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娜特喜歡馬裡奧·貝。他戴著一副鏡片略帶顏色的眼鏡,但他這麼做絕對不是他喜歡戴眼鏡。是他的眼睛怕光,見光就痛。他的手很纖細。一開始的時候,亞娜特還以為他是個鋼琴家,在加沃或者普雷耶舉辦音樂會的鋼琴家中的一員,她對我這麼說過。他大約三十歲上下,像阿加德和戈丁熱一樣。但是,他不是鋼琴家,他到底是幹什麼的呢?他跟阿加德和墨塞裡尼關係非常密切。按照亞娜特的說法,墨塞裡尼做律師的時候,他們倆跟他一起幹過。從此,他們倆就一直為他做事。做什麼呢?開公司,她對我說道。可是,「開公司」是什麼意思呢?在康特爾,他們常邀我們過去他們那一桌,亞娜特說阿加德對我一見鍾情。打一開始,我就感覺到她希望我和他一起出去,也巴黎的一個古典音樂廳,位於巴黎八區,1908年建成,可同時容納一千名觀眾。巴黎交響樂音樂廳,位於巴黎八區,1927年建成。
許是為了鞏固她和馬裡奧·貝的關係。但我感覺對我感興趣的是戈丁熱。他和阿加德一樣也是棕髮,但個頭要高一些。亞娜特跟他沒有另外兩個那麼熟。從表面上看,他很有錢,他有一輛汽車總停在康特爾的門前。他一直住在賓館裡面,常去比利時。
有時出現的是記憶的黑洞。之後,又有一些細節陡地浮現在腦海裡,這些細節非常清晰,清晰得都沒有什麼意義了。他住的是賓館,常去比利時。有一天晚上,我重複著這個荒唐的句子,就像人們在黑暗中為安撫自己而哼唱的一首搖籃曲結尾的疊句。可墨塞裡尼叫亞娜特「死人頭」究竟是為什麼呢?一些細節把另外一些細節給掩蓋了,那些細節更難回憶起來。我想起幾年之後的一天下午,亞娜特到諾伊利來看我。那是在我和讓-皮埃爾·舒羅結婚半個月之後的事情。我一直都叫他讓-皮埃爾·舒羅,沒有叫過別的,可能是因為他比我年齡大,因為他對我一直以「您」相稱。她按了三下門鈴,這是我事先要求她這麼做的。有一刻,我不想答理她,但那麼做很蠢,她知道我的電話號碼和住址。她從門縫裡鑽了進來,就好像是偷偷溜進屋子裡來偷東西的。她在客廳裡環顧著,看著白色的牆壁、茶几、那一堆雜誌、那盞紅燈罩落地燈和掛在沙發上的讓-皮埃爾·舒羅母親的照片。她什麼也不說。她搖了搖頭。她想參觀一下房間。見我和讓-皮埃爾·舒羅分房睡時,她顯得好吃驚。在我的臥室裡,我們倆平躺在床上。
「那麼,他是正派人家的孩子嗎?」亞娜特問道。問完她就格格大笑起來。
從阿瑪依埃街的那家賓館出來之後,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她。她的大笑讓我很不舒服。我擔心她會讓我走回頭路,回到康特爾的那個時代。可是,前一年她去阿瑪依埃街看我時,就告訴過我她已經與其他人分道揚鑣了。
「一間名副其實的閨房啊……」衣櫃上擺放著讓-皮埃爾·舒羅的一幀照片,照片放在石榴紅色的皮製相框裡。她站起來,朝相框俯下身子。「他長得還蠻帥氣的……可你為什麼要和他分房睡呢?」
她重新躺回到床上,睡在我身邊。於是,我對她說我更願意在別的地方而不是這裡見到她。我擔心她見到讓-皮埃爾·舒羅時會侷促不安。因為他在場的話,我們就不能無拘無束地聊天了。
「你擔心我帶其他人來看你嗎?」
她笑了一下,但笑得沒有剛才那麼爽朗。是真的,我很害怕,即使是在諾伊利,害怕撞見阿加德。我很奇怪,我住在阿瑪依埃街的那家賓館時,他並沒有發現我的行蹤。
「放心好了……他們離開巴黎已經很久了……他們現在在摩洛哥……」她撫摸著我的前額,彷彿想安撫我一樣。「我猜想你沒跟你丈夫說起過卡巴素的派對……」
她剛才說的這句話裡沒有絲毫嘲諷的意味。恰恰相反,她那傷感的語調讓我震驚。「派對」是她的男友馬裡奧·貝使用的詞藻,就是那個戴著有色眼鏡、長著一雙鋼琴家的手的傢伙,他和阿加德帶我們去巴黎附近的一家名叫卡巴素的酒店過夜時,就是這麼說的。
