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有莘不破輕喝一聲,按緊鬼王刀。
「媽的,居然敢大搖大擺來闖轅門!」羋壓大聲罵道,「太瞧不起人了!」
黑暗中走出一個人來,身上束著緊身的皮草,臉上嵌著一雙死人般的眼睛。
「徂徠伯寇?」
「你們知道我的名字?」這個人的聲音,給人一種一腳踏中毒蛇的感覺,「又是那多管閒事的小狗告訴你們的麼?」
有莘不破冷笑道:「不再學老鼠一樣偷襲了麼?」
「哼哼哼哼……」徂徠伯寇一點也沒被激怒:「你們幾個是大餐來著,特別是那個射箭的傢伙……在啃硬骨頭之前,我習慣先把雜碎清理乾淨,那樣才能盡情地享受。可惜你們把軟柿子都藏得嚴嚴實實的,我只好出來一個一個地先把硬的捏了。」
有莘不破冷笑道:「看看誰捏誰!」就要踏上,羋壓已經衝了出去:「不破哥哥你可別上來礙手礙腳!」
有莘不破沒想到會給羋壓搶先出手,現在插手會讓這小子覺得自己不受尊重,因此頓住腳步,高聲叫道:「小心點!他的劍很快的!」
「哈哈,」羋壓高聲笑道:「他碰不到我的!」一層火焰從他腳下燃起,把他全身裹了個全。「天狼,有種你別逃!」兩道火焰左右包抄,把天狼所在十丈方圓密密圍住。
「逃?就這點火苗,拿回家燒飯去吧!」他的人就像劍光般一閃,突然欺入羋壓三丈之內!羋壓臉色一邊,張口一吐,吐出七八個火球向他撞去,但眼前的人影倏忽不見,卻聽一個聲音在左邊響起:「太慢了!」
羋壓大驚,還來不及回頭,脖子一疼,忙向右一衝,逃離了天狼劍的劍鋒。
徂徠伯寇收回了劍。剛才他欺進羋壓的側面,那一劍本來勢在必得,誰知道就在刺入的那三十分之一瞬,天狼劍幾乎被籠罩羋壓全身的那層薄薄的火焰燒溶!
徂徠伯寇輕輕一摸從烈焰中及時收回的劍鋒,一股殘餘的熱量竟然燙焦了他的食指皮膚。「重黎之火麼?嘿!居然連我的皮膚都受不了這餘熱。啊!妙啊!妙啊!我聽見我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了!不行,我太興奮了!不行,不能一下子把這興奮花光。」
那邊有莘不破高叫道:「羋壓,你怎麼樣?快回來!讓我來對付他!你跟不上他的速度!」
「開什麼玩笑!我都還沒輸!」那一劍刺得並不深,但如果再深入一寸,羋壓的喉管就要被割斷,幸好現在的只是讓羋壓感到疼痛而已,血流得也不多。「不破哥哥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對付他了!」突然腳下一點,倒退十步。
徂徠伯寇冷笑道:「學乖了啊。要遠程進攻麼?」他突然抓住了天狼劍,劍上的餘熱把他的左手烤出一股焦味,他的手被天狼劍的鋒銳割破,鮮血流在劍上,令天狼劍冷卻下來,一股血腥慢慢蕩漾開去,整個空間充滿了一種令人厭惡的怨念。
「討厭的傢伙!」羋壓叫道:「讓你試試我的四方火獸!」四頭巨大的火龍、火鶴、火蛇、火鴉斜斜向徂徠伯寇的方向包抄飛去,眼見離徂徠伯寇不到五步,四頭火獸突然加速,一起撞向徂徠伯寇身上。
「劍旋!」天狼劍螺旋式的劍氣發出,把四頭火獸割裂成數十塊,劍氣越來越盛,把被分屍的火獸沖蕩衝出徂徠伯寇的一仗開外。
羋壓朝天一指,四散的火團在徂徠伯寇的半空中聚攏,片刻間火勢大了十倍!「天火焚城」壓了下來,把以徂徠伯寇為圓心的數十丈方圓燒成一片火海。「看你怎麼逃!」
「小弟弟,你的力量很了不起。」羋壓聽到這個聲音不由得大吃一驚,火海中一個人影從沙下鑽了出來。「可是你的攻擊力雖然很廣,但不夠集中,這樣是傷不了我的啊。更何況,你的速度和反應也太差了。」
「羋壓——」驚叫聲中有莘不破衝了過來,徂徠伯寇的劍還在羋壓數尺之外,但羋壓只覺額前一痛,就不省人事了。
