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釀泉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碧如一臉憔悴,踟躕地走在幾乎空寂無人的街道上。她的頭髮有些凌亂,眼睛也腫著,似乎剛剛哭過。
「停一停。」暗香忙喚了車伕停下。「能否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來。」她奔下車,急急走上前去拉碧如的手:「碧如,碧如,你怎麼在這裡?」
碧如的手涼得刺骨,突然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靠過來,凝滯的眼珠一點一點轉了過來,見是暗香,忍不住甩開暗香的手就要跑,卻被暗香死死拉住。
釀泉也跟了出來,跟暗香一起抱住掙扎不已的碧如。
「放開我,放開我!不要把我帶回流沁坊!」碧如一面掙扎,一面恐懼地說。
「沒有人要帶你回流沁坊啊……」暗香安慰她道:「發生什麼事情了?我不過是偶然路過,看見你上來打個招呼。」
「真的?」碧如放大的瞳孔終於漸漸安定下來,看向暗香道:「裴嵐遲還沒有告訴你嗎?」
「告訴我什麼?」暗香搖搖頭,卻十分想知道答案。
裴嵐遲有什麼瞞著她的事情麼?
「那本書不是我寫的。」碧如垂下了頭,自嘲一般地笑了一下。
釀泉被她的笑容嚇住了,站到了暗香的身後。
「我們去車裡說話。這兒太冷了。」暗香不由分說拉了碧如上車。
碧如的腳步踉踉蹌蹌,彷彿受了極大的刺激一般,她似一個牽線木偶,隨著暗香上了馬車。暗香又將自己的手爐遞到她的手中,並不說話,只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碧如也垂著頭,默不作聲。
釀泉看著她們兩個,也托著腮在一旁畫圈圈。
「姑娘,我們走是不走?」車伕問了一聲。
「去哪裡?」碧如突然警覺了起來。
暗香只好道:「勞駕隨便在街上逛逛吧,我們說說話,車錢會照付給你的。」語畢,轉向碧如道:「我原本是要去印廠的,後來在街上看見了你,便下車喚你了。我方才問了門房,他說你昨夜出門去了,說是你娘病了,伯母沒事吧?」
碧如眼圈一紅,落下淚來。她緊緊蜷起身子,抱膝而坐,哽咽道:「今天一早去了。」她將手爐緊緊握在手中,似乎全身已經被凍僵,需要這一點點熱量來溫暖。她一面哭,一面搖頭道:「我也不想這樣的,我娘的病是肺病,大夫說需要一大筆疹金。我沒有錢,四處無門,容軒主找到我,交給我一疊書稿,要我交給裴公子,說是我寫的。他給我一大筆錢,足夠我娘治病。」她抬起頭,對著暗香瞪大了眼睛:「可是沒有用,無論買了多少昂貴的藥給她,還是醫治不好她的病……若是上天要懲治我的罪,不應該報復在娘的身上啊!」她泣不成聲,涕淚縱橫之下,一張清秀的面孔也顯得楚楚可憐。
暗香終於明白裴嵐遲方纔的舉動。
一定是這樣!在書會上,容宿霧指認這本書並非碧如所寫,而裴嵐遲只好將自己的文稿權作救急之用。
這等奸詐的伎倆,也只有容宿霧那個人做得出來了!
暗香慶幸自己沒有跟去印廠找裴嵐遲質問,而是遇見了碧如。她捻了一塊乾淨的帕子,小心翼翼替碧如擦去淚痕。「逝者已矣,節哀吧。」
碧如握住了暗香的手:「你既知我如此反覆小人,為何還對我這樣好?」
暗香沉吟道:「你忘了我們在喜雨死的那晚的話了麼?你我都是身世可憐之人,若是我不待你好,還有誰會憐惜你?」碧如的兄長姊妹,想必也如同姜家的那些人一樣的嘴臉。「你這就跟我回流沁坊吧,我去懇求夫人將你留下。」
「他們,會收留我嗎?」碧如一臉質疑。
「只要你誠心改過,想必夫人不是那麼不能容人的人。」暗香如是道。
「好,我跟你回流沁坊。」碧如收了眼淚,表情堅毅地說道:「即使再被趕出來,也不能比眼下的處境更壞了!」
暗香點了點頭,吩咐車伕道:「回流沁坊吧。」
索性席若虹和裴嵐遲都不在,暗香估計他們在印廠忙碌,將碧如悄悄帶進自己房中,吩咐釀泉燒些滾燙的水為碧如泡了個澡,又拿上自己平日很少穿的衣裳替她換上。
碧如經過休整之後,在暗香的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姑娘今夜睡在哪裡?」釀泉悄聲問道。
「拿些被褥去書房吧。」暗香替碧如將被角掖好,捻息了燈芯,與釀泉輕輕地出去了。
「哎,希望少爺能在明日書會開市前將姑娘的書趕印出來。」釀泉道了一句心裡話。她方才在車上聽見了碧如的一番話,卻也知道了不少內情。見姑娘如此心慈仁厚,自然也善對碧如。
這種事情,本就無關對錯。
席若虹親自帶了食盒去印廠。到的時候,裴嵐遲就著一盞昏黃的燈光正在木板上雕刻封面。顏瑾那副碩大的廢墟之蝶就掛在對面的牆上,他要將這幅畫作為封面,印在暗香的書上。
席若虹歎了口氣,雖然不喜歡顏慕華,不過他女兒的才華著實讓人欽佩,不過這件事情,還得她親自跑去悅書軒一趟說個明白才好,否則明天這本書一上市,萬一悅書軒又來一個顏慕華計較這張封面的事,更讓人頭疼了。
「嵐兒,先吃口飯吧。不然還要刻上一宿,為娘的怕你堅持不住了。」她柔聲喚道。
「也好。」裴嵐遲放下手中的刻刀,匆忙吃了幾口熱湯熱飯,又抬頭問:「排版如何了?」
「我喚了幾名熟練的師傅前來趕製,已經排好一半了,想必下面一半需要連夜排印了。不過明日之前,只需要幾本樣書即可,大批量的生產暫時不用。」席若虹道。「我帶了許多熱湯飯過來,並上些木炭,若是你們冷了,生個火爐取暖。」
「多謝母親費心。」裴嵐遲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道:「只是我現在也沒有來得及看一眼暗香的小說,母親看過了嗎?」
「粗粗掃了一眼,並未看全。」席若虹道。
「如何?」這大概是他最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