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路 正文 第十四章
    〔35〕

    事情看起來還是向好的方向發展的。

    鄧一群和肖如玉的關系已經大大進了一步,他們出入於公共場所,已經完全是一對戀人的形象。辦公室裡的同事也都知道了,他們感覺鄧一群真正是個正常的小伙子。田小悅甚至友好地對他說,什麼時候等他時機成熟了,她想請他們倆去吃一頓新街口附近剛開的一家扒牛排。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啊,鄧一群想。他現在心情好,所以他也就不再記恨田小悅過去對他的那些事情。有什麼呢?肖如玉的條件比田小悅好,他想。談琴還沒有開始談朋友(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他還沒有感覺到她有什麼蛛絲馬跡)。他過去曾經想過要追求談琴,後來她才發現她是個性格有點古怪的姑娘。她開始時的那種謙恭只是一種出於剛到單位來的新人的姿態,事實上她性格一點也不隨和。

    談琴姿色平常(當然,作為一個年輕女性,她也還是有一定的吸引力——年輕就是美,這話是誰說的?它有一定道理),而且她很不習慣或者說是很不喜歡與同事交流。田小悅有時候出於關心,主動約她逛街什麼的,但她卻表現得像是很勉強。後來,漸漸地她們這樣兩個本該有很多共同話題的年輕女性,也疏遠起來。談琴這人疑心很重,對他還好一些,對田小悅卻有著強烈的防范意識。也許是出身的關系,她在科裡總想後來居上,但她畢竟年輕,同時,她的社會關系明顯弱於田小悅,盡管她父親是下面一家單位的頭頭。況且,田小悅早已是副科級了,機關裡還是講究論資排輩。

    有了肖如玉,鄧一群當然就不再想談琴的心思了。

    他想:一定要抓住肖如玉。

    作為妻子,也許肖如玉對他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她的很多條件都不錯,他到哪裡再去找這樣條件的呢。

    在和肖如玉進行了第五次約會後,鄧一群寫信回家,把這一消息告訴了他的媽媽。他妹妹給他回了信,說全家人對他的這一對象非常中意,並希望他要一張肖如玉的照片寄回家,好讓全家人看一看。鄧一群看完了信,心想:要一張照片,哪裡就會那麼簡單。也許他可以試一試,不過,肖如玉未必就會爽快地答應。妹妹在信的結尾還提到了葛素芹,要他代問她好。

    小妹鄧玉蘭雖然沒有去向嫂子的妹妹學燙發,而是還在村裡務農,但她已經談了一個對象,是鄰鄉的一個村子的,男青年姓徐,現在部隊裡當兵。妹妹在信裡還附了一張照片,就是那個姓徐的小伙子,看來是在營地裡拍的,穿著一身軍裝,站在一輛汽車的旁邊。看上去有點傻。他的身子骨長得挺單薄,將來退伍回來能下地干活嗎?鄧一群不禁這樣擔心起來。可是,他小妹長得也不算好看,在農村還能指望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呢?像他大姐一樣,只是嫁給了本村的一個農民。那人老實得要死。鄧一群在心裡瞧不起他的大姐夫,但他知道這跟他瞧得起瞧不起沒有任何關系。他姐姐也只是個老實的農村婦女。

    雖然鄧一群現在生活在城裡,但他仍然忘不掉農村老家。老家和他有著扯不斷的聯系。

    信上還告訴他一條至關重要的消息:二哥鄧一明最近要結婚了。家裡希望鄧一群能夠回去。鄧一群當時在心裡就否決了。他正是在戀愛的關頭上,怎麼能夠回去呢?他要趁熱打鐵。他在心裡有一個方案,要盡快把肖如玉爭取上手。一旦有了性關系,戀愛關系才算是真正得到確立。他相信這一點。相信這一點,比相信他自己還要重要。

    鄧一群有時真不願意去想老家的那些事,但他卻又擺脫不掉。老二鄧一明在村裡一直找不到對象,真是奇怪。後來他去上海打工,掙了一些錢,居然通過鄰村的人買了一個貴州還是四川(鄧一群搞不清詳實)的姑娘。那個姑娘才剛剛十七歲,長得不好看,但對於鄧一明來說,能夠傳宗接代就行了(實際上主要是滿足兩人生活,不再打光棍)。鄧一群知道這件事不合法,但他也知道在他們老家,這種事並不鮮見。他打心裡希望老二鄧一明能有這樣圓滿的結局。

    他想:等和肖如玉有了一定的眉目,他再回去。

    所以,他要抓緊時間再約肖如玉。

    鄧一群在心裡已經逐漸放開了葛素芹,他不想和她再有什麼了。一段時間,他頻繁地和肖如玉約會,但他很快就感覺到在他和她的關系裡,他的內心,產生了一種不愉快的陰影——那是由妒意、不協調等等交織而成的。

