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會漸漸臨近,暗香卻很少見到裴嵐遲與席若虹。他們兩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新年書會忙碌著,有時候幾天都看不見人影。暗香問了新來的丫頭釀泉,方知道夫人和裴公子都去了抱鶴軒,據說要商討書會的議題之類的。
最奇怪的是,夫人有一天跟她說,再替她買一個丫頭,碧如有其他的事情,就不再服侍她了。暗香心中詫異,只得答應。好在新來的這個小丫頭釀泉天真無邪,倒也伶俐可人。吩咐她做的事情,也能料理得妥妥當當。暗香這才放下心來,只是奇怪碧如的去處。
前些時候她一直在書房內讀書習字,拿了席若虹與裴嵐遲教導她的那些筆記細細研讀,突然油然而生要寫書的念頭。
她構想了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對出生在制陶世家的姐妹,姐姐喚做簾薇,妹妹喚做屏薇。連續幾個月的大雨,讓該地的燒製陶瓷的工藝受損,村長為了挽救這一局面,於是決定挑選一個女童來進行祭祀。此刻屏薇因為患了病,總是臥病不起,村長決定將屏薇作為祭品,要將她抱走。一個漆黑的雨夜裡,村長喚了一眾壯丁跑來簾薇家拿人,隔壁的癡傻青年阿福卻幫簾薇糾纏住村長一行人,叫簾薇帶著妹妹逃跑。不過寡不敵眾,簾薇和妹妹終究又被村長捉了起來。
不料這一舉動被監管此地的官員知道了。喚了簾薇去問話。好色的官員愛上了簾薇的美色,暗示她只要獻身,就可以告知她救妹妹的辦法。
簾薇無奈,只能答應他。官員告訴簾薇,除非是燒出上好的釉裡紅瓷器,盡現皇宮,才有機會救出妹妹。
簾薇在阿福的幫助下,拚命燒製釉裡紅,可惜總是失敗。
一個偶然的機會,阿福將鮮血滴在釉裡紅之上,她這才知道釉裡紅需要用自己的鮮血去燒製的。
可是當她辛苦燒製好釉裡紅準備敬獻給地方官的時候,卻偷聽到他與村長的對話,仍然是決定好了要將妹妹做祭品。震驚之下的簾薇回去找妹妹,卻不小心發現妹妹被阿福掐死在床前了。
原來阿福之所以變成癡癡呆呆的模樣,因為在他很小的時候,曾經親眼看見自己的妹妹被砍了頭,鮮血塗抹在瓷器上的慘狀。他受了刺激,被嚇傻之後,卻尤其喜愛屏薇,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妹妹。他不願意看見簾薇為了屏薇而吃更多的苦,也不願意看見屏薇被村長當作祭品,於是親手將屏薇扼死了。
簾薇將自己辛辛苦苦製成的釉裡紅打破了。
連綿不斷的雨天終於過去,天氣放晴,可是簾薇的心中,卻如同死灰一樣,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她只是一直持續不斷地燒製陶器,年復一年。
暗香寫到最後,已經哽咽無聲了。她將自己對姐姐出雲的一腔愛意,一併寫入了這對可憐的姐妹當中。
夜已深邃,暮色漸沉。暗香枕著自己的手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她便想將這一疊厚厚的文稿交與裴嵐遲審讀,可惜一直不見他的人影。暗香百無聊賴地在流沁坊內逛了逛,已經過了大寒,席若虹體貼地吩咐底下人為她添置了成套的冬衣。她穿著一襲絳紫色的錦緞長袍走出門去,依然覺得寒意沁人。不過長久呆在燒碳取暖的暖閣當中,容易捂出病來。是以每天看完書,她都要在院落中慢慢散一小會兒步。
釀泉替她拿來披風,「姑娘仔細著涼。」
正說著,暗香打了一個噴嚏。脖子一縮,果然覺得胸口寒浸浸的,她伸手將披風在胸前打了個結,結果釀泉遞來的帕子,這才道了一句:「不妨事。每天憋在屋子裡,我都要悶出病來了。」
「還有幾日就立春了,姑娘挨過這陣子,可就好了。等到天氣再暖些,咱們向公子和夫人求個假,去湖邊划船踏青可好?」釀泉畢竟是小姑娘,對出門遊冶興致頗高。她對一切的一切都是好奇的,毫無心計,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暗香笑道:「那得等到六九過後了。」
「好啊。既然姑娘這麼一說,到時候一定要帶上奴婢一起去!」釀泉有一張圓圓的面孔和圓圓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彎成一條縫。她的眼神也是如此明亮,純真無邪,讓暗香聯想起曾經眼神也這般明亮的碧如。
碧如究竟去哪裡了?她想起抱鶴軒的浣衣房,那裡的嬤嬤們總喜歡說一些關於軒中的奇聞異事,她心下已經有了主意。雖然不曾親自去過流沁坊的浣衣房,不過她大致知道方向。打發掉小丫頭釀泉,她一個人獨自朝著浣衣房的方向走過去。
一路上並不見什麼人,不知是因為天氣太冷還是其他什麼原因,流沁坊幾乎像座空城。她一路逶迤而去,從浣衣房的側門閃了進去。
因為人少,是以洗衣的嬤嬤們只有寥寥兩人。她們一邊呵著氣,一邊在刺骨的水中漿洗衣裳。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啊……」其中一個嬤嬤感歎了這麼一句。
「是啊,幸而坊間的人都出去辦事,要漿洗的衣裳比平日少了許多。否則還真是夠嗆!」另一個嬤嬤一邊努力拍打著木槌,一邊接茬道。
「哎哎哎,你聽說沒有?前陣子經常來浣衣房的丫頭碧如,不知為何破格提升她做了流沁坊的姑娘了!還特意新買了一個丫頭服侍她!」
「啊?有這等事?」
暗香豎起了耳朵站在一旁聽著。
那位嬤嬤四處看了看,這才神秘兮兮地說:「聽說啊,碧如姑娘雖說是個丫頭,可是才學不錯,叫公子爺刮目相看呢!」
「放鶴州連個剛出生的小毛孩都會寫字,這丫頭寫書有何奇怪?」
「據說她寫的那本書,可是曠世奇作!你聽我說,我家隔壁的鄰居林大嬸她男人呀,就在負責這本書的活字排版呢!林大嬸的男人可是交口稱讚說從未見過這等奇書呢!」
「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不是!」
暗香咬了咬下唇,竟然是這麼一回事。她想起那個在抱鶴軒為喜雨守靈的夜晚,她與碧如兩人互相傾訴彼此的身世,她還記得碧如的表情那般堅韌,甚至說道忘情之處,兩個人還一起落下淚來。
結果呢?暗香撫摸著自己額頭上的那塊傷疤,估計她們之間,再也不會有那個時候的潛心之談了。
難怪裴嵐遲最近不太露面,原來是忙碧如的小說出版事宜了。
她強忍住心頭的不快,悄悄往來時的路回去了。
「小姐,你回來了。裴公子與夫人都回來了,你不是要去找他們嗎?」釀泉將她迎進門內,一面說,一面遞了碗滾燙的熱茶給她驅寒,又將暗香的披風解開兀自掛在一旁。「需要奴婢去通報一聲麼?」
「不必去了。」暗香喝了口茶,頓時覺得渾身的寒氣仍舊沒有驅散。她閉了閉眼睛,吩咐釀泉道:「你去將那爐火撥得暖和些,我覺得冷。」
「是。」她依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