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第二天是國慶節,原本計劃與鄒月、鄒天一起回老家,陪母親過幾天,但是,林啟正說,「你跟我去北京行嗎?」我的心一軟,隨他上了飛機。
這一次旅行,心境大有不同,一是他身負重任,不能怠慢,二是經過此番糾纏,我們之間似乎尋到了新的相處之道。
我自覺與他分頭到機場,分頭換機票,我在頭等艙候機室看雜誌,他坐在大廳裡玩電腦。上得飛機兩人相視一笑,親密如初。到了北京,又是各坐各的車,各走各的路,分頭進酒店,分頭進房間。拉好窗簾,鎖好門,方才擁抱嬉笑。吃飯也是,走進餐廳,服務員問:「靠窗的位置可以嗎?」我微笑地擺擺手,有包廂嗎?有卡座嗎?或者那個最角落的桌子也蠻好。
沒關係,這幸福既然是偷來,就讓我們從形式到內容,都完全統一。以往是我太教條,是我太愚笨,是我太自命清高。現在我只要每天早上醒來,見他就在我的耳側,就已是心花怒放。
他總在約朋友,約見面,約吃飯,約喝茶,我自管自在北京城裡閒逛,有一天他出門前,我伸手給他:「把卡給我,我要去買東西。」
他掏出錢包,說:「你選一張,隨便怎麼用!」
我威脅他:「隨便用?那我就把它刷爆!」
他笑:「好!真的爆了的話,打電話給我,我來救你!」
然而走進酒店旁的商場,我竟六神無主,本就不是購物狂,此刻為了買東西而買東西,樣樣不入法眼。踱到首飾櫃,專櫃小姐懶懶地機械地招呼我,我隨手指了幾款看起來石頭最大的首飾,她立馬變得畢恭畢敬,激動到語無倫次。
其實,我對首飾並沒有特別的愛好,戴在身上左看右看,也無甚感覺,但是,為了花錢啊,總得買點什麼,才能實現我的誓言。於是,我指著最貴的那個項鏈,隨意的說:「開票。」女孩臉上樂開了花,轉身悄悄向同伴做了個V字手勢,我只佯做不見。
小票上寫著26萬,我拿著它向收銀台走去,心中還是有些忐忑,萬一不夠呢?多糗啊。於是,中途轉彎,找了一個櫃員機,查詢餘額。屏幕上跳出來一大串數字,讓我眼花,仔細地數了數,居然有一百多萬。
難怪林啟正的表情那麼自如,以我的戰鬥力和承受力,如何刷也刷不爆這張卡。我一時氣餒,也沒了興致,心中對那個專櫃小姐說了句抱歉,轉身離開了商場。
走在門口,他的電話至。「刷爆了嗎?要救你嗎?」
「爆了爆了,快快來。」
「在哪裡?我就來。買了什麼?這麼快就爆了?」
「首飾啊,手錶啊,衣服啊,包包啊……總之沒錢了,快來。」我胡謅著。
他應承著,果然迅速趕到,見我兩手空空站在商場門口,一臉愕然。我把卡遞還給他,他奇怪地問:「為什麼?看不上嗎?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我笑,搖搖頭:「我還不習慣用錢,以後慢慢再學。」
他把卡又塞回到我手上:「留著吧,什麼時候學會什麼時候用。」
我緊緊捏著那張卡,只覺燙手,但是心裡暗暗對自己說,拿著吧,這是一個必須完成的儀式,讓他收買我吧,唯有如此,他才會安心。
果然,他一臉滿足,兩人一前一後,向酒店走去,他在我前方不遠,不時回頭望著我微笑。
下午,他照例游泳,照例包下了整個游泳池。
我坐在池邊,看他在水中悶頭前進。偌大的空間,只聽見嘩嘩的水聲,只看見他忽隱忽現的身影。他游得真好,姿勢優美,速度也挺快。但是,我第一次感到,這是一項多麼孤獨的運動。
他一口氣游了幾十個來回,才氣喘吁吁地坐在我旁邊。我條件反射地看看身後,還好,這棟樓很高,周圍沒有比肩的建築,不會給人窺視的機會。
他大口的灌著冰凍可樂,頭髮濕濕地攏在腦後,臉上的水珠還在不停地往下滴,也許是白色浴袍襯底的緣故,膚色顯得更加黝黑,平日襯衣領帶,斯文有餘,今日更多幾分運動中的帥氣。
