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在無意識中觸動生命印記,召喚出玄鳥鳳凰,驚走了燕其羽,焚滅了水後,烤乾了大鏡湖,送走了水之鑒。
鳳凰雖然現世,有莘不破卻早已失去了知覺,無法與之溝通,他的生命之源也不足以支持玄鳥在這個世界停留。玄鳥在三聲鳴叫後自燃,其元神在烈火中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但祂留下來的餘燼和水之鑒的餘威、重黎之精結合在一起,卻摶成了一片鋪天蓋地的火雲!
火雲順著東南風向西北飄去,一路越燒越大!
師韶和於公孺嬰這時已經會合,見狀不約而同驚道:「不好!」
羋壓道:「怎麼了?」
這一驚一問之間,於公孺嬰還來不及回答,已經有數十座雪峰在火雲的籠罩下開始消融傾頹。溫度的急劇變化導致峰顛積雪不穩,數十座大山開始出現血崩!雪水、泥漿、岩石和還未消融的冰塊轟隆隆胡亂翻滾,不片刻被烤乾的大鏡湖便恢復了三成水量!
於公孺嬰驚道:「完了!讓那火雲繼續肆虐下去雖然不是水漫天下,但對下游來說只怕也是百年一見的大災難!」
師韶吸一口氣,用上千里傳音的功夫道:「兩位宗主!還不肯出手嗎?」
獨蘇兒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了回來:「現在讓我出手也沒用啊。我哪裡對付得了那片火雲!有莘小子自己惹出來的東西,讓他自己解決。」
師韶道:「都大人!你也不管管嗎?火雲再飄過去,可就是大河的源頭了!大河氾濫,夏都也得遭災!夏王追糾起來你只怕難以推脫!」
獨蘇兒笑道:「他只怕也沒辦法。我給你出個主意吧。這裡也就你一個人能以音樂跨越時空。何不彈奏一首《天魔亂》?」
師韶道:「《天魔亂》?那沒用。啊——」突然醒悟過來。安坐地上,調弦試音。
他們所在乃是一塊高地,被火雲燒融的冰水泥漿已經把大鏡湖灌滿,溢出來四處奔流。洪水從高地下衝過,轟轟然如萬馬奔騰。但這巨響既亂不了師韶的心神,也壓不住他的瑟音。一曲極哀怨的古調遠遠傳出去,竟然刺破空間的局限,傳到某個不可知的地方去。
天空中出現一陣扭曲,羋壓叫道:「看!難道又是什麼幻獸嗎?」
師韶停了瑟,正色道:「不可亂說話!」
羋壓吐了吐舌頭,再定眼望去,之間天空中出現一個夢幻般的美人,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眼神一掃,彷彿一眼就看穿這個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情,又彷彿對發生了什麼事情全不關心。
師韶正要說什麼,空中那人伸手一指,火雲上空出現一道空間裂縫,裂縫後面是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那個暗黑空間似乎有無窮的吞噬力,本來向東南移動被那股已經鋪成上千里方圓的超級火雲被那股引力所牽引,竟然停滯下來,跟著被那股引力倒拖,向那個無底的黑洞湧去去,一接觸到裂縫的邊緣便馬上被吞噬,吞噬了越多的東西,那道裂縫就越大,裂縫越大,吞噬的速度就越快。
羋壓看得口乾舌燥,突然腳下一飄,那裂縫吞噬完千里火雲,連地下的潮水、沙石也被那引力引動。羋壓大驚:「不是連我們也要吞了吧?」
師韶叫道:「宗主!快快收手。無底洞再擴張下去整個世界都要被吞噬了!」
天山那神仙般的人物不作一語,又是一指,轉身不見。他消失以後,高天上那道裂縫慢慢吻合,天地間也漸漸恢復平靜。
於公孺嬰看著已經融化了的雪山,心道:「情況雖然不再惡化,但已經融化了的雪水只怕也會給中下游帶來一場不大不小的洪災。」
羋壓目睹這天地巨變,實在不相信那是人力所能為,跌坐在地上,問師韶道:「師韶哥哥,那個神仙是你朋友嗎?」
師韶歎了口氣不接口。於公孺嬰道:「那不是神仙,是魔鬼。」
「魔鬼?可他長得好漂亮啊。」