    有天晚上肖如玉約他去北京路上一家叫“一千零一夜”的舞廳去跳舞。鄧一群已經很久沒跳舞了,他倒是喜歡跳舞的。准確地說,他喜歡的是那種感覺,不但男女青年可以得到很近的接觸,更主要的是他現在能夠通過跳舞,更快地融到他們那個圈子裡去。肖如玉有她自己的社交圈子。

    到了舞廳裡才發現她還有一大幫朋友,有男有女,都是她的同學。肖如玉是個電大生,學的是財會,而這個城市電大財會班的學生,人數眾多,而且畢業後全都分配在這個城市的各個部門。看那樣子,每個人都活得很好。

    他們年輕,朝氣勃發,很快,肖如玉的這些朋友就給了鄧一群一種不小的壓抑感和自卑感。那些青年毫無疑問都是從小在這個城市裡長大的,他們對這個城市的任何場所都諳熟於心,掌握著各種社交禮節。看到了鄧一群,他們一個個表現得非常客氣,溫和。鄧一群看到,肖如玉的這些朋友,一個個談吐時髦,對當下的流行主題有著深刻而獨到的見解。他們才是這個城市的年輕主人。

    這些肖如玉的朋友,一個個衣著鮮亮。他們性情活潑而開朗。八九個人圍坐在一張茶幾旁,互相間開著玩笑,而鄧一群在一邊聽著,感覺就是一個充分的外人。鄧一群注意到有兩個年輕姑娘很漂亮(主要是比較肖如玉而言),她們好像也都有自己的男朋友。座中還有一個男青年,長相完全是那種城市人(瘦長挺拔的身材,白白的小臉很是斯文,頭發梳得一絲不亂),他穿著一身名牌服裝,腳上也是一雙名牌皮鞋,擦得珵亮。他和肖如玉好像很熟悉,而且邊上的那些朋友,居然當著鄧一群的面,開他們的玩笑。鄧一群從話音裡能感覺得出,似乎這個別人叫他賴培養的青年和肖如玉過去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

    肖如玉第一支舞曲是陪鄧一群跳的。鄧一群坐在那裡沒有主動站起身,是肖如玉站起來,向他伸出手,笑著對他說:“先生,請吧。”座上的另外幾個青年男女也笑起來。鄧一群也笑起來,站起來,做紳士狀,擁她入懷。舞曲非常動聽,是支慢三的曲子。鄧一群發現肖如玉跳得很好,舞步輕盈,他帶著她毫不吃力。他體會到一種從來也不曾有過的快樂。當他在跳的時候,他總是感覺別人在看著他們。在別人眼裡,也許他們是非常有意味的一對。這種出自他內心感覺出來的目光,使他在整個曲子裡挺直了腰板,而且舞步也變得刻意起來,動作有很多修飾的成分。他在心裡想有意識地證明給他們看,這些城裡長大的青年,有著優越感的青年——他雖然出生在農民家庭,但是他受過高等學校的教育,有著良好的教養,他並不是個土包子,他不比任何城市青年差。

    “你跳得挺好。”鄧一群說。他這樣說的時候,還有潛在的一句話,就是暗示她可能是經常跳舞的。他在心裡不希望自己未來的妻子是個舞迷。跳舞不是件高尚的事情,它多少有點色情、曖昧的意味。鄧一群就是這樣認為的。過去的男女接觸受很多種因素的制約,跳舞就提供了正當接觸的契機。這個城市的晚報上已經多次報道,有很多成人在頻繁地出入舞場後,導致夫妻離婚。換句話說,他們由於跳舞,而發展成了情人。所以,報紙上有一陣很認真地討論了跳舞與道德的問題。跳舞並非與道德與關。

    肖如玉當然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絕不會因為他的誇獎而飄飄然。她看著他說:“我很少跳。過去在大學裡的時候常跳,都是在周末。參加工作後幾乎沒跳過,有時我姐姐回家會讓我跟她一起去跳。我姐姐的舞跳得好。她過去舞蹈在市裡還獲過獎呢。”

    鄧一群笑一笑。肖如玉在他懷裡很輕盈,他們的胸脯有時會撞在一起,很輕的一下,很快又分開。他開始的試探是膽怯的,但他終於越來越有把握。他感覺出她的胸部很好。

    一支曲子很快就完結了,他們回到座位上,但還沒坐穩,那個叫賴培養的青年就向肖如玉伸出手,請她上場。鄧一群看著他們手拉著手一起步入舞池。

    座位上就剩下鄧一群一個人,其余的人都去跳舞了。鄧一群坐在那裡用吸管吸著聽裝的可樂,看著變幻的紅紅綠綠的燈光下的那些人盡情地跳舞。那是一支快三。鄧一群是不會跳這種快三的。他吃驚地發現,肖如玉和那個賴培養跳得十分地和諧,雙方的臉上漾著無比歡快的表情。他們一邊那麼快速地旋轉,一邊還說著什麼,而他卻無從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麼,而很有可能那些話只屬於他們兩個人,關於過去,同時也暗示著將來。

