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眉兒短篇作品集 正文 七小調變奏曲
    一、

    天很熱。

    她決定去水房汲些水來澆濕一下地面。

    暑假,寢室人不多。於是他披散下老長老長的頭髮,光著腳丫拎著桶出去。她感覺到窗口有一雙陌生的眼睛在看著她。她小心翼翼讓自己不回頭,汲了半桶涼水,轉過來卻看見走道窗戶開著,正對著對面那幢大樓。

    一個男生善意地朝他笑笑,她驚嚇過度得逃了進去,水潑了一身。

    涼意自身體深處冒了出來,彷彿也有一雙眼睛,獸一樣的注視著她,赤身裸體得將她意淫了個遍。

    白暖暖瑟縮在角落裡,垂著眼睛,臉上晶亮的掛著濕氣,她纖巧的腳指頭觸著了桶壁,感覺那裡淚一樣滲出了涼意。

    天,實在太熱。

    七。

    她聽見一個聲音這麼叫著自己。

    七。她喜歡在鏡子前面這麼叫著自己的名字。發這個音的時候嘴唇微張,露出一小截潔白的牙齒,嘴角上揚,笑似的。

    她的母親在生下她的時候就露出了一個這樣不可思議的笑。她說,七。她的六個姐姐被她親手溺死在水裡,她是第七個,所以命中注定她應該叫這個名字。

    七。她的母親已經沒有力氣再將這個幼小纖弱的生命掐死在搖籃裡,於是她笑著叫了這個可憐的東西一聲,閉上了眼睛。

    因為她不曾扼殺的生命卻扼殺了她。

    七。

    有人這麼叫她。

    她抬起頭的時候看見那個人將屋外射進來的陽光遮住了,很冷。她小小的手臂抱了抱肩,聽見他說你怕冷嗎那我以後就叫你暖暖白暖暖。

    她想起初不討厭這個讓她叫做爸爸的男人,也不會喜歡。他從孤兒院領養了她。他溺愛了她一段時間,就像貓咪捕捉到老鼠後的那種溺愛。可是總有一天,老鼠會在貓爪之下精疲力竭地死去。

    白暖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當這個男人獸一樣地吞噬掉她潔白的身體的時候她身體中的水分像春旱的湖泊,乾涸殆勁。他道貌岸然的面容在那個時候變得猙獰,他進入了她,她痛苦得快要死掉,可是他樂此不疲。

    他說白暖暖你是我的,從生下的那天起就該是我的,這叫做命。

    她的腳指尖恢復暖意的時候,她站起了身。光著腳丫站到那扇窗口前對著對面大樓中的那個男生說,天真熱。

    二、

    留加從空**室裡出來,站在窗口。他想吸一支煙,可是沒有火。夏天從空調房裡出來就像從清水中鑽進了淤泥裡,感覺窒息和粘膩。他看向窗外,那裡出其不意地可以看到對面女生寢室的過道,空空蕩蕩的只擺放著幾隻垃圾筒。

    這世界就像只雪白的垃圾筒。

    他看見有一個頭髮老長老長的女孩從一個房間裡出來,光著腳,穿白色棉布的裙子,很寬大。她的手裡拎著一隻紅顏色的塑料水桶,動作輕微而謹慎。她注意到她的脊背線條僵硬,像是知道有人在注意著她。

    他看見過很多很多女孩子,他知道她們的感覺神經彷彿觸角一般遍部全身,精妙無比。這種細微的感覺令她們可愛起來,至少生動得讓人樂於關注。

    他總是想捕捉這種女性特有的纖巧的觸角,彷彿一朵花兒想記住蝴蝶的細肢在身體上停留的那一瞬間的心悸。

    那是一種期待被捕捉的感覺。

    他看見她從水房出來的時候拎了半桶水,身體晃晃蕩蕩的,讓桶中的水也隨著她一起搖晃,晃了她一身,打濕了她白色的棉布裙子。

    他向她笑了一下,看見她像是被驚嚇過度一樣逃進房間裡。

    噢,多遺憾。他喜歡看她的表情,睜著一雙恐懼的眼睛,微張著嘴唇看著他,雖然他並無敵意。

    他站在那不曾想到離開。他在揣測那個女孩眼中的懼怕之意。然後他開始唱一首歌。

    doe,adeer,afemaldeer.

    ray,adropofgoldensun.

