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國卷第二十五章挖心
夜色如晦,風雨來歇。
北地風沙,無休無止的吹打著今古河山,畫角聲裡,戰馬沉默低首而眠,穹廬下萬丈燈火漸次熄滅,一抹星影,搖搖欲墜。
這是與幽州近在咫尺的平洲大營。
主營牛皮大帳內,一對牛油蠟燭不倦燃燒,照著男子手中信箋,信箋上筆跡,鐵畫銀鉤,凜冽凌厲。
「宇呈南都督諱星凡足下:······君為先烈之後,國之長城,何獨甘於涼薄無德之蕭玦小兒之下?放眼天下,唯君與光世二人唉!時勢可為,正當英傑奮起之時,光世不才,願附胸之驥尾,放馬北疆,逐鹿四海,待得有成之日,願為兄之不二輔臣,稱兄與單憑之下!光世誠意,天可鑒之!」
江山······帝業······興亡······問鼎······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這是所有男兒心中熾烈的夢想,埋於趁機的歲月之中,不見端倪,但時刻等待被喚醒。
哪怕劫火裡燃盡殘灰,英雄碧血灑滿龍堆,荒城古戌裡饑鳥稚尖鳴著聚集在歷歷白骨之上,亦不能阻止某些升騰於血液裡的嚮往。
平洲都督南星凡,抬目,目光如基地星光,決然一閃。
夜深,夜深千帳燈。
數騎快馬,流星般穿透黑暗,長馳而來,潑刺刺踏破死般的寂靜,激起沙塵飛揚漫天。
當先兩騎,伸駿非凡,馬上騎士橫韁一勒,駿馬飛飆揚蹄,剎那已到營錢。
早已得了嚴令的守營士立即橫槍一欄,啪的一聲槍尖交擊一溜閃亮的火花。
「來者何人!速速報名!否則殺無赦!」
「督軍使。隴東路監察御史,刑部侍郎主尚書事,趙莫言,求見平洲都督南公!」
士兵對視一眼,齊齊仰首去看,馬上騎士身形看來不甚高大,聲音平靜而清晰,平靜中自由淵廳嶽峙放的非凡氣度,相隔雖只一個馬身的距離,不知怎麼便令人感覺高遠。
士兵再次對望,粗聲道:「請在營外稍後,容我等通報都督大人。」
「不必了!」
士兵已經轉過半個身,愕然回視,對方已經一揚馬鞭,淡淡道:「我乃天子使節,代天巡視,按說你家大人應該迎出先叩請聖安才對,如今我不用他迎,他還好意思要我通報麼?」
語音一落,男子長鞭一甩,不知怎的便巧妙地捲落了拒馬樁上的繩扣,啪的一聲,營門敞開,男子一聲長笑,已經長驅直入。
他身後一騎,馬上一名騎士一直默不作聲,士兵本想打個暗號,通知下都督,不妨他突然回首,夜空下男子目光如寒星如利劍如出鞘的閃光刀鋒,平靜森冷而又威懾無限,竟嚇得他一驚,生生將動作給逼了回去。
還沒反應過來兩騎已經直闖主帳。
那倆人的馬極其伸駿,快如流星閃電,軍哨們紛紛阻攔,然而馬上騎士手一翻,亮出一幅黃陵聖旨,低喝:「聖旨在此,誰敢阻攔?」
不過一怔神間,他已經風一般的捲過。
主帳密密深掩,隱隱透出燈火,男子下馬,毫無顧忌的笑道:「南都督好筋骨,這麼深夜了也不睡!可是正在深夜把酒縱論天下英雄?在下可否叨擾一杯?」
一掀簾,毫不猶豫的跨入。
無遮無掩的燈火撲面而來,同時一齊射過來還有諸多含義難明的目光。
怔了怔,目光一輪,男子笑道:「······諸位到得真是齊全······」
帳內,濟濟一堂,平洲大營所有將官全數都在,主座上,容貌儒雅,不似武將倒似書生的南星凡慢條斯理的抬起頭來,微笑道:「正等著大使你呢。」
底下將官哥哥面色肅然的盯著這位天子使臣——太年輕些了吧······還是個少年呢。
來著自然是反串狂人兼陰毒侍郎泰長歌。
她數日數夜奔馳不休,和楚非歡倆人,丟下大隊隨從,只帶了幾個護衛先期趕來,就是因為擔心平洲大營動向,要在第一時間之內,取得主動權。
取幽州,必得經平洲,曹光世不是蠢人,他會有的做法,泰長歌用手指都能猜得到。
現在,搶時間就是搶勝利。就是搶得這場內戰的主動權。
平洲靈州兩大營,泰長歌之說以不先去較近的靈州,卻寧願繞道趕來平洲,就是因為南星凡其人,不僅出身勳貴世家,而且文武雙全,為人城府深沉,此人自幼練得童子功,一身內力十分了得,是員猛將,據說當面對招,天下還沒有能在百招內取得他性命的高手。
如此強悍的人物,自然要先掌控在手。
這是一場驚心冒險——孤身闖營,面對的是十萬大軍和一群高手將領,每人砍一刀都會活活將人累死,只要稍有不慎,爵士高手也會屍骨無存。
泰長歌的原意,是想自己一個人來,然而楚非歡默然無語,卻堅持上馬,他寧靜的姿態顯示著絕不妥協的決心,大有你一個人去我也一個人去,咱們各行其是的意思,泰長歌怎敢讓身有沉痾的非歡獨衝過來?無奈之下只好答應。
歲千萬人吾往矣,雖千萬人吾願與你死生一同。
星空下蒼白男子不著一言,已勝千言。
回首,有意無意對非歡一笑,示意他放心,泰長歌立於帳門口,盯著南星凡的眸瞳略略一看,坦然一笑道:「如此星辰如此夜,正當對酒好時節,莫多言多謝都督美意了。」
卻不先進來,而是順手從懷裡取出一枚長針,將牛皮門簾掀開釘住,燈火與月光交織在一起,應著帳外一直未曾下馬的男子身影,他挺直如竹,沉在黑暗中的輪廓秀麗逼人。
「天熱,牛皮大帳不透風,諸位不覺得悶氣麼?」泰長歌笑吟吟手一伸,似要接住滿手的月光,「諸位見笑了,這北地長風,浩淼星月,非我等南人時時可見,所以不捨得用帳幕隔在門外,須知但要飲酒,怎可部就此掬清透月色?」
她微笑著,漫步上前,在地下自取了一罈酒,隨手拍開泥封,仰首一飲,又對諸將照了照。
眾人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少年,風姿清逸,瀟灑自如,於幔帳刀劍在身,殺氣凜然的諸將之中,視諸人久歷戰場風霜的殺氣血氣與無物,談笑風聲磊落自然,舉手投足之間只有風流態度,卻又不失男兒豪氣,著實身材光耀,令人心折。
須知沙場男兒,敬慕腹有詩書的文人才子,卻又嫌棄那份讀多了的酸儒氣息,如今難得見到一個集文雅與豪邁於一身的人物,頓時覺得這才是完美無缺的男兒!