於公孺嬰歎道:「這事情以後再說吧。先找有莘和桑谷雋去。可別在混亂中死掉,那可就冤枉了。」
師韶突然道:「來了。」
「什麼?」
師韶道:「雒靈。」
於公孺嬰一怔。師韶道:「從地下來。好像在找我們。」撥動琴弦,發出幾個短促的音調。不久一個土包子在他們附近壟了起來,土包破開,現出一個絲球。
羋壓舒了口氣,道:「是桑哥哥。」
絲球裂開,三個人一個坐著、兩個躺著——坐著的是雒靈,躺著的是有莘不破和桑谷雋。
於公孺嬰快步過去,檢查兩人的傷勢,道:「有莘不破是透支過渡,等精力慢慢恢復就好。桑谷雋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只怕沒半個月醒不來。」
羋壓道:「可護著他們從地底上來的不是桑哥哥的力量嗎?」
於公孺嬰看了雒靈一眼,道:「是你雒靈姐姐在操縱在操縱這股力量。」心中卻道:「她不僅僅是操縱桑谷雋的力量那麼簡單,而是趁著桑谷雋昏迷侵入他的心田加以操縱。」侵入別人的心田本是一件很忌諱的事,但這次雒靈所為並無惡意,因此於公孺嬰也就不說什麼了。
羋壓道:「那我先給桑哥哥煮道醒魂湯去。」
於公孺嬰道:「不!桑谷雋是在生死之際牽引大地之力療傷,還是讓他睡到自然醒來為好。你給有莘不破煮點能恢復體力和精神的東西吧。」
羋壓應聲好,走進一品居。
於公孺嬰心道:「沒想到這一役我們會遭到這麼大的挫折!江離被擒,有莘不破和桑谷雋看來短期內是起不來了。三個最活躍的高手一齊遭難!師韶說過要回東方。我身邊只剩下羋壓一個小孩子,再加上一個不肯開口說話的雒靈,要讓商隊繼續在這邊荒中走下去,這副膽子不輕。不要再遇上什麼大敵才好!」
師韶雖然是個盲人,卻彷彿能看破別人的內心,問道:「擔心什麼?」
於公孺嬰道:「江離。眼下這兩個小子應該死不了。」
師韶道:「那個驅風的人我知道,是被讎皇控制了的一個傀儡,挺可憐的一個女孩子。」
於公孺嬰道:「讎皇?」
「就是都雄虺大人的師父!」
於公孺嬰驚道:「上一代血祖!他不是已經……」
「復活了。」師韶道:「我到天山找尋劍鳴之聲,不小心誤入他的藏身之所,聽見他復活的慾望。幸好當時他行動不便,雖然想殺我滅口,卻終於耐何不了我。」
於公孺嬰道:「這水族召喚水之鑒,難道也是他背後操縱?」
師韶道:「或許是。只希望江離能半途逃脫,若給擒到天山,雖然讎皇未必就殺他,但我們再要把他救出來可就難了。」
突然一個人道:「無論多難,我們……也要去!」卻是有莘不破醒了過來。他挨著雒靈勉強坐起,道:「怎麼回事!我怎麼會累成這個樣子!」
於公孺嬰道:「你召喚出了玄鳥。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什麼!」有莘不破又驚又喜:「我請出了玄鳥?」
於公孺嬰微微一笑,把在外邊看到的事情跟他簡略說了,又問起大鏡湖內的情形。有莘不破道:「雒靈在人門接應我,我潛入湖底,殺……殺了進去。後來見到江離危險,心中發急……唉,不知道他看見沒有。」
於公孺嬰皺眉道:「你殺了很多人?」
有莘不破黯然良久,道:「不是很多人,是所有人。男女老幼,一股腦全殺了。」
於公孺嬰和師韶大吃一驚。師韶道:「別多想了,那也是不得已。」
有莘不破不願多提那次殺戮,問道:「後來呢?江離怎麼樣了?」
於公孺嬰道:「玄鳥出世的前一剎那,那個控風的女孩子警覺地預先跑了,江離應該被他制住了。」說著又將火雲出現的事情說了。
說到那個神仙般的人時,羋壓煮了一碗雪魚湯出來,雒靈接過,喂有莘不破吃。
有莘不破也不管那湯有鹽沒鹽,那魚有骨沒骨,一股腦吞下,問道:「那人這麼厲害!師大哥,你哪裡結識的朋友!」
師韶歎道:「朋友?也不知算不算。也算是一場認識吧。我曾誤入他的住處,我聽了他的歎息,他聽了我的瑟音。」
有莘不破道:「他到底是誰?」
於公孺嬰道:「還能有誰!這樣的本事,天底下有幾個?」
有莘不破心中一凜,道「是江離的師父,還是傳說中的天魔?」
