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元旦前後,一場大雪覆蓋了紫雪市。雪後氣溫遽降,達到零下二十八度。
氣象部門稱,這是紫雪市近二十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天。
由於連續幾天強降雪形成冷空氣,加上積雪輻射降溫,夜晚會吸收地面大量熱量,形成持續低溫現象,使紫雪市連續十天左右處在冷高壓中心,氣溫一直在零下二十六度到二十八度之間。
大街小巷全部積冰。不時有衣著臃腫的行人摔倒。汽車早晨難以發動,爬行在街道上和人走的速度差不多。
市政府所有部門都上街鏟雪。市長和常務副市長帶頭鏟雪的大照片發在市日報的一版上。
徐有福和趙勤奮每人拿一把鎬,用鎬頭先將冰面砸開一道溝,其他人再用鐵鍬一點一點切豆腐一樣往下斬。那幾天,走到街上,聽到的都是卡卡卡這樣一種有韻律的「斬冰」聲。
徐有福猛幹了一會兒,將手扶在鎬頭上喘氣,口裡噴出的氣像汽車排氣管噴出的氣一樣粗。許小嬌與吳小嬌正將鐵鍬背著拿在手中在那兒斬冰,倆人的頻率十分一致,就像市長和常務副市長的配合一般。倆小蹄子都穿大紅防寒服,戴白色的帽子和黑色的手套。倆人並排站在徐有福身後,像一對雙胞胎跟著哥哥在大雪地裡堆雪人玩。
《古詩十九首》裡有「娥娥紅粉妝」這樣的句子,看這倆蹄子身著大紅羽絨服在那兒卡卡卡斬冰,徐有福才算明白了什麼叫「娥娥紅粉妝」!
局裡的司機開著那輛黑色桑塔納衝過來,在徐有福旁邊一個急剎車,剎住後又推著兩塊冰往前滑動。許小嬌正在全神貫注鏟冰,注意力太集中,被尖銳的剎車聲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高跟鞋在冰上一滑,把個洋娃娃滑倒了。
徐有福起初聽見洋娃娃哎喲哎喲輕喚,也沒在意。此時局裡的司機正將一份厚厚的材料交給一塊兒鏟冰的政秘科長,局長吩咐務必今天打印出來。吳小嬌蹲在地上拉許小嬌,可許小嬌卻起不來,仍在痛苦地呻吟。徐有福走過去,見許小嬌眼淚都疼出來了,以手指著腳說:「腳扭傷了。」
「那趕快上醫院吧!」徐有福以手止住開車欲走的司機,毫不猶豫地將雙手從許小嬌的腿彎和背上插進去,像抱著一個戰場上下來的傷員一樣將她抱上車。
徐有福讓吳小嬌坐在後座扶著許小嬌,自己坐到副駕駛座上,汽車向醫院疾駛而去。
待將許小嬌抱到醫院的病床上,她的腳腕已腫得像徐有福或者趙勤奮的脖子一樣粗。醫生檢查後說,沒有傷著骨頭,只是皮肉扭傷,住幾天院腫就消退了。看著徐有福跑前跑後忙碌的樣子,醫生瞅瞅許小嬌,笑著對徐有福說:「你愛人年輕又漂亮啊!」徐有福忙對醫生解釋:「我們是同事,」他又指指許小嬌對醫生說:「她是因公負傷。」
許小嬌老公出差在外,一會兒,她的父母親與一個弟弟驚慌失措跑來了。一聽醫生說沒事,只是扭傷了腳腕,才放下心。「多虧了徐科長。」許小嬌對她母親說。「謝謝徐科長,謝謝徐科長!」見徐有福被她爸媽謝得有點兒發窘,許小嬌抬眼對徐有福和吳小嬌說:「有福你們走吧,這兒有我爸媽呢!」她吩咐她弟弟跟徐有福去,然後又轉向徐有福說:「有福麻煩你將我辦公桌上那本雜誌交給我弟,睡在這兒,暖洋洋的,正好看小說呢!」
許小嬌那間病房在四樓,又是南房,當時正有一縷陽光射進來,恰好照在許小嬌的病床上。徐有福一邊往外走一邊尋思:這個女孩一生都被陽光照著呢!他突然又扭頭對吳小嬌說:「你和許小嬌就像剛才照進病房那道陽光,將咱們局一下照亮了!包括局長和方副局長,心裡也常常因此暖融融的。你瞧局長這麼老了,工作勁頭卻越來越大。」
「許小嬌是陽光,我不是。」吳小嬌低聲說。
當時倆人已走到樓梯口。徐有福突然有種衝動,他像螃蟹一樣橫著擋在吳小嬌面前,神差鬼使拉起吳小嬌的手,說了這樣一句話:
「她是冬天的太陽光,射在身上只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你是夏天正午的太陽光,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