有人忍不住喝一聲,「好!」
喝聲剛出,便被上司警告的目光逼了回去。
泰長歌當沒聽見,只是笑嘻嘻將酒罈放了回去,搖了搖手腕道:「哎呀,好重,原來還是裝不來影響,勞頓給個碗罷!」
有人哈哈一笑,遞過碗來,有人面露輕鬆之色——原想著這少年光風霽月風采非凡,心中有些不安,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個花架子,連個酒罈都抱不動的。
氣氛略略輕鬆下來,諸將們開始各自敬酒。
南星凡是個眼色,副將愈雍端著酒碗上前,笑道:「我們北地風俗,招待第一次上門的貴客,那是要喝個『架臂酒』,再談來意的,趙大人可願折節,與末將架臂一飲?」
「哦?何謂架臂酒?」泰長歌眨眨眼睛,一臉好奇。
「以臂而架,相對而飲,以示情誼永好。」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泰長歌微笑,「真是榮幸啊······」
面目英俊,渾身綻發英悍之氣的愈雍去過酒碗,雙臂沉沉往泰長歌雙肩一壓,笑道:「就是這樣!」
「砰!」
泰長歌被活活壓倒在地,一屁股坐在酒罈上,酒水立即濕透了下袍。
帳中靜了一刻,隨即,哄然大笑。
笑聲裡有人大叫道:「趙大人,你的袍子比你更饞酒啊?」
有人調侃:「臀入美酒,滋味如何?」
有人搖頭,咕噥,「廢物!」
坐在帳篷靠門邊的一個司官笑得嗆住了,捧著肚子踉蹌的跑到帳外,執著木柱吭吭的咳,一邊想一邊覺得樂不可支,得意洋洋的抬起頭來,正對上一雙清澈卻深不見底的眸子。
那眸子清澈如水晶,反射著世間一切光怪陸離卻不染塵埃,矜貴而冰冷,水月鏡花一般的通透深明,他那般森冷而譏誚的看著他,目光彷彿在看一頭泥濘裡打滾的豬。
怔了怔,司官一霎間有些惱怒,這人不過是姓趙的一個侍衛,敢這麼看他?姓趙的自身都難保,這侍衛還敢如此囂張?
他憤憤的轉過頭,思考著假如都督真的下了決心殺了那個朝他來使,自己就親自解決掉這個侍衛。
轉頭的剎那他突然一怔。
有什麼不對
不過一個侍衛
為何有這般冷然至漠視的眼神?
還有,他的腿
他轉身,好奇的想再看清楚。
「嚓!」
彷彿有人揚了揚袖角,白光一閃。
他覺得咽喉一涼,不過是一朵雪花飄落肌膚時所能感受的涼度。
然而體內所有的熱流都被這涼度帶走,力氣、精神、靈魂嘩啦啦如水流逝。
他扶著柱子,一聲不吭的軟軟倒下去。
柱子上很快從上到下塗了上一層鮮艷的色彩,在月色下閃著詭異森涼的光。
身前,不遠處士兵們目不斜視的巡邏而過。
身後,帳篷裡的肆意譏笑還在繼續,那些奔湧的聲浪,熱烘烘的人體氣味夾雜著牛皮的氣息一陣陣衝出來,如此蓬勃而喧囂。
可惜,自己再也不能擁有了
司官緩緩倒在帳篷與木柱之間的暗影裡,臨終,嘴裡猶自喃喃低語。
沒有人注意到暗影裡剛剛死去的一個同僚,更沒有人聽見,他最後的那一句,散在風中的警告:
「小心」
秦長歌在滿帳篷的哄笑裡,訕訕的、不知所措的笑。
她看起來頗有幾分狼狽,袍子臀部全部濕了,濕嗒嗒的向下滴著酒水,帳篷外的風闖進來,將他的袍子吹得緊緊貼在腿上,顯現的輪廓清瘦緊致。
面對眾人哄笑,她似十分尷尬,但仍強撐著,說道:「豈不聞好酒者願以身溺於酒?我這也算是效仿古人矣」
眾人聽他還要掉古人給自己圓場,笑得越發開心。
愈雍裝模作樣的上前給秦長歌擦酒漬,一邊笑道:「趙侍郎,對不住,末將給你賠罪」一邊卻咧著嘴,順手悄悄在秦長歌屁股上捏了一把。
眾人自然都看見了,這回笑意裡都夾了幾分淫穢之意,軍中沒有女人,以男作女的花招也不是沒有,趙莫言生的好模樣,在眾人看來著實是個兔子料兒,眾人盯著他濕透的袍子貼緊後顯現出的緊窄臀部,忍不住咕的一聲聲嚥口水。
想著愈雍那「侍郎」兩字說的怪模怪樣,華麗的調笑含義分明,又是一陣想入非非。
愈雍得意的轉頭,向南星凡眨眨眼。
上座南星凡瞪他一眼,有些不喜他的隨意放肆,然而目中也不禁微微露出笑意,這個趙莫言,半年來名動天下,更曾以雷霆之舉殺掉李國公愛子,定然不是尋常人物,所以他自從聽得消息是他前來,早已令探馬時時注意,進營時設席相待,也有考察探究的意思。
乍一見面,見這少年也算先聲奪人風采非法,確實不負能人知名,不由泛起殺機。
不過這番一試,卻知終究不過一介書生,頂多算個運氣好,看起來有點不凡其實還是不脫酸腐氣息的小書生罷了。
這般想著,也放了心,將一直凝神佈於全身的內力散去,端著酒碗,含笑下座來。
他卻不知,有種人懂得一味拌弱一樣會惹人懷疑,有種人善於揣摩並控制他人心理,有種人擅長最合適最有分寸的偽裝,最陰狠最森冷的隱忍。
他微笑,端杯,不再蓄勢待發的,下座來。
殺這樣一個書生,當真只是捏捏手指的事。
乾脆,給他個全屍吧
酒碗中酒色清冽,南星凡微笑著舉起酒碗,遞給秦長歌一碗,朗聲道;"趙大人,愈副將粗魯武人,不懂規矩衝撞天使,請念在他無心之過,恕罪恕罪星凡在這裡給趙大人賠罪了。」
秦長歌微笑去接,遜謝不已,「不敢,不敢」
她平伸手掌,去接酒碗。
「嚓!」
比剛才外面那一聲更低,更亮!
一匹白色亮錦!一浪深海之濤!一霎驚破蒼穹長空的烈電!
電光起,電光飛,電光剎那沒入南星凡雙眼!
沒有人能把哼練功夫練到眼睛!
慘嚎聲起,血光飛濺,那聲音剛剛曳出咽喉未及發出,秦長歌已拔身而起,霍地一個飛旋,惡狠狠橫刀一劈!
「嚓!!!」
南星凡頭顱落地!
帶著兩個幾乎能穿透後腦勺的偌大血洞的頭顱,咕嚕嚕滾落塵埃!
一片震驚得無以復加的僵滯中。
秦長歌腳步一錯,唰的一下一退數步,行雲流水般到了愈雍身前看夜不看反手一刀,刀光連柄沒入愈雍胸口!
刀入,刀出。血錦隨刀而出,在半空中華麗麗悚人眼目的狂肆鋪開!