「為什麼要包場?我剛才聽見外面有客人在抱怨。」我問。
「不喜歡和別人一起游。」他簡短地答。
「多點人,熱鬧些,不是更好?」我不解。
「我不喜歡人多,其實生活中我很孤僻。」他聳聳肩。
「是。」我點頭:「經常聽人家說你傲慢、城府很深,不易接近。」
他輕笑:「人一有錢,往往沒什麼朋友,不自覺地就會互相防備。」
我又看到他裸露的手臂上那些淡淡的傷痕,其中有兩道淺紅色的印跡,像是剛剛癒合的傷口,不禁問:「手上怎麼啦?」
他低頭看看,下意識將手往衣袖裡縮縮,說:「沒事。」
「我聽你爸爸提到你小時候。」我不想隱瞞,主動提了出來。
「說我什麼?」他很警惕。
我拿眼瞄瞄他的手:「現在我知道,你並不是打架打得多。」
他有些侷促,片刻即調整過來,深吸一口氣說:「打架也打得多,只是別人受傷的機率更大。我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不善於調節自己的情緒,又找不到出口釋放,所以,會用比較極端的辦法來解決。」
「現在呢?」
「現在偶爾還會有。只是輕輕地劃一下,我掌握力度掌握得很好,所以,只稍稍地痛一下,心裡會好過很多。」他邊說,還邊用手比劃起來。
我趕忙握住他的手,不讓他再比劃下去。他舉起手臂:「這兩條新的,是為了你。」
我低叫:「不要!不要你為我這樣!這太可怕了,你怎麼下得了手?」
「其實沒什麼。每個人發洩的方式不同,有的人是喝酒,有的人是找女人,甚至有的人是吸毒,比起他們,我這個很安全。」他平靜地解釋。
「你是在給我壓力嗎?讓我不要離開你?」我依舊感到沉重。
他轉身面向我:「不,你可以離開,但是最好先問過我,最好等到我不愛你的時候。」
這一刻,他的眼神裡充滿著脆弱的意味,竟令我心生憐憫,我對著他發起宏願:「好的,以後,除非你說分手,不然我不再提。不過,你可小心,到時候,分手費可不會是一筆小數目哦。」
他的表情鬆懈下來,笑容又浮現在臉上,他湊近我說:「鄒律師,也許我們可以簽個協議。」說完,他站起身脫下浴袍,向池邊走去。
我朝著他喊:「好,我回去就寫,按時間計算,時間越久,給得越多,一年兩百萬如何?」
「還可以更多,最好多到我付不起!」他回身說。然後一個魚躍,跳進池中。我坐在椅中,望著池中的他,只覺心境倉惶,窗外的陽光,正一寸寸短去。
(五十一)
晚上,林啟正再次外出會客,我窩在房間的沙發裡看電視,看著看著睡著了。
臉頰上有麻麻癢癢的感覺,生生將我從夢裡驚醒,我下意識地用手去拂開,觸到了一張臉,眼一睜,他就在我面前,用下巴的胡茬蹭我的鼻頭,帶著濃濃的酒味和煙味,但表情卻出奇地愉快。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件事我擺平了。」見我醒來,他略帶興奮地說。
聽到這個消息,我也很高興,忙問:「真的嗎?完全解決了嗎?」
他一邊點頭,一邊湊上來吻我的臉。
「會怎麼處理?刑事部分也不追究了嗎?」我推開他,認真地追問。
他表情賴賴地又壓過來:「告訴你解決了,就別問了。現在……我可不是你的當事人。」
「稅款總是要補的吧?做假帳也可以不管了嗎?……」我還在問著,他卻用力將我抱起,走進了臥房。
兩個人一同摔進了柔軟的席夢思裡,我的職業精神被摔得無影無蹤。很久沒有見到他如此輕鬆的表情,我伸手呵他的癢,他笑得像個孩子,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和那個可愛的酒窩。
我突然慾望爆棚,竟一用力,返身將他壓住。他很驚訝,瞪眼看我。我不懷好意的詭笑:「老實交待,今晚找的是男還是女?用的是金錢還是美色?」
