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神後
她的目光,自樹梢之尖,冷冷投下,冰刀般的在成羽咽喉上劃過。
成羽一擊不中,立即要逃。
秦長歌抬手,卡嚓一聲截斷露出蕭玦體外的長箭,深吸一口氣,抬手一擲。
電光不及這箭光快,准,狠,厲。
驚天撼地的電光,不及這箭意怒極而發,殺氣凌人。
箭出,箭沒,斷箭準確射中已躲入士兵群中的成羽後心,齊齊沒入,一分不露。
成羽,死。
成羽這一死,全數壞了他打好的算盤,魏王遇險的那一剎,他於電光火石之間想定,拼著不救魏王,射殺兇手秦長歌,魏王既死,以他的威望,他便是下一個魏王,就算魏王未死,以他射殺秦長歌的功勞,也足可抵主險不救的罪名。
然而他未曾想到蕭玦會不顧一切來救,最終死在秦長歌飛箭之下。
是以成羽死後極其淒涼,魏王秋後算賬,略一思想便明白了他的私心,大怒之下,虢奪成羽封銜,他是唯一沒有在北魏立國後,牌位入駐功臣祠的從龍陣亡重將,也是唯一一個沒有任何蔭封的將領,成家後代,在北魏一直境遇淒慘。
這都是後話了。
其時秦長歌抱著重傷的蕭玦,陷入重圍之中。
不敢拔箭,不能裹傷,不能劇烈移動,在這混戰圍攻之場,缺醫少藥的情形下,無論做了這三件事的哪一種而沒能立即有後續護理,蕭玦都性命難保。
也不能背著他躍出重圍,那等於將蕭玦當做箭靶。
秦長歌並指連點,先封了蕭玦幾處大穴,血流立止,又餵了他一顆護心丹,保住他殘存的元氣。
飛身上樹,有若金石的雙手,劈開身側枯樹樹皮,單手撥開不斷飛來的箭矢,另一隻手,迅速在樹身上挖了個半人高的洞。
那樹雖枯死,樹冠已失,但樹身頗為巨大,秦長歌將蕭玦放入,他的身體被包在樹中,秦長歌眼光一掠間已經確定樹身厚度,任誰也不能一箭穿透樹身,傷到樹洞內的蕭玦。
秦長歌自己就坐在樹洞旁的岔枝上,取了蕭玦寶劍,一隻手按在蕭玦前心,源源不斷輸出真氣,以維持他淺弱的呼吸和細若游絲的生命,另一手長劍幻化星菱點點,撥開四面飛箭,但凡上樹來的,都一劍砍死。
此時密赴平州、偃陵調兵的玉自熙已經領兵趕至,但一時未得衝近,魏軍已亂,但畢竟人數眾多,衛護在魏王身側的中軍依舊建制未散,護衛受傷魏王逃走,魏王臨行前下令,務必拿下秦長歌和蕭玦,不論生死,提頭來見,賞參領並白銀萬兩;活捉,賞將軍並黃金萬兩。
是以人若潮湧,拚死以上,性命重要,富貴前途也重要,無論在哪裡,都有抱著僥倖心理妄圖行險博取富貴的,蕭玦帶著衝入中軍的護衛剩下的已不多,僅有幾個陷在重圍無法接應,只剩秦長歌高踞樹頂,以一人對千軍。
然而她還是那般沒有笑意的微笑,長劍點落如雪花,輕而涼,受者亦覺咽喉如雪花拂落,只是那般幽幽一冷,生命已被無情收割。
血花飛濺,而天空真的飄起碎雪,落於秦長歌烏黑眉睫,她的笑容搖曳恍若瑤台仙子,眼神卻冷寒如萬年冰川。
屍體越堆越高,竟漸漸要湧到她腳下,餘下的士兵踩著同袍的屍體衝上來,再被她一劍拂過,淪為後來者新的血肉階梯。
那些積壓成人台的屍體,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味,令人作嘔,秦長歌卻依舊極其鎮定,於無數鮮血屍體腸臟肉碎之中,手揮目送乾脆利落了結人命,神情雍容寧靜如高遠之月,樹下士兵仰望著她,猶如看見不可摧毀不可磨折的神人,心驚魄動之下皆生怯戰之心。
那一夜的魏軍中軍士兵,存活回國者不足十中之一,然而只要活下來的人,都永生不能忘記那夜枯樹之上,血月之下,絕艷如洛神的女子,那個守在愛人身邊一步不離,視千軍萬馬於無物的女子,笑容輕淺如霧神韻如詩,月光下幽美如清麗長賦,她拂袖之間血色漫天,卻潔不染塵,姿態高妙,猶如血海中開出的聖潔火蓮。
他們於殘存的餘年中日復一日的挖掘回憶,日復一日想起那夜那明艷無雙的高貴眉目,不肯淡忘那一刻關於美與震撼的感受,他們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後,悄悄稱她「神後」,並在她死後,對著西梁國的方向默默拈香,哀哀歎惋世間最美傳奇的風逝。
其實當時,只有秦長歌自己知道,她每揮出看似輕鬆的一劍,都會隱約聽到骨骼不堪重負發出的咯吱聲響,手臂酸軟得恨不得自己砍掉。
她不是神,她沒有永生不絕的力氣。
她口中滿是鮮血,那是生生嚥下的內腑熱血,和自己為了不致累昏而暗中咬破的舌尖之血。
她微笑,慢慢的轉頭,去看昏迷的蕭玦,目光如水,拂過他蒼白的容顏。
長風中衣袂獵獵,交纏一起,她的和他的。
死在一起,也是很愉快的事吧?