轉身,一縷黑髮飄在唇角,被泰長歌咬住,似笑非笑,宛如修羅般輕蔑的看了瞪大了眼,哥哥的冒出血沫的愈雍一眼,泰長歌俯身過去,輕輕在他耳邊道:「吃我豆腐?你可知道吃我豆腐的下場?」
愈雍已經說不出話來,眼中光芒漸散,只是不肯錯開眼珠,依舊死死盯著她。
泰長歌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不急不忙的接到:「你吃豆腐,我挖你心。」
單手一遞,一攪,再一拖,一顆血淋淋尚自跳動的心臟,自刀尖跳躍而出。
橫刀一拍。刀背上的心臟帶著一抹雪線飛了出去,啪一聲落在主帥案几上,猶自微微跳動。
一地鮮血淋漓,一身微塵不染,立於兩具猙獰屍體之間的泰長歌,滿意而肅殺的看著早已僵成泥塑木雕的眾將,一笑,緩慢而清晰的道:「陛下有旨,南星凡、愈雍欺君附逆,罪無可赦,著處梟首挖心之刑!其餘諸將,護國有功,著即原地加升一級!」
所謂恩威並施,大棒加蜜糖,正如是也。
營中諸將,早已給揉搓的昏昏然不知所以。
南星凡的心思,座中有點級別的將領多少都有點數,除了性情勇悍急功好利的愈雍一力贊同,其餘人多少都有些猶豫,畢竟這是造反的事,一旦失敗下場可是株連九族,就算事成,從龍有功的功臣,拜王拜相的能有幾人?在蕭氏皇朝是將領,在李氏皇朝還是將領,領著腦袋苦殺一場,到頭來算算也沒多大賺頭嘛。
何況以幽平一地之軍對抗全國軍力,對手又是有戰神之稱的皇帝,這勝算並不大。
但是南星凡馭下甚嚴,平日裡也多有恩惠,本人作風也是綿裡藏針城府深藏的類型,諸將聽命慣了,一時也不敢反抗之心。
當然這多少有點僥倖想頭——說不定成了呢?成了就是開國功臣,就算不成,咱倆到時扯個「被逼附逆」的由頭,也未必就殺頭罷?
尚在兩難之間,打算交給上司決定自己命運的諸將,今日,原來是打算看一場朝廷天使被誅的好戲的。
結果,卻有死屍橫陳於地,卻是威名滿天下的都督大人,和勇悍無倫的俞副將。
誰也沒想到,一個文官出身的朝廷使臣,竟有如此雷霆萬鈞的絕殺手段,二話不說奮起殺人,梟首挖心殘很絕倫!
諸將們也是血戰沙場奔殺出的戰士,饒是如此,也被如此狠辣霹靂手段給震翻了。
風從帳篷開出無休無止的灌進來,打在眾人臉上,木木的不知疼癢。
他們只是呆呆注視著那個少年。
一地鮮血橫流,濃鬱血腥氣息裡,剛才還不可一世,現貨跋扈的兩大將領成為屍體,而那個剛才還被自己嘲笑挖苦,輕蔑譏刺而不敢發作的單薄少年,正一臉若無其事的微笑轉首,語聲淡淡,送上加管一級的恩賜。
他們滿心震撼,懾然竟至不敢出聲。
長風啪啪的擊打案上書卷,吹斷營外悠長馬嘶,昨日滿心期待奏起的金笳,今日已罷吹。
一張紙箋被風捲落,悠悠落地,泰長歌微笑俯首,看了看。
正是曹光世寫給南星凡的「共享天下,願為臣子」的邀請書。
譏誚一笑,泰長歌用指尖輕輕拈起那張紙,已經被血粘在了南星凡面上,在風中抖抖顫顫卻不肯飄離,那濃黑的「放馬北疆,逐鹿四海」字樣,如今看來著實是個諷刺的笑話。而案上,剛才那個奔放熱烈的人胸膛中猛烈跳動的心臟,如今死寂冰涼,僵硬微紫。
還猶豫什麼呢?在猶豫下去,等著自己又是什麼呢?
「啪!」
身著重甲的將領們,突然齊齊跪下去,呼聲如雷,震撼天際!
「臣等領旨謝恩,誓終吾皇,吾皇萬歲!!!」呼聲隆隆的傳出帳外,碾壓著北地初秋之夜微涼的空氣,士兵們好奇的紛紛從營帳中探首,望向主帳的方向,他們不知道,就在方才好夢沉酣的瞬間,有一個人,已經完美的結束了一次冒險和挑戰,已經翻雲覆雨,扭轉局面。將一群各懷心思的勇悍殺將,牢牢握在手心。
星光爛漫,灑在沉寂有躁動,荒涼又寥廓的北疆大地上。
星光下,帳篷外,沉在暗影中的蒼白秀麗男子微微仰首,向著天際最為燦爛明亮的那顆星子,發出了一聲悠長而喜悅的歎息。
「三公子我做你的伴讀好不好?」
「三公子我做你的小廝好不好?」
「三公子我做你的陪練對手好不好?」
「三公子我……」
「停!!!」
疾行中的少年無奈停住腳,低首,側身,看著自己被魔爪抓的慘不忍睹的袍角和抓著袍角,坐在他袍子上的那個漂亮肉球,頭疼的發出一聲哀歎。
後者眨著大眼睛,好無辜的好可愛的問他:「三公子,你為毛不高興?」
不高興前面為什麼還加個「為毛?」,為毛是什麼意思?曹都督最寵愛的三公子曹昇,這幾日已被小鬼的胡言亂語搞暈了,實在也懶得問,直接道:「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行!」
「為毛?」
「……你才多大?伴讀?你認得幾個字?小廝?你會伺候人?陪練?你骨頭經得起我摔?你省省吧你。」
「啊……」包子頹喪,耷拉下捲翹的長睫毛,喃喃道:「原來我百無一用啊……可是為毛很多人都說我很強大呢?」
「你強大,你賴皮的本事很強大!」曹昇又好氣又好笑,「放開我,我要去點卯了,今天父帥要我去參加練兵,去遲了我會挨板子的!」
「挨板子叫油條兒替你挨。」包子毫無良心的出賣忠僕,一腳踢開跟在他身後聽見這句很無恥言語正欲扯著他袖子哭訴的油條兒,再次粘上曹昇。
「三公子,帶我去從軍好不好?」
卷二:六國卷第二十六章心疑
「從軍?」
曹昇愕然回首,盯著小不點兒,小不點一臉誠懇的回望他,還用力按下油條兒的腦袋,逼得他頻頻點頭以示誠意。
「吶,公子你想啊,當兵很苦的,上戰場更可怕,你帶著咱們,尿盆油條兒給你倒,暗箭趙溶我替你擋,這才符合曹三公子的身份啊,對吧?」
包子最近又姓趙了,沒辦法,老娘喜歡玩改裝遊戲,害得他在短短一年內不知道換了多少姓。
「我是去當兵不是去踏青,」曹昇哭笑不得,「怎麼可能帶你們兩個孩子?我爹也不會肯的。」
「可是老太君肯啊,」包子賊笑,「老太君說了,昇兒去軍營可以,但是不能沒人侍候,既然陰人不宜進兵營,那就讓小溶兒去--就是這樣。」
瞪著包子,曹昇默然,不過一點也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包子同學自從被他帶回曹府,不過幾天功夫,從內院到外院,從男的到女的,上至八十祖母下至八歲小丫鬟,全部為他魂飛魄散宛如中蠱,這傢伙嘴似蜜甜滑如鯉魚,哄得老太君整天樂陶陶,一刻工夫沒見他都小溶兒呢小溶兒呢的喚,聽說他是敗落的大戶人家的孩子,更是抹眼淚擦鼻涕的心疼,連他送上的那對絕色雙胞胎都沒要,硬是退還了他,還說什麼「這孩子可憐見的,身邊只剩下這幾個人,咱們還好意思要他的?本來這麼小,也該撥人伺候的,既然有自己的丫鬟,想必用熟了的更方便,你們還伺候他罷。」
好吧,人還了就還了唄,銀子該退吧,結果,他小少爺爬上太君膝蓋,不管不顧的抱著老人家脖子就是一個口水滴答的吻,還撒嬌,「唔……太君你真好,太君我愛你。」
當場驚倒了一屋子丫鬟僕婦,以為素來端莊的老夫人定然要生氣,結果老人家擦擦口水,看了看懷裡的孩子,笑了。
捏捏包子的蘋果臉,太君很慈愛的微笑,抱著包子轉身對當時在一旁伺候的曹昇道:「別吃味,你五歲的時候,也是這麼著人疼的,那時你總愛膩在我身上,一拉開就不肯睡覺……」
她絮絮叨叨的說下去,抱著包子不肯放手,滿臉帶笑的慢慢回憶,曹昇先是好笑,隨即便默然,這才想起,父帥戎馬倥傯,自己愛玩愛鬧,祖母已經寂寞了太久了。
自此曹昇放任包子在曹家內院外院暢通無阻的竄來竄去,也算給祖母一個慰藉,曹光世雖然忙著造反,隱約也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但是無論如何,不過是個菜只五歲的孩子,沒有誰,真正將這個橫空出世,半路粘上曹家的孩子當回事。
包子要的就是不當回事,咱就一小孩啊,幼稚啊,白目啊,就會流口水咬手指討糖吃討不到就滿地打滾滴小破孩啊……趕快忽視我吧,求求你忽視我吧!!