羋壓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銅車「松抱」上了,頭枕著雒靈的膝,額貼著雒靈的手。再一看,有莘不破也在身邊。
「雒靈姐姐,」羋壓說,「你對我這麼親密,不怕不破哥哥吃醋嗎?」
有莘不破哈哈一笑:「會說笑話,看來你這條命是沒什麼大礙了。」
「我受了很重的傷嗎?那劍明明沒到,為什麼我會受傷?而且那感覺,又不像是被劍氣刺傷。」
車外一個聲音道:「那是劍示。」
「劍示?」說了兩句話,羋壓已經完全清醒過來,聽出外邊說話的人是徂徠季守。
「嗯。是一種以念運劍,以劍發念的高深劍法。」徂徠季守在窗外道:「中了劍示的人,身上不會有任何傷痕。但精神卻會受到深淺不一的破壞。最糟的情況就是靈魂整個兒被消滅,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羋壓大吃一驚,摸了摸額頭,果然沒有半點傷痕。「有莘哥哥,雒靈姐姐……我,我的傷要不要緊?」
有莘不破微笑道:「徂徠季守說你至少要躺個三五天,醒來後只怕會喪失部分記憶。不過雒靈用手摸了摸你的額頭,沒一會就醒了。」
羋壓道:「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雒靈微笑著搖了搖頭。羋壓大喜道:「雒靈姐姐說沒事,那一定就沒事了。」跳起身來,果然全身上下除了脖子有點疼之外,都沒有什麼不妥。
羋壓打開車門,天還沒亮,藉著陶函車城中心篝火的火光,才看見徂徠季守坐在軾木上,用他頂帽子遮住大半個臉。羋壓把他的帽子扯下來,朝他做了一個鬼臉,再把帽子給他蓋上。轉身道:「不破哥哥,是你救了我吧。」
「不是。由始至終我都沒出過手。是你把他擊退的。」
「啊!我把他擊退的?怎麼會?」
有莘不破笑道:「他用劍示擊倒你的那一霎突然出現一隻好大的火鳥,不但替你擋住他,還把他燒傷了。在我衝上去之前,他已經狼狽逃走了。」
羋壓興奮道:「火鳥?什麼樣子的?」
有莘不破道:「就是在季連邊界上你老爸騎著來找我們晦氣的那頭獨腳火鳥。」
「必方!」羋壓興奮地說:「那麼危急的情況下,我居然還能把必方叫出來!哈哈,不破哥哥,看來我也蠻有戰鬥天分的嘛。」
破曉之後,陶函商隊繼續啟程。羋壓傷了徂徠伯寇,確實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然而有莘不破暗中決定:絕不讓羋壓單獨面對那個天狼!那天的戰果雖然是兩敗俱傷,但徂徠伯寇的情況遠沒有有莘不破形容的那麼糟糕。如果當時有莘不破不在場,被必方灼傷之後的徂徠伯寇仍有機會再給羋壓以致命的一擊。徂徠伯寇從容退去以後,有莘不破無論如何運功輸送真氣也救不醒暈死的羋壓,如果不是夥伴中剛好有一位心宗嫡系傳人,徂徠伯寇的那一記「劍示」只怕會給羋壓留下永久性的傷害。
不知為何,於公孺嬰居然主動邀請徂徠季守上鷹眼作客。蒼長老不敢說什麼,卻屢屢向有莘不破使眼色,希望有莘不破能勸阻這件事情,因為在他看來,無論是身份、行止還是意向,徂徠季守都是一個很可疑的人物。然而有莘不破卻對蒼長老的暗示裝糊塗,令這位商隊元老鬱悶了老半天。
徂徠季守指著前方道:「再過三天,我們就會到達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有莘不破不解地問道。
「嗯。整個劍道最大的墳場。」
「墳場?」
「昔日的戰場,今日的墳場。」
「我懂了,就是發生戰鬥最多的地方。」
「對。」徂徠季守解釋道:「那裡原來是個綠洲,沙漠裡景觀最美麗、水源最豐富的綠洲之一。但現在……唉,那裡已經成為一個鬼綠洲。只剩下屍骨、怨靈和徂徠伯寇。」
「什麼?」有莘不破道:「那傢伙也在那裡?」