    他們配合得簡直無可挑剔。鄧一群不會跳快三,但他能知道快三的基本步伐就是男方不停地把自己的一條腿插進女方的雙腿中間去。表述起來有點難聽,但事實卻就是這樣。鄧一群開始大口大口地喝著可樂,那種褐色的液體通過喉嚨,迅速地進入了他的胃。他感覺身體裡有一股火。賴培養的腿很長,跳起舞來也很有力,它是挺直的而威猛的。鄧一群看見那條腿不停地插入、插入、插入……

    那支舞曲過分地長,長得有點奇怪。他們不停地跳,盡情地跳。他們在旋轉中身體不斷地貼在一起,撞一下,又分開,分開又合……很多人都停住不跳了,因為這支曲子太長,長得超過了他們體能的極限。他們跳得都已經累了,身上都已經出汗了,臉也紅了。而肖如玉和那個賴培養卻沒有停,於是整個場地就只有他們倆。他們因此也就成了場上最為顯眼的一對。

    另外的人都回到了座位上,他們向鄧一群打了招呼。鄧一群也沖他們笑一笑。他們坐下來,笑著看著說著那一對,而鄧一群也不得不做出一副從容欣賞的樣子。那兩個人在旋轉著經過他們這一邊的時候,肖如玉還對著鄧一群一笑。鄧一群心想她在心裡還是惦著他的。跳舞,僅僅是一種交際。他應該大度一些嘛。

    舞曲很優美。他們終於跳不動了,鄧一群看到,在一剎那,肖如玉腳下打了一個絆,差點摔倒。就在她身體傾斜的時候,一下子倒在了姓賴的懷裡了。而姓賴的就完全把她抱在了懷裡,以一種特別的姿勢——她身體整個向後倒去,幾乎貼在了他的腿上,於是一條身體就呈現了一種特別的曲線,暴露出張弛之美。

    他們很快就恢復過來,站起身,但卻沒有馬上移動。他們還站在原地,賴培養一手扶著她的腰。肖如玉笑著,低著頭,半是羞澀(因為自己的摔跤),另一半是什麼呢?高興?她笑得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樣子,一手捂著臉(事實上她的頭發已經把朝向他們這邊的半張臉遮住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後來她整個就伏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是一個外人。對他們而言,我是一個外人,一個多余的人,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或者說我只是一個陪襯。鄧一群這樣想。“這樣是讓人氣憤的。他們一點也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啊。”當他們回到座位上的時候,鄧一群沒有笑。他笑不出來。他甚至是嚴肅地看著舞池裡空曠的虛無。那一片虛無裡浸淫著夢幻一樣的色彩,彌漫著孤獨與感傷、頹廢,它與失敗、矯情、妒忌等等交織在一起。

    鄧一群後來怎麼也忘不掉那個晚上的經歷。他不快活了,肖如玉後來感覺到了。他後來只跳了兩支曲子,一支是肖如玉的一位女友主動請他的,他推辭不掉。他和那位女青年跳得有點心不在焉。應該說那個女青年很不錯,身上散發著一種好聞的香水味。那種香水讓他心動,但他頭腦裡卻揮不去由於肖如玉和那個姓賴的跳舞所引起的不快。肖如玉的女友同他跳舞更多的只是出於禮節上的考慮,因為她是主動請他跳舞的,而不是他主動。一般情況下,一個女生是不會主動請一個男生跳舞的——它有悖常理。她沒有同他跳舞的義務。除了香水的味道好聞之外,那個女友確實長得也很好看。可鄧一群知道,自己在事實上和她們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那個晚上肖如玉意外地請鄧一群送她回家。鄧一群過去很想到她家裡去看一看,但她卻一直微笑著,沒有應允。鄧一群在心裡,很想早一點介入那個家庭。由於她的主動邀請,使他在心理上多少減輕了跳舞時候的不快。他們坐在taxi裡,靠得很近。她仍然在點興奮,對他說:“我們過去在學校裡就很好,那個小朱(其中的一個女孩子)小時是和我一起長大的。”鄧一群本來不想提那個姓賴的,但她可能心虛了,主動地裝作大咧咧的樣子說,“其實賴培養這個人最無聊了,他過去追過小朱。他太公子氣了,我們都把他叫作公子。”

    鄧一群在心裡笑了笑,他知道她這話是有意說給他聽的,表明她雖然晚上和姓賴的跳舞跳得很默契,但事實上卻並沒有看重(中)他。他在她心裡沒有位置。鄧一群當然不會相信這樣的話,心想:我又不是傻子。但是,她這樣的表態也總是好的,至少是暗示她願意和他發展關系。他去拉她的手,她甚至還有意捏了捏他的手指。這一暗示多少有點色情成分在裡面,所以,當時坐在車裡的鄧一群就有了一種沖動。