「這裡,真安靜……跟卡巴素不一樣……你還記得嗎?」
對於這些細節,我很想把眼睛閉起來,就像一束強光射過來的時候一樣。然而,那一次,當我們離開居伊·德·威爾的那些朋友,當我和羅蘭一起從蒙馬特回來的時候,我卻把眼睛睜得非常大。一切都更加更加清晰,更加犀利,強烈的光線令我目眩,但我最後還是適應了。在康特爾的一天夜裡,我和亞娜特一起坐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旁,發現同樣強烈的燈光。除了墨塞裡尼和其他幾個在柵欄後面的小廳裡打牌的顧客外,那裡沒有一個人了。當時我母親一定回到家裡很久了。我心裡尋思著我不在家她會不會擔心。那天晚上,她到大採石場警察分局來接我,我是有些懊悔的。從現在開始,我已經預感到她永遠也不會再來接我了。我跑得太遠了。我感到一陣恐懼,我想把它掩飾起來,但它不讓我呼吸。亞娜特把她的臉靠近我的臉。「你臉色煞白……不舒服嗎?」我想朝她笑笑,讓她放心,但我覺得像是做了一個鬼臉似的。「沒事……不要緊的……」
自從我在夜裡離開那套房間之後,我經常有這種短暫的心慌意亂的感覺,或者更確切地說是「血壓下降」,有一天晚上當我跟布朗西藥店的藥劑師解釋我的感受時,他就是這麼跟我說的。可是,我每次說一句話,我都覺得那是錯的或者詞不達意。最好還是保持沉默。在大街上,一陣空虛的感覺突然向我襲來。第一次,是在過了西拉諾之後的那家煙店前面。街上人來人往,但我並不放心。我就要暈厥了,那些人卻會繼續筆直地往前走,根本就不會在意我。血壓下降。斷電。我必須費很大的勁才能恢復線路。那天晚上,我走進那家煙店,要了幾張郵票、幾張明信片、一支圓珠筆和一包香煙。我坐在吧檯那裡。我拿了一張明信片,開始寫起來。「再耐心一點,我相信都會好起來的。」我點燃一支香煙,在那張明信片上貼了一張郵票。可是,把它寄給誰呢?我本想在每張明信片上都寫一些安慰人的話:「天氣晴朗,我的假期過得非常愉快,我希望您也一切都好。再見。親您。」我一大清早就坐在海邊一家咖啡館的平台上。我在給朋友們寫明信片。
「你覺得怎麼樣?好些了嗎?」亞娜特問我。她的臉離我更近了。
「你想出去吸點新鮮空氣嗎?」
大街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寂靜無人。另一個時代的路燈照耀著它。據說只要上了那個斜坡,就能在幾百米遠的地方找到星期六晚上的人群,還有那些顯示有「世界上最美麗的裸體畫」幾個字的燈光招牌和停在紅磨坊前面的旅遊大巴……我害怕這一切喧嚷。我對亞娜特說道:
「我們也許可以呆在半坡那裡……」
我們一直走到燈光開始明亮的地方,羅萊特聖母街盡頭的那個十字路口。但是我們向後轉身,在斜坡上逆行。當我從那邊的黑魆魆的人行道往下走時,我慢慢地覺得放鬆了。只要順著這條坡道往下走就行了。亞娜特挽著我的胳膊。我們幾乎走到了坡道的最下面,女士塔街的十字路口。這時,她問我:
「你想不想來點雪呢?」
我沒有聽明白這句話的確切意思,但那個「雪」字讓我大吃一驚。我以為雪花隨時都有可能飄落下來,使我們周圍的靜謐世界變得更加沉寂。一下雪,也許就只能聽見我們的腳步走在雪地上的沙沙聲了。某處的鐘聲敲響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敲鐘,心想那是午夜彌撒的時間到了。亞娜特領著我。我任憑她帶著我走。我們沿著奧馬爾街往前走著,這條街上所有的樓房都是黑漆漆的。就好像它們的每一面都統一成黑漆漆的牆面,在那條街上從頭到尾都一樣。
「去我的房間……我們來點雪……」
待會兒,等我們一進她的房間,我就會問她「來點雪」是什麼意思。由於這些黑漆漆的建築物的外牆,天氣顯得更冷了。我是不是在夢中呢,不然怎麼能聽見我們的腳步發出如此清晰的回聲?