「報告,今晚上半場見的是男人,用的是金錢。」他笑笑地答,雙臂稍加使勁,將我摟入懷中:「現在進入下半場,開始動用美色……」
我們以加倍的快樂結束了在北京的最後一個夜晚。
第二天,國慶長假的最後一天,兩人坐飛機返程。一路上,談笑風生,他與我說起國外讀書時的趣事,竟逗到我前仰後合。
「我從不知道,你還會說笑話。」我撫著掌稱讚。
「我除了有錢以外,優點還很多呢,你慢慢發現吧。」他得意地回答。
飛機落地,兩人起身,他隨手開機,旋即鈴聲乍響。
他走在我前面幾步,接通電話,低聲與人交談起來,說著說著,腳步慢了下來,最後,乾脆停在了過道裡。
「發生什麼事?」我敏感地問。
他眉頭緊皺,頗顯為難,躊躇許久後方道:「心遙昨晚過來了,現在正在接機口。」
我心往下一墜,空蕩蕩的,只覺張皇失措。他望著我,也是滿臉的愧疚難當。
但我馬上就緩過神來,鎮靜地對他說:「那你先出去吧,我等你們走了之後,再過去。」
他扶住我的肩:「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來,我並沒有通知她。」
「沒關係,反正出了機場,也是各走各的。」我面帶微笑。
「傅哥的車會留在停車場等你。」
「不用,我自己坐大巴走。」
「聽話,好嗎?」他溫柔地堅持說。
我只好點點頭。
他將我摟在肩頭,輕輕拍了拍,好似安慰,然後轉身向下行的自動扶梯走去。
我站在拐角的立柱後,盯著他的背影,只見他走出接機口,便立刻有一群人蜂擁而上,其中,一個嬌俏的身影,站得最近最親暱,林啟正低頭與她交談了幾句,相伴走出了機場,走出了我的視線。
多登對的夫妻倆,人海茫茫,也只有她,可以隨時隨地,不問理由和出處,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他身邊。
現在彷彿有兩個我,一個,呆若木雞地站著,望著那個可愛的小女人,眼中滿是嫉妒的火光,另一個,則站在一旁,發出冷冷的嘲笑,真是活該,做妾就是做妾,是你自己選的路,到頭來也只能躲躲藏藏……
拖著行李箱,走出機場,遠遠看見傅哥的車停在路邊,我連忙偷偷走開,跑到旁邊的巴士站,上了機場大巴。
雖然下了狠心在做那個見不得光的女人,但並不代表我必須接受他的所有安排,前面是他明修棧道,後面輪到我來暗渡陳倉,我才不要這樣!只要不在他身邊,我就應該是自由的。
大巴開上高速路,我想著要給傅哥打個電話,不論如何,沒必要令他傻等,伸手進皮包裡去找手機,摸著摸著,突然在大大小小的雜物中觸到了一個異物,掏出一看,竟是那個在北京開了票而沒有付款的鑽石項鏈。
我將項鏈握在手中,一時驚詫,燦爛的陽光透過車窗投射在它身上,使它顯得璀璨奪目,鄰座的女士不禁出聲讚歎:「天啊,真漂亮!」
我有些尷尬,忙乾笑兩聲說:「是假的,很像真的哦。」
「這是假的?」那女的一聽這話,居然從我手中將項鏈抽過去,仔細端詳:「和真的一樣,在哪裡買的?我也去買一條。」
「朋友送的。」我趕忙將項鏈拿回,放進包裡,眼望窗外,不再與她討論。
她兀自在感歎:「現在的假首飾,真是做得好……」
我這輩子戴過的最好的首飾,是與左輝結婚時花一千多塊買來的白金戒指,離婚之後,就關進了抽屜裡。如今,卻有一條26萬的項鏈,鑲滿了大大小小的鑽石,靜靜地躺在我的包中,當時開出那張票來,只是為了賭氣花錢,並不是真正想要擁有,他悄悄買來,一定以為,可以換我一個驚喜。
不過,很可惜,我完全沒有開心的感覺,相反,只覺得荒唐可笑。這樣一條鑽石項鏈,合該是富家小姐,穿梭於衣香鬢影的舞會中,在性感的晚禮服擠出的乳溝上,炫耀的玩意兒,與我有什麼相干?我拿來又有何用?