    她家果然住在省級機關的一個家屬院裡面,而且這個院子是屬於廳局級老干部的。它坐落在琅琊路上。琅琊路也是處這個城市的市中心位置上,但奇怪的是,它卻異常地安靜。在這條路上,一般的機動車輛是不准通行的,只有小汽車才能開過。過去這裡是外國人的一個租界。從這條路到鄧阿姨家只隔兩條路。她在院子門口和鄧一群作別。鄧一群在心裡想:一定要表示點什麼,不能就這樣簡單地同過去一樣分別。他就拉著她的手,說:“我不想讓你這麼進去。”她笑一笑,說:“不行啊,天已經很晚了。”他說:“我也跟你進去。”她笑起來,說:“不行。”他笑起來,說:“一句玩笑,你害怕了?”她說:“我害怕什麼。”他說:“我要親你一下。”肖如玉看了他一眼,說:“不行。”但他聽得出來,她這樣說並不嚴肅認真。他拉著她的手,靠在了院門邊的一棵法桐樹下。路燈打在法桐的樹冠上,在他們身上罩上了一層陰影。陰影讓他們產生了安全感。

    鄧一群把她擠到了牆邊上,雙手擁住了她,然後想把嘴貼到她的唇上。但她顯然明白了他的企圖,就盡力躲著他的唇,可有一點,她的身體卻是不動的。後來他的唇就落在了她的臉頰上,眼睛上,耳垂上,脖子上。他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這種香味與別的姑娘不同,不論是林湄湄,還是王芳芳。葛素芹也不是她這種香味。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香味呢?

    她像是完全被動地接受他這樣的親吻,但他知道她內心是願意的。他就長久地吻她,一邊吻在心裡就一邊想:這是吻的第一個真正的城市姑娘。征服她,並非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肖如玉後來推開他,回去了,在進入院門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感覺很滿足。在坐車回去的路上,鄧一群想:我終於把事情發展成一定眉目了,但還要繼續。而對那個姓賴的不快,他已經不再想了。

    第二天上班後九點多一點,鄧一群給肖如玉打了個電話,聽起來她在電話裡的聲音很愉悅,看來她的心情不壞。鄧一群說:“昨晚上睡得好嗎?”她在電話裡笑一笑,說:“好啊。”他說:“我一直到凌晨三點才睡呀。”事實上他回去後躺在床上想了一會,不久也就睡著了,但他知道這時候說些假話對他有好處,能夠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情人間說點假話是正常的麼。

    她問:“為什麼呀?”果然上了他的套子。他對著話筒小聲地說(怕同事們聽到):“想你呀。”他知道會讓她的心裡很受用。她沒有吭聲。這就說明他這樣說起了作用。他問:“今天晚上你還能出來麼?”她沉默了一會,大概是想了想,說:“我現在也說不好,要不晚上你再約。”他說:“出來吧,晚上你有什麼事呢?”她說:“出來干什麼呀?”他想到她的唇,心想:我一定要吻到她的唇。她為什麼對唇那麼介意呢?他甚至可以用手觸摸她的胸部,而唇在女性的概念裡並不是一個特別的禁區啊(與胸部相比)。既然她把唇當作一個禁區,那他就一定要突破它。如果她晚上出來,他就一定要吻到她的唇。

    他在電話裡傾訴了自己的相思之情(他發現自己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掌握了最基本的要領),希望她出來。她後來終於被說動了,同意赴約。鄧一群決定把她約到自己的宿捨裡,盡可能地把她徹底“解決”掉。

    然而,鄧一群發現要“解決”她並不容易。在他的宿捨裡,他軟磨硬泡,可她就是不肯讓他得逞。可以說,他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但她卻就是不讓他踏過最後一步。在這樣的過程中,他感覺她對男女性事並不陌生,而且對性也一點不保守,但她對那最後一步卻固執得很,也許她是不想那麼快地就讓他成功。她甚至嘲笑了他。他感覺她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當時有點尷尬。他不想讓她明白他的真實想法:他缺的不是“愛人”,而是更需要一個有著一定社會關系和社會地位的配偶,今後能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較大的幫助。為了讓她早日成為他的人,他必須“辦”了她。

    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臨分手的時候,她笑一笑,對他說:“現在的人,你就是得到了她,也不一定就是你的。”鄧一群也笑了一下,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但卻從內心裡歎了一口氣,知道她不好對付。肖如玉不是葛素芹,也同樣不是林湄湄。他與肖如玉在價值的天平上,輕的是自己。“欲速則不達”,所以,這件事情看來還不能操之過急。也許她碰到過不少類似於他這樣的男青年,自有對付的經驗和辦法。她可能已經看輕了他,想到這裡,他就不由得有點懊惱。

    很長時間肖如玉不給他來電話,他打電話過去,接的人總說她不在。他的心冰涼一片。他對這樁婚姻寄予很大的希望啊!他知道,對他這樣一個青年來說,有了這樁婚姻,也就有了今後的一切。事情的輕重,他非常清楚。他想:肖如玉這樣避著他,一定是已經生氣了,看穿了他的企圖,不想再繼續下去。