「那可算得上是他的大本營!在那裡,他的劍示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連我也不敢輕易靠近那個地方,都是等他離開了那裡才去找他晦氣。」徂徠季守說:「那天你見過他使用劍示的,應該知道為什麼。」
有莘不破沉吟道:「莫非是利用那個地方所盤踞的強大怨念?」
「沒錯。」徂徠季守道:「昨晚我們所在的那個地方,本來也有相當強大的靈場,因為那裡聚集了一百個高手的怨魂。幸好先一步被雒靈小姐超度了,要不然,嘿嘿,轅門外那一戰只怕就沒那麼輕鬆了。而我們將要到達的那個鬼綠洲,嘿嘿!卻聚集了數以萬計的冤魂!」
「數以萬計?沒那麼多吧?」
「說數萬還是少的,也許有上十萬!」徂徠季守道,「那裡是歷史最悠久的戰場,據說連血劍宗都曾在那裡殺過人。我第一次到那裡的時候,原著居民已經死得一個不剩了。當時外來的各色人馬每天至少都有上千人的流量,常住的接近一萬。每天都有人被殺,每年那裡的常住人口至少會更換一般以上。三年前,我那個瘋掉了的哥哥在綠洲大發狂性,大殺了三天三夜。從那以後,整個綠洲就廢掉了。只有鬼,沒有人。」
有莘不破道:「照你這樣說,如果天狼能利用這上萬的怨靈來發出他的劍示,那豈不是很可怕?」
「嗯,不過我們也有另一張王牌。」
「王牌?」
「我們有深不可測的雒靈小姐啊。」徂徠季守笑道:「有雒靈小姐在,我想一定會有奇跡發生的。」
有莘不破呵呵幾聲,不接他的話。不知為什麼他不大願意和徂徠季守談論雒靈。他有種奇怪的念頭:徂徠季守對雒靈似乎有種與眾不同的情感。自從昨晚看見徂徠季守被雒靈的巫舞所吸引,有莘不破就有這種奇怪的感覺。「這小子不會是喜歡上了她吧?咦,我怎麼這麼在乎?難道我在吃醋?」他想自己因為雒靈而吃醋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轉換了個話題,道:「天狗老兄,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呵呵,」徂徠季守笑道:「你的問題還真不少。說說吧。」
有莘不破道:「你是不是總是站在那個沙漠邊緣,遇到有人踏上劍道就勸人回去?勸阻不聽就一路跟來?」
徂徠季守笑了笑,卻不說話。有莘不破一拍大腿,道:「原來你是這劍道的守護神啊!」
「守護神?」徂徠季守苦笑道:「我要是真是守護神,昨晚那個地方的一百個劍客就不用死了。」
「一百個?」有莘不破道:「怎麼我們只挖出九十九具屍骨?難道還有一具沒挖出來?」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在我記憶中這三年確實有一百個人先後死在那個地方。」
「那一百個人大概都不怎麼相信你吧。」有莘不破笑道:「你要是每次被人問起來歷就說你是天狼的弟弟,只怕那些來闖劍道的傢伙沒半個會相信你的話。」有莘不破瞥了一眼徂徠季守背上的那把破劍,道:「再說,要保護別人可比戰勝敵人難得多,這一點我深有體會。」
到達徂徠季守所說的「鬼綠洲」的時候,陶函商隊的食水堪堪用盡。他們本希望能在這個綠洲上得到補給,但真的來到這個地方之後卻個個倒吸一口冷氣:還沒踏入綠洲,就遠遠看見綠洲上方盤繞著一股黑氣。那股黑氣甚至連阿三這樣的肉眼凡胎也能清楚看到!
不過,這確實曾是一個綠洲,從遍地枯死的植物和層層疊疊的房屋看來,這個綠洲當初的規模還不小,有很繁榮的人類活動跡象。然而這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
「啊!找到水源了。」下屬前來報告。然而取水過來一看:竟然全是黑的!哪裡用得著嘗?撲面就是一陣腥味!
