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衍捷發現家裡那隻小黃鳥的秘密,已是黃鳥進了家門一個多月後的事情了。
中秋節後的一天晚上,高星摸到家裡來。陳衍捷對高星雖不很熟,卻認識,也猜想得到高星此來的目的,便板著面孔跟他說些不鹹不淡的客套話。高星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個手機盒子,那是一款很高檔的三星手機,剛上市不久,據說是雙卡雙待,功能很完備。陳衍捷心裡冷笑,你使了這般兵器,事情就好辦了?我只說我有手機,用習慣了,不想換,你拿回去就是了。沒想到高星揭開蓋子,盒子裡撲稜稜飛出一隻黃色的鳥兒來,那鳥在客廳裡飛旋了兩圈,便落在了高星的手掌上。這鳥兒的確是稀罕,通體黃色,宛若金鑄。陳衍捷怔了怔,急起身,關了客廳陽台上的窗戶,對高星說:「你快把它裝起來,真要飛出去,黑燈瞎火的,可怎麼去捕?」高星笑了笑,起身也到窗前,又推開了窗子,揮臂一甩,竟把那鳥兒甩到了夜色中。時已深秋,天氣還不很涼,家家開著窗子,卻卸了紗窗,不再怕蚊蠅。令人驚奇的是,那鳥在屋內瀉出的光亮中盤旋兩圈,竟又穿窗而入,落回高星掌上。
高星說:「前些天我回老家,看我兄弟弄到這樣一隻小鳥,想起有人說過陳局長家的大叔在家閒著沒事,特別喜歡這種小東西,就把它要了來,送給老人家一個樂兒吧。」
陳衍捷驚異地問:「你把它往外面丟,它怎麼還會飛回來?」
高星說:「這就是它的妙處,馴出來了,戀窩,所以你就放心地讓它陪著大叔玩,根本不需籠子。且看,它還另有好玩之處呢。」
高星復回沙發前,在手提包裡再摸,竟摸出一頂極精緻小巧的棕色禮帽來,只有鵪鶉蛋殼大小,絕對的袖珍。高星用左手指尖拈著帽簷兒,右手將鳥兒甩出去,那小東西再盤旋回來時,往小帽下一鑽,竟將禮帽戴在了頭上,在空中再飛兩圈,神靈活現地站在了高星的頭頂上。猴子戴帽,裝了人樣,已滑稽得讓人發笑,沒想到鳥兒再玩出這套把戲,就驚歎得讓人閉不上嘴巴了。陳衍捷驚奇地大聲喊夫人的名字,說:「你快帶老爸出來看,絕活兒,神死啦!」
夫人和老爺子雙雙跑出來,高星復又表演,將窗外放飛和小鳥戴帽兩套把戲重新演練,驚訝得老爺子喃喃不休地叨念:「我的天爺,我的天爺!」夫人與陳衍捷對了一下眼光,忙著斟茶倒水,又親自為客人削了蘋果。
高星將掌上的小鳥恭送到老爺子面前,說:「大叔若不嫌棄,小侄就將它交到您老人家的掌上。」
老爺子往後退,擺手說:「不行不行,把雀兒馴出來不容易,誰馴的聽誰的話,到了我手上,就不靈啦。」
高星變戲法一般又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小塑料袋穀物來,說:「鳥為食亡,本是天理。這是酥子,這種鳥最喜歡吃的就是這種東西。有酥子在手,偶爾餵它三五粒,用不了三五日,它就只知圍著你老人家飛,一切行動聽指揮了。大叔若是有耐心,再馴它個什麼新把戲,也不是不可能的。」
老爺子說:「坐吃山空,這酥子可讓我老頭子去哪兒找?」
高星說:「大叔儘管放心調教,酥子的事我來辦,我讓我兄弟在老家園子邊多種上幾棵,就什麼都有了。」
老丈人自從得了那隻鳥,陡然間好像一下年輕了十歲,每天坐在餐桌前,張口閉口說的都是因那隻小鳥而引發的故事。說局裡前些年退休的老局長,一直繃著臉誰也不答理,這回也追著他看小鳥,還主動遞煙點火,羨慕得別人說他享受的是市地級領導待遇;說有個小孩子非得讓奶奶也弄一隻這樣的小鳥,老太太不敢答應,孩子就滾在地上撒潑,弄得他都跟著不好意思……
有一天,陳衍捷下去檢查工程,回來沒去機關,而是直接回了家,掏出鑰匙,裡面卻反鎖上了。敲了一遍又一遍,老爺子有些慌亂地打開門,身後竟還跟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臉上滿是羞赧。老爺子說,她是鄰居,來看看咱家的那只奇鳥。那女人也不多話,紅頭漲臉低著頭搶門而去。陳衍捷淡然一笑,心裡暗罵,看個狗屁的奇鳥,是看你那只可憐的老家賊吧?城市公園裡有一道獨特的風景,叫做翻鞋底,時有徐娘半老的女人坐在道邊椅上,架著二郎腿,架起的那隻腳的鞋底上赫然用粉筆寫著數字,或「80」,或「50」。有男人走過來,悄然搭話,女人換了另一隻腳,鞋底上的粉筆字便改成了或「60」或「30」。搭訕成功,兩人便悄然相隨而去。女人腳板上的數字,大數是要價,小數是底價,去搭訕的則多是春心不死的中老年鰥獨男人。陳衍捷猜想,離去的女人八成是那種翻鞋女。老爺子吃穿不虞,又有奇鳥給他添趣,飽暖思*,倒也正常,反正他自己有房間,翻便翻,願翻誰翻誰去,若是帶回一個女人讓你叫媽,當姑爺的還能跳起腳來往外轟趕不成?但這些話不能跟老爺子說,也不能跟夫人說,夫人的脾氣是炮筒子,沾火就炸,反誣你故意埋汰她老爹,了得?
老丈人的臉上有了陽光,夫人也隨著燦爛,幾次誇他這個姑爺子當得好像醫院裡增添了伽馬刀射線手術設備,上檔次,有水平,連老夫老妻間夜裡的纏綿都別有了一番味道。以前,有人為求醫看病的事找到他,他再說給夫人,夫人都是冷著面孔愛答不理。現在夫人痛快了,任務佈置下去,比局裡的秘書落實得還乾淨利落,一絲不苟,全心全意。
陳衍捷心裡知道,上檔次有水平的事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高星投其所好,送來了這樣一隻小鳥,這鳥肯定不會來自他老家的兄弟,高星肯定是動了大心思,也動了大價錢的。老爺子回家說過,他帶鳥去市場上探過價,懂行的人說,金貴銀貴不如缺兒貴,就是用四個九的純金打造出一隻這麼大的鳥,也未必可買來這只會耍把戲的活物。而且高星送來的這份厚禮也讓陳衍捷心裡舒坦,管他花了多少幣子,反正我收到的只是一隻麻雀大的小鳥,小鳥怎麼作價?哪宗受賄案裡有鳥雀成贓?就是中紀委來人查,我也盡可臉不變色心不跳。看來這個高星不光肯於付出,還會辦事。對於這個會辦事的人的回報,陳衍捷是在不動聲色之間將那個工程的標底示意了出去,讓高星在看似公平的競爭中有驚無險地穩操了一把勝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