……
第三十七章唇語
秋風穿堂過戶,掠起秦長歌鬢髮。
這發已是隔世的陌生人的發。
往事已矣,那些生死攸關,熱血以共,兩情深許,沙場同命,早已淹沒於史書冰冷的紙堆中,供人憑弔的永遠都是帝王的善戰英勇,無人知曉那一剎的艱厄凶險,生死相逼。
正如此刻她指下,按著的陳舊傷疤,也只是隱於龍袍之後,無人知曉的他和她的紀念而已。
紀念,卻亦成殤。
那年,在她以為自己和蕭玦都會葬身此地時,玉自熙終於趕到。
他看似嬌美,打起仗來也不比霸烈勇銳的蕭玦差,那夜他命其餘部下撒網圍剿,自己帶著五十騎直闖中軍包圍圈,人未至聲已至,大喝:「魏王人頭在我手,求元帥賞!」
劈手扔過來一個血糊糊不辨面目人頭,中軍頓時一亂。
誰都想揀起人頭辨認一下,但紛亂之下,人頭瞬間被無數雙腳踩爛。
玉自熙已經衝了進去。
秦長歌自力竭昏眩中抬起頭來時,見到的便是面白如霜,雙眼血紅,將一縷黑髮狠狠咬在齒尖,長刀帶出一溜血光衝過來的玉自熙,那白如雪玉,紅似妖月,黑髮深若黑夜,無限鮮明,他揚臂豎起長刀三尺,閃著雪亮的冷光,直矗於身後那一輪血色圓月之中,艷美異常。
宛如地獄裡衝殺而出的妖魅殺神。
……
秦長歌微微的笑,眼神中一抹玩味,若水波動盪不休。
還是當年戰場之上,人更像個真實的人哪。
立國之後,隨著地位階級朝局利害的變化,漸漸的,誰也不是原來的誰……
那般生死與共百戰相隨,連性命都可以互相交付的愛侶,卻在江山底定,問鼎天下承平世事後,因政見和朝局紛爭,漸生齟齬,終至……
緩緩收回手,離開那個令她記憶翻湧的傷疤。
秦長歌極輕極輕的,說了句話。
沒有人能夠聽見那句話是什麼,包括近在咫尺的蕭玦。
蕭玦睜開眼時,正看見那個神秘的女子,微微動唇,似在說著什麼。
然而他聽不見。
他以為自己重傷至昏眩,不能聽見他人言語,隨即他便發現,除了有些皮肉傷,胸肺有些微癢欲咳外,自己算得上神完氣足,血脈安寧,好得很。
不對……還有解開的衣襟。
蕭玦的目光,緩緩下移到自己敞開的胸口,再移到毫無羞赧之色,仍大剌剌將手指按在他胸口的秦長歌臉上,長眉一挑,目中微微染起一抹怒色。
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
微笑著,不疾不徐將蕭玦衣襟掩上,秦長歌無辜的道:「陛下,是奴婢給您包紮得不好嗎?要不命人回宮招來太醫再重新包紮下?」
嗯?蕭玦再次低頭,好像傷口是包紮過了。
看著秦長歌神情,他心中忽然一緊,目光再次落下,掃過傷口包紮之處。
移開時,蕭玦神情竟飄過一抹自嘲之色。
他忍不住笑自己,在想什麼?想從這包紮手法上看見什麼?自己真是瘋了!
秦長歌自然沒漏過他轉瞬的表情,目中笑意微微,微微笑意背後亦有淡淡冷意,蕭玦,你想發現什麼?
睿懿當年跟隨你征戰沙場,是你的專用軍醫,她包紮的手法和別人不同,白布不打結,而是繞進層疊的布下,縱橫拉住。
而我現在,很細心的給你打了個結。
還是我在現代穿大頭鞋時常打的蝴蝶結。
你,喜歡不喜歡?