於公孺嬰歎道:「要是太一正師來到,情況也許會比現在更好些。卻不知為什麼遇到這樣的大事四大宗師獨獨只有他未曾現身。」
師韶點了點頭。有莘不破道:「唉,天魔……那只怕比江離的師父更難遇上。真是可惜。以後能再見到他才好。還有他那驚天動地的絕招。」
「最好不要!」於公孺嬰道,「這個人一出現,多半沒好事。那無底洞更是想也不要想它!」
「怎麼會,他不是幫了我們嗎?」
於公孺嬰道:「他這次出手的動機是什麼我們誰也搞不清楚。不過我們最好不要和他有所糾纏,不然以後見到季丹大俠只怕會落下些尷尬。」
「季丹大俠!」聽到這個名字,有莘不破熱血一湧。這個男人不僅是他的偶像,也算是他半個師父。「季丹大俠和天魔有什麼恩怨嗎?」
師韶歎道:「聽說在季丹大俠新婚之夜,就是天魔藐姑射招來無底洞,把他的新娘、親人、朋友乃至故鄉草木都吞噬掉的。」
第一次聽見這事的羋壓張得嘴都合不攏,道:「原來這人這麼壞!早知如此,我們就不要他幫忙了。」
於公孺嬰正色道:「西北雪原的穩定關係重大,只要還是個人就該出一份力量,不應把一些私人恩怨夾雜進來。再說,這樣的大事也不僅僅是我們的事情,我們也沒資格說要不要人家的幫忙。」
羋壓受教,垂下了頭。
有莘不破聽到這個消息,卻想起了和季丹雒明第一次見面那晚他對自己說的話。「原來那個人就是藐姑射!」有莘不破心道:「他和季丹伯伯的關係可不止是仇人那麼簡單。」想到那晚季丹落寞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陣悵惘。這時候覺得手一緊,原來是握住自己的雒靈用了用力氣。有莘不破朝她看去,雒靈卻是無意間握緊他的手。有莘不破見她正出神地望著天空,心道:「她在想什麼?」
於公孺嬰咳嗽了一聲,這對情侶一起回過神來。
於公孺嬰問道:「不破。你覺得身體怎麼樣?」
「沒什麼,就是一點力氣也沒有。」
「看來短期內沒法指望你了。」於公孺嬰道,「現在水族的事情已了,大鏡湖被你那麼一折騰,再被泥沙冰團沖了幾次,只怕那個水底那個世界是完蛋了。這件事情,不要再想它了。當前第一要務是上天山!」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對!我們馬上出發!一定要盡快!江離落入那個什麼讎皇手中,現在這個血祖已經夠可怕的了,何況那人還是他的師父!想想就令人擔心!」
於公孺嬰卻道:「去是一定要去,但不是盡快,相反得慢慢走。」
「什麼?還慢慢走!」
於公孺嬰道:「雖然不知道讎皇復活後現在功力去到什麼程度,但總之這個人絕對不好對付。所以我們在到達天山之前,你和桑谷雋必須把傷養好。那個控風的女孩若立志要殺人,這會子江離早不在了,我們急也沒用。」
有莘不破噓了一口氣,道:「也是。」
於公孺嬰道:「商隊的事情你暫時不用理了,靜心養傷。還有就是回想一下你召喚玄鳥時候的體驗。說不定到時候大有用處。」
師韶指著西北道:「越過這茫茫群山,約二千三百里左右,就可以到達劍道。不過從這裡到劍道全是萬丈高峰橫截,無路可通。」
於公孺嬰手指一指,道:「看!」
羋壓喜道:「七香車!」
七香車本來就是件難得的寶物。這一年來受江離精氣培鍛,再加上若木去世後化作一截桑枝依附其中,因而更是靈性十足。在雲海中被打散之後並沒有傷及元氣,大變過後自發重組,此時正在吸收天地精華。
師韶道:「可是七香車沒法把整個商隊運過去啊。」
羋壓靈機一動,道:「我們還有陶函之海!把商隊裝了!再坐七香車飛過群山。」
於公孺嬰道:「這主意倒不錯。不過七香車要飛過這茫茫群山也不是一時半會就成。用過這次以後,陶函之海只怕要休養好長一段時間了。」
有莘不破笑道:「還好我們商隊寶貝夠多,否則可就麻煩了。準備一下啟程吧。我是跑不動了,到時把我一併裝進去吧。」轉頭對雒靈說:「你要不要去見見你師父。」
雒靈聞言站起來,感應良久,微笑著搖了搖頭。
有莘不破奇道:「她老人家不見你?」
雒靈又搖了搖頭。
「莫非她老人家已經離開了。」
雒靈這才微笑著點了點頭。