被如願以償嚴重忽視的包子,知道想進大營不是那麼容易,從一開始就把目標瞄準了這家的無上太尊,走曲線救國路線,終於討得了太君的懿旨,曹昇只好聽令。
曹昇雖然嘴上不願,心裡還是喜歡包子陪伴的,沒辦法,人妖包子的最大魅力就是男女通殺。
次日,趙溶同學便以侍候三公子的小廝身份,和油條兒跟著曹昇去了軍營,而曹光世雖然教子嚴厲,但是事母至孝,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進營後的某一天,日上三竿。
「少爺起床了!」
包子揮揮爪子,宛如揮去蒼蠅般拂了拂,嘟囔,「別吵我……這火腿好……豐滿……油亮……好……好……」
「……」
曹昇等著眼睛,看著自己被拽過去,含在某少爺嘴裡的手指……我的手指,你的火腿?
氣極反笑,突然起了戲謔之心,曹昇雙手一掐包子臉,左搖右晃,陰陰笑道:「火腿?你再不起床,馬上割了你的肉做火腿!」
「哎喲我的媽呀!你又折騰我!」
話音未落,包子霍然眼一睜,刷的一下就蹦了起來。
倒把曹昇嚇了一跳,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一轉眼看見包子的眸子,又怔了一怔。
……這孩子明明濃睡方醒,為何有如此清醒剔透的眼神?
還有,他說什麼?
包子眼一轉,已經看見曹昇的神情,大怒,你丫的什麼人不學,學我的壞娘!
眼珠一轉,霍地撲過去,抓住曹昇衣角就開始抹鼻涕,嗚嗚咽咽,「……夢見我娘了……不給我吃火腿……」
曹昇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想著這孩子「家破人亡」,怪可憐的,心軟了一軟,也就不再多想,故意岔開話題,笑道:「少爺,你說伺候我的呢?這都什麼時辰了?」
「主子,小的立即伺候您!」包子跳下床,諂笑,「您是要寬衣呢,還是穿衣?」
「等你給我穿衣我都挨八百板子了!」曹昇瞪他一眼,道:「馬上要打仗了,你要還想跟著我,就不能再懶成這樣子,小心我踢你回去。」
「唔……打仗?」包子瞪大眼做驚愕狀,「我還以為跟著你,就是去城外野營呢。」
「來平州就是為打仗,這是我們必經之路,我們被人搶了先,」曹昇收了嬉笑之容,有些憂傷的看著南方,輕輕道:「父帥想做一件大事……不知怎麼的我總是有些不安……可是他老人家不聽……」
包子瞟了曹昇一眼,這個十六歲的少年,是曹光世的第二個兒子,雖出身玉堂金馬之家,卻並無驕矜跋扈之氣,算得上本性良善,這段時間以來,包子熟悉了他,心裡也是有些喜歡他的。
只是……他是敵人。
來了有幾日了,要是還不知曹光世打算幹什麼,包子就枉為秦長歌的兒子了,知道曹光世打算的那刻,包子就差點掀桌--搞啥?我家的江山,我不要可以,我送人可以,但是你搶?去逑!
他有心為老爹做點事,混進軍營應該是最好的辦法了,只是聽曹昇說李國公也在,李國公曾參加了太子冊封禮,當時隔著遠遠的大殿,包子不確定他是否看清楚自己,總之,安全起見,包子最近一直避著主帳。
曹昇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是憂心忡忡的想自己的心事,包子瞅著他,想起老娘曾經扯著自己的臉,很嚴肅的告訴自己:永遠不要輕易付出你的感情,尤其當對方很可能是你的敵人的時候。
包子望天,呻吟……怎麼辦啊老娘,你怎麼沒教我,當別人對你付出感情,而你也有一點點感動的時候,你該怎麼辦?
其實他問也沒有用,秦老師對這個問題,自己都是無解。
想了想,包子還是試探的道:「三公子,都督大人那麼寵愛你,你要不……勸勸他?」
「怎麼勸?」曹昇苦笑,「這不是你們小孩子玩遊戲……這是世間最最重要,最最蠱惑人的事,一旦起了那個心,八匹馬都拉不回……算了不和你說這些,你小小孩子,懂什麼?」
他想了想,突然振奮起來,笑道:「其實是我悲觀了,父帥何等人也?我曹家軍旅世家,論起打仗,普天下幾個人是對手?不過是那個黃口小兒,一時搶先而已,這樣也好,仗打得不乏味,這次跟著父帥,我也有個歷練的機會,說不定還能立功呢!」
眼珠一轉,包子立即拍手嬉笑,道:「三公子,你書房裡好多兵書,你又有一身好武功,你立個大大的功,都督大人一定開心得很。」
「嗯……」少年目光明亮,興致勃勃,「我要立個大大的功勞,叫他們那些老拍我頭說我還是小孩子的叔叔們,另眼相看!」
「是啊,」包子懶洋洋托腮趴在床上,「我看那些大將們,都拿你當小孩子看呢,你說話,他們都愛聽不聽的。」
「哼!」曹昇畢竟是少年氣盛,立時憤憤然,道:「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我要他們……」
「現在不就是機會?」包子笑嘻嘻在床單上亂畫,「三公子,我聽過很多說開國英雄的書兒,裡面的英雄真是了不得,韓長天匹馬震魏軍、玉自熙單騎夜闖營……嘻嘻……」
他漫不經心的說,裝作沒看見曹昇突然目光一亮,又扯了曹昇袖子,哀怨的道:「給逮隻貓來吧,啊?夜裡總有老鼠對我吼,我怕。」
「老鼠對你吼……」曹昇向天翻了個白眼,這叫什麼用詞?
