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都是九州樞紐,天下貨物,一入城門就要漲三成價錢。
小無賴馬蹄在蠶從拒絕有莘不破之後,帶著哥哥馬尾到處浪蕩,尋找出人頭地的機會。一個月前來到王都,還沒站穩腳跟,兄弟倆便把西南道上積攢下來的錢財全花光了。
「哥,我看我們還是出城吧。這裡不好混。」
「嗯。」馬尾啃著最後一個麥餅,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兄弟倆就要出城,誰知城門口的盤查突然比平時嚴厲十倍,眼見一些地痞流氓還沒出城就被莫名其妙地扣了起來,在王都幹過幾次偷竊的馬蹄心虛,拉了馬尾就往回走。
「奇怪,莫非王都發生了什麼大事情不成。」
走不多遠,驀地聽見一個人嘟噥了一句什麼,聲音有些耳熟,馬蹄急忙轉頭看時,卻瞥見兩個背影匆匆離去。他喃喃道:「奇怪,這兩個人背影好熟。」他來王都日淺,放眼過去全是陌生臉孔,遇到熟人的機會卻一次也沒有,因此不免詫異。叮囑馬尾道:「你到爛口巷子等著,我有點事情辦。」
馬尾哦了一聲,也不問什麼,轉身就走。馬蹄躡著那兩個人遠遠跟著,跟了一會,前面兩個人腳步加快,幾個轉彎,突然消失。
馬蹄正自疑惑,突然拐角處有人出手扣他咽喉。馬蹄沒受過什麼正規的武技訓練,小招搖山的方士靖昕雖然收了他作徒弟,卻一點功夫也不傳他。倒是從季連火巫那裡偷學到一些扎基的功夫,還有那塊看得半懂不懂的秘笈,這一年練下來,倒也有了幾分本事,臨危一閃躲開,跟著腳向偷襲的人踢去。那人身形一避,跟著反撲,手法十分嫻熟。兩人近身扭打,一個照面同時看清了對方的樣貌,一齊叫道:「是你!」
原來這人真是馬蹄的熟人——陶函商隊松抱車的車長阿三。角落裡閃出另外一個人,老得像一隻熟蝦,卻是陶函商隊在無憂城收留了的百歲老人、年紀大得連本名都忘記了的老不死。
馬蹄輕聲叫道:「你怎麼在這裡!」先鬆開了手。
阿三也問:「你呢,你怎麼在這裡!」神色也緩和了很多。馬蹄待在陶函的時間很短,雖然最後沒有加入陶函商隊,但在向有莘不破求情時阿三卻幫過他大忙。阿三也喜歡馬蹄做事的拼勁,一來二往,兩人算是有幾分香火之情。
「我一路做生意,沒想到在夏都蝕了本,正要出城,沒想到城門對外地人的盤查突然嚴了起來。」馬蹄把自己的經歷說得十分堂皇,又道:「你呢?你怎麼到這裡來了?聽說東人不久就要造反,現在王都對和東方有關的人——特別是商國的人都特別小心呢。你們怎麼在這個時候來王都。」
阿三看看老不死,一時決斷不下是否該說實話。
馬蹄察言觀色,故意驚道:「城門突然查得那麼嚴,不會就衝著你們倆吧?」
阿三道:「不會吧,我們這兩個小人物,也值得夏都的人這樣大動干戈?」
「你們兩個?怎麼你們不是和商隊在一起的嗎?難道……難道阿三哥你也脫離商隊了?」
阿三怒道:「你胡說什麼!我阿三生是商隊的人,死是商隊的鬼。」
馬蹄沒想到他會這麼激動,怔了一下,陪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是小弟我亂說話。這麼說,商隊也來王都了,藏得可真好,我一點消息也沒收到。」
「商隊還沒來,不過……」阿三臉上有些頹然:「不過可能也快了。」
聽到這個消息,馬蹄心頭亂跳。陶函商隊到了哪裡,哪裡就免不了一場混亂。雖然那個讓自己又害怕又妒忌的有莘不破好像無論面對什麼人都能佔盡上風,但這裡是大夏都城,藏龍臥虎,高手如雲,他有莘不破再想獨冠群雄,只怕沒那麼容易。聽到陶函要來的消息,馬蹄已經把出城的事情完全丟在腦後,滿心想著怎麼在這件事情上混水摸魚。忙問阿三:「那你這次來,是探路來著?」
阿三哪裡猜到他的心思,搖頭說:「不是。唉,馬蹄兄弟,你雖然是朋友,但終究不是商隊的人,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說。」
馬蹄忙道:「這個兄弟理解,理解。不過現在這形勢,你們倆要在這王都落腳,只怕有些麻煩吧。」
阿三歎了一口氣,點頭說:「我們昨天剛來,在客店住了一晚,但後來才知道那個客店離衛所太近,想另外找個下腳處,誰知道城中各處突然嚴了起來,那些人聽了我們的東方口音,都不大敢收留。我們看那些人疑心重重的樣子,也不敢住他們的店,正想先出城避避風頭,誰知道城門也查得嚴了。」他想了一想,說道:「馬蹄兄弟,你來夏都做生意也有些日子了吧,在夏都應該有些門路,哥哥我現在是舉目無親,你無論如何得幫這個忙。」
馬蹄心念一轉,道:「阿三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情。不過我生意蝕了本,就是找到房子也沒錢幫阿三哥你……」
阿三截口道:「錢的事你不用擔心。你哥哥我好歹也是陶函的車長!一點積蓄是有的。就是王都第一流的客店,我也能住上個一年半載。」在有莘不破接掌陶函商隊之前,阿三也沒多少積蓄,但這一年走下來,陶函商隊早已富得流油。有莘不破對屬下十分厚待,阿三是松抱的車長,本身已經是商隊的中層,加上他掌管的是台侯的座車,是有莘不破面前說得上話的人!因此隱隱又比其他車長不同。他現在的身家,就是到了富甲天下的亳都也能做個小富翁了。