    想到這一點,他的情緒真的就壞透了。

    他怎麼就這樣容易讓人拋棄呢?是的,是被拋棄了。他多麼地不幸啊!如果自己的父母不是農民,那麼他鄧一群就完全沒有這樣的煩惱。他想到了自己的每一點成功,都要付出比別人多得多的代價。而他現在要進行的,正是要為自己尋找一個可靠的階梯。可是,他卻失敗了。

    鄧一群來到了鄧阿姨家。

    鄧阿姨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內心裡對他的這種消沉不以為然。她安慰他,要他有耐心。她心裡是篤定的。不管鄧一群和肖如玉結果如何,她是可以在肖如玉的父親面前賣一個人情的。她是關心過他的女兒了。忽然間,鄧一群就感覺他自己婚姻的命運,正掌握在鄧阿姨的手上,而自己婚姻的命運,事實上也正是他政治上的命運。這個政治命運,當然只是當官的命運。

    只要她願意,她是能夠幫助他的。可是,如何才能討好鄧阿姨呢?

    鄧阿姨讓他隨便坐坐,她自己要去衛生間淋浴。她是一個很講衛生的女人。他看到她的風韻就在她敦實的腰板和臀部的擺動中體現。屋裡很靜。他聽到牆上的鍾的敲打聲。

    他來到她的臥室,看到床前擺著一套線裝書,隨手取過來,原來是台灣一個書局翻刻的清代艷情小說。什麼《昭妃艷史》、《鸞鳳圖》、《伴花樓》、《枕上草》,那都是他所不曾看過的。他翻開一冊《柳花傳》,劈面就是一張木刻的春宮圖。一個古代男子把一個赤裸的女子的雙腿架在肩上,做用功狀,那有專門的術語,鄧一群知道,那叫“老漢推車”。再翻到一頁文字,更是無比赤裸。稀世文章,難得一見。鄧一群想:也就只有像她這樣四處通達的貴婦人,才會有這樣的奇書。想不到鄧阿姨這樣的年紀,還看這樣的東西,可見是春心不老。聽到衛生間裡的水響,鄧一群的內心裡不由有了一種異樣的沖動。

    “你在看什麼?”她問。

    這一問把鄧一群嚇了一跳。

    看到他不安的眼神和緊張的臉色,她平靜地笑了笑,說:“一個老戰友(她有什麼老戰友,鄧一群聽得心中奇怪)送我的,看一看。瞎寫。古代文人很風流。你是不能看的。沒有結過婚的,最好不要看。”鄧一群臉上有點愧色,放下書。她像是隨口又問了一句,“你要看?”

    鄧一群說:“我是看過《肉蒲團》的。”“正版麼?很多是沒有這種春宮圖的。”“盜版。”他說。她笑一笑,問:“你要不要在這裡洗澡?”鄧一群說:“不用了,我回去洗。”她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濕漉漉的氣息。他們一起又坐到客廳裡。她用一條很干淨的白毛巾在擦著頭發。她的頭發不知是不是染過的,烏黑發亮,沒有一根白絲。在她這樣的年紀,應該說非常難得。她對他說:“後面擦不干,你幫我擦一下。”鄧一群就給她擦。擦了一會,她說:“我的肩一直很痛,你幫我揉揉。”他就抓住她的雙肩。他聞到她身上有一股香香的洗發水的味道。她的身體氣息在房間裡彌漫。他看到她白白的肥肥的脖頸。這是一個只有城市婦人才會有的富態。她的身體在襯衣裡顯得很豐滿。她的身體在他手的作用下,向前有節奏地傾擺。他聽到她身體發出劈啪劈啪的聲音。他不知那是一種什麼聲音,後來才悟出那是她下垂的乳房在拍打胸脯。鄧一群想到了那本《昭妃艷史》,受著那書裡一個細節撩撥,想到自己那次在這裡洗澡時,她對他的態度。他想她應該還是有一種欲求的,她保養得好,精神也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種貴婦人的氣度。盡管虞秘書長去世了,但是她卻還有很大的神通。如果她願意,她是可以幫助他解決很多問題的。他後來想他當時真的昏了頭,一下就抱住了她的腰。她回過頭。鄧一群嘴裡說“我認阿姨做干媽吧,干媽看起來很年輕呢”,心裡自然是別一種想法,他以為他這樣說她能夠接受。然而,他發現她的眼神裡卻是一副什麼都明白的樣子。他想退縮,已經沒有了退路。

    她把他全部看穿了。

    他是在清醒的意識下,非常理智地做那一切的。他由最初的想象沖動,變為被動的接受。他完全聽從她的安排。她做那一切的時候自然極了,沒有一點的做作誇張。在她面前,他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點主動都沒有了。他在那過程中,一度想退縮,但已為時過晚。他只能服從她的安排,心想,也許這樣,是討好她最好的辦法。

    ……她那個晚上沒有留他。她看出這個小年輕有著怎樣的野心。從他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過去。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不當。他的身體很好,有著平坦的小腹,結實的胸膛。他渾身都是勁。

