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本是解惑人 正文 第五章
    「我看你是個很精明的女孩子,可直到現在,你也沒問我姓什麼,叫什麼,從事什麼工作,怎麼就敢把我帶到你家裡來?」

    小麗眼睛盯著已燒滾水的小鋁鍋,背對著他說:「我不問。你想告訴我,自然就告訴了;你不想說,我問了,也可能問來假的。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覺,你有身份,有教養,肯定不會是壞人,這就夠了。」

    廖柏木又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信任的慰藉與受用。

    吃過麵條,又說了一陣話,廖柏木起身告辭。在拉房門時,小麗從身後抱住了他,抱得很緊,低聲說:

    「大哥,再坐一會兒,陪陪我,行嗎?」

    後來發生的一切,便順理成章。一個孤寂的女人,年輕漂亮可人淒憐,而且她的社會身份是小姐;一個正值壯年氣血正旺卻獨守家門的男子,而且身邊並沒有他所顧忌的學生和熟人。當然,在廖柏木寬衣解帶準備放棄他的道德底線的時候,他也曾想到這會不會是一個陰謀,小麗是一隻放出去獵食的鷹,當兩人正要入港的時候,有人會突然破門而入,這樣的故事幾乎每天都可以在小報社會新聞版裡看到。但他轉念便否定了自己,他早已注意到了,小麗自從跟他坐進避風塘見面那一刻,就將手機關了,直到此時,再沒有開啟,一直放在她的小挎包裡。放鷹的人總要得到信號,才會殺將出來收網,而他和她在一起,進程卻是一直由自己控制的。這麼屁股大的小屋,他也早四下留意了,真是連藏隻老鼠的地方都難找。

    廖柏木在籌劃第四次去的時候,就想這次不應該再帶什麼了,避點嫌好,而且不能慣出她的毛病,且看她這次又是一種什麼樣的表現吧。如果她確實不是那種眼皮淺的人,那日後就一定給她一次更大的驚喜,比如帶她去旅遊,比如為她更換一張舒適些的高檔床鋪。但就在他美滋滋算計著什麼時間去的時候,卻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一個讓他完全意料不到的電話。

    「是廖老師吧?我是塔東公安分局治安科。有一點事情,我們想請你過來一下,當面談一談。」

    當時廖柏木剛剛走出教室,奔向食堂的學生們蜂擁著從他身邊跑過。他心裡緊了一下,問:「什麼時間?」「最好現在就來。」「我總得吃過晚飯。」「可以。我們在治安科恭候。」

    「能不能先給我透露一下,是關於什麼方面的事情?」

    「既是我們找,總是和社會治安有關係吧,你來了就知道了。」靜了靜,又說,「我們很忙,希望廖老師不要讓我們久等,我們就不想驚動你們學校領導了。」

    這就有了警告,或者說是威脅的味道。廖柏木只好應道:「好,我吃過晚飯,馬上去。」

    廖柏木自然想到了小麗,可能是她那邊出了問題,但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公安局是怎麼知道的?除非是她自己說出去的。可她說出去又有什麼好處?她傻呀?自己並沒虧待她,兩次送的禮物,折算起來,即便算為嫖資,也是綽綽有餘。而且,兩人之間的關係,那是男朋友跟女朋友,並不是嫖客與妓女,根本不存在講價討價完事付費的交易往來,公安幹警總該懂些政策法規,不至於混為一談吧?

    想到這些,在坐上出租車前,廖柏木給小麗打了手機,但對方關閉著,他心情忐忑地唉了一聲,只好去面對現實了。

    等在治安科的兩位幹警都很客氣,一位年齡大些,腦門兒已亮亮的謝了頂,另一位嘴巴上還只長了一圈細細茸茸的小鬍鬚。兩人聽廖柏木報了「我姓廖」,便請他坐,小鬍鬚還起身沏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是亮腦門主問,他將一張寫了手機號碼的字條推過來:「這個號碼,你一定很熟悉吧?」

    廖柏木看了看,答:「我對數字不敏感,每次打電話,都要現翻電話本。對不起,我想不起來。」

    「那歌廳裡的一個小姐,你不會想不起來吧?她接待客人時,叫小麗。」

    果然是她!