    me,anameicallmyself

    ……

    唱到tea的時候,他聽見有一個聲音從窗戶傳過來。她說,天,真熱。

    七,是一個劫數,同樣也是一個轉機。

    然後她開始笑。笑的時候露出一小截潔白的牙齒,嘴角上揚。他的聲音從這個窗口飄過去,蕩漾在兩幢樓之間。他說是啊,真的很熱。

    說話間他注意到她的腳上,**裸的什麼也沒穿。那是雙好看的腳。他數得清楚她的腳指頭,1234567。

    又是七。

    微微地皺了皺眉,他想他從來沒有見過只有七根腳指頭的腳會這麼好看。

    三、

    她說我是七,你可以叫我七。

    她隔著窗戶對那個英俊的男孩子說話。她注意到他盯著她沒穿鞋的腳看,微蹙著眉頭。

    她下意識地把裙擺往下拉了拉,可是她那雙雪白的腳仍然露在空氣裡,孤零零地如同空蕩蕩的走道上擺放著看上去雪白的垃圾筒。

    裡面負載著骯髒的穢物。

    她想那些被自己割掉的腳指頭也是。他一次一次親吻她雪白的腳指頭,他讚美那些小東西,手指在她身體上面放肆地游移。

    她冷地直想發抖,可是她沒有求饒。她只是拿一柄刀,一次一次地割掉那些被他親吻過的指頭。那柄刀是他削水果用的。他領著她回家的那天還用這柄刀子給她削了一個那麼大那麼漂亮的蘋果。他問她甜不甜,好不好吃。她記得當時對他笑了一下,笑得像那個被他剝去衣服的蘋果,脆甜脆甜的。

    想到這裡的時候她於是對他笑了一下,她問他你叫做什麼。

    他用手抹了一下汗說他叫做留加,是一隻海豚的名字。

    噢。白暖暖點了點頭,海豚。那是一種善良而溫和的動物,友好聰明並且美麗。

    她記得見過一隻那樣的海豚,從湛藍湛藍的海面一躍而起,身體通透發亮,搖擺中展現出美麗的姿勢,驚起浪花一片。

    嘩啦嘩啦。她彷彿聽見它追逐嬉戲時尾鰭拍打海水的聲音。

    有時候動物比人更容易親近。

    那麼她已經把他當成一隻海豚了麼?她咯咯地笑起來,脆甜脆甜的。

    四、

    留加皺著眉頭的時候他看見那個叫做七的女孩子拉了一下裙擺。動作青澀得像一塊雪白的畫布,沒有沾染上任何油彩。

    她對他笑了一下,一抹微微泛紅的色澤染上了他雪白的想像。她問他你叫做什麼。

    他的額頭滾落下一顆汗珠,從窗口摔到地面,粉身碎骨。於是他用手摸了一下汗,粘濕膩滑。

    他說我叫做留加,是一隻海豚的名字。

    她的嘴唇象新鮮的花骨朵一樣綻放開來,發出一個輕輕的噢字。然後她咯咯地笑起來。留加的畫布上於是憑空增添了一朵花兒的形狀,微微泛紅。

    留加說你站著別動,等我一下。他匆匆跑去空**室拿了畫架和顏料。他站在那扇窗口,開始細細描摹那朵花兒。

    她說你是在畫我嗎?

    他說是。

    她問為什麼。

    留加的畫筆在空中停滯了一下,他說因為你看上去很美,很美很美。

    然後她又笑。留加發現她其實很愛笑,像是鬱積了一輩子的快樂在一時間同時迸發了出來。這回她笑得有些黯淡,他正在畫陰影,就突然一下這麼覺得了。

    五、

    白暖暖走近了一些,她靠在窗台上,那裡雖然只是3樓,可是視野也比較開闊。

    他很專注地在畫她,他的眼神清澈得彷彿天使。是天使來拯救她了麼?

    白暖暖看見他的顏料中有一盒像鮮血一樣的顏色。他用畫筆蘸了一點,一筆一筆地地塗抹在畫布上。她可以想像得到那些紅顏色在她白色的裙腳上蔓延開來,不斷沾染上她原本雪白的身體,她手上握著那柄刀子,在此之前它乾淨得如同只是用來削水果的。

    他倒在那裡兩眼空洞地看著她,手指在空中作了一個想抓住什麼的姿勢。他對這世界還是很留戀的。白暖暖用那柄可愛的水果刀**了他的身體裡面,一下一下地進入,她看著他痛苦地嚎叫,她覺得很快樂。

    於是她對著留加微笑,輕輕地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小截潔白的牙齒。

    那盒紅顏色的顏料不斷在空中變幻著,熒亮起來,變成一盞燈,叫囂著在車頂上旋轉。

    她對留加說我要走了。

    六、

    他看見她下樓的時候穿了一雙鞋。鞋頭是尖尖的,尖得幾乎刺穿他。她的腳指頭被恰到好處地隱藏在這雙鞋裡面,左右各露出三隻,還是一雙美麗得無瑕可擊的腳。

    她窗著白色的棉布裙子走在前面。雙手虔誠地蜷縮在兩隻銀色是鐲子裡面。她抬頭望了他一眼,嘴唇吐出兩個字。他知道她說的是再見。

    一個人為她拉開了車門,她低著頭坐了進去。車開動起來。

    留加看見車頂的燈旋轉旋轉,看見對面窗口空蕩蕩的仍然擺放著幾隻看上去雪白的垃圾筒。

    這世界真他媽就是一雪白的垃圾筒。

    他拿起筆,畫布上一朵嬌艷欲滴的花兒,血淋淋地開放。

    七、

    留加回想起她和他說過的話,一共是……不多不少,剛好七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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