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臣再一次在一個冬日的午後將他的女學生帶進了鴻運賓館。池家欣在第一時間用現金買下這個消息,也買下女學生家長的手機號碼,然後,毫不猶豫地將早備在手裡的一個新的卡號換進了手機,給女生的母親打去了電話。女生的父親和母親的手機號碼她眼下都有,在任選其一的問題上,她選擇了女人,女人容易躁烈,為護犢,雌性動物的奮不顧身拚死廝拼往往甚於雄性。讀書時,池家欣常在寒暑假回河南老家陪爺爺奶奶,因此學會了一口很地道的河南話,當年只為好玩,沒想今番還派上了大用場。她用河南話對那個女人說,你女兒現在在鴻運賓館九二三房間,也不知吃了什麼,突然神志不清,又哭又鬧,請你馬上過來。那女人問,你是誰?池家欣說,我也是住賓館的一個客人。那女人再問,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池家欣說,我打開了你女兒的手機,上面電話簿儲存有個「媽」字,我猜一定就是你了。那女人驚驚慌慌地道聲謝,說我馬上到,就斷了通話。
已連續多天日思夜想寢食不安的池家欣又給張處長打去電話,用的也是河南口音。她說林鳳臣先生在鴻運賓館發了急病,看樣子像心梗,您是不是抓緊通知一下他的家屬或單位領導。張處長不愧是黨政幹部,患病的又不是他的至親骨肉,所以就表現得很機警,問,您怎麼知道的我的電話?池家欣說,我們看了林先生的身份證,按身份證先找到他所居住的住宅小區,小區管委會工作人員一時找不到他家屬的號碼,才將您的號碼給了我。您是他的鄰居吧?張處長也問到了她是誰,池家欣的回應是:「我是賓館服務員。」
謊言編得很周密,讓人很難不信。
關於這步棋,池家欣更是煞費苦心。如果只把女生家長找了去,那個家長若是臨場不亂看破玄機,又顧及女兒的臉面,只是跟林鳳臣私下了結呢?雖說林鳳臣也可能有些經濟上的損失,但那個結局與自己的期望值畢竟相差甚遠。事情要鬧大,就必須再有其他人在場。直接給林鳳臣的老婆或單位打去電話呢,也不是不可,但林鳳臣的老婆也跟那個女生母親一樣採取私了的態度呢?而且,若只是讓趙醫生或張處長袖手旁觀看笑話,豈不太便宜了他們白到手的那幾萬元票子?當然,趙醫生也是一個人選,但趙醫生如果以搶救危重病人為由拒不出面呢?只有讓他們之中最可能見義勇為的某人「友情出演」,才能達到近鄰猜疑,一石多鳥的最佳效果。用前些年的話說,這就好比是摻沙子和甩石頭啊!
一切導演妥當,池家欣打車直奔鴻運賓館,她要看看林鳳臣的狼狽樣兒,她想盡快知道這出由自己親自編導的荒唐劇的最終結局是否如意料中的理想。當然,真人不露相,她不會傻娘們兒似的直接走進賓館裡去。池家欣下了出租車,便閃進了賓館對面的一家小餐館,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要了兩盤小炒和一聽飲料慢品慢飲。她隔窗而望,先是看到一位中年婦女打車而來,下了車便救火般直衝進了賓館。很快,她又看到兩位先生乘著麵包車而來,那車上印著職業高中的字樣。這讓池家欣很驚怔,職高怎麼來人了呢?沒給他們打電話呀。但稍隙,她便釋然了,並為之大喜,看來是張處長把電話打給了林鳳臣的學校,這更好,就是林鳳臣的老婆如彌勒佛般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想私了此事也是不可能了。看來這位張處長的友情出演不僅盡心盡力很到位,還有很出色的意外發揮呀。很快,張處長也來了,他既想學雷鋒做好事救危扶困見義勇為,那他就看看這道西洋景吧!