後來,我常常走這條路,有時獨自一人,有時是和她一起。我常在大白天到她的房間裡去找她,或者當我們在康特爾呆得太晚的時候就去她那裡過夜。她的房間在拉費裡埃街的一家賓館裡,那是一條呈肘子形狀的街道,在剛上坡的區域,好像與世隔絕。一架安裝了鐵柵欄的電梯。上去的速度很慢。她住在最頂層,或者說最後一層。也許,電梯將不會停下來。她湊到我的耳邊說道:
「你等會兒就知道了……感覺蠻爽的……我們來點雪……」她的雙手在打哆嗦。在昏暗的樓道裡,她緊張得無法把鑰匙插進鎖孔裡。
「你來試試……我,我弄不了……」
她的說話聲時斷時續,越來越不連貫。鑰匙從她手中掉了。我俯下身子摸索著把它撿起來。我終於成功地把鑰匙插進了鎖孔。電燈是開著的。昏黃的燈光從天花板上的一盞燈那裡瀉下來。床上凌亂不堪,窗簾拉上了。她坐在床邊,在床頭櫃的抽屜裡搜尋著。她拿出一個小巧的金屬盒子。她叫我吸那種被她稱為「雪」的白色粉末。過了片刻,那東西就讓我產生一種神清氣爽和輕鬆自如的感覺。我堅信在大街上侵襲我的恐懼和迷茫的感覺可能永遠也不會在我身上再現。布朗西廣場的那個藥劑師說我血壓降低之後,我就覺得自己必須堅強地挺住,同我自己做鬥爭,努力地把自己控制住。我對此毫無辦法。我在嚴酷的環境中長大。要麼往前走,要麼一命嗚呼。假如我倒下了,其他人還會一如既往地走在克裡希大道上。我不應該對自己心存幻想。但是,從今往後,這種情況可能會發生變化。此外,這個街區的街道和邊界突然讓我覺得極其狹窄。
克裡希大道上的一家文具書店一直營業到凌晨一點鐘。馬德。櫥窗上很簡單的一個名字。是老闆的名字嗎?我一直都不敢向那個棕髮男子打聽,他留著小鬍子,穿著一件淺色細方格花呢外套,自始至終地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讀書。每每有顧客購買明信片或者一本信箋的時候,總會打斷他的閱讀。我去那裡的時間段,幾乎沒有顧客,只是時不時地有幾個人從旁邊的「夜半歌聲」中走出來。常常是,書店裡只有我們,他和我。櫥窗裡陳列的總是原來的那些書,我很快就發現那是些科幻小說。他建議我閱讀這些書。我還記得其中幾本書的名字:《天上的一顆石頭》、《秘密通道》、《海盜船》。我只留下了一本,書名叫《會做夢的寶石》。
右邊,靠近櫥窗的書架上擺放著一些天文學方面的折價書。我找到一本黃色封面被撕去一半的書:《無限之旅》。
這本書我也收藏著。我想,買下它的那個禮拜六晚上,我是書店裡惟一的顧客,幾乎聽不到林蔭大道上的喧囂。櫥窗後面,可以清楚地看見一些燈光招牌,甚至那個藍白相間的「世界上最美麗的裸體畫」招牌,但是它們顯得那麼遙遠……我不敢打攪坐在那裡埋頭讀書的那個人。我在寂靜中站了十來分鐘,他才把頭轉向我。我把那本書遞給他。
他微微一笑:「這書非常好。非常好……《無限之旅》……」
我準備把書款給他時,他抬起了手:「不用……不用……我把它送給您……我希望您也有一段愉快的旅程……」
是的,這家書店不只是一個避風港那麼簡單,它也是