「原來如此,」蒼長老歎息說,「水源變成這個樣子,怪不得這個綠洲會廢掉。喝這樣的水誰喝了都要被毒死。」
「不,不是這樣的。」徂徠季守說,「不是水源污染了這個綠洲,毒死了人群,而是那無數黑色怨靈污染了綠洲的水源!三年前某個晚上,當綠洲達到它繁榮頂端的時候,一場大屠殺讓整個綠洲染滿了充斥著怨毒的腥血!」
有莘不破道:「是天狼一個人做的?」
「應該是。」徂徠季守說,「我在遠處看到火光,中途又受到一些耽擱,來到這裡已經是三天之後。我到達這裡的時候,正看到他拿起劍刺入最後一個活人的咽喉。唉,這裡可能是你們能達到的最西邊的地方了。」
羋壓奇道:「為什麼?」
徂徠季守道:「本來,我在天山山麓的老家還遠在這綠洲的西面,但自從三年前這綠洲變成這個樣子以後,我就再也走不過去了。無論怎麼走都會回到這個佈滿鬼魂的綠洲。」
有莘不破道:「你越不過去,很可能也是這個綠洲搞的鬼。這麼說來要想繼續西行,還是得把這鬼綠洲的秘密勘破。」
蒼長老道:「台候,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別進去了。有龍抓禿鷹在,我們未必會迷路。我寧可脫光了衣服在沙漠裡睡覺!也不願進去沾染那股黑氣!」
旻長老道:「可是我們的食水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再不補充,過不了三四天商隊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得倒下!」
蒼長老道:「你看看這地方!這樣的地方找出來的水能喝嗎?你再看看看看盤繞在天上的那黑氣!現在還是白天啊!是未時!太陽底下都這樣陰森,我都不敢想像入夜以後會怎麼樣!」
其他幾位長老一齊歎了口氣,知道蒼長老說的有理。蒼長老向有莘不破稟道:「台候,下令商隊離開這個地方吧。找個避風的場所,布開車城,再請蠶從的朋友尋找乾淨的水源。」
有莘不破正要點頭,雒靈突然下車,赤著雙足,踩在滾燙的黃沙上。有莘不破還沒反應過來,她早已向綠洲走去。
有莘不破叫道:「雒靈!你幹嘛去?快回來!」只一句話的功夫,雒靈已經走進了鬼綠洲。
有莘不破呆了一呆,下令道:「全都上車,進去!」
蒼長老驚惶道:「上哪裡去?」
「進綠洲!」
蒼長老驚道:「台候!不可!」可是看見有莘不破那不容改變的神色,再看看於公孺嬰沒有半分阻攔的意思,蒼長老知道自己還是沒法子阻止這幾個年輕人的任性。無奈之下,只得發出號令。
進了鬼綠洲之後,雒靈就放慢了腳步,後發的商隊銅車很快就跟了上來,一直跟著她,輾過斷壁殘垣,來到綠洲的中心。羋壓放一把火,燒出一片開闊的空地來,三十六輛銅車首尾連接,布下車城。
於公孺嬰放出子母懸珠,挾帶著自己的英氣升上半天,驅散了車城上空的鬼氣。
雒靈取來刀竹,畫下一個簡單的圖形,寫下珍珠、玳瑁、翡翠、天青石等十八種珍寶,以及布帛、五穀、三牲等物事,示意蒼長老照辦。商人最重巫祀,蒼長老一看就明白雒靈要做什麼,安排人手,在黃昏之前在車城中心搭起一座祭台。
有莘不破和徂徠季守一直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徂徠季守忽然道:「黃昏了。我猜今晚天狼一定會到!」
有莘不破道:「我的功力已經恢復了七成!單打獨鬥絕不怕他。但這傢伙要是向陶函的弟兄動手可就麻煩了。」
羋壓道:「那我們還是像上次那樣,分頭守住四個方位。」
有莘不破道:「雒靈不是要你幫忙嗎?」
羋壓一怔,有莘不破又道:「上次你已經和他鬥過一次了,兩敗俱傷,算是打了個平手。這次說什麼也得讓別人顯顯身手,總不能老是看你羋少城主唱獨角戲啊!」
「那好吧。」羋壓一副委屈的樣子。
有莘不破道:「我守前,孺嬰老大守後,還是像上次那樣,把桑谷雋的蠶繭埋在左邊的地底,右邊嘛……天狗兄,能麻煩你一次麼?」
徂徠季守微笑道:「您信得過我?」
有莘不破笑道:「你若裡切,我事後殺了你,讓這鬼綠洲再添一個鬼魂就是了。」
徂徠季守哈哈大笑,按了按頭上那頂破皮帽,踏步向車城右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