……
秦長歌溫柔的笑著,給蕭玦掖了掖被角,柔聲道:「奴婢去給陛下看看藥熬好沒。」恭謹的施禮退下。
蕭玦注視她衣袂飄飄的退開,抿緊唇,忽怒聲道:「朕不要你伺候,你看完藥也不必來了。」
他的手在被下,緊緊握成拳,掌心薄繭觸著前幾日小指脫去指甲的傷口,一陣陣抽絲般的微痛。
卻不抵這一刻心中翻轉的浪潮,如此令人難以忍受。
剛才那一剎,這個女子眼中的春花般的笑意裡,隱約那一抹的奇異的神情,竟令他恍惚間彷彿看見長歌。
很久很久以前,長街初見,那驀然一回首,那如雪如玉的女子,立於街角微笑看他,依稀也是這般眼神。
那時的風很透明,路很寥廓,蜿蜒的長街延伸到她腳下,被她微笑而淡然踏足,她明明纖秀清瘦,溫柔平靜,然而目光裡,睥睨天下。
第三十八章雙絕
秦長歌溫婉的應對帝王的突如其來的怒氣,行禮如儀的退了出去。
蕭玦……還真是喜怒無常呢。
出得廊外,文昌等候在外,牽著已經梳洗乾淨的蕭溶,目光中微有憂色。
看秦長歌出來,她轉頭看向蕭溶,又看看秦長歌。
微一猶豫,秦長歌點頭,隨即道:「公主,如果你不能保守秘密,該消失的,不該消失的,都會消失。」
「我知道,」文昌微喟一聲,「相信我,我一直認為,這件事先瞞著阿玦,才是正確的,我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傻姊姊。」
「我自然相信你,」秦長歌一笑,「陛下遇刺這般大事,宮中一定得了消息了是吧?」
「是的,」文昌道:「阿琛恰在宮中,聽聞消息,帶領御林軍趕來了。」
「蕭琛?」聽到這個名字,秦長歌難得的皺了眉。
趙王蕭琛是蕭玦幼弟,自幼體弱,有不足之症,是以也無心政務,專心的做個富貴王爺,其人雅好丹青,尤其精擅詩文,最愛結交文人墨客,西梁每年三月初春的「斗春節」,便為他所創,其時鶯飛掠柳,嬌燕穿花,江天澄闊,汀渚白沙,於西梁京郊景致最盛的儷山,張彩絲帷幕,置酒水案幾,詩客仕女,踏歌而來,女子入幕彈琴填詞,各展才藝,並自帷幕內案幾上各取一花,每人以花為號,遞出簾外的詩箋皆附此花,箋上花香淡淡,引人遐思,更兼有佳人手澤,精妙詩句,詩客儒生們憑酒臨風把玩詩句,評出三甲,興致來時亦可以詩相合,若得了哪家小姐青眼,難說又是一段美好良緣。
而三甲名花,從此亦一舉成名,成為京中佳媛,炙手可熱,為各家公子慇勤以逑。
聚會上還有斗草,射鴨,詩謎,聯對,尋物等種種雅致遊戲,務令人盡興而歸。
而節上諸般用度,皆由趙王應下,酒為好酒,食皆美食,更兼有皇家宮制名點,及趙王府諸般美婢侍候,由不得名士文人,不趨之若鶩。
只是節上畢竟有名媛淑女,為防登徒子濫竽充數,蕭琛定下規矩,節日那天,進儷山只有一條水路,所有蘭舟都在趙王屬下手中,前來登舟的文士,需向趙王府人索取花球,每球內有隨意命題一則,在一炷香時辰內必須完成,方有登舟之權。
一詩畢,踏歌來,舟破浪,長衣飛,那蘭舟直向凌雲崖諸淑媛帷幕之地而行,藍天碧水,雲淺山青,風掠衣袂,飄飄而來,落在諸般佳人眼中,又是何等的瀟灑?這般意興瀟然的風雅之舉,文士們怎能不動心?
是以能進儷山的,都是當時名士。
西梁民風開放,文武皆重,帝后對這類有助文學推廣之道也甚為推崇,尤其睿懿皇后,稱「文學可進民智,為基業之根本。」,甚為推許,是以起先原只局限於京中巨戶貴族的「斗春節」,漸漸擴大到巨商名賈,寒門有才學子亦可一試,而自從據說睿懿皇后隱瞞身份,以普通仕女身份參與斗春節後,每年該節,都有大量書生不遠千里而來,只為碰碰運氣,期盼得見皇后尊顏。
睿懿那次的改裝參會,被京都中人傳得神乎其神,說皇后入得帷幕,被諸女譏笑衣著寒酸,皇后並不動怒,只哂然曰:「諸位皆以衣裳認人,安知衣裳有知,不為著於諸位之身而自覺羞辱焉?」一語出而眾女驚,皇后看也不看,隨手便取了幾上諸花,也不坐下思索,在幾前援筆立就,詩句傳出帳外,令當時名驚天下的隴東才子,傲氣沖天不可一世的文正廷當即變色,默然而去,眾人挽留,他頻頻搖首,將詩句塞入袖中,以指示唇,不顧而去。
後來還是帝駕御臨斗春節,眾人才知,先前那一詩逼得牛氣沖天的名士無言而去的寒門女子,竟是當朝名動天下的開國皇后。
再後來有好事之徒跑去問文正廷,當日為何有此一舉,若能和皇后詩酒唱和,必能成就一番美談,他文正廷也就流芳百世啦。
文正廷苦笑道,那詩如何能和?非人間氣象,非人臣氣象,他一介寒儒,敢和這般手筆唱和,不是找死麼?
