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靈取出小水之鑒,水鏡裡是另一個雒靈。
雒靈道:「我該怎麼辦?」她沒有開口,用的是心語,然而鏡子竟然能把這句話反彈回來。於是她又自己回答小水之鑒反彈回來的話。
「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桑谷雋要報仇不關你的事,但如果不破開口讓你別管這件事,你真的就不管麼?」
雒靈道:「一邊是不破,一邊是師姐……雖然我聽出師姐的心聲和小時候聽到的很不一樣,但她畢竟是我的親人。師父,師姐,山鬼,刑鬼……她們都是我的親人。不破,我遇到他才多久。」
「可你自己也知道的,這個男人對你來說,不是認識多久的問題。」
「嗯。」雒靈道:「就算只認識他一天,我大概也會很迷惘吧。可問題是,我總抓不到他的心。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緊張我。你說,如果我和桑谷雋打起來,他會怎麼樣?」
「你最好不要玩火。你知道的,桑谷雋是他的好朋友。就算不破為了你而和好朋友反目成仇,只怕事情過後他也很難再開開心心地陪著你了。」
雒靈歎道:「我也知道的。可我多希望他能告訴我我對他有多麼的重要,比他的朋友重要,比他的兒子重要,比所有一切都重要。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他為我拋棄這些東西啦,我只是想聽他這麼跟我說。要是有一天我能聽見他這樣對我說……」
「可是他卻一直沒說。」
「嗯。」雒靈道:「男人的心都是這麼難以捉摸的嗎?我跟他之間一直太太平平的,沒發生什麼可以考驗他對我如何的事情,唉,當初被燕其羽抓走的為什麼不能是我?我自己弄出些事情來,想看看他的反應,可惜血池那次被那個叫天狗的殭屍破壞了。而最近這次……你說他到底是緊張我,還是緊張他兒子?」
「這種事情,很難說吧。」
「嗯。」雒靈道:「他那麼強健,那麼富有,那麼尊貴,那麼年輕……男人該有的他全有了。可他卻不能讓我感到安全。唉,其實那些都不重要,我要的只是他的一句話而已。可他在我面前,卻從來不談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總是跟我談他的朋友,談外面的事情——那些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寧可他……」
松抱的車門呀的一聲,雒靈手一晃,把小水之鑒收了起來。
有莘不破走了進來,對著她半晌無話。
「我們……」有莘不破終於開口了,雒靈低著頭,手心卻抓緊了袖子。只聽有莘不破說:「桑谷雋的事情,我們不要管了好不好。」
雒靈的眼神登時黯淡下來,有莘不破卻沒有察覺,繼續道:「我知道讓你不要幫你師姐,或許有點說不過去。但這一次從道義上來講,怎麼也是你師姐的錯。對桑谷雋的姐姐抽絲剝繭,這麼殘酷的事情也做得出來!我……」他話沒說完,雒靈已經躺下,翻了個身背著他。
見她這個樣子,有莘不破也說不下去了。從天山千里跟蹤而來,江離沒救出來,先陷入和犬戎的鬥爭中難以脫身。好容易有大獲全勝的機會,偏偏又因為桑谷雋的事情而功虧一簣。他喜歡自由,也喜歡熱鬧,眼見江離還沒找回來,連桑谷雋也帶著手下走了,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好容易收拾心情,進來和雒靈好聲好氣地商量,誰知又碰了一鼻子的冷灰。
兩個小情人一個望著對方越想越生氣,一個背著對方越想越不安,雒靈正要回身,卻聽有莘不破叫嚷道:「好啦好啦!都不知道你們這些娘們的小心眼是怎麼想的!」一推車門跳出去了。
他心情煩躁,先想起江離,再想起桑谷雋,兩人卻都不在。不得已去找於公孺嬰,鷹眼中竟也空無一人。繞著陶函車城走了一圈,燕其羽也不在,只有羋壓摟著狻猊睡著了。
有莘不破走出轅門,陶函之外卻是一片繁忙的景象:邰人已經接到公劉旨意,只等五穀熟透便要動遷,此刻正紛紛準備著搬家的事宜。
有莘不破埋頭亂走,光線昏暗中也沒什麼人注意他。一個不慎,和一個人撞個正著,兩人同時道:「對不起。」同時抬頭,同時一怔:「是你!」
燕其羽坐在東段的城牆上,撫摸著手中白羽。
