扣住,又想不激怒商人,哼!照我說,他是想事情弄得複雜一些,好顯出他的功勞,再趁機奪權罷了。」
山鬼卻不接妹喜的話,只是沉默。
妹喜道:「山鬼,聽你這麼一說,今天九鼎宮前或許會熱鬧異常也說不定,你去看看吧。要真的出事也助上一臂之力。這份功勞,咱們可別給太一宗的小子給獨佔了。」
「可聽江離宗主說,娘娘您那個姓桑的仇人可能此刻也在夏都。江離宗主說了,如果那姓桑的小子能和別院內的老朋友取得聯繫,或者之前曾有什麼默契,那麼他很可能會趁機來刺殺娘娘。」
妹喜笑道:「你說那桑谷雋會來?嘿,他會來最好!我就等著他來!虎魄始終是本門一塊心病,早日除了早日安心。你放心去吧。還有,臨走前把本宮地底的禁制給解除了。」
「這是為何?」
妹喜笑道:「讓那小子進來的時候方便一些啊。我怕他看見本宮防衛森嚴,竟然不敢進來了。」
桑谷雋低著頭,遠遠望著圍觀的人群。
商國王孫覲見天子是多年來罕見的盛況!看熱鬧的不但有夏都的臣民,中間還夾雜著許多身份怪異的人。桑谷雋甚至望見了阿三和老不死!
然而現在他已經顧不上去照顧這兩個小人物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報仇,還是幫有莘不破逃脫!
「我們這邊的事情你不用管!」當時於公孺嬰就明確拒絕了他,要他去幹自己的事情。他摸了一下掛在腰間的鐲子,桑谷雋認得這鐲子以迷谷製成,那是一種能夠引路的寶貝,他二姐也有一條同樣質地的手鏈。桑谷雋曾想過於公孺嬰送自己這份禮物也許另有深意,但一直沒相出個所以然來。「或許他真的另有安排吧。我若貿貿然衝上去,也許反而壞了他的大事。」
他最後望了一眼高頭大馬上那位好朋友,心中默默祝禱,便向王宮的方向走去,不再回頭。
「會不會還算漏了什麼呢?」江離怔怔出神:「按理說應該不會,可是……」
河伯見他歎了一口氣,問道:「宗主,有何憂慮?」
「我擔心今天的事情。」
「不必擔心,一定萬無一失!」河伯道:「以都雄虺大人的速度,一有異變,三眨眼間就能趕到別院!我就不信在這天羅地網之中,他們還有逃路!更何況,有莘不破已經上車出發了。估計再過一刻便可抵達宮外。而宗主交代留意的那條巨蛇,也一直盤在於公孺嬰的腰間。」
「偷偷植在陶函主車下面的多春草,確實感應到了不破的氣息。可是……」江離搖頭道:「難道於公孺嬰是真的沒有發現嗎?」
河伯深知多春草的底細,說道:「他們若敢擅自對多春草做手腳,一定會被宗主發現!現在多春草一切正常,要麼就是他們的確沒有發現,要麼就是發現了也無可奈何。」
「話是這麼說,可我總感到不安。」江離道:「我以前做事,從來不會這麼沒信心……」
「宗主過慮了。」
「不是過慮。」江離道:「而是我感到運氣不在我們這邊。我自信不輸於公孺嬰,可是,我的運氣卻沒不破好。」
「運氣?」
「對!」江離道:「你不明白的。當初和有莘不破同行,我無論做什麼決斷總有強大的自信。就算困難再怎麼大,就算我們的條件再怎麼不足,我也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心:到最後我們一定能成功的。可是現在這種信心卻沒有了。我感到什麼東西都要算計得毫釐不差——可就算這樣還是常常患得患失。」
河伯皺緊了眉頭,道:「雖然有天運之說,可這東西縹緲虛無,宗主莫要太過放在心上。否則反而容易誤入歧途。」
江離歎道:「你說得對。我若越在意,只怕就越……」
突然宮外來報:「看見銅車了!」
都雄虺笑瞇瞇地坐在寶座上。寶座下是高台,高台下是洪荒巨獸,巨獸腳邊是九鼎宮的基石。
如果有莘羖復起於地下看到他這排場,一定會譏笑他淺薄不文,恰如寒酸者暴富。然而會來恥笑都雄虺的人已經拋棄這個世界了,而在整個夏都、整個神州,還有一大堆像馬蹄那樣仰望著血祖、羨慕他風光無限的草根小民。
於公孺嬰走近的時候卻沒有仰望他,這個男人的脖子似乎從來不肯向上傾斜——除非他要彎弓把太陽射下來。
都雄虺坐在高台上,笑吟吟道:「於公將軍,這幾天在王都過得可好?」
於公孺嬰竟不理他,大聲道:「商國儲君車駕到!夏國禮官何在!」
都雄虺大為不悅。雖說這些年來商人崛起,夏朝勢力日漸沒落。但至少還維持著名義上共主的地位。都雄虺取代祝宗人為大夏國師之後,一直以「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自居,今天屈尊親自來九鼎宮外,與其說是迎接有莘不破,不如說是來壓場!以防這幾個年輕人造反!哪知於公孺嬰竟然這樣無禮!
東君隱在天上幻日之中,這時探出頭來喝道:「小子無禮!敢對國師如此說話!」
這時河伯已經聞訊出來,怕於公孺嬰以此發揮,節外生枝壞了江離的大事,忙做個和事老,道:「今天大事為重,這些小結暫且放下。於公將軍,快請商國王孫入殿吧。天子可在文命宮那邊等著呢。」
於公孺嬰淡淡道:「王孫?什麼王孫?」
眾人聽了這句話都覺不妙,河伯也顧不上什麼禮節了,衝了過去,掀開主車車門,陶函商隊的勇士也不攔他。
自都雄虺以下,夏朝的人都注視著河伯,卻見他愣在當地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道:「你……你是誰!」
剎那間,幻日大耀,白雲洶湧。
眼見陶函商隊這一百多人,就如怒海狂濤中的一葉小舟,但這一百多名男兒只是一齊向於公孺嬰望來,竟沒一人有半分懼色!
都雄虺眼中殺機暴漲,向於公孺嬰直逼過來!一字字道:「有莘不破呢!躲哪兒去了?」
於公孺嬰左手落日弓,右首落月弓,雙弓合併,微微一笑,道:「你問我,還不如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