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閻水拍局長歐洲考察回來後,在局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因「工作需要」,將馮富強調到局工會任副主席,隸屬陶小北「管轄」。這樣我們局就有了三個工會主席:行業工會主席姬飛(副處);局工會主席陶小北(正科);局工會副主席馮富強(副科)。

    閻局長告訴我,馮富強只一小會兒就在局里拉了三次屎,身體軟得連一點勁兒都沒有,這樣的人哪裡還能上陣帶兵打仗?

    取代馮富強掛帥上陣的人是我——我被任命為局政秘科主持工作副科長,李小南被任命為政秘科副科長。

    我掌握了局裡的財務大權,所有的條據必須由我簽字審核,再呈閻局長。包括副局長出差歸來的條據,也得先由我審核,再呈閻局長簽字,然後才能在出納員那兒變為人民幣。

    我把握如下原則,局級領導拿來厚厚一沓條據,我看都不看,就會在單據封面寫下一行漂亮的小字:「屬實,請閻局長審批」;正科長拿來單據,我會翻一下,然後在封面上寫下如上字樣;副科長和主任科員、副主任科員拿來單據,我則會略微多翻幾下,一邊翻看一邊笑著說:「沒辦法,有個責任問題!」如沒有什麼大的紕漏,也會提筆寫下「屬實,請閻局長審批」字樣。

    科員和工勤人員拿來條據,我會翻得更細一點,有時就會從中發現一些問題。發現問題後怎麼辦?那就看對方是誰了。若是給我投過票的,我就會衝他笑一笑,看他有點侷促不安,我並不說什麼,拿起筆就在封面上寫:「屬實,請閻局長審批。」然後再衝他笑一笑,還不說什麼話,只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一拍,或輕輕捏一捏,便將單據遞給了他。此時對方就會十分感激地衝我點頭,并迭口連聲說:「謝謝魚科長!謝謝魚科長!」此時我再緘其口,仍不說什麼,站起身衝他笑著揚揚手,意思是說:去找閻局長吧,去出納員那兒領錢吧!

    若是沒有給我投過票的,我就會輕描淡寫將條據中的問題指出來,然後說:「怎樣?回去按規定重填一下?」

    若是刁難過我的,摸過我頭的,學過我說話的,我就黑著臉將單據甩給對方。有時我甩得勁兒大了一點兒,將單據「出溜」甩到地下,他們也會彎著腰撿起來。我知道他們彎下腰去時心裡一定很難受,而我「甩」的目的不就是為讓他們難受嗎?你也許會擔心,他們直起腰來若衝我嚷嚷怎麼辦?他們敢嗎?除非他們以後的單據裡沒有一點兒水分,而他們的單據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水分呢?所以他們就永遠不敢衝我嚷嚷。

    尤其是那個小胡,那個摸過我腦袋的小胡。還有那個更可惡的小牛,那個將我兒子攆下車讓我兒子蹭破臉磕掉牙的小牛,那個將我的包放在臭烘烘衛生間門口、並當面奚落我擠對我從人格上侮辱我的小牛,這下可犯在我手裡了!

    這天,這小子拿來一沓修車票據。我將票據掃了一眼便扔在桌上,眼皮也不抬對他說:「這會兒正忙著呢!先放那兒,明天我審核後再說吧!」其實我當時只是忙著看一張晚報。晚報上有一則消息十分有趣。標題為:「百萬富翁身高一點一米,靚妹衝破世俗以身相許」。旁邊配有一張大照片,那個「靚妹」足有陶小北和李小南高,而那個二十六歲的百萬富翁還沒我兒子魚小明高。照片上他的腦袋剛到「靚妹」腰際。我當時目測了一下,他即使探起手,也剛能探到靚妹的乳房,而且不一定能探到那個「奶嘴嘴」。我想起馮富強以前講的那個摸不到「奶嘴嘴」的故事,撲哧笑了。站起來將報紙拿給陶小北和李小南看,她倆看著也樂不可支。

    我重新在辦公桌前坐下來時,小牛還弓著腰站在那兒衝我諂媚地笑,並用眼角的餘光瞥我桌上的那沓票據,我將那沓票據拿在手中,像甩小牛耳光一樣將票據在桌沿上重重摔了一下,硬邦邦地扔給他一句話:「票據丟不了,沒看我這會兒正忙著嘛!我得有時間才能審核,明天再說吧!」見我這麼說,小牛急忙哈著腰,一邊衝我點頭,一邊後退著離開辦公室。