    鄧一群那個晚上得到了她的保證,如果他同肖如玉的關系不成,她一定會再介紹一個。他和鄧阿姨的關系是荒謬的。她可能很後悔和他發生這一切,但是看起來她對這一切又並不陌生。她的身體很白。他在她的懷裡就像一個孩子。另一方面他卻又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他感覺得到,她雖然有了那樣的年紀,但卻還有那樣的需要。

    當時他們內心都沒有感覺出什麼特別的東西,以為都是受了那春宮小說的影響。責任不在他們。不道德的是那些黃色小說,而不是他們自己。

    她起床穿衣服的時候,他仍然躺在床上。他第一次真實地看到了她的衰老。她有些肥墜的肚皮和大腿,下垂的乳房。就在那一刻,鄧一群這才在心裡對自己深惡痛絕起來。他太無恥了,太骯髒了。他的無恥簡直無與倫比。他就像一只無比丑陋的小公豬。

    〔36〕

    鄧一群請假,又回了一趟老家。

    他內心裡突然感到一種無法承受的重負。他想:如果回去一次,遠離這個城市,他可能會得到一些輕松。

    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回去了,所以他必須回去看看。回家休息些日子,也有助於他平靜一下丑陋的心態。家裡人都問他現在戀愛談得怎麼樣了,他說,還可以,正在進行。他不能告訴他們實話。鄧一群知道家裡人期待的是什麼。他們都希望他能好起來。他好,家裡人都會跟著“沾光”。在家裡的那幾個晚上,鄧一群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他想:不管如何,在鄧阿姨的幫助下,他一定要再試試,不能就這樣甘於失敗。他一定要努力,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可以采取一切手段,讓肖如玉就范。

    他已經喪失了那麼多的東西,還有什麼是他所不能做的呢?

    鄉村的寧靜,讓他有一種陌生感。鄉村的貧窮,更讓他有一種擺脫的欲望。他的母親現在盼望著他能早點結婚。鄧一明已經結婚了。鄧一群看到了他那個從外地買來的嫂子,那是一個瘦瘦的女子,身架子也小,像是還沒有發育開來。她的整個外形就像樹上結的一顆小酸棗。她的臉黑黑的,頭發也是黃巴巴的,眼睛低著,不敢看人。但對於鄧一明來說,有了這個女人,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鄧一群能理解鄧一明的這種感覺。有了女人,他才稱得上是個真正的男人。沒有女人的成年男人,算得了什麼男人呢?那是男人的最大恥辱。

    鄧一群在家裡呆不下去,本來是想平靜一下心態的,誰知越想卻越不能平靜。於是他想到趕緊回到城裡,采取行動。他要再找肖如玉。

    回到城裡的那個晚上,他打電話約上了肖如玉。肖如玉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他多日來緊張的心情一下就消失了。他感到很奇怪,他本來以為她生氣了呢。也許這裡面是鄧阿姨又做了工作?

    那個晚上,她來到了他的宿捨,他為她准備了一大堆零食。她愛吃零食。看到他這樣,她心裡很高興。坐在他的宿捨裡,他們聊天。她問他這些日子在干什麼,他說是回了一趟老家。後來她在他枕邊發現一冊他從鄧阿姨那裡拿來的《昭妃艷史》,翻了起來。那本書是他特意放在枕邊,就是准備讓她發現的。

    “你居然看這種東西?”她說。

    鄧一群一笑,說:“這有什麼。看一看,才知道古人是多麼地開放。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這也是了解古代文化的一個方面。”

    她翻看了好一會。他不再讓她看,把她推倒在床上。她阻止他不要進一步動作,但他卻並不聽勸阻。推阻了兩個時辰,她終於同意了。因為,她同意了他對自己過於保守的評價。

    “你沒有流血麼。”他發現床單上干淨得很。為什麼?他說這話的時候,心裡並不踏實,他想她可能會生氣。她不是林湄湄,不是王芳芳,更不是葛素芹。她是肖如玉。她是一個獨立自主能力很強的現代城市青年女性。她並不過分對男性有什麼依賴。他沒有多少挑剔她的權利。果然她聽了這話後,不是很高興。他能感覺得到。她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抬起身子,朝身下看了看,說:“我不知道,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你是否認為只有流血的才是處女?你是不是在懷疑我?”鄧一群看見她這樣說的時候臉上沒有一點笑意。她不知道他這是為了和她做愛,還是為了驗明正身。鄧一群笑了笑,趕緊說:“不。”並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當她走了之後,他想:現代社會,像他這樣的一個人,在這個城市,還能指望什麼呢?骨子裡,自己還是幼稚啊。他在認識上,還沒有成熟。一個真正成熟的男人,是不會這樣想的。對他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利益,而不是什麼該死的處女。利益是最重要的。一旦有了利益以後,他還怕得不到什麼女人嗎?農民意識,並沒有徹底從他意識的深處消失啊!即使她真的不是處女,又能怎樣?他要的不是處女,要的是城市妻子。