    「我……記得是有這麼一個女孩子,她陪我唱過歌。」

    「僅僅是唱歌嗎?」

    「僅僅是唱歌。」

    「如果僅僅是唱歌,她會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給我們嗎?我們還會坐在這裡等你來嗎?」

    「我後來……還和她一起閒聊過。不過,那只是作為朋友之間的交往。」

    「朋友?」亮腦門兒咧開嘴巴無聲地笑了,「上過床的朋友?」

    廖柏木說不出話了。本來他想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婚姻關係的男人和女人,上過床的多了,你敢都找來挨個兒問一問?他也想到,乾脆矢口否認,不信你們敢搞逼供信那一套。但他轉念一想,小麗既已把自己交了出來,甚至包括手機號碼,自己便成了人家手裡的蛤蟆,隨人家願怎麼捏怎麼攥吧,辯解什麼還有用嗎?

    亮腦門兒的老幹警看廖柏木垂首不言,使了個眼色,小鬍鬚小幹警便將一沓詢錄稿紙和一支碳素筆送到他面前來。亮腦門兒仍溫和地說:「我們可不是閒著沒事幹,我們也不會打那種白費時間白費精力的無把握仗。有這工夫,我們回家陪老婆孩子看看電視好不好?我知道文化人面子矮,有些話說不出口。寫完了,你回家,我們也回家,都好。」

    廖柏木嘟噥說:「我……我真的沒什麼好寫的。」

    「廖柏木老師,」亮腦門兒有意強化了姓甚名誰的三個字,「你在學校裡能教大學生寫文章,整這麼個小東西,還不是老太太擤大鼻涕,甩甩手的事?就別繃著了,沒用。我這一天,淨處理這種事了,口乾舌燥的,你就別讓我再費唾沫星子啦。我為啥叫你這時候來?知道你不願磕頭碰臉地遇到熟人嘛。我要是把你們學校領導請來,再把那個小麗也提溜來,搞一搞當面對質,我倒是省事了,你呢?都在社會上混,誰都不傻,誰心裡也都有數,就別再讓我費話了,好不好?」廖柏木臉上的汗下來了,人家事先已把什麼都摸得清清爽爽,只那一聲老師,就把他羞臊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了。而且,亮腦門兒採取的綿裡藏針、點到為止的戰法,不動一點兒粗,不耍一丁點兒橫,也許真在照顧為人之師者的那點兒可憐面子吧?

    廖柏木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吭吭哧哧地說:「我……可以寫。但是,我是不是可以有一點請求?」

    「說吧。只要你積極配合,我們保證說話算數。」

    「我以後還要站講台給別人上課……」廖柏木說不下去了。亮腦門兒又笑:「那我就替你說。東西寫了,存在我這兒,就算一了百了,你該去講課還去講課,我們絕不會再跟任何人說,也絕不會給任何人看,包括不向我們的領導和你的領導報告。唉,領導們那麼忙,大案要案還不知從哪兒下手呢,這種屁事,人家稀罕聽?再說了,一輩子誰敢保證,步步沒有閃失?我要是一點兒閃失都沒有,何至於熬到頭頂上都沒幾根毛了,還連個副分局長都不是。再退一步說,我告訴給別人又有什麼好處?備不住一兩年後我那笨蛋兒子考大學時,還得求到廖老師頭上請幫忙吧。儘管把心放肚裡,寫吧。」

    說得如此貼心貼肺通情達理,廖柏木再無話可說,抓起筆便寫起來,寫他和小麗是怎麼認識的,寫小麗約他去閒聊,寫兩人上了幾次床,寫他後來給了小麗什麼禮物。不過就是那麼點破事,也用不著考慮什麼遣詞結構轉承啟合,幾百個字,果然就是一揮而就。當然,結尾處,廖柏木還是動了一些心思的,他沒忘給事件的本身定性,「我深為自己的這種不道德的婚外性行為表示愧悔,保證吸取教訓,永不再犯。」他寫完「婚外」兩字時,曾想接著寫「戀」字,但停了停還是寫了「性行為」。既到了這種地方,寫婚外戀肯定通不過,有婚外戀連對方的確切姓名都叫不出來的嗎?與其被人撕掉重寫,還不如一次到位呢,只要不承認嫖娼,不信他們還能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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