    第二天下午上班小牛再來的時候,我仍在看一張晚報。這張晚報有一則消息也挺有趣的。一位電子學博士,娶了一位美麗的嬌妻,對她是否忠實於自己不放心,竟在她手提包夾層裡和所有皮鞋的後跟裡偷偷安裝了微型竊聽器,將妻子全方位監控起來。這與我們紫東縣那位給妻子陰道兩側安裝「防盜門」的農民有什麼兩樣?我不禁愕然,隨即又啞然失笑,將報紙拿給陶小北和李小南看。和她倆開玩笑說:「看來你倆得檢查一下高跟鞋的鞋跟了!」我和小北小南逗趣的時候,早見小牛點頭哈腰滿臉堆笑進來了,像我兒子一樣站在我的辦公桌前,目光嫵媚地追隨著我。但我卻瞧都沒瞧他一眼,又和小虎小高說話。這張晚報還有一條有趣的消息,標題為:「是情色廣告還是新穎創意?」文中舉了幾條因「一語雙關」產生歧義引起爭議的廣告,這些廣告都懸掛在鬧市中心。其中一則為:「左右策劃,把你搞大」——這是一個廣告策劃公司給自己做的廣告,屬於那種「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另一則為「泡泡漂漂」——這是一個洗衣粉廠家做的廣告;「想佔有我嗎?那就上吧!」——這是一家路牌廣告公司招租廣告牌。

    我和小虎小高討論這些廣告語的時候,始終沒正眼瞧小牛那顆像保齡球一樣愚蠢的腦袋一眼。只聽見他在我們說到熱鬧處時誇張地大笑,笑聲中還夾雜著一些「表揚」我的語言。諸如:「這些廣告詞太有趣了!」「魚科長的知識面太豐富了!」(也虧他想得出「知識面」這個詞,可這些污七八糟的廣告詞與「知識面」有什麼關係?)

    我至少和小虎小高就此討論了一個小時,後來連康鳳蓮、羅一強、馮富強、陶小北、李小南也參與進來,像科裡評先進工作者那樣七嘴八舌說笑了一番,這才似笑非笑地望著像我孫子一樣弓著腰站在辦公桌前的小牛問:「找我有什麼事?」——這一手也是跟閻水拍局長學來的——叫明知故問。你若想蔑視或玩弄一個人,這一手挺有效的。小牛脅著肩剛準備開口,我又不耐煩地擺擺手說:「哦,修理費的事,明天再說!我得去市政府開個會。」說著撇下發愣的小牛,冷著臉起身離開辦公室。

    我那天並沒有到市政府開會,而是坐著小虎的車到修理廠做了調查——這小子也真敢開,不到千元的修車費,他竟開了近四千元!

    第二天早上我拿著單據到閻局長辦公室,如實向他匯報了此事。匯報完憂慮地說:「局裡四輛車,一年的費用得三十五萬元,今年恐怕三十五萬元打不住!」閻局長生氣地說:「駕駛員就像偷腥吃的貓,多開一點兒是心照不宣的事,哪個單位都是這樣。但也得有個『度』,不能太離譜,這個事情你去處理,總之有一點,車輛費用不能突破三十五萬元,具體你去操作!」

    我要的就是這句話!只這一句話,我就對這三十五萬元有了處置權。我迅速起草了一個《關於車輛管理的若干規定》,給幾個駕駛員每人發了一份。規定是規定,操作在我。對誰松一點兒,對誰緊一點兒,全在我手中一支筆。連著將小牛的單據打回幾次,這小子臉都急黃了。那天下雨,我兒子放學時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接他。當時幾個駕駛員都在辦公室,我剛放下電話,還沒說什麼,這小子便像兔子一樣極其敏捷地跑下樓,去接我兒子,生怕別人搶了先似的。我在窗玻璃上探身向樓下張望,見這小子早開著紅旗車衝進了雨中,比去接他父親都跑得快!

    當然我也不會濫施權力因小失大。我將閻局長說的那個「度」把握得很好。我心裡十分清楚,我手裡這支筆是用來「打擊敵人,團結同志」的。而「團結同志」比「打擊敵人」更重要,我得用這支筆給我換來更多的票數!