他無奈的搖搖頭,叫過幾個士兵,命他們去抓只野貓來,給難伺候的溶小廝。
抓只豹子也許有難度,抓隻貓實在太容易,不多時,便有人抱了只流浪貓來,送給包子。
包子笑嘻嘻的接了,抱著貓去曬太陽,在帳篷背風的無人角落裡,他扯著貓臉,大眼對著貓眼,嚴肅的問:「要不要派你去?」
「喵嗚。」
「你這個表態我聽不懂,」包子瞪貓,「你給個動作暗示先。」
貓舉起右爪。
「唔……」包子抓著貓的右爪,瞅了半天,點點頭。
「你是說,要去。」
懶懶的歎氣,他道:「好吧,我知道,我和我娘一樣壞。」
他將貓渾身上下摸索了一遍,又看了看河對岸,那裡,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對方的軍營。
剛才聽說,平州大營被人雷霆萬鈞的走馬換將,對方一封討逆書行刑天下,殺氣騰騰毫不退讓,直指曹光世為逆臣,公開表示只追究逆首罪行,其餘人等只要及時撥亂反正,不僅免罪並有加恩。
對方並聯合靈州大營,雙方形成犄角之勢夾擊幽州,現在平州大軍在兩州相交處的赤奢河擺開陣勢,將起初勢如破竹兵鋒直下連克數城的幽州大軍直直擋住。
據說雙方其實已經短兵交接過一場,幽州大軍沒討到好,對方戰法靈活狡詐,難以捉摸,來如雷暴去似飛狐,竟是令人無從下手。
據說對方布的陣法也很奇特,幽州大營觀察了好久,又在主帳中用沙盤推演了好久,硬是摸不準該如何佈陣以對才合適。
現在幽州大軍之中隱隱已經浮動一層詭異不安的氣氛,這也是曹昇神情異樣的原因,他還算是謹慎,並沒有對包子說太多,然而遺傳了秦長歌狡猾血液的包子何等警醒?貴族子弟出身的曹昇雖然大了他十歲,但論起心計哪比得上這天賦出眾的孩子,包子揣摩他神色,大概便摸著局勢了。
包子不懂兵法,御書房裡學了沒幾天哪裡派的上用場,但他的直覺告訴他,行事這麼彪悍的人,八成是他老娘來了。
既然她來了,他就不會白費力氣。
將貓裝入從火頭軍那裡偷來的竹籃,竹籃放入河中,包子拍拍貓腦袋,道:「阿黃,三軍總司令現在命令你以八路軍第一縱隊縱隊長的身份,單槍匹馬渡河殺敵,不見老娘誓不回,請相信,勝利屬於我們,祖國的英雄豐碑上,將會勒刻你的光輝名字!」
他悲壯的道:「去吧!」
「喵嗚!」
貓在竹籃中晃晃悠悠飄遠,包子捧著心,做西子狀蹙眉哀歎。
尚未歎完,便聽見身後步聲雜杳,有人道:「國公,照今日天氣,今夜似是有霧,不如……」
有人輕輕咳了一聲,那人住口,卻道:「咦,這裡有個小孩。」
「喂!」那人在招呼,「你是哪裡的小孩,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你,過來。」
「你說溶兒會在哪裡?」平州大營主帳中秦長歌仔細看著由凰盟屬下充任的高級斥候十二個時辰不間斷送來的軍報,一邊皺眉問盤膝坐在一邊的楚非歡。
不想卻沒聽見回答。
怔了一怔秦長歌抬頭,這才看見楚非歡倚著書案在出神,他目光明明盯著帳篷一角,可是神情顯示他根本不是在看一角的那個兵器架。
秦長歌緩緩放下軍報,也皺了眉。
非歡怎麼了?
他好像從那日出京開始,就時不時的發呆,自己曾經怕他是病重卻不肯說的緣故,然而仔細把了脈,卻發現他近期雖沒好也沒甚壞,蕭玦源源不斷送來的各式奇藥,秦長歌找出勉強對症或固本培元的靈藥一直給非歡用著,最起碼精神是好了些,以一國之力尋求藥方,就算不能根治他的沉痾,努力延續再延續,還是有用的。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
秦長歌仔細的回想,隱隱約約記起,好像那日從龍章宮出來,到長壽宮和非歡會合出宮時,非歡神情便有些不對勁。
秦長歌越想越確定,對,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丟下軍報,躡足走到楚非歡身邊,仔細看他的眼睛,想探究他的眼神。
感應到了有人窺探,楚非歡霍然轉首,轉首的一霎那,看見是她,這一刻他的眼神猶豫、不解、悲傷、迷惘……
再次一怔,秦長歌有點不相信自己看見的,非歡在迷惘,在悲傷……
在看見她的時候,迷惘、悲傷……
不同於那種沉痾在身境遇悲涼導致的悲哀,而是一種帶著切身沉痛的,為她而生的悲傷。
秦長歌盯著他的眼神,指尖突然有點冰涼,而對面,楚非歡突然伸手,重重壓下她的頭。
他將下巴擱在她頭頂,手一伸,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裡。
不同於往日的刻意的距離和淡然,現在的楚非歡似乎有心要忘記一切,只想將心愛的女人揉進懷裡好好體貼安慰般,將她深深擁抱在懷。
他身上的清逸散淡的木蓮香氣和她的薄荷幽蘭清香雜糅在一起,在彼此的發端、衣間、相觸的體膚間,徘徊迤邐纏綿不散。
他微有些瘦弱卻溫暖的懷抱,他擱在她頭頂的下巴,他緊扣相擁的雙手,都以一種沉痛深埋卻難以言說的力度,一點點,似要將她揉進心裡般,使力。
肌膚接觸到絲綢般滑潤的發,指端是她玲瓏有致的曲線,有一種美麗存在便是蠱惑,楚非歡閉上眼,只覺得心底荒蕪,不知道從誰心裡刮起的大風,吹得那一點不滅的星火,隱隱飄搖。
楚非歡的手,停留在秦長歌的後心,那裡,最接近心臟的地方。
我總是要保護你的……
秦長歌在最初的愕然之後,心中突然生出淡淡的涼意,這股涼意讓她突然渴望身前懷抱的溫暖,她沉默的,沒有掙扎的,近乎婉孌的,伏在楚非歡懷裡。
聽得他在自己頭頂,輕輕道:「長歌,請讓我愛你。」
……是哪裡起了潮聲,是遙遠的離國海岸,是西梁那些繁忙的內陸港口,抑或只是心靈深處突然翻湧的浪潮?
潮頭盡處,心如明月,順潮而生。
此刻靜數秋天,人在誰邊?誤了誰的心期到下弦?