    他想:我還是要抓牢她。

    鄧一群再也沒有提那件事,繼續窮追猛打,努力討肖如玉的喜歡。

    肖如玉可能真的相信了他的真誠,就像一塊從冰箱裡拿出來的雪糕,在他的熱情裡迅速融化。肖如玉本想再作一些矜持,她還想考驗考驗他,如果不合適,她會再重新作選擇,但這時已經來不及了。她過去一直想:到三十歲時再考慮找一個男人。她的父母和哥哥姐姐很為她著急。他們不理解她。現在,正好遂了他們的心願。

    〔37〕

    鄧一群決定盡早地結束自己的單身生活,對過去作一個簡單的小結。

    這個小結就讓他自己來主動完成。

    而要完成這樣的小結就要讓他采取一系列的措施。

    在城市裡生活,讓鄧一群有一種踏實感。這真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鄧一群自己怎麼也沒法解釋這樣的感覺。他生長在農村那麼長的時間,而城市對他才是陌生的。但城市的陌生感和他回到家鄉的陌生感是如此地對比鮮明。

    葛素芹那天晚上來找鄧一群的時候,肖如玉剛走。那時候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了,葛素芹剛下晚班。肖如玉問了他家裡的一些情況,他大概說了一下。她對農村沒有什麼印象,准確地說,她根本就不了解農村,她沒有在鄉下生活過一天。而這樣的人,注定會用有色眼鏡看農村。農村在她的印象裡是與貧窮、愚昧、落後聯系在一起的。事實上她用這樣的眼光看也並不為過,鄧一群想。十年前的農村就是這個樣子,現在稍稍好了點,但變化也並不是特別地明顯。像他這樣,從小就生活在農村的人都不熱愛農村,還能指望別人對農村有什麼好感,那是不可能的。有一次,她也異想天開地對他說,她很喜愛農村,她幻想有一天能在農村蓋一個房子,然後種點菜、種點花。鄧一群聽了就笑。她以為農村是什麼?是一個世外桃源?

    說到底,肖如玉對農村的想法和田小悅是基本一致的。他想。她們是一類人,盡管她們的經歷並不完全相同,但她們同樣不了解農村。

    鄧一群那天晚上對她說了很多動聽的話,不斷地說自己怎麼怎麼愛她。但她好像對他的話並不相信,問他愛她什麼,他說是愛她的一切,他甚至說她是漂亮的。但她自己是清楚的,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漂亮的姑娘。美妙的言語讓人動情,他們那天還雙雙說了自己的過去。“我過去連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鄧一群為了取悅她,這樣說。肖如玉說:“不會吧。在學校也沒有談過?”鄧一群想到了王芳芳。現在鄧一群看出來了,王芳芳是個性格有點與眾不同的姑娘。她過去愛過他嗎?他想她愛他的時候應該是真心的,但她一旦離去的時候,就把什麼都拋開了。盡管現在的鄧一群自己對自己有一種滿足感,但對她而言,她可能並不後悔,或者,她現在已經把自己的後悔轉化成了對他的恨。

    愛一旦失去,沉默就成了她最大的權利。

    她對他不作任何應答,這就讓他的成功感消失了不少。

    鄧一群當然矢口否認他在大學裡的戀情。

    “你過去談過嗎?”他這樣問肖如玉。

    肖如玉看著他,笑一笑,說:“沒有。”但她可能又不想把自己說得太清白。清白的人是可疑的。就又補充說:“這要看怎麼說。沒有正經談過。過去都是別人介紹,就像這次一樣。沒有深入地談過。”

    騙子!騙子!鄧一群在心裡說。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過去一定談過,而且肯定還非常深入,深入到讓男友的性具插到她的體內。她一定早就不是純潔的了。但他卻必須接受她。他當然也可以不接受她。但她卻可能是他不多的一次機會。失去她就不會讓他再有同樣的選擇。但他也是騙子。他們是一對騙子。彼此彼此。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

    婚姻和愛情是兩回事,他想。他現在面對的是婚姻,而不是愛情!

    那個晚上,肖如玉早早地走了,她怕回去太晚,父母會責怪她。臨走的時候,肖如玉說:她本人沒有什麼意見,是願意和他相處的,但他還沒有過她父母那一關,而她父母哥姐們才是真正能決定她婚姻的人,自然他們的要求相應也就嚴格得多。

    鄧一群這次倒沒有緊張,相反他心裡慢慢地覺得篤定起來。只要她願意,他自然不必在乎她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他相信自己能過關。

    肖如玉一走,讓鄧一群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知道下了班的葛素芹會來找他。葛素芹還不知道他在談朋友,然而他現在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她呢?