自此越發將皇后傳得神乎其神。
如今秦長歌想起,不由苦笑,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日闖進斗春節,哪是什麼風雅興致,純粹是和蕭玦爭執,心緒煩悶之下,找茬去了。
蕭玦找不見她,急亂之下詢問素以聰慧得名的蕭琛,蕭琛道:「皇后非向隅自苦之人,當哭之事也必以輕歌飾之,不妨往人多處去尋。」
所以才有那所謂帝后親臨斗春節的風雅盛事,歪打正著的越發令斗春節興盛繁榮。
而蕭琛也從此名動天下,與靜安王玉自熙並稱西梁雙絕,京中有「靜安嫵媚,趙王淡泊,水碧櫻紅,挑燈踏歌」之諺,踏歌便是指斗春節了。
挑燈自然是指玉自熙的古怪嗜好。
微微一笑,秦長歌蹲下身摸摸兒子大頭:「小乞丐,餓了吧?走,咱們去廚房偷東西吃。」
「哦,」蕭公子很謙虛,很文雅,很客氣,「有東西吃嗎?我要求不高的,水晶蹄膀,鳳尾三絲,翡翠玉團,金絲燕窩,隨便來幾樣就可以了。」
秦長歌微笑,「這要求是不高啊……不過我告訴你,你說的這幾樣其實都沒什麼意思,我倒是知道這裡的廚子有樣好手藝,叫白水綠玉,好看又好吃,你要不要試試?」
「真的真的?」蕭包子兩眼放光,「走走走,去嘗嘗。」拖著秦長歌就拔腿。
秦長歌被兒子扯過迴廊,聽得院前有喧嘩之聲,轉過頭去,見迴廊盡處,一襲如天水之碧,清雅絕倫的色彩飄過。
隱約文昌迎了過去,那人立於院中,輕輕的嗯了一聲。
聲音極其好聽。
文昌低低說了幾句,那人輕輕點頭,天水之碧的長衣滑起波紋隱隱,每一條皺褶都清雅好看。
似乎又說了什麼,引起院中樹梢鳥兒不甘心的清鳴,一聲聲努力婉轉。
似乎感覺到遠處有目光注視,他微微側頭,薄透皎潔如明月的膚色,亦如月光於山巔升起,而鳳眼黑而明亮,清澈有如山澗流泉。
那側臉輪廓秀逸,轉目行止間透著溫文的書香,卻又毫無酸腐氣息,只是清雅靈韻,如精緻的卷帙,無需翻動,於紫檀案頭,博山香爐側,將千古傳奇,華辭佳句,輕輕無聲訴說。
他的容貌毋庸置言自然很美,但更美的卻是那輕雲流月舞風回雪般的詩意氣質,那氣質如水如空氣,無處不在,而又不令人察覺,卻潛移默化,令人不知不覺沉溺。
高貴耀眼至咄咄逼人的蕭玦,是華美大賦,妖魅絕艷至懾人心魄的玉自熙,是婉約麗曲,蕭琛,卻是一首於絕世詩人於山水蓬萊煙雲間徜徉,偶得靈感寫就的清詞,水為骨玉為神,仙姿清妙,空靈無際。
秦長歌無聲的笑笑,想起這些絕世姿容的男子,和那些前世糾葛,挑了挑眉,轉身離去。
第三十八章陰殺
蕭公子坐在廚下,抓住一顆青菜死命的蹂躪,嘴裡不住嘟囔。
湊近了去聽,隱約可聽見是「壞娘親,臭娘親」之類的表達非正常意義之友好喜愛感受的詞語。
秦長歌當沒聽見他的控訴,自顧自站在廚房窗邊對外眺望。
蕭公子委屈兮兮抬起眼,瞅一眼八風不動的娘,再捏一把青菜罵一聲,再抬眼,再失望的捏青菜再罵一聲……如是三番。
壞娘啊壞娘,什麼白水綠玉?這麼好聽的名字,怎麼會是清水煮青菜?啊啊啊啊啊,他要吃水晶蹄膀,鳳尾三絲,翡翠玉團,金絲燕窩……
秦長歌不理他,只皺眉看著前院,蕭琛進去有一會了,按說他應該會奉請御駕回宮,怎麼到現在都沒個動靜?——
「你說這不是刺殺?」
蕭玦半倚在床邊,黑緞灑金便袍鬆鬆的披在身上,他微微皺眉,不確定的看著蕭琛,「那麼驚人的劍意……阿琛你沒看見……」
「陛下,」蕭琛神情寧靜,宛若上林山巔吟輝池那一泊秋水,「就是因為對方劍法卓然,臣弟才大膽推測,對方根本無意傷害您。」
「為何?」
「臣弟自從在京中得了些虛名,也有些武林人物來奔,臣弟向來不善拒絕,是以也都收納了,閒暇時和他們談論,也隱約知道些武林中人習慣行事,臣弟來見陛下之前,已經詢問過當時在場的侍衛,也問過當時就在您身側的文昌姐姐,她說她就在陛下身邊,但絲毫沒感受到任何劍氣,這說明對方劍法已臻化境,達到收放自如之境。」