良久,秦長歌伸手,緩緩反抱住了楚非歡。
她依舊埋首在他胸前,一肩長髮如流水瀉於他膝上,她語聲模糊的低低道:「非歡,發生什麼了?告訴我。」
感覺到臉頰貼著的胸膛微微一僵,瞬間又恢復如常。
眼前一亮,天光衝到眼底,楚非歡已經放開了她。
他眼中有一些深潛難言的情緒,面容卻是平靜的,不再看秦長歌,他淡淡道:「對不住,我僭越了……帳中氣悶,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秦長歌怔了那麼一霎,隨即無聲歎息,不再說什麼,先給他披了披風,自己也加了件衣服,推著他緩步出賬。
兩人向著河邊行,夜風獵獵,吹得衣襟鼓蕩,兩人在河岸邊站定,看著對岸點點星火,隱約有人影穿梭,看著北地塞上草勁節不折的在風中起舞,看一彎帶霜的冷月,形如吳鉤。
「大戰將起,多少英雄將埋土丘,」秦長歌一歎悠悠,「這片土地上,要灌滿多少人的鮮血,才能使來年春草越發葳蕤?」
「曹某固執,明知不可而為之,也是一腔對李翰的愚忠,」楚非歡目光冷靜,「值得嗎?」
「這世間事,本就沒什麼值得和不值得,」秦長歌目光飽含深意的看著他,「最終的結果,是自己無悔的,便是值得,你說呢?」
楚非歡調開目光,漠然,不遠處卻有喧嘩傳來。
「咦,有個籃子!」
「勾過來勾過來!」
「啊哈,還有隻貓!」
「烤了吃!」
「你這個饞鬼!」
秦長歌眉頭一皺,快步過去,士兵們見她過來,都放開手退到一邊,秦長歌目光一掃那只神奇坐船而來,有幸成為魯濱遜第二的貓,目光突然一亮。
身側,楚非歡亦微微一震。
抱起貓,秦長歌笑道:「這貓大約主人不要了,怪可憐見的,我養著。」
她將貓交給楚非歡往回走,回到帳篷裡,未及開言,楚非歡已經道:「溶兒在對面!」
秦長歌無奈而恨恨的一笑,道:「這個小子……」
在貓爪子下找到畫著自己胎記的小油紙條,展開,楚非歡道:「曹光世之子今夜要襲營。」
秦長歌微怒道:「他瞧不起他娘我,當我對付不了曹光世麼?要他這麼逞能!他知不知道一萬個曹昇也換不來一個他?」
苦笑,楚非歡道:「還要求別殺曹昇,用用就得了。」
「好人,真是好人,我居然生出個超級好人,」秦長歌冷笑,「他還是想想,如果給人家識破,人家會不會這麼好心罷!」
「難得見你這麼生氣來著,」楚非歡皺眉看向河對岸,喃喃道:「我現在只望他能保護好自己,不然全完了……」
卷二:六國卷第二十七章奔逃
「喂,小子,過來!」
揚聲相喚的人帶著習慣了的命令口氣,大聲招呼。
背對著李翰諸人的包子暗暗叫苦。
嫌麻煩,自出郢都後就沒帶面具,這下出事了吧?
李翰那老頭子,和咱娘深仇似海啊,要是被他認出來,包子會不會變成生煎包、小籠包、灌湯包、大肉包……?
想著生煎包,包子平生第一次沒有流口水,而是抖了抖。
沒辦法,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拖延更為不智。
包子轉頭。
態度自然的顛顛便要跑過去。
冷不防河邊濕泥滑腳,包子一踩一滑,啪的跌在了河邊一個泥坑裡。
「嗚哇!!!」
五歲娃娃開始大哭,用小拳頭拚命的砸地,砸得滿坑泥水四濺,全數濺到了臉上和衣服上,一張漂亮小臉,立刻成了一個看不清眉毛眼睛的大花臉。
油條兒聞聲遠遠跑來,看見李翰怔了怔,隨即舉起胳膊便衝過去,趕緊去扶包子,一邊抖抖道:「少爺呀……跌痛了不?」
「啪啪!!」
受了委屈的小少爺掄起黃泥水滴答的小巴掌,左右開弓便是一對金光燦燦的耳光,打得\油條兒的小黑臉立刻也滿是黃泥漿水,精彩絕倫。
背對著李翰,油條兒對包子擠了擠眼睛,嘴裡卻抖抖索索一個勁兒賠罪,「少爺啊……是小的不好……」一邊俯下身背起包子,包子臉埋在他肩上,猶自哭個不住。
李翰周圍,幾個開口相喚的將領謀士,見這兩個孩子滿是泥水的邋遢相,都皺眉讓開,李翰一直緊鎖著眉頭注視著對面大營,只是淡淡隨意瞟了他們一眼,便繼續和身邊謀士說話。
一對淒慘主僕,無人理會的走了開去。
一直到帳篷內,油條兒才舒了口氣,餘悸猶存的道:「好險好險……幸虧主子你抹花了臉。」
包子一邊換衣服洗臉一邊問,「他見過你沒有?」
「我遠遠見過他兩次,但是主子你放心啦,這些貴人,從來不會正眼看我們這種下人的,我是怕他認出你,還好他沒注意。」
「嗯……」包子換了乾淨衣服,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看對方紮營態勢,一場決戰在所難免,」深暗夜色裡,點點篝火中,一名謀士瞇著眼睛看著對面排列整齊,同樣星火閃爍的軍營,神情間有些憂色,「國公的打算是……」
「他打得是速戰速決的算盤,我偏不讓他如意,」李翰神色陰冷,一想起愛子慘死,他就覺得渾身發冷,胸中卻有烈火升騰。
那把火,從力兒被萬眾撕咬那一刻開始,就燒起了。
那火燒得他徹夜不眠,輾轉不安,多少次半夜霍然坐起,渾身顫抖咬碎鋼牙——力兒死了,他一生沒有什麼想頭了,此生所念,唯報仇而已。
如今,對面,不死不休的殺子仇人,再次堵在了他面前——很好,正愁沒機會手刃你呢!
他目光怨毒的盯著對面,恨不得一把掏出熊熊燃燒的那顆悲憤的心,狠狠砸到趙莫言的頭上,也讓他嘗嘗烈火焚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他要一寸寸剝了他的皮,燒給力兒祭奠!!
但在這之前,他願意忍,願意等——除了曹光世,沒有人知道,他暗中聯絡了北魏守邊將領冉閔道,以事成後劃出平州為條件,約定由他正面吸引平州靈州兩大營,北魏軍隊繞道自德州渡河,繞到靈州答應背後,再兩相夾擊,到那時平州腹背受敵,還能囂張什麼?
今夜有霧,對方不會發起總攻,但是偷襲卻是個好時機,李翰微微冷笑,偷襲怕什麼?一旦對方早有準備,偷襲的意義早已不存在。
他一直在小範圍的與對付接觸,並放出風聲,假稱將會分兵去襲靈州大營,迫使對方不敢大規模發動總攻,目的只是為了拖延決戰時間,等到北魏順利渡河。
盤算著北魏行軍速度,李翰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漫不經心道:「趙莫言那小子,再怎麼厲害也只是會文人那些陰柔狡詐心術,行軍佈陣,兵法詭道,他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如何能懂?陛下自己年輕,便也重用小兒……小兒……」
他突然停了下來,露出思索的神氣,剛才說到小兒兩字,不知怎的腦海中靈光一閃,彷彿有什麼快速掠過但轉瞬便消逝,快得難以捕捉。
幕僚們驚訝的注視他,輕喚:「國公?」李翰擺擺手,仔細回溯自己的記憶,剛才是說到哪個字,突起靈感來著?