想想真是讓人沮喪,這樣的禮物,對我而言,已是高攀,更何況,那送出禮物的人。
下了機場大巴,拎著包,我心驚膽戰,看著每個路人都好似搶劫犯,連忙就近找了個銀行,租了個保險箱,將項鏈連同那張信用卡,一併存好,這才安下心來。
他的電話至,背景照舊極安靜:「你還在機場嗎?」
我驚覺自己被那條項鏈一打岔,完全忘了要給傅哥打電話:「對不起,我忘了告訴傅哥,我已經坐大巴回來了。」
「你怎麼又是這樣,不是說好了嗎?」他的語氣有些不悅。
「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接。」我也不示弱。
許是心有歉意,他的語氣馬上緩和下來:「那我打電話讓傅哥回來,他還守在機場等你。剛才聽他說還沒接到你,我很擔心。」
「有什麼可擔心的?我又不是小孩。」
「對不起,心遙明天就會走,她是聽說我遇到了麻煩,所以過來看一下。」他開始解釋。
「是嗎?看來她挺關心你。」我真討厭聽到他這樣親切地喊著那個人的名字,但我力圖讓自己顯得豁達隨意。
他一時無言以對,半晌後方說:「我再與你聯繫。」
「好。」我用力點頭,接著說:「那條項鏈,謝謝你。」
「沒什麼,你喜歡就好。」他沒有表功,只是淡淡地回答。
與他說完再見,我合上電話,站在路邊,想攔下一部的士回家。但是,真不巧,每部車上都坐著人,一輛輛從我身邊疾馳而過。我耐心地站著,望著車子駛來的方向,心裡對自己說:別著急,總會有的,總會輪到我的,再等等,再等等吧。
(五十二)
好不容易攔上一部出租,回到家。打開門一看,房裡一片狼籍,鄒天、鄒月、丁甲,還有那個新郎倌高展旗,居然湊成一堆在打麻將。
見到我,高展旗大叫:「美女,來來來,幫我摸兩把,這幾個小傢伙都快把我搾乾了。」
「當然是搾你,難不成你還贏他們的錢?」我反駁道。
「情場失意啊,為什麼賭場上也會這麼背?」他叼著煙,發出慘叫。
鄒天在旁邊做註解:「姐,高大哥被她老婆趕出來了。」
「呵,這一天也來得太早了吧?」我幸災樂禍地回答。
「不打了,不打了。」高展旗把牌一拂:「走,我請你們吃飯去。」
四個人一同下了樓,鄒天走在頭裡,丁甲慢了半步,和鄒月並肩而行。而我,則與高展旗落在最後。
「那個男孩在追小月?」高展旗問我。
「別人都已經是大學講師了,還什麼男孩?」
「是嗎?失敬失敬。我還當他和小天一樣,是研究生呢。」
「覺得怎麼樣,般配嗎?」
「不錯,可惜小月好像對他沒什麼興趣。」——這傢伙,倒是觀察仔細。
「女孩子害羞一點,可能沒表現出來罷了。」我故作樂觀。
「害羞和沒興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狀態,聰明的男人一看就知道。」高展旗擺出專家派頭。
我斜眼打量他:「你別吹牛了,你看得出來,你老婆在蜜月裡會把你趕出家門嗎?」
「NO!其實不是她趕我,是我自己趾高氣揚走出來的。我跟你打賭,今晚她一定會打電話求我回家。」
「這麼有信心?」
「那當然!而且我告訴你,今晚她不論怎麼求我,我都不會回去!女人嘛,第一次吵架就要讓她嘗到厲害,體驗到危機感。」
我笑,無言。
「聽鄒天說你國慶節還要出差,老實交待,幹什麼去了?歐洲還是美洲?」他低聲湊在我耳邊問。
我趕緊推開他,緊張地看了看鄒月:「別瞎說,顧問單位有急事要處理!」
高展旗「嘿嘿」乾笑。
我們在路邊的小店裡,胡吃海喝了一頓。高展旗又提議去泡吧,他拍著胸脯說,我可以免單,不去白不去。
其實我並不喜歡那種喧鬧的場合,但是今晚,一個人呆著無異於煎熬。於是,大家又擠進了高展旗的馬自達裡,來到了城中最火爆的一個慢搖吧。
酒吧內音樂震耳欲聾,射燈光怪陸離,男男女女看起來表情恍惚。高展旗招來待者,熟稔地點了洋酒和小吃,而鄒月、鄒天和丁甲也都迅速地進入角色,拿著色子嬉鬧起來。我打起精神,也投入了戰鬥。
今天我的遊戲水平超低,不停地被罰喝酒,兌了綠茶加了冰塊的帝王十二,喝起來確實味道不錯。
雖然在玩在鬧,我卻不忘將手機緊緊地握在手中,酒吧裡太吵,根本不可能聽見鈴聲,只有握在手中,才不會錯過來電時的震動,但是,整個晚上,手機一直很安靜,安靜到讓我心煩意亂。
忽然間,我在人群中看到左輝向我們走過來。「他怎麼來了?」巨大的音樂聲中,我湊到高展旗耳邊大聲問。
「你們都喝了一千多了!他這個稅老虎不來,我怎麼免單啊?老闆難道會賣我的帳?」高展旗同樣大聲地回答我。
「我來付就是了,何必找他,一千多就一千多。」
高展旗向我豎起大拇指:「你真牛,有了靠山就是不同,下次再找你請客!」
我狠踢他,他只是傻笑。
這邊,左輝已走進了我們的卡座,「還需不需要點其它東西?酒還要加嗎?」他避開我的目光,大聲地與高展旗交談。