「嗯,」蕭玦冷笑道:「是很厲害。」
他神色有些舒展,滿意的看了弟弟一眼,早些日子,他便聽聞趙王府豢養死士之說,只是向來信任弟弟人品,一直隱而不發,如今蕭琛主動提起,神情坦然明朗,頓時令他放了心,對弟弟毫不諱言自己府中有武林人物的朗然態度,頗為稱許,只是面上未曾顯露罷了。
蕭琛卻似未注意到皇帝神情,猶自沉浸在自己思緒中,只輕輕道:「當時情狀,臣弟命人演練了來看,以那人武功,那般距離,青殺輕功再好,似乎也不能及時趕至救援,但事實上他趕到了,臣弟反倒懷疑,那刺客是有意放緩了速度。」
「那朕為何還會受傷?」
「我想……」蕭琛緩緩沉吟,「或者對方被激起怒意,小小懲戒,或者青殺的動作撞開了他的劍氣,反倒失控令您受傷……不過無論哪一種,青殺對您的忠誠天日可表,請您萬勿責之。」
「朕明白,」蕭玦目光森冷,「那麼你告訴朕,那刺客既然不是要殺朕,是要做什麼?」
蕭琛再次沉吟,半晌道:「臣弟當時不在面前,實在難以推測,但臣弟問過青殺,他說那人有兩次環顧四周的動作,青殺寡言,惟因寡言之人,觀測週遭情境更為仔細,我相信他說的話,那麼,那人那一劍,目標就不在您。」
「至於他的目標到底是誰,」蕭琛目光依舊是平靜的,「臣弟不知,臣弟的感覺,那人是在試探,但試探的到底是什麼,臣弟愚鈍,依舊不知。」
他微微的咳起來,氣息有些不穩。
上官清潯此刻若在,只怕要驚異以對,這世間竟然有人,僅憑事後詢問推測,便能抽絲剝繭,將真相猜出個八九不離十,所謂掩飾,所謂虛晃一槍,在智慧浩瀚之人的明亮雙眼前,毫無用處。
蕭玦向來是信任蕭琛的,這個弟弟自小聰慧出眾,若非體弱多病,他倒寧願他入朝堂輔佐政務,只是當年睿懿勸過他,說趙王絕慧,惟因絕慧更不宜襄贊國事,否則易生事端,這世間總有不安分的人,若生出了些什麼,將體弱的趙王捲了進去,反為不美,如今撒手政務,做個悠遊王爺,於他未必不是好事,山水田園清逸之氣,有助延年,朝堂人事紛擾政局,才是傷人利刃,蕭琛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屢次推卻蕭玦問政之舉,韜光養晦,不動如山,只在近年,睿懿去後,才偶爾就蕭玦疑難略略點撥而已。
想起睿懿,蕭玦又是一陣不能抑制的刺痛,立即轉移話題,道:「你近日可好些了?雪參丸還在吃麼?若是沒了,告訴我,我讓太醫院給你再送些去。」
「臣弟謝陛下關愛,」蕭琛欠欠身,含笑道:「雪參還有,臣弟吃完了自己會去太醫院取,陛下忙於政事已是宵衣旰食夙夜匪懈,臣弟區區微事,不敢再勞陛下費心。」
「何必總是奏對格局,」蕭玦一笑,「你就是太謹慎,自家兄弟,平白生分。」
「人臣之道,不可不遵,」蕭琛一笑,「寧可生分,不可逾越。」
這句話一出,兩人都沉默下來。
這話看似平淡,卻真真是血淚之言。
無他,蓋因當年,蕭玦稱帝后,他的兩位長兄,先後封為楚王和秦王,封地各在楚州和秦郡,兩人卻嫌兩地貧瘠寒苦,時時稱病拖延不肯就藩,更在京中交結權貴,私募王軍,玩些陰私狗苟的伎倆,秦王更出格,利用通商之便,擄了許多中川工匠來,在京郊隱秘之處,搞起了武器製造工場。
這些事如何能瞞過秦長歌?她卻沒有告訴蕭玦,只是冷眼旁觀。
她知道蕭玦雖對兄弟們沒有好感,卻極為重情,無論如何那是他兄弟,如果不能抓到實證,僅憑這些,蕭玦頂多對他們削爵。
而以蕭玦的能力,秦楚二王是不可能打到宮城都不被他發現的,而蕭玦會在發現他們反意的最初便曉以大義,然後打草驚蛇,然後秦楚二王偃旗息鼓卻心有不甘,蟄伏狼顧,潛隱待發,終成毒瘤。
秦長歌不喜歡給敵人留下任何機會,哪怕那算是她的大伯兄也不成。
她記得當年長街初會,蕭玦悲憤之下兩刀砍裂淮南王府正門時,門後他的親兄弟們嘲弄諷刺的笑聲。
本就無兄弟愛,權欲亦令人瘋狂,留著也是無窮後患,何必放生?