    在我擔任主持工作副科長幾個月後,局裡又進行了一次民意測驗,這次測驗只有一項內容:在全局現有的科長和副科長中推薦一個政秘科長人選。

    這次印製的選票只有一個格,就是說,只能填一個人。大家都快速將選票填好後,折起來放在前面的茶几上。當時小牛恰好挨我坐,他將「魚在河」三個字寫在空格裡時,故意沒有折,推到我面前,用胳膊肘碰我一下,讓我瞥了一眼,才放心地折起來。

    小蘇調局裡後,我們局共有五十人。去掉兩個下海的同志,為四十八人,老喬不參與投票,為四十七人。這次投票四十七人都到了,連陳奮遠主任和小蘇也從建房工地趕回來參加了投票。當久違了的陳奮遠主任那天帶著小蘇風塵僕僕出現在我們局的大會議室時,我簡直覺得他們就是抗戰勝利前夕騎著一匹匹快馬從前線星夜兼程趕回延安參加七大的陳毅賀龍劉伯承和他們的警衛員。毛主席在七大所作政治報告最後振臂疾呼:「成千成萬的先烈,為著人民的利益,在我們的前頭英勇地犧牲了!」經過幾年苦鬥,我終於讓馮富強這個壞蛋在我前頭「英勇地犧牲」了!從這次投票起,我在玻管局脫穎而出,一躍而起,成為局政秘科長的當然人選!

    那天當場宣佈投票結果:我得三十八票,李小南和馮富強各得四票,另外一個副科長得一票。

    投票結束後,大家都回到各自科室。馮富強卻神差鬼使攆到那個只得一票的副科長辦公室,對副科長說:「你那一票是我給你投的,你得請客!」

    那位副科長當時黑著臉,一聲沒吭。第二天早晨上班後,馮富強再次鬼差神使跑到副科長辦公室,沖副科長嚷嚷道:「給你投了票,怎麼連個表示也沒有?」

    當時恰好李小南也在那個副科長辦公室。馮富強剛說完這句話,李小南便驚愕地瞪圓了眼睛:因為她看見,悲憤交加的副科長準確地將一口唾沫吐到了馮富強臉上——副科長當時已氣昏了頭,因為那一票是他自己給自己投的!

    馮富強當然不會像小馬那樣撲上去和副科長廝打,但他當時那副狼狽樣卻讓李小南「盡收眼底」。李小南有點厭惡地瞥了馮富強一眼,急忙低著頭向自己辦公室走去。李小南一邊走一邊還會懊喪地想:我怎麼會和這麼一個令人討厭的傢伙去脈脈含情酒樓吃飯?從這一刻起,李小南將會對馮富強「冷若冰霜」。下次投票,她一定會將那一票投給溫文爾雅的魚在河。

    我一石二鳥的目的達到了,李小南這只一度「迷途的羔羊」,重新回到了正確路線上來,回到了組織溫暖的懷抱!如果有可能,我也許會帶她到紅海湖玩一圈的,她畢竟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姑娘。同時,我的第二個目的也達到了,馮富強這個曾經何其兇惡的敵人,現在終於被我踩在了腳下,成為一隻破卵之鳩,再難銜木營巢。想到這小子像當年中舉後的范進一樣,突然在我面前「一跤跌倒」,「一腳踹在塘裡,掙起來,頭髮都跌散了」,我不禁大快朵頤。清代詩人黃景仁七言古風《圈虎行》,描述圈養的老虎隨著馴虎人的指揮棒俯首帖耳,受人擺佈,作各種表演以娛樂觀眾的情態。若馮富強是那個圈養的老虎,我就是那個馴虎人:「忽按虎背叱使行,虎便逡巡繞闌走。」「少焉仰臥若佯死,投之以肉霍然起。」而我現在即使給馮富強投之以肉,他也再難霍然而起——這一口唾沫,將馮富強在玻管局的前程吐了個一乾二淨,馮富強從此將一蹶不振!

    原來投票竟是一件這麼令人快樂、趣味無窮的事情!它竟具有如此多的功能!它不僅能鼓舞人,同時還能打擊人、戲弄人、羞辱人!而羞辱有時比打擊更具有力量。副科長吐馮富強一臉唾沫,比打他一拳更令他難受,同時令看到這一幕的李小南難過——為馮富強的無聊和低俗難過!而投票,有時就是給人臉上吐唾沫——若想羞辱誰,就設法讓他在幾十人投票時僅得一票!這完全相當於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臉給他飛去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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