高展旗指指我們幾個:「你問她們吧,一個個都是酒神。」
鄒天幾個熱情地與左輝打起招呼,「姐夫姐夫」地喊,喊得丁甲望著我,莫名其妙。
左輝最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說:「還想要什麼,隨便點,我已經跟老闆打過招呼了。」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因為我始終沉默的手機,也許是因為那天晚上他說過的傷感的話,總之,我望著他,竟露出燦爛的笑容,點頭說「謝謝」。
他毫無防備,一時手足無措。
高展旗端過一杯酒:「來,來,來,兄弟,喝兩杯。」
左輝接過酒一飲而盡,高展旗順勢將他讓座在我身邊。
正此時,手中的電話開始震動了,我滿心歡喜,一躍而起,向出口奔去。
出口處人來人往,同樣熱鬧非凡。手機上顯示出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難道林啟正的手機也有沒電的時候?我不禁納悶。
剛才在音樂聲中練出的大嗓門一時半會兒降不下來,我大聲地對著電話裡喊:「喂!」心裡急不可耐地想要告訴他,今晚其實我過得有多快活。
但是,電話裡卻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鄒律師!」
「哦……你好,哪位?」我趕緊把聲音調整為正常狀態。
「我是白麗啊!」
白麗?白麗?我在頭腦中緊急搜索,一時半會想不起是誰。
「我們家展旗和你在一起嗎?」幸好她馬上自報家門。
「在一起,不過現在他不在這裡。」我說話有些語無倫次:「你找他嗎?」
「是啊!打他的電話他不接,請你告訴他,讓他打電話回家,我有事找他。」白麗在電話裡十分客氣地拜託。
「好的,好的,待會兒見到他,我就告訴他。」我忙不迭地答應。
掛了電話,我沒有立刻返回,而是站在街邊,深深呼吸著夜晚清冷的空氣。已經凌晨一點了,這麼漫長的夜晚,林啟正居然都找不到一個給我打電話的空檔,他在幹什麼呢?我有些狹隘地浮想聯翩,心境複雜。
「怎麼還不進去?不想玩了?」有人在我身旁說話。我一扭頭,是左輝。
「高展旗呢?他老婆找他,打到我手機上了。」
「已經醉得差不多了,再三叮囑我,今晚要睡我家。」
「沒見過他這樣的,剛結婚就吵架,以後怎麼過?」我感慨。
「各人有各人的過法,不吵架不見得就有幸福。」左輝回應了一句。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我們的從前,回眼望他,正與他眼神相碰。我並無甚感覺,他卻連忙把眼神移開,仿似觸動了心緒。
「左輝,你還是忘記以前的事,再去找個更適合你的人吧。」我良心發現,誠摯地說。
他默不作聲,良久方道:「我始終擔心你,現在見你這樣,我更擔心。」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找到好的男人,自然會嫁掉!」我戲謔地說。
「如果你真的愛上了林啟正,你眼裡怎麼還會看上別的男人?可是,如果你真的愛上了林啟正,你又怎麼才能把自己嫁掉?」左輝說得很慢,很中肯。
今夜我一定是極徬徨極迷茫吧,因為,我居然,開口與前夫討論起這個問題。「不結婚也可以啊,除了不結婚,其他的也沒有什麼區別吧?」
「怎麼會沒有區別?心裡是空的。鄒雨,這樣的愛,我試過,心裡是空的!現在是秋天,還好,如果到了冬天,一陣風吹過來,你會覺得那陣風可以直接從你的身體穿過去。多少錢多少甜言蜜語都不頂用,每個人看你的眼神,都像是嘲笑。」
聽到他的話,我有些不寒而慄,但我依舊嘴硬:「我不會這樣,我自己有本事賺錢,不需要靠他生活!」
「其實所謂名分,婚姻,說到底,無非就是為了爭個尊嚴,給自己一個交代。尤其是你,鄒雨,你的性格一向磊落,女人中都少有,怎麼過得了那種躲躲藏藏的日子?」
心事總是被他說中,我無法掩飾自己的困惑,輕歎一口氣說:「已經開始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結束?如果可以離開他,其實是再好不過……」
「我知道,林啟正,畢竟不是尋常人。我也沒有什麼好的建議,只能說,將來如果有機會走,就一定要走,不要留戀!你一定要記得給自己留有餘地!」左輝的話裡,充滿憐憫與擔憂,多麼有趣的人生,不知從何時起,在感情的路上,我與他由敵人,變成了患難之交。
手機緊握在我的手心,依舊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