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林舟和趙斌將三姨送進了縣醫院,辦了住院手續,對大夫和護士只說是被車上甩下來的石頭砸的。在護士忙著量體溫測血壓做手術前準備的時候,三姨催促兩人快去火葬場,霍林舟不動,說天亮再去也不遲,車後廂上蓋著被子,誰知是什麼。三姨說:「你不急,火葬場的人卻急,你們對我不放心,去了再回來。」
火葬場在縣郊,不遠。夜已很深,火葬場卻仍是燈火通明,大門洞開。聽到汽車響,經理親自跑出來,酸著臉埋怨說:「怎麼這時候才來?」趙斌說:「餓了一天,不許我們先喂喂癟肚子呀。這種事忙什麼?」經理說:「天黑前,市縣兩級維穩辦和民政局的領導就來過電話,叮囑留人值班,不許關爐,屍體一到,立即火化,還要求領導必須在崗。這一晚,都來過好幾次電話詢查情況了,你們再不來,我們就報警啦!」
在火化爐前,面對即將被推進烈焰化為灰燼的兒子的小小遺體,霍林舟突然怔了。恍惚間,小寶的眼睛似在眨,嘴唇也在動,似還咧嘴笑了笑,可那是孩子的冷笑。忙了一天,鬧騰了一天,鉤心鬥角的,都是為了什麼?不過是爭那筆賠償金,怎麼就幾乎把剛剛死去一天的寶貝兒子徹底忘了?忘了孩子躺在那裡一天沒吃沒喝,忘了小寶活著時的千般乖巧,也忘了自己曾經有過的悲傷,連昨晚還要尋死覓活的媳婦在將鄉長親筆寫的欠條抓在手裡時,臉上都有了掩飾不住的笑意,票子真比我的小寶更重要嗎?這麼一想,霍林舟的心酸上來,疼上來,忍不住放聲大哭,鼻涕一把淚一把,如狼丟了羔子一樣哀號,哭失去的兒子,也哭不義的自己。火葬工遞上一張紙,還遞過一支筆,說早死早托生,哭兩聲就中了。骨灰要是不留,就請家屬在上面簽字。霍林舟接筆在手,筆尖落紙,抖抖顫顫,好一陣,又把筆遞回去,說骨灰留下,我隔兩天來取。趙斌勸慰說:「傷心歸傷心,你也別糊塗。剛十歲的孩子,還算不上你們霍家的男丁呢,留那東西幹什麼?你媳婦也不是不能生了,早忘心裡早安靜。」霍林舟說:「埋進我家責任田的地邊上,壓塊石頭做記號,留個念想吧。不光是念想小寶這孩子,我還要念想這個事呀。」
在返回醫院的路上,霍林舟把另有十二萬元錢的事跟趙斌說了,還說了在汽車上跟三姨的那番對話。趙斌也好生感慨,說三姨雖說是個女人,可活得比咱們還像個爺們兒。
霍林舟問:「那二舅到底是誰呀?」
趙斌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嘛,我也只是聽說有這麼個人。」
「娘親舅大,既叫舅,總該有點兒說道。」
「咱中國人不是有這麼個講究嘛,誰家有點兒掰扯不開擺不平的事情,總是找娘家舅去當裁判做中間人,蘿蔔不濟長埂上,輩分在那兒呢,又不牽扯他的個人利益,兩不偏向。要講說道,是不是就在這兒。要不,咋不叫二伯或二叔?」
「會不會——根本就沒那個人,是三姨虛——哦,編派出來的一個人呀?」霍林舟想說的是虛擬,電視科技頻道裡常說這個詞兒,但太文,他也不甚瞭解,話到嘴邊,就變成了編派。
趙斌說:「她瞎編這個幹什麼?」
霍林舟說:「你看過《三國演義》吧,諸葛亮借東風,本來是早算計到的,到了時辰必有東南風刮過來,他還設壇燒香,舞舞扎扎地故意裝神弄鬼呢。」
趙斌想了想說:「也許是吧——」
原刊責編楊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