秦長歌下令封鎖消息,不令蕭玦得知二王異動。
然後,那年冬,秦楚二王安排的內奸打開宮城城門,集兵攻入宮城,秦長歌利用秦楚二王礙於事機絕密,雙方屬下不能盡識的破綻,令人假冒秦使報信,改動楚王進攻道路,楚王不知有詐,繞道而行,被路邊雪堆裡埋藏著的高手一擊伏殺。
楚王屬下大亂,秦長歌施施然現身,一番言語,驚惶無措的叛逆之屬,立時跪地臣服。
秦長歌令楚軍等候,自己拖屍街後,一番動作,稍傾,取得楚王面皮,以特製藥水簡單製成面具,令一身形和楚王相像的將領戴上,繼續攻打宮城。
金水橋前,秦軍終於等來楚軍,眼見金鑾殿玉階丹陛就在自己腳下,天子寶座伸手可及,秦王連呼吸都在顫抖。
而聞訊而來的蕭玦,負手階上,目光悲涼的看著自己目中燃燒著貪婪慾火的兄弟。
他馬上得天下,多年征戰,深知兵權重要,京城防務內宮宮禁一向嚴控在手,秦楚二軍雖然勢盛,卻未必真能動得他九重宮闕。
他憤怒,也悲涼,他立於大儀殿正殿前,袍袖無風自舞,他正欲對秦楚二王說什麼。
卻見皇后輕衣緩帶,姍姍而來。
微笑啟唇,唇若櫻花。
道:
「殺。」
第三十九章負罪
輕輕一字,如雪花飄落金磚地,朱紅梁。
然後他便看見在秦王身側的楚王橫刀一劈,刀光在半空中劃過流麗的弧線,帶出血錦一幅,血錦盡頭,是一顆骨碌碌滾落他腳下的,和他相貌相似的人頭。
那人頭上,滿凝驚駭之色,似是到死也不能明白這翻覆猙獰的世事,不能明白昨夜還暗室密謀與他握手言歡暢談大計的楚王如何轉眼間倒戈相向,辣手收割了他的生命。
蕭玦卻瞬間明白。
他看見楚軍迅速包圍了秦軍,同室操戈,根本不須御林軍動手,便將懵懂中的秦軍分割繳械。
他看見那個砍下秦王人頭的「楚王」,撕下面具,跪地向他請罪。
他看見兄弟的面皮,平平覆在地面,冬風森冷,吹得那面皮浮動不休,面上眼眉口鼻,便扭曲成詭異的表情,似在對他惡毒譏笑。
譏笑他為枕邊人所瞞,變生肘腋之側而不能察,譏笑他世稱仁厚明君,卻任由自己妻子以這般陰詭伎倆殺戮自己的親兄弟。
蕭玦只覺得胸口炙熱,那地面上蠕動著的面皮令他連掌心都似生著了火,他霍然回身,怒視秦長歌。
那是他第一次用溫情以外的目光看她。
而秦長歌只是溫和的回望他,溫和到他幾乎錯覺那剛才那冰冷的殺字,並非出自眼前這個瑰姿艷逸絕世神女般的女子之口。
那夜,長樂宮燈影幢幢,映出激動徘徊的人影,那夜,宮女們畏縮於一角,凜凜戰慄,聽著天子雷霆之怒,第一次如颶風般捲過長樂宮。
第一次啊……
蕭玦飄遠的目光緩緩收回,抿了抿唇,取過案上茶喝了一口,垂下眼睫,不再言語。
當年,長歌是對的,秦楚二王,狼視鷹顧,禍心深藏,更兼為太后親子,江家勢力亦不可小覷,不以雷霆手段斬除,必有後患。
起初,兩王在位時,與各地勢力合縱連橫私下勾連,更重要的是,兩王為太后親子,仗著太后寵愛,暗中於朝政處處掣肘,雖不能掀風起浪,卻也麻煩不斷,而他雖然不畏這些手段,但礙於孝道,屢屢不能發作,更有甚者,秦王還和宮妃有染,這些宮妃雖然不得他寵愛,但他憐憫她們寂寞,也多半予以厚待,但皇帝被戴綠帽這樣的事,是男人都不可容忍,他為此特意去找長歌傾訴,彼時長樂宮暖火融融,長歌微笑聽完他的話,輕輕飲茶,笑問:「陛下欲如何?」