一個多小時後,先是那中年女士連推帶拉,領著女學生走出賓館,那女生掩面而泣,那女士則指著隨後而出的兩位先生及林鳳臣,怒氣沖沖地不知還說些什麼。林鳳臣面如死灰,垂頭喪氣,兩位先生則滿面鐵石般的嚴肅。中年女士及女學生鑽進了一輛出租車,三個男人坐進了職業高中的麵包車。張處長是在麵包車開走後才出來的,他站在賓館門前先點了一棵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又一臉苦笑地搖搖頭,才落寞地邁步而去。
兩天後,池家欣以徵詢供暖意見的名義敲開了十五號樓二單元東側一樓的門。邱老太及老伴都對今冬的供暖讚不絕口,說多虧聽池總的啦,又有些不放心地說,天還不算太冷呢,你們可得把這大好形勢堅持住,到了數九寒天還能保持這樣,我們讓兒子給你們送錦旗。池家欣表示了感謝,又說再上樓去問問。老太太拉住她,很神秘地說:
「你要去,就去二樓和六樓,三樓四樓那兩家就別去啦。」
池家欣裝作不解地問:「那兩家都沒人嗎?」
邱老太說:「住在三樓的林老師最近鬧出件很丟人的事,跟學校裡的女學生胡搞,叫學生的媽堵在了賓館裡,他答應拿出十萬元錢做精神損失補償,學生家長才答應不往法院裡送他了。可學校也覺得老師出這種事太丟人啊,已經讓林老師停職反省,聽說還要給處分呢,不開除也不能再讓流氓老師教書上講台了。為這事,林家兩口子這幾天這個打這個鬧啊,雖說隔著一層樓,我都聽到他家裡好幾次砰砰啪啪地一頓亂摔亂砸,砸得我老太太心驚肉跳,那個家眼下不定砸成了啥樣子呢。你就別去了,訕不搭的都不好看,何苦呢,你說是不是?」
「喲,我對林老師印象挺好的,挺斯文體面也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池家欣裝憨作傻地問,「那個張處長又是怎麼回事?」
邱老太說:「有一天晚上,老林家兩口子又是砸,我實在聽不下去,就出了門,琢磨著是不是應該上樓去勸一勸,都是街坊鄰居住著,咱也不應該光在旁邊聽聲看笑話不是。沒想我剛上了二樓,就聽三樓林家兩口子一塊衝出房門,直奔了四樓,咚咚地一頓狠敲張處長家的門。張處長把門打開,林家兩口子二話不說,衝進屋又是砸。我聽張處長氣得喊,你們聽我解釋好不好?林老師罵,你解釋個屁,我真沒看出原來你還是這麼個東西!張處長喊,你們要是再敢胡來,我就打110報警,沒有王法啦!後來老張家的屋裡就沒了動靜,也不知張處長是怎麼跟老林家兩口子解釋的,更不知他們兩家為啥有了過節。想想分戶改造那一陣,林老師和張處長親兄弟似的,抱成了團,你恭我敬的,誰知為啥說翻臉就翻臉了呢?反正現在兩家人再見面,臉上都是木僵僵的,也不說句話。你要上樓去,看人家屋裡亂糟糟的,你問啥?人家又咋答?供暖的事他們肯定都滿意,有意見你不問他們也去找你了,是這個理兒吧?」
這是劇本情節之外的發展,池家欣心知肚明,頓感格外得意高興,可她掩飾著,點頭說:「謝謝大姨,那我就不去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理解萬歲吧。」
邱老太歎息道:「要是兄弟反目,婆媳不和,那都好理解,可當老師的,禍害人家女學生,那就是畜牲啦,還咋理解?知人知面難知心,剝去那張皮,誰知是個啥東西呀?」
池家欣就像威虎山上的座山雕得到了秘密聯絡圖,「我為你朝思暮想,今日如願遂心腸」,興致勃勃地回了公司,見總經理高天福的門半掩著,便徑直推門進去。高天福正在電腦上玩拱豬遊戲,辦公室備了電腦,除了給外人看著堂皇,他基本不用,也不會用,但對抓著鼠標大拱其豬卻極嫻熟,鬼知道他腦子裡搭錯了哪根脈,只對豬豕情有獨鍾。他掃了池家欣一眼,又把眼睛盯回屏幕上,問:
「有事?」
池家欣盡量裝作不以為然的樣子,說:「十五號樓那個姓林的,他就作吧,這回作出花花啦,別說作砸了飯碗,弄不好還得作進監獄啃窩窩頭呢。」
高天福仍迷戀在屏幕的拱豬遊戲上,說:「老母豬掀簾子,就知玩那張嘴。別賣關子啦,從頭說,咋回事?」
池家欣當然不可能從頭說,她有意放棄了前因,只說後果。她說林鳳臣玩弄女學生,被學校和女生家長發現了,據說還被抓了現行,他出資十萬懇求私了不報案,但學校處分這一關肯定是逃不脫的,極可能是開除。好像也是為這事,林鳳臣和那位張處長也鬧掰了,兩人仇人似的不定還要鬧出啥樣的事呢。
高天福轉過了身子,兩眼望定了池家欣,賊亮,就像老公豬發情的眼睛,問:
「你說的可是真的?」
池家欣故作輕描淡寫地說:「我也是剛聽說。您要是不信,可以再派人去打聽嘛。」
高天福冷冷一笑:「哼,人作有禍,天作有雨,善惡終有報,人不報天報,就等那時辰一到。好比那圈裡的老母豬,一生了羔子自己就咬死,它再發情鬧圈怎麼辦?不是劁掉就得挨了一刀供人吃肉。自作自受,活該呀!」
高天福說完,扭過身,又去網上玩他的拱豬了。池家欣一時很失落,她以為高天福還會說些什麼,或者起碼有些表示,難道他對替他報了仇雪了恨,又口口聲聲許願要對反蹬一腿反咬一口的人高看一眼,就是這麼一說了之嗎?也許,他的神思還在拱豬的遊戲裡,沒把她的話聽明白,糊糊塗塗地還以為林鳳臣僅僅是玩火自焚咎由自取,或者他對她所提供的信息還要通過其他途徑做進一步的證實。池家欣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高天福心無旁騖盡在拱豬的樣子,便退出去了。
兩天後,高天福把池家欣單獨叫到了他的辦公室,問了一些分戶改造的善後工作,又讓她對尚未改造的住戶及早摸底再做動員爭取明年開春一併收尾,然後突然話鋒一轉,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孩子念幾年級了?該放寒假了吧?池家欣答了,又說孩子放假還得一個月,進入期末考試準備階段了。高天福從抽屜裡拿出一個鼓鼓的信封,說:
「人這一輩子,最苦的階段是唸書,你呢,前一段抓分戶改造,總的來說,不光有功勞有苦勞,還有委屈。孩子放假時,你帶她去玩玩,是去哈爾濱看冰燈還是去海南島洗海澡,我就不管啦。這是兩萬元錢,狼掏豬,吃不了,肯定有剩,再給孩子買點什麼。」
池家欣看著那鼓囊囊的信封,心房擂鼓般地狠敲起來,迅速算計了一下,扣除找私家偵探花出的那些錢,豈不真的有剩,而且剩得還不少。可這個外表粗豪的鄉巴佬老闆卻只說旅遊,心機不淺啊!人家繞開關鍵環節不提,自己當然也不能傻乎乎地去捅那層窗戶紙,池家欣說了聲謝,將信封抓在手裡。
高天福又說:「我可是把精飼料埋在了槽底,你自己吃份獨食也就是了,可不許到處去亂哼亂叫。」
那一刻,池家欣突覺高天福變得很親近,自己的膽子也陡地大起來,她有些嬌嗔地說:「高總,我給你提個意見行不行,世上可打比方的事物成千上萬無盡無休,你別張口閉口的總離不開豬,這讓別人聽著不舒服,於你的形象也不好,你眼下可是城市裡的民營企業家呀。」
高天福哈哈笑起來,說:「好好好,我接受。可從小在養豬場滾大的,只怕改也難,慢慢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