小兒……
孩子……
剛才有個孩子……
那臉……
霍然一驚,連臉也扭曲了,李翰呼吸急促起來,一把抓住身邊幕僚,疾聲道:「剛才那個孩子,剛才那個孩子,長什麼樣?」
一臉愕然的看著李翰,那個幕僚吃吃的道:「沒看清楚啊,臉上全是泥水,不過五六歲年紀,眼睛好像很大很靈活的樣子。」
眼睛……李翰努力在腦海裡回憶剛才孩子的樣子,和先前突然掠過的一幕影響相對應,那個想法太過荒誕,然而那張臉,卻又太過相似!
他記得那孩子的眼睛,很少有誰的眼睛,能有那般的清澈烏黑,明亮粲然,令人一見便不能忘記!
霍然轉身,拔足便奔。
直衝到大營之內,李翰抓住一個士兵便問:「那幾個孩子住在哪裡?」
士兵們驚訝的一指,李翰一揮手,跟隨他的親衛立即包圍了那座小小帳篷。
雖然不明白國公為什麼一臉嚴肅如臨大敵,明明帳篷裡住的就是兩個小孩,親衛們還是將帳篷包圍了個水洩不通。
李翰大步過去,長刀啪的一聲出鞘,他目中閃著殺氣和興奮的光,比刀光還亮上幾分。
「刷!」
他一刀挑開帳篷門。
……
「人呢!」
一眼掃過,空蕩蕩的帳篷讓李翰勃然大怒,看見眾人都懵然搖頭,更是忍不住咆哮:「飯桶!連個小孩都看不住!」
眾人屏息凜然不敢言語。
人群裡有人怯怯道:「這裡面住的是三公子的小廝,三公子也許知道人在哪裡。」
李翰立即揮手,「去找三公子!」
親衛還未奔出幾步便遇上匆匆而來的曹光世,他一臉焦急憤怒之色,跺腳道:「昇兒沒打招呼,偷了我的令箭,悄悄帶了三千騎,渡河偷襲去了!」
李翰色變,刷的扭身看向對岸,半晌恨恨一跺腳,咬牙,腮幫鼓起堅實的肌肉,從齒縫裡蹦出聲音,一字字道:「此去必中敵計!光世,現在說什麼都已來不及,現今只剩唯一一個能救昇兒,甚至能令我們大勝的辦法!」
本義絕望焦灼得一臉死灰的曹光世立即問:「什麼?」
「找到那個孩子!」
當夜,幽州軍營裡徹夜無眠,無數士兵來來去去,挨個搜查帳篷,軍營裡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由於已經吃過晚飯,火頭軍的帳篷,還有堆放糧草的地方出了幾個士兵懶洋洋的看守,四面無人。
軍營太大,搜查的人還沒輪到這裡,不過也快了。
一個最大的草堆裡,突然細細碎碎一陣響動,接著,鑽出一顆大頭。
過了一會,又一顆黑瘦的腦袋從旁邊鑽出,緊張的道:「主子……你鑽出來幹嗎?」
「廢話!」包子壓低聲音,「帳篷搜完,等會他們就會來搜這裡,你想被一槍撅死麼!」
他四面望望,用帕子摀住口鼻,躡手躡腳走到上風靠近那幾個士兵的地方,取出塊黑黑的東西,放在手心,雙手一擦,輕微的啪的一聲,他掌心冒出一股淡淡的黑煙,黑煙順風,緩緩飄散到那幾個士兵鼻端,不多時,幾人都軟軟的癱下去。
包子拍拍手,讚:「壞娘的東西就是好用!」
帶著油條兒流進存放食物和炊具的帳篷,包子翻出了火折子,菜油等物,尋出了兩根空心的大蔥,給自己合油條兒各揣一根,又找出一副豬場,瞅了瞅,轉了轉眼珠,得意的嘎嘎笑起來,招手喚油條兒。
「來,」他把豬腸遞給油條兒,「吹,給我使勁吹。」
油條兒是個好太監,好太監的標準就是主子說什麼你便做什麼,不用問為什麼。
油條兒的肺活量也著實的好,一陣猛吹,吹成了好大的一串泡泡。
包子又叫油條兒背了只木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歎口氣,喃喃道:「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一朵梨花壓海棠的蕭太子,今天可真運氣不好啊……」
兩人出了帳篷,正想趁人還沒過來的時候向河邊跑,包子突然祝腳,看了看堆放糧草的帳篷,瞇了瞇眼。
隨即繞著帳篷飛快轉了一圈,將懷裡抱的一壺菜油灑了個遍。
油條兒猜出他要幹什麼,抖了抖腿連忙阻止,「主子,不成啊……火一起,咱們就暴露了啊……」
「燒,燒他娘的!」包子惡狠狠爆出一句粗口,「先點最西邊的火,然後再點最南邊的那個帳篷的火,那裡靠河近,點完咱們就跑!」
「主子……別別別西邊南邊了……」油條兒白著臉抖著手指向前方,「人人人……追過來了……」
「呸!」包子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不死心的繼續灑菜油,又從懷裡掏出彈弓,點燃火折子,啪的一下把火折子彈飛出去,正正落在菜油之上,頓時火起熊熊。
他有秦長歌給他一直固本培元,又學絕世瑯嬛秘笈的決定內功,雖然年紀小未能所成,但較之尋常孩童自然要靈活矯健許多,力量也大,那火折子份量不輕,硬給他用一個小小彈弓給彈了出去。
一邊跑一邊彈,數十個裝糧的帳篷都起了火,出兵在外,糧草不啻於生命,立時分出一大批人去救火,但是追來的人,已經開始張弓搭箭,向著那個小小的身影。
「抓活的!抓活的!」曹光世和李翰雙騎飛奔而來,大聲呼叫。
眾人立即停手,但是有些快弓已經呼嘯著飛射出去,李翰的臉白了白,雖然殺了那個小兔崽子會讓他很解氣,但是從大局考慮,還是活的最有用啊。
長弓響起彈弦的嘎嘎之音,黑暗裡躍動的火光中,箭矢如流星飛射,彷彿劈出空氣裡的花火般,直向包子後心。
眾目睽睽中,那小小身影飛快在箭雨中穿行,身姿靈活步伐快速,再加上個子又矮,第一輪箭雨都是習慣性平臂射出,大多數都落空了,但也有少數蹲姿射箭的箭手,箭如連珠飛瀑般下行而去。
天空中暗青的箭雨一閃,雲朵被風聲扯碎遮沒。
那小小影子忽然一個踉蹌,隨即,骨碌碌的滾下去。
中箭了?
李翰眉頭一皺,一揮手,立時有人圍成一圈撲過去。
突然從一個帳篷後竄出個略高一些的黑影,一揮手扔出個盆,滾下去的裝死的傢伙立即竄入盆中,那後來的黑影一個飛撲,死命將盆推向河中!