    這是一個問題。

    一個面臨著的不可回避的問題。

    到了必須攤牌的時候了,否則將來會有麻煩的。他這樣想。葛素芹聽了這個消息會怎麼樣?也許會哭一場,鬧一場?哭一場並不可怕,如果她鬧起來呢?那他就會更嚴肅地對待她。他想。

    她來了之後,鄧一群裝作很平靜的樣子,對他說了自己最近的事。他想:早點告訴她也許更好。她應該能夠承受這一切。她聽了沒有吱聲,好久,才問:“你們發展得怎麼樣了?”鄧一群吞吞吐吐地說:“剛開始,人很一般。我自己也沒有拿定主意。看上去人還不錯。她父親是個干部。我們也才見過兩次面。將來怎麼樣,現在還不知道。”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輕松,就像是真的一樣。欺騙一個女人就是這樣簡單,他想。他怎麼能不欺騙呢?他並不想欺騙,但事實上他又不得不如此。“騙她對她沒有傷害。”他在心裡說。道德上的價值評判,就在他這樣自言自語的狀況裡消解了。

    葛素芹是聰明的,她在心裡肯定已經不相信了,但她卻不想說出來。有什麼意義呢?他總要找到他合適的愛人,而她永遠也不可能是那個人,她永遠也沒法成為那個人。她從來就沒有想過。她在這場愛情裡,只是投入了——她得到了她所能得到的,她也失去了她所能失去的。得到的僅僅是她內心的一種體驗,在今後的歲月裡她還有可能再得到,而失去的將永遠也不會回來。

    鄧一群看得出她很傷心,但她卻同意再次和他做愛。葛素芹緊緊抱住他,就像他會突然離去一樣。如果說她平時與他做愛時還含著一種少女的羞澀,而現在她則是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仿佛不這樣抓緊轟轟烈烈地愛一回,明天一早天就會塌下來。她咬他,抓他,掐他。他看到她的眼裡突然湧出了淚水。“你怎麼啦?”他問。她就放開聲哭起來。他趕緊捂住她的嘴,說:“你可不能哭,被隔壁鄰居聽到了影響不好。你說你是怎麼啦?”她努力壓抑控制著自己的情感,後來終於不哭了,笑了一笑,不好意思地說:“沒有什麼,我只是想哭嘛。”鄧一群心裡湧出一股愛憐來,他能夠理解她的心情,這樣的事情放在誰身上也會受不了的。但是她得接受這樣的事實,他想。他撫摸著她,親吻著。她說:“我就知道我不配你。”鄧一群說:“你不要這樣說。”她說:“真的。一開始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會有這一天。”鄧一群說:“我和她還沒有定下呢。”說這話的時候,鄧一群發現自己真是虛偽極了。“那又能怎麼樣呢?”她問。他無言以對。

    他只能用肢體運動來消解他的尷尬與虛偽。葛素芹也不管不顧,默默地承受著他的“愛情”。她很投入。除了鄧一群,她的生活裡沒有別的男人。在與鄧一群之前,她甚至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她是缺乏經驗的,但她只要一旦理解(?)了愛,體會到了愛,她身上的愛泉就會噴湧。她簡直是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愛。她愛起來有點發瘋。她年輕,身上充滿了一種活力,她對愛有一種強烈的渴求和需要。她緊緊地抱住他不放,就像他好像要隨時離開她一樣。事實就是這樣,他早晚都要離開她。鄧一群在她的摟抱中這樣想。這是他沒法選擇的事。他也很無奈啊!他想。

    那晚上他們幾乎整夜沒睡,一直擁抱著,在這過程中,鄧一群對葛素芹也動了一些真情,但他卻更清楚地意識到,“情”對他實在是個奢侈的東西。當窗簾泛白的時候,她起身穿衣服,說:“我要走了。”鄧一群說:“這麼早你要去哪裡呢?”她說:“我不想讓你單位裡的鄰居們看見,那樣對你不好。”他說:“可離你上班時候還早呢。”她說:“你睡吧,我可以趕回宿捨去。”他抱住她的腰,說:“你還會再來麼?”他意識到他將失去她。她不說話,默默地穿著衣服。他想起了那次在學校的宿捨裡抱住林湄湄的情形。林湄湄和她不一樣。他突然發現自己在內心裡是這樣地真心愛她——一個普通的打工女子。她是好的,也是他所需要的,但他卻只能放棄。而肖如玉並不是他內心所鍾情的女子,但卻是他所要努力追求的。這就是他作為一個男性在這個社會裡的悲哀。

    她是個善良而又軟弱的女子,而他卻是另有心思。他的心思她永遠也不知道。他想。這就是他們兩個人的差異。他們從一開始想的就完全不同,怎麼能夠指望結果一致呢?分手是必然的。他不能給她什麼承諾,他只能看著她離開。這也許是命裡注定的。

    她是他生命過程中的一個點綴。

    鄧一群想:我是自私的,自私而且卑鄙。但在這個社會這個城市裡,自私而卑鄙的人到處都是,而且一個個看上去都是那麼地令人尊敬。一個人的內心和外表是如此地不同,只要你不剖開自己的內心,你看上去就是一個讓人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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