他默然。
長樂宮金鏤火盆裡跳躍的火光映得長歌眉目一派婉孌,她目光深深,涓涓流淌如幽泉,靜靜看了蕭玦半晌,良久笑道:「好,我知道了,這事便交給我吧,陛下今後不用再為二王操心了。」
他不答,卻笑著道:「聽說你棋藝有長進,咱們再來一局。」
……
當年,是他,明知這樣的禍患,也動了殺心,卻心有猶疑,又不願甫定天下,便以殺兄之行有傷仁主令名,是長歌冰雪聰明,深體他意,不惜為人所詬,不計自身榮辱風評,替他下了決斷,搶先背負了殺兄之罪。
她要做,便做得決裂,將他徹底摘清,以全仁主之名。
而他,卻因一時變生頃刻的震訝,卻因不肯承認內心裡的私意,卻因所謂的區區帝王之尊受損,向她洶洶興問罪之師。
彼時她微笑如故,未有一言自辯。
那笑意深刻於他記憶,想起時卻痛斷肝腸。
楚颱風,庾樓月,宛如昨。
再回首,卻已是一派秋聲入寥廓。
看著他陷入回憶,蕭琛的清澈目光,也有那麼一瞬間的迷茫,但瞬間便輪廓鮮明起來。
他轉移話題,問蕭玦是否回宮。
「不了,」蕭玦尚未從剛才的思緒中掙脫出來,抱著茶盞懶懶道:「朕無大礙,不必回宮驚動太后,就在這裡略歇息就好,明日再回,還是你先回宮向太后稟明吧。」
蕭琛應了,想了想又道:「臣弟來前,太后還有一事囑咐。」
蕭玦目光一縮,「嗯?」
只這般一轉目,他利劍般的目光重來,比日光還光芒盛烈,蕭琛卻神色自若,輕輕道:「廢後病重。」
蕭玦怔了怔,隨即笑了,笑意如在雲端浮過,極遠,他狹長璀璨的雙目瞟過來,眼角於某個側面看來飛挑出極美的弧度,「她又病重了?」
那個「又」字,咬得極重。
蕭琛只是微微笑。
蕭玦向枕上一靠,看著帳頂道:「說我知道了,著太醫好生看著,可憐她常要重病,實在辛苦,務必用些好藥。」
他語氣森冷刻毒,蕭琛卻依舊笑容無暇,淡若春柳,神情溫恬的躬身應了,又喚過近侍來,一一關照囑咐,才飄然而去。
他天水之碧的衣角拂過庵堂,頓時綠了郢都郊野之秋。
秦長歌目送他離去,轉身淡淡看了看蕭玦所居之處。
目中掠過一絲疑惑。
第四十章夢魘
當晚夜雨瀟瀟,無聲而來,瞬間濕了青黑屋瓦。
秦長歌給呼呼大睡的兒子掖了掖被角,自己卻毫無睡意,只打坐練功。
雨聲敲打屋簷,淒切而玲瓏,有種怯怯的小心,彷彿怕驚了屋下那人沉靜的顏容。
秦長歌心中卻並不沉靜。
白日裡那長空西來的驚天一劍,上官清潯那似有若無,兩次顧盼的奇異神情,都令她莫名警惕,心裡有隱秘而模糊的不安,彷彿有漂移的浮雲裹挾著某些暗閃的雷電悄然而來,烏黑沉沉,卻密雲不雨。
她在黑暗中默默沉思。
忽聽被窩被人掀起,蕭溶迷迷糊糊坐起來,呢喃道:「喝水。」
秦長歌探身去摸桌上茶壺,觸手微冷,想著天氣涼了,喝涼水兒子可能會鬧肚子,便道:「等我去廚房取了熱水來你喝。」
蕭溶卻拉了她衣襟道:「還要尿尿。」
「床下有夜壺。」
「祁繁叔叔說,撒尿當對清風明月,請老天喝尿,那才叫痛快。」
……
秦長歌笑得分外開心的給兒子穿衣服,大讚,「好,有志氣,走,帶你去給老天喝尿去!」
母子倆到了院中,蕭包子爬上池塘邊一塊山石,拉開弓馬步,一臂拉褲一臂戳天,吐氣開聲,神情嚴肅的劍指蒼穹。
嘩啦啦……
秦長歌給兒子撐傘,一邊抱臂沉思,下次看見祁繁,該怎麼折騰他好呢?