馬蹄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心裡還是猜測著阿三多半來是給陶函公幹,花的是陶函商隊的公款,決心在摸到大魚之前先撈點小錢,便道:「阿三哥,如果你錢財上沒什麼問題,那我建議你別住客店了,就賃一處房子住下,買好柴米油鹽,把門一關,就是個把月不和人打交道也沒問題。比起住店來省了不知多少囉嗦!而且也安全得多。」
阿三大喜道:「好主意!老叔,你覺得呢?」
老不死朝馬蹄打量了兩眼,嘟噥著道:「也只能這樣了。不過馬蹄小弟你可知道哪裡能賃到安全清淨的房子麼?」
馬蹄笑道:「我剛好知道有個好地方!東南坊間有個地帶十分清靜,沒什麼人走動。一年前那裡有幾間房子轉手,那新屋主是剛進城的一對年輕夫婦,買下房子後改成一所帶閣樓的院子。後來住了半年,覺得兩個人霸了那麼大的地方浪費,就要把其中兩間騰出來租出去。不過這夫婦兩個聽說有些怪癖,要的房價又高,還有人說那裡鬧鬼,所以到現在也沒租出去。」
老不死瞪眼道:「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
「我踩過點啊……哦,我的意思是,我曾想把那兩間房租下來,不過後來因為對方要價太高又不肯鬆口,所以沒租成。不過之前還是把在鄰里那裡打聽了不少消息。」
阿三道:「多花點錢倒沒問題,只要安全清靜。」
馬蹄拍胸口保證說:「那裡絕對安全。一來地方僻靜,二來周圍的人都不喜歡管別人家的事情。那對夫婦很奇怪,據說住了這麼久,丈夫房門也不出一步。有什麼事情都是他老婆打理。而那個女人更奇怪了,見什麼人都戴著面巾,我跟她見了兩次面談租房子的事情,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沒見著!我猜測這對年輕夫婦也是心裡有鬼的人,才會挑上這樣的地方、有這樣的行止。」
阿三一聽卻有點不放心了:「心裡有鬼?你是說他們不是正經人家?」
老不死卻道:「那樣更好。心裡有鬼,多半便不會來向我們問東問西。就算看出我們些蹊蹺來,也不敢貿貿然跑去官府告發我們。」
馬蹄忙道:「對!對!老叔這話對極了!」
當下三人把事情議定,馬蹄在阿三那裡支了錢,便跑去求租。他原來是和屋主通過氣的,當初雖然決定不租,也沒把話說死,這次願意照屋主的價給錢,又答應入住之後決不問東問西,便當場敲定了。從頭到尾,阿三連屋主的面都沒見過,馬蹄過手抽了四成租金。跟著又說要幫阿三老不死買些鋪蓋食物,支了一筆小錢走了。
老不死關上門,對阿三道:「你真相信這傢伙?」
「馬蹄兄弟應該信得過。這人做事實在。再說,我們現在也沒其他辦法。」
老不死道:「我看這樣,我們一共租了兩間房,他來的時候,我們在左屋一齊擠擠。他一走,我們就在右屋睡,萬一這小子有什麼歹心,緩急之間也有個應付的餘暇。」
「有必要嗎?」
「還是小心一點好。現在不比在商隊的時候。要真遇到高手,我們可應付不來。」
阿三聽到他提到商隊,臉上一陣黯然。
老不死道:「我說,那天在小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天被叫去的都是上沒老下沒小的自了漢。於公首領跟我們說這次要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可能有命去沒命回來,所以大家一定要想清楚。」阿三哭喪著臉,道:「他還想了幾個辦法,一個個測試我們的膽子和決心。我當時一個害怕,腳退了半步,就被於公首領勒令出谷,我再怎麼求他也不肯把我劃到往東邊來的隊伍裡!」說到這裡,阿三連連咬牙:「我從小就被人看窩囊,這次……這次我說什麼也不能窩囊!」
「所以你偷偷離開商隊,到夏都來?」
「嗯。所有進小谷的人裡面,只有我一個被刷了下來,我要真的隨大隊回亳都,我這一輩子就再也別想抬起頭來做人,連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可是就憑我們兩個,能幫上什麼忙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阿三道:「我只知道我無論如何得來。如果到時發生戰鬥,說不定我能趕上。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至少要和兄弟們死在一起。倒是你,明知道有危險還跟我來,那才是真正的義氣!」
老不死笑道:「說實在的,當時我正在撒尿,看見你鬼鬼祟祟的還真嚇了一跳,再聽你說要來夏都我可更是大吃一驚。不過老頭子我也不後悔,反正活了這麼久了,就是把命送在這裡,我也賺了。」
阿三靜靜看著他,有些感動:「老叔,你和剛來商隊的時候不一樣了。」
「是啊。商隊的首領個個都是英雄,我們有幸能做他們的跟班,再怎麼差,也不能讓人看窩囊啊。」老不死一挺腰:「我當時頭腦一熱、決定要和你一起來夏都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年輕時候的勇氣回來了。嘿嘿,就好像找回了一百年前的自己。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真過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