「在擔心川穹?」
燕其羽沒回頭就知道是於公孺嬰,心中一歎:「為什麼又是他。」
於公孺嬰在燕其羽身後立定,一雙鷹眼彷彿能看破黑暗,直達東方。
「我感到我的白羽遠在千里之外!」燕其羽道:「那晚離開之後,他就再沒回來,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麼遠的地方!」
於公孺嬰道:「你不用擔心。川穹是洞天派的傳人,只怕天底下能害他的人沒幾個了。」
「沒幾個?」燕其羽道:「我聽說,夏都就有好幾個。」
「有好幾個,卻不見得會對他動手。」
「那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回來?莫非生我的氣?」
「生氣?」於公孺嬰奇道:「他為什麼生你的氣?」
燕其羽登時語塞,改口道:「沒什麼。」
「我看你還是跟我們一起東行吧。我有預感,跟著我們和川穹會再次遇上。」
「東行……」燕其羽道:「有莘不破的身份,我也是知道一些的。你們不轉個方向麼?比如北方。」
「我想的。」於公孺嬰道:「可是不破只怕不肯。」
有莘不破抬起頭來,原來自己撞到的卻是姬慶節,聽他說:「你怎麼走路這麼不小心。」便反詰道:「你還不是一樣。」
「我沒走動。」姬慶節道:「我一直站在這裡。」
有莘不破道:「你若不是也在走神,見我走來,就不會叫我一叫麼?」
姬慶節笑道:「說的是。」
有莘不破道:「現在犬戎已退,什麼事搞得你心不在焉的?」
姬慶節一陣黯然,道:「別說我,你呢?」
「還不是為了朋友的事情。」有莘不破道:「我就是不明白,大家的心怎麼老想不到一塊去!」
「是啊。」姬慶節道:「聽說心宗能看破別人的心事,甚至能左右別人的思維——要是我也能這樣就好了。」
有莘不破奇道:「你要窺破誰、左右誰了?」
「沒什麼,胡說八道而已。」姬慶節臉上一熱,岔開話題:「我們大概還有等個十天半月才能收割城外糧食,沒意外的話,一個月後便舉城東遷,你們呢?」
有莘不破道:「我們明天就走。」
「明天!這麼快!」
「不快了。」有莘不破道:「我們雖然沒能給犬戎來個斷根,但這次也重創了他們,你爹爹又已經出關,短時間內阿修羅侯是不敢再來了。我們再逗留著不走,只是白消耗你們的糧食罷了。而且江離還等著我們去救呢。」
「本來我應該跟你一起去的。」姬慶節甚是愧疚:「但明天的話,只怕實在還走不開。」
「你的心意我領了。」有莘不破拍住他的肩膀:「就是你走得開,我也不能帶你去夏都冒險。」
姬慶節道:「你有幾成把握?」
「一成也沒有。」
姬慶節大吃一驚:「一成也沒有?那你還去?」
「我去,也只是去碰碰運氣。」有莘不破笑道:「你知道,我這人運氣一向很不錯的。」
「可是……」
「我一定會成功的。」有莘不破笑道:「而且我一個單身漢,逃起來也容易。夏都高人不少,只怕勝過我的也有幾個,但要想把我捉住,嘿嘿,只怕沒那麼容易。」
姬慶節驚訝道:「單身漢?你打算一個人去?那於公孺嬰他們呢?」
「去夏都不是硬碰硬,人多了反而不好。」有莘不破道:「陶函的隊伍必須有人帶會去,而且雒靈懷著孩子,沒有於公孺嬰護送,我怎能放心?」
姬慶節躊躇道:「你能不能等等。」
「等什麼?」
「等我把這邊的事了了……」
有莘不破搖頭道:「我在這裡已經耽誤了太久了。再等下去,江離不知道會被都雄虺折磨成什麼樣子。再說,你們遷到豳原,馬上要著手重建家園,怎麼能騰得出手來!」
「可是……」
有莘不破笑道:「別再說了!再說你就是看不起我了!我停下幫忙,難道就是為了圖你的回報?再說,萬里山河都走過來了,就不信一個小小夏便能困住我有莘不破!」
姬慶節聽他說得豪邁,便不再說什麼。
有莘不破道:「等我救回江離,再一起來豳原找你喝酒。」
「好,」姬慶節微笑道:「我也一直想見見你的這個朋友。他一定……」
突然遠處百十人高呼歡叫,把姬慶節最後半句話蓋住了。有莘不破道:「那是些人在幹什麼?」
姬慶節眼中一陣黯然:「辦喜事。」
「喜事?」
「嗯。」
「一個巫妓找到了一個好歸宿。這可能是邰城最後一次辦喜事,所以左鄰右舍不管識與不識都去恭賀一番。現在大概在鬧洞房了吧。」
「哦。」有莘不破沒怎麼注意姬慶節的眼神,呆呆望著那些燈火,道:「希望這是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