我人生中的一個階段。書架旁邊放著一把椅子,更確切地說那是一張高梯凳。我坐在那裡瀏覽那些書籍和畫冊。我心想他是否意識到我的存在。幾天之後,他一邊讀他的書,一邊問我這樣一句話:「那麼,您找到您的幸福了嗎?」後來,有人言之鑿鑿地告訴我:人惟一想不起的東西是人說話的嗓音。可是,直到今天,在那些輾轉難眠的夜晚,我卻經常能聽見那夾帶巴黎口音——住在斜坡街上的巴黎人——的聲音詢問我:「那麼,您找到您的幸福了嗎?」這句話一點也沒有喪失它的親切和神奇。
晚上,從那家書店出來的時候,我又走到了克裡希林蔭大道上,我覺得很驚訝。我不是很想往下一直走到康特爾。我的腳步把我帶到了坡上。此刻我感受到了上坡或者上樓梯的快樂。我數著每一級台階。數到三十的時候,我知道我得救了。很久之後,居伊·德·威爾讓我閱讀《消失的地平線》,該書講述的是一些人翻越西藏的雪峰前往香格里拉寺院學習人生奧秘和智慧的故事。可是,沒有必要去那麼遠。我回想起我的夜遊。對我來說,蒙馬特就是西藏。我只需爬上考蘭古街的斜坡就行了。我走到上面,站在迷霧城堡前面,平生第一次可以暢快地呼吸了。有一天,黎明時分,我從康特爾酒吧裡逃了出來,當時我和亞娜特在一起。我們正在那裡等候阿加德和馬裡奧·貝,他們倆想帶我們去卡巴素,同行的還有戈丁熱和另外一個女孩。我憋得喘不過氣來。我瞎編了一個借口到外面去透氣。我撒腿跑了起來。廣場上,所有的燈光招牌都熄了,甚至連紅磨坊的招牌也不亮了。我的心中充滿了沉醉的感覺,這種沉醉是酒精或者那雪什麼的永遠也給不了的。我往上一直走到迷霧城堡。我已經痛下決心永遠也不和康特爾酒吧裡的那幫人見面了。後來,我每次與什麼人斷絕往來的時候,我都能重新體會到這種沉醉。只有在逃跑的時候,我才真的是我自己。我僅有的那些美好的回憶都跟逃跑或者離家出走連在一起。但是,生活總會重佔上風。當我走到迷霧街時,我深信有人約我在此見面,這對我來說又會是一個新的起點。再往上去一點,有一條街,我非常願意在將來的某一天回到那裡。那天早晨,我就是從那條街上走過。那裡一定就是約會的地點。但是,我不知道那棟大樓的號碼。那也無妨。
我等待著一個信號為我指路。到了那裡,街道豁然通向浩瀚天空,儼如在懸崖邊上。我輕鬆自如地往前走著,這種輕鬆自如的感覺有時會在夢中出現。你感到無所畏懼,任何危險都不在話下。假如情況真的朝惡劣的方向發展,你只需醒過來就是了。你變得不可戰勝。我一直走著,急切地想走到盡頭,那裡除了蔚藍的天空和無邊無際的空曠外,什麼也沒有。我的精神狀態能夠用哪個詞來表達呢?我的詞彙量非常貧乏。是沉醉嗎?是狂喜
嗎?是心醉神迷嗎?反正,這條街和我親密無間。好像以前我就走過。我很快就會抵達峭壁的邊緣,我會縱身跳入空中。飄浮在空中,終於找到我一直在尋尋覓覓的那種失重的感覺,那該是何等的幸福啊!那天早晨,那條街道和街道盡頭的天空依然歷歷在目……
然後,生活在繼續,時起時伏。在一個心情沮喪的日子裡,我在居伊·德·威爾借給我的那本《不存在的路易絲》的封面上,用圓珠筆把那個名字換成了我的。《不存在的雅克林娜》。
這是法國神父讓·馬亞爾1713年出版的一部傳記。不存在的路易絲本名叫露易絲·德·貝萊艾爾·杜·特隆西埃,出生於1639年,屬於法國安茹最大的貴族,集財富、美貌和智慧於一身。很長時間裡,她一直在結婚計劃和慈善事業之間徘徊,35歲的時候一個講道者的講道使她遭受良心危機的折磨,使她處於瘋狂的邊緣。她被關進瘋人院後,過著非人的生活。幾名神父把她從地牢裡救了出來,她開始護理瘋子和窮人,獻身上帝,成了修女。
