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濛濛地飄著雪片。冰冷可是清脆的空氣在我的鼻尖凝成一抹紅色的凍意。我下意識地抬起了頭,看那些雪白晶瑩的六稜形的冰狀物質沿著父親灰黑色的骨灰撒落的方向飄散下來,彷彿悄無聲息地將一切隱藏在黑夜裡的秘密飄散,消融,直至消失殆盡。我父親臨終前之說過一句話,他瞪著一雙恐懼而迷濛的眼睛,緊握住我的手,他說雲空,我會死在黑夜來臨前的時刻……
我用手接了一捧雪片,那微小的而沁著涼意的東西落在我的手掌中,漸漸融化,只剩下一丁點兒水漬來證明它曾經存在過。可是我,我無法想像曾經身為考古學家的父親會相信宿,命論的觀點,告訴我一個永遠也摸不透的迷團。
這句話彷彿是一個沉重的枷鎖,亦或者是一團迷霧,籠罩在父親的死因上,法醫證明,父親在死前身體狀況良好,精神略略委靡了些,可是也不致於在這個年紀一命嗚呼了去。他死前彷彿有預兆似的,交代我把他的骨灰在黑夜中撒向羅布泊的方向。
羅布泊?那片荒漠的土地可是隱秘之所在?
我沿著已經積起薄薄一層雪的街道彳彳亍亍地向前走。淺淺的腳印落在我的深厚,彎彎曲曲變成一個個的問號,隱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
路燈和諧地照在地面上,映出昏黃的燈光。月亮漸漸在天空中升起,雪仍舊是紛紛揚揚地下個不停,行人極少。讓我有一種孤身於世的感覺。彷彿一抹幽魂,在闃然無聲的夜裡,獨自行走。
「我會死在黑夜來臨前的時刻……」這句話就像是一個紛繁複雜的線團,讓我理不出任何頭緒。
「平安夜,歡迎光臨。」街角處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一家花店,在門口放置著一個會發出聲音的風鈴,順著雪夜裡細微的沙沙聲,孤獨地迴響。
我轉念一想,伸手推來了那扇木製的門。
讓我吃驚的是,在我推開那扇門的同時,我感覺到一種粘膩、潮濕並且腐爛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好像、好像這些木料經歷了上千年泥土的蝕化,剛剛破土而出。
這種想法讓我的頭皮一陣涼意,一個溫柔的聲音隨即在我的旁邊響起:「您好,請問是買花還是占卜?」
我抬頭一看,這是個眼睛細長,笑容可掬的女子。她的眼睛很小,眉毛細細的彎成新月的形狀,笑起來只見兩簇星光從細長的眼睛裡閃將出來,組合起來如同黑夜一般迷人。有點兒像《東京愛情故事》裡的赤名莉香。
「占卜?」我有一絲好奇。
那名年輕的店主輕輕一笑,說道:「來本店的顧客,如果選擇一枝鮮花,我都可以免費為顧客占卜他們心中所想。」說話間她的手裡奇妙地出現了一隻水晶球,晶瑩剔透,在觸碰之見,水晶球的中心不斷發出青紫色的驟光,可是一閃即逝。
我留意到一支高腳的貴妃聳肩水晶花瓶裡插著一支別緻的花,花瓶下角處用卡片標明了花名:黑百合。
我告訴店主我要買這枝花。她微笑了一下,簡單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把手湊近那枚水晶球。她的聲音略帶魅惑地響起,變得低啞而深沉,我聽見她說:「在黑夜的指引下,去尋找逝去的光明吧!」
於是從混沌深處,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我的手碰觸在水晶球的一剎那,眼中似乎就出現了一幅幅急劇飛馳的畫面。大漠、黃沙、明月、朔風,直通眼前;枯萎的紅柳胡楊橫亙於地,滿目荒夷。我在風沙瀰漫的大漠之中發現一隊人匆匆的身影,領頭的一個是頭帶工作帽的藍衫男子,他的面孔在風沙中若隱若現,可是一雙炯目大而有神,不是父親卻又是誰?
這一刻我彷彿附身在畫面中的父親的身體裡,他所見所聞便是我所聽所睹,這一些發生得那麼真實,我幾乎都要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夢幻的場景,自己是不是身在夢境之中。
「就是這裡了!」我的父親扔下包裹,開始指揮他的隊員們在羅布泊這塊神秘的土地上開始考古的發掘工作。不過多時,土地中依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青膏泥鋪就的地面,這種泥質與附近的土壤都不一樣,可以斷定是外來物,這也就證明了下方一定有一個巨大的墓穴。我的心情此時變得和父親一樣激動,加派了人手日夜不停地進行挖掘。
順著被挖開的泥面上,我沿著父親的腳步獨自提著燈盞走進墓穴。墓穴裡散發著一種粘膩、潮濕並且腐爛的味道,階梯越往下就越窄,直到進入最底層,走進黑暗的墓室正穴之中,在推開墓室正門的時候,燈盞照射出來那門上的一朵黑色的百合花,正發出鬼魅的光芒。它的旁邊刻著一些我不懂的蝌蚪狀的佉盧文,我聽見父親的嘴唇抖動著,慢慢念出了那些文字。他說:「擅自闖入墓穴者,將死在黑夜來臨前的時刻!」
我聽見父親在黑暗的墓穴裡沉重的呼吸聲,和泥土的罅隙之間發出來的細密的風聲,他的心怦怦地跳動著,可是仍然義無反顧推開了門。
門後面是一個巨大的棺槨,可以看出生前主人的奢華與富有。他用力地推開了腐朽的棺蓋,只見裡面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屍,極具考古價值。我的目光和父親一樣,正準備游移到女屍的臉部時,一個聲音登時打斷了我:「先生,您的花。」
那名象赤名莉香的店主將包紮好的黑百合花遞到我的面前,給了我一個美麗的微笑。一切幻象在此刻都消失了,留下了一個黑暗中的影子在我的記憶裡隱藏起來。
我心中暗暗一驚,便問道:「這種花的花語是什麼?」
她神秘地笑了一下,細細長長的眼睛盯在我的臉上,口中吐出兩個堅定的字:「詛咒!」
我終於想起父親在墓穴裡看見的那具女屍的面孔:眉細如新月,面色溫柔,一雙眼睛緊閉著,卻彷彿隨時都要笑起來一樣。我驚嚇得「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因為她竟然是花店店主的模樣!
一陣風吹過來,雪仍然紛紛揚揚地下落著,在夜空中飛旋。我站在雪地中間,周圍是一片荒蕪之地,毫無人煙。只剩下手中的一枝黑色百合,在風中搖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