這兩人動作迅捷,似乎演練了很久一般銜接流暢,一個怔神見那盆已經推向河中,隨即那後來的孩子撲通往水裡一跳。
他身上纏著白白亮亮鼓起的什麼東西,在水中漂浮,李翰大怒,指定河中不明漂流物,喝道:「射!射翻那盆!」
頓時又是一陣青色的箭雨,篤篤篤篤的接連不斷的射在木盆上,可惜水流流動,木盆不住晃蕩,那些箭都失了準頭,那孩子趴在木盆裡屁股朝天雙手抱頭,硬是不讓自己的身體露出木盆,而水下那孩子大約還在推著水盆,盆一路向對岸而去。
李翰既憤怒又詫異--這孩子水性這麼好?這麼久都不冒頭換氣的?只要他冒頭,一箭射死他,失去人推動的盆會不斷在水中央旋轉,前進得很慢,那麼自己就來得及在自己這邊水岸便能把他追回來。
如今糟糕的是,雖然士兵們已經在放舢板,但照這個速度,怕是追到時,已經到了對方那半邊河面。
這條河本來就不甚寬,能夠隱約看見對面動靜,對面仍舊黑沉幽暗,更令兩人心急如火--沒有動靜才叫糟糕!曹昇渡河偷襲闖營,無論如何都應該有廝殺聲響,偏偏沒有!三千鐵騎,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消失了?對方難道不是和他們一眼,是血肉聚成的軍營,而是蹲伏在黑暗裡,張著血盆大口,無聲吞噬掉數千人的獰厲巨獸?
李翰咬咬牙,一伸手取過馬背上重鐵長弓,厲聲道:「箭來!」
較尋常箭矢更粗重上幾分的三支鑲鐵重箭被立即送上,穩穩搭上長弓,曹光世皺眉,道:「國公,殺了便無用了……」
「讓他落水!」李翰冷冷的答,手一鬆,滿月之弓立時射出一股颶風一道星光,奔雷般直衝木盆而去。
木盆前行更疾,看出來水下人在拚命前游。
第一箭,入水!
隱約聽得童音哎喲之聲,木盆立即慢了下來!
第二箭緊追而至,比前一箭更快的,擊上盆身!
啪一聲箍盆的鐵箍被生生射斷,木盆散架!
木條刷拉拉散開來,現出坐在底座上正因為不適應四面光光而茫然四顧的包子。
宛如只可憐兮兮的小狗,撅著屁股趴在只剩盆底的木盆內。
岸上士兵齊聲驚歎,國公好箭法好準頭!黑夜之中,水流之上,射斷晃蕩不休的盆的細細鐵箍!
此時第三箭已至,直襲盆底上的包子!
李翰目光一縮——水上不比陸地,隨時流動的目標,會使原本計算好的方向錯失,這剪本來是向著這孩子肩膀去的,如今看來竟是向著眉心了!
……殺了就殺了吧,蕭玦,你殺我子,如今,這正是報應!
箭來如風。
惶然抬頭,映出奪命之箭洶洶來勢的烏黑大眼裡滿是驚恐和憤怒,包子突然抱頭,尖著嗓子,大叫。
「丫的你看熱鬧!叫你看!再看你沒人可以欺負啦!」
岸上人齊齊愕然。
「啪!」
對岸,宛如黑暗中誰擦亮一點星火,又或是宇宙洪荒一片混沌中盤古一斧悍然劈裂,現出光亮天地,幽光一閃,後發先至,疾電奔雷,獰然飛射!
直直擊上李翰最後一箭,將之狠狠劈開兩半,依舊去勢不止,直襲李翰面門!
整整跨越了一條河,擊裂了一枚重箭的來箭,速度絲毫不減,殺氣騰騰一往無回而又極其精準的,向著李翰的咽喉!
河寬十數丈,誰的膂力眼力如此驚人?
冷哼一聲,李翰不敢對射,拔劍,用力劈落來箭,震得手臂酸麻,蹬蹬蹬連退數步,抬頭,目光露出一絲驚異。
對面大營,有如此高手?
黑暗中有人一聲長笑,悠悠道:「你膽子太大了,不給你點印象深刻的教訓,你下次還是胡作非為。」
話音裡,黑光一閃,似是細索般的東西被扔出,刷的一下纏上包子的腰,凌空一振,漂亮肉球便姿態輕盈的被拖回主人的懷抱。
主人心情卻不太好的樣子,東西到手隨手一扔,在一片吱呀亂叫聲裡將肉球扔到了另一個等待已久的懷抱裡。
肉球立即眼淚漣漣的往那懷裡一撲,拚命一陣亂拱亂蹭,嗚嗚的哭。
「嗚嗚嗚油條兒死了……」
「都是你害的。」有人毫不客氣絕無憐憫神情閒淡用心惡毒的涼涼扔過來一句話。
「哇哇哇……」包子這回真受刺激了,一張嘴哭得更凶。
楚非歡皺眉看著自己很快被濕了一大片的袍子,再看看負手而立神色平靜的秦長歌,雖說知道長歌要給這個膽大小子一個教訓,好讓他印象深刻點,但終究見不得素來笑嘻嘻的包子被打擊得這麼慘,輕輕一聲歎息,道:「別哭了,下次知道怎麼做了?」
惡狠狠一抹眼淚,包子道:「下次不了!」
楚非歡正想寬慰的歎息,聽得這小子殺氣騰騰的道:「下次我直接調兵,滅他滿門!」
……
包子一轉眼看見楚非歡默然的表情,立時又悲摧上了,抱著楚非歡脖子抽抽搭搭:「我知道了,以後我不亂來,但是今天你先不要管我,我要給油條兒報仇!」
「主子……」
「啊!鬼!」
剛才還義憤沖天要給忠僕報仇的某人,一轉眼看見忠僕還魂,正濕淋淋慘兮兮臉色青白的拉著自己袍角在地下蠕動,一臉悲淒抖抖索索的喚自己,標準的冤魂索命姿勢,立即尖叫跳起,抱頭鼠竄。
「主子……」
「別找我別找我!冤有頭債有主,你丫找李翰!」包子撒腿飛奔,動如脫兔。
忠僕望天,悲憤。
忠僕本來被義主感動得眼淚漣漣,包紮還沒完畢就掙扎著來表忠心,結果義主看見他時的驚悚反應,令忠僕由衷覺得自己還是死了比較好。
秦長歌淡淡看著兒子亂竄的身影,有點惱怒有點鬱悶:這一夜,驚險緊張刺激,更在生死線上走過一遭,蕭溶同學,爽吧?
不過更多的是安心——總算把這臭小子給搞到手了。
其實她自從看見那隻貓,就立即著手做了很多事,佈置埋伏,派人下水,非歡負責指揮對付偷襲的那小子,自己則一直在河邊等著逃家的小子。
那三箭一出,秦長歌大怒,她原想著包子一旦身份洩露,李翰一定不會殺他,無論如何活包子比死包子有用多了,李翰的箭沒有衝著包子要害,也在她意料之中。
李翰先射油條兒,秦長歌派人潛伏在水下的士兵,立即游過去,用長鉤鉤住油條兒,把他搶了回去,油條兒不過是擦傷而已。
一聲冷笑,手一揮,秦長歌的聲音遠遠傳向對岸。
「國公,別來無恙?我這裡有位故人,想來你們定是願意一見的。」
蓬一聲,一簇巨大的篝火瞬間燃起。
火光照映著少年蒼白悲憤的臉。
他黝黑的目光並沒有盯著對岸自己的父帥,而是死死的,充滿怨毒和仇恨的看著前方的一個方向。
那裡,正在滿地亂竄的包子呆呆的住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