那天晚上,我們像是在轉靈動桌玩招魂術。我們相聚在居伊·德·威爾的辦公室裡,他事先熄了燈。或者,只是停電了。我們聽見他在黑暗中的聲音。他給我們複述了一篇文章,他本來可以在燈光下把這篇文章念給我們聽的。不,我這麼說對他是不公平的,居伊·德·威爾要是聽見我把這次活動說成「轉靈動桌」,他會瞠目結舌的。我們的活動比轉靈動桌要有價值得多。他會用略微責備的口氣對我說:「瞧您說的,羅蘭……」
壁爐上有一個枝形大燭台,他點燃了燭台上的蠟燭,然後重新坐到辦公桌後面,那個女孩、我,還有一對四十歲上下的夫妻,我們坐在他對面的座椅上,那對夫妻非常注重儀表,那副神氣很像中產階級,我是第一次在那裡遇見他們。
我朝她轉過頭去,我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了。居伊·德·威爾微微俯下身子,一直在說話,但語氣很自然,差不多是日常說話的語調。每一次聚會,他都要念一篇文章,過後他還會把文章油印給我們。我留下了那天晚上的油印資料。我有了一個參照依據。她跟我說了她的電話號碼,我用紅色圓珠筆把號碼記在了那張紙的下面。
「最大程度的聚精會神在雙目緊閉躺下之後才能獲得。外面一點點風吹草動,精力就開始分散。站著的話,雙腿會耗去一部分精力。睜開的眼睛會減弱集中的精力……」
我費了老大的勁才忍住沒爆笑起來,我記得當時的情景,更因為此前我還從未出現過類似的情況。可是,蠟燭的亮光讓他的朗讀充滿莊嚴肅穆的氣氛。我經常與她的目光交匯。從表面上看,她不想笑。不僅不想笑,而且恰恰相反,她顯得畢恭畢敬的,甚至還擔憂自己聽不懂那些話的意思。她的這種嚴肅認真終於也感染了我。我為自己剛才出現的反應感到羞愧。我想都不敢想,要是我剛才大笑起來的話,會造成怎樣的混亂和難堪。從她的目光中,我好像看出了一種求助,一個疑問。我在你們中間夠格嗎?居伊·德·威爾把手指交叉在一起。他的語氣更加莊重,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彷彿只對她一個人說話。她驚呆了。也許她擔心別人出其不意地問她一個問題,類似這樣的問題:「您怎麼想呢,我好想聽聽您對這個觀點的看法。」
電燈又亮了。我們在那間辦公室還待了好一陣子,跟往常不一樣。平常,聚會總是在客廳裡舉行的,總會有十來個人到場。但那天晚上,我們就四個人,德·威爾也許更喜歡在他的辦公室裡接待我們,因為我們人數太少。而這天晚上的聚會一開始只是一個簡單的約會,沒有像往常一樣發出邀請,這種邀請可以在你的住所收到,或者假如你是維嘉書店的常客,有人就會在那裡把請帖轉交給你。正如我保留了一些油印資料一樣,這些請帖我也保存了一些下來,昨天我就隨手翻到了其中的一張:
親愛的羅蘭居伊·德·威爾非常高興地歡迎您大駕光臨時間:一月十六日星期四晚上八時地點:盧旺達廣場5號左邊二號樓左邊四樓白色的請帖,相同的尺寸,金屬絲字母預示著這可能是一場上流社會的聚會,雞尾酒會或者生日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