真是個艱深的問題啊……
等到兒子撒完威風,母子倆轉戰廚房,蕭包子喝水是假,翻騰東西吃是真,在廚房裡左摸摸右掏掏,翻出包什錦點心來,先用指尖沾沾聞聞,確定可以入口,才喜滋滋的準備饕餮。
這孩子看出來不喜歡暗處,吃個東西也要爬到窗口,坐在高凳上,兩腿晃啊晃,秦長歌正要提醒他坐穩些,忽聽包子一聲尖呼,咻的一聲便從凳子上竄了下來,一頭扎進他娘懷裡。
兔子般抖抖索索,「鬼啊啊啊啊啊啊……」
全無剛才請老天喝尿的英雄豪氣。
秦長歌抱住兒子,緩緩偏頭,廚房的窗戶開著半扇,沒有月光的雨夜,一切景物都被抹上一層迷離的淡灰色,那淡灰色的輪廓裡,隱約前方迴廊處一條黑影,正步姿飄蕩的近前來——
鬼麼?
秦長歌瞇瞇眼,笑笑。
拍拍兒子,她道:「溶溶,據說現場教學印象比較深刻,來,我教你幾個道理。」
兔子怯生生探出頭來,只敢看她的眼睛,「什麼?」
「第一,這世間本沒有鬼,說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鬼,第二,這世間很多時候,人比鬼可怕,鬼不過是虛像,啃不了你咬不了你,人卻可以把你剝皮拆骨,焚屍揚灰,第三嘛……」
「第三是是是什麼……」蕭兔子怨恨,壞娘為什麼在這麼驚悚悚的時刻用這麼陰森森的語氣說這麼血淋淋的話呢?不是存心要嚇壞他幼小的心靈麼……呃好吧,其實他承認,他雖然有點點怕,但也沒那麼怕,只是想拱到娘懷裡聞聞香氣……難道這也被娘看穿了?
「第三嘛……」秦長歌笑得不懷好意,「但凡你覺得是鬼的東西,其實多半不是鬼!」一把拖起兒子,拖啊拖的迎著那影子上前去,「走,去看看。」
「不--」蕭包子掙扎,「祁衡叔叔說鬼愛吃小孩子……」
祁衡?這回換了男主角了?秦長歌笑得那個溫柔,「他胡扯,他那是侮辱你的英勇,你連老天都敢叫他喝你尿,區區一個孤魂野鬼,怕他?太沒面子了嘛。」
「哦……」蕭包子覺得面子很重要,於是糊里糊塗的被拽著走,腦子裡轉啊轉,好像這不是一回事吧?
迴廊不長,那影子一直悠悠近前,秦長歌迎面而去,看清是誰時,她微微皺眉,隨即一笑。
無上尊貴的皇帝大人,你也夢遊麼?
看了看只著寢衣的蕭玦,第一抹視線在他胸口停了停,這些年練武不輟是吧,體魄不錯啊。
然而他的眼神空茫,神情似真似幻,明明看見了秦長歌,眼神也有些光影變幻,卻依舊毫無表情。
因為入睡時長髮散披,卸了冠帶,此刻的他看來再無白日裡的銳利鋒芒,倒多了幾分清和之氣,眉宇間隱隱幾分疲倦,神情蕭瑟。
迴廊三面無遮,他赤足沿廊而行,毫無避雨意識,衣衫都已被打濕,月白軟緞寢衣貼在肌膚上,乳白色變得透明,隱約露出光滑肌膚,秦長歌仔細的看了看,確定皇帝陛下此刻春光撩人,秀色可餐,還是不宜被太多人觀賞的好。
不管是西梁國所謂的「迷魂症」,還是現代科學裡描述的夢遊,此刻的蕭玦都不能被醍醐灌頂一喝而醒。
秦長歌微笑著,牽他的手,將他就近牽入廚房,「來……來……」聲音輕柔,如天邊隨風飄蕩的絲雨。
蕭玦轉首看了看她,一剎那間目光微凝又散,卻是默默的被她牽了進去。
廚房裡間存放物品的地方,為了防潮,提高台基鋪著地氈,秦長歌攜了兒子,又輕輕推了蕭玦坐了。
三人擠在幾個米袋後面,蕭溶大方的遞過自己一直沒忘記丟掉的什錦點心,悄悄問秦長歌:「他是不是餓呆了?」
秦長歌瞟蕭玦一眼,對兒子咬耳朵,「人家在做夢,不要吵,看我問問他做什麼夢。」
「哦,」蕭包子立即收回點心,「我吃,你問。」
秦長歌拉過蕭玦的手,以掌心溫暖他冰冷的手掌,那熱力剛一透膚,蕭玦立即轉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