羋壓道:「雒靈姐姐,你這什麼閉口界太麻煩了!早點練成吧!羋壓想跟你說說話。」
雒靈仍然微笑著,頭一低,師韶卻聽見了一聲無聲的歎息。
都雄虺笑道:「幹嘛躲著不去見見你徒弟?」
「嘿!盯著你啊。我剛才一個不留神,你就向那小子動手!說話沒有口齒!四宗裡面,就你最不要臉!」
「誰說話沒口齒來著!」都雄虺道:「我答應你不傷他,可沒答應過你其他事情。何況剛才那一下子,我明明就是幫他。」
「幫?他需要你幫嗎?他又不是刀子舉不動!要你自作主張控制他的右手讓他殺人。」
都雄虺笑道:「他口裡都喊『殺殺殺』了,手卻不動!老子看著不耐煩,順水推舟而已。反正他已經動了殺意,那個女人,就算是我殺一半,他殺一半。其他那些,可都是他自己動的手了,和我無關。」
「哼!很多時候,第一步才是最重要的。這一點你我心裡明白!別以為你想幹什麼我不知道。你想把江離從他身邊帶走,是不是?算了,江離走了也好。不過以後別再碰這個小子了。」
都雄虺冷笑道:「若碰了呢?你要與我同歸於盡不成?」
「你說呢?」
「嘿!」都雄虺對名震天下的心宿其實也十分忌憚,他還有求於人,不願兩人就此鬧僵,道:「這事就不提了。沒想到藐姑射這次竟然會出手。」
「他做的事情,哪一次我們能想到?季丹結婚那晚的事情,才真把我嚇了一大跳!從那以後,無論這瘋子做什麼事情我都不會詫異了。嘿嘿,你要轉換話題也不用扯上藐姑射,不如說說小水之鑒的事情如何?」
都雄虺笑道:「小水之鑒?不要也罷。」
「不是說好了麼?你為何反悔?」
都雄虺笑道:「雖然我不知道你要那有反射之能的小水之鑒幹什麼,但……但你想拿來跟我交換的信息,嘿嘿!我已經知道了。你要說的是我血宗那個老頭子沒死的事情,對吧?」
「嗯,那小妮子一出現,你果然就猜到了。加上毒火雀池那次,他已經是第二次派出這小妮子了。真是奇怪,難道他已經完全復原?否則怎麼敢如此張揚?」
都雄虺冷笑道:「完全復原?那不可能!哼!現在就算完全復原我也不怕他!」
「那老頭子的事情,我沒興趣。可惜,看來小水之鑒是泡湯了。」
「那倒未必。」都雄虺道,「我們可以把約定改一下。」
「哦?我可想不到什麼可以打動你的事情。別告訴我條件是讓你去殺我徒弟的情郎。」
都雄虺嘿然道:「你放心!這小子我遲早要宰掉,不過不是現在。這樣吧,我可以幫你激發那兩個娃子的隔代血繼,但你要跟我上天山,幫我一個忙。」
「呵呵,原來是要我幫你對付那個老頭。」
都雄虺冷笑道:「那是本門家事,我豈能讓你插手!是另一件事情。」
「究竟是何事。」
都雄虺沉吟不語。似乎在想如何措辭。
「莫非你想對祝宗人的徒弟動手?」
都雄虺笑道:「知我者,莫若蘇兒。」
「呸!少噁心!唉……」
都雄虺奇道:「歎什麼氣?」
「我歎祝宗人和伊摯不該去幹什麼補天的蠢事,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情搞得他們一個人神俱滅、一個元氣大傷,他們的徒弟哪會像現在這樣任人擺佈?」
「那有什麼辦法。他們不想補天也就算了,如果存了這個心願,那時已經是他們最後的機會。」都雄虺道:「一旦成湯起事,伊摯固然無法抽身,祝宗人也非被捲入不可!這可是數百年不遇的鼎革巨變!誰敢說自己一定能在這場巨變中活下來!」
「唉……他們太一宗就是這樣,一面追尋茫茫不可知的天道,一面又無法拋開對芸芸眾生的掛懷。殊不知天道講究的是遺世而獨立;人道卻要入世化俗!兩者背道而馳!如何能得而兼之!」
都雄虺笑道:「他們哪裡是不知道,只是妄想兩者兼而有之罷了。嘿嘿,當年申眉壽傾向天道,不理人事,結果被大夏王疏遠,給祝宗人留下一個不可收拾的爛攤子!祝宗人卻反其道而行,來個大發慈悲,哈哈,補天!哈哈,想救天下眾生,結果落得個屍骨無存。哈哈,哈哈,哈哈……」
「好歹一場道友,你竟然這麼沒良心。嘿嘿,祝宗人的大徒弟沒好下場,不知道小徒弟將來又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