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全都知道?」我滿腹疑問。
「是的。」他靠著窗台站著。
「房子的事我想……」
「如果你想拒絕,Noway。」
「為什麼?」
「你以後就會知道。」
「我想現在知道。」
「我說了你也不會懂。」
「那麼我會通過自己的辦法解決這件事。」
「鄒雨,你一定要這麼堅持,這麼執著嗎?甚至連一個老人家的遺願也不肯答應。」
「這禮太貴重了,我真的收不起。」
「為什麼要給一個不相干的人?」我反問。
「不相干?你說你嗎?」他轉過身。
「難道不是?你父親沒有理由給我任何東西,而我也沒有理由接受任何東西。」
「為什麼你總要把你和我、和林家撇得一乾二淨?」
我一時答不上話來。
「那是我和媽媽曾經住過的地方」。忽然,他低著頭,掩面。
「媽媽死後,那棟房子就一直空著。」他眼神飄向遠方,聲音低沉。
「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事了。」我內疚地說。
「鄒雨,」他頓了頓,「在我的心裡,你一直是林家的人。只要我在,沒有人敢對你怎麼樣。」
我陷入沉思。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確實令我始料未及。這樣的結局真是讓人難以承受。我想自己應該獨自考慮一下,於是,我準備告辭。
我徑直走向大門,快要打開門的時候。他在我身後突然開口:「鄒雨,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
「呃?」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說,這段時間不會離開我。」他突然語氣放低,視線挪開。
「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答應你的事我也會做到。」
果然不出所料,兄弟間為了財產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大太太與三太太已經勢同水火。
更可笑的是,我身為律師,在遺囑的事情上非但沒有無事一身輕,反而讓自己陷了進去,我真怕有一天會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今天就好像一場噩夢,攪得我心煩意亂。林家混亂的場面,大小老婆的不依不饒,林啟重的威脅與恐嚇,那種仇恨的眼神……一切都讓我不寒而慄。我實在無法想像林啟正——他將如何面對接下來的局面。
(四十七)
過不久,傳來他生病住院的消息。
我正在擔心,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江心遙打來的。
「什麼,已經3天了?」
「是的,情況很不好。」
「他在哪裡?」我問。
「第一中心醫院。」她答。
我趕到醫院,還沒來得及看他一眼,心遙就拉著我找到醫生。
「病人本來身體狀況就很不好,勞累過度,再加上親人離去,心情抑鬱,所以久病不愈。」醫生解釋說。
「可是Ken的檢查報告不是說沒事嗎?」江心遙好奇地問。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病人害怕一旦康復,會面對一些讓他不想面對的事,這樣的話,他就會本能地迴避,越迴避他的精神狀態就越不好,這樣看上去就跟病著一樣。」
我的臉上火辣辣的,好像灼燒一般。
「鄒律師,怎麼辦?我好擔心Ken。」江心遙焦急萬分。
「沒關係,神會保佑他的。」我有點心虛地說。
「我們一起留下來照顧他好不好?我怕我做不來。」她央求我。
「不,這時候他最需要你,所以你應該留在他的身邊,可以讓他醒過來就看到你。」面對她,我總是言不由衷。
我輕拍了一下她的肩,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林太太,如果你不放心,我們可以邀請有關專家進行會診。」醫生建議道。
她望了望我,我點頭,
「林太太,這邊請。」
我停住了腳步,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心裡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
為了不再增加三個人的痛苦,也為了搞清楚那幢別墅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決定去美國走一趟。
「我陪你去吧。」姚世誠誠懇地對我說。
「不了,我想一個人去。有些事我一個人處理比較好。另外,你的父母要過來看你了,現在陪我去,不太好。」
「那你一個人要小心,有什麼事打電話。」他有點惋惜。
「嗯。」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位於紐約州上州的這幢古老的別墅。
從Buffalo往南到Alleganystatepark大約2小時的路程。一路上,心情沉重。
輾轉幾個小時,我已疲憊不堪。
紅色的外牆,讓別墅看上去像個童話中的城堡。
我按下門鈴。
門打開了,迎接我的是一個約摸50歲左右的美國人,想必他就是汪律師口中的管家。
「WhatcanIdoforyou,madam?」
「I』mlawyerfromChina.MrLinsentmehere.」說著,我把汪律師的證明函拿給他看,上面有林老先生的親筆簽名,我料想他應該認得。
「OK,Madam.Pleasecomein.」他很有禮貌地接過我的行李,放好。
一股清香的味道撲鼻而來,過道擺滿花草,屋子乾淨、整潔。看樣子,林老先生生前一直派人照料著。
「Ifsomethingnecessary,pleasecallme.Myphonenumberisoverthere.」他指了指電話機旁的留言簿。
「Becareful.」臨走前,他微笑著對我說。
我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走進別人的故事。站在樓梯上,我想像著,很久以前,啟正就是在這個台階上一步步蹦來蹦去的。
別墅共有三層,一樓是廚房、大廳;兩樓是書房、會客室。三樓是兩間臥室。還有一個閒置的儲藏室,和一個偌大的花園。
書房前,掛著木製的「靜淑齋」三個字,沒有門,只有珠簾。
櫥窗裡,一張照片進入眼簾。
一個機靈、神氣的小男孩坐在爸爸的大腿上,還牽著媽媽的手,一家三口藏不住的幸福,流出來,淌過我的心。
是啟正!
我看著,眼淚奪眶而出。
我坐在書桌前,打開抽屜,木香沁鼻。忽然,我摸到一本硬硬的東西,是日記本!
我拿出來,拍了拍,日記本封面寫著「楓中紅葉」。
書頁明顯泛了黃,我小心翼翼地翻開它,瞬間,一張照片掉落下來。兩個人手牽著手坐著,身後的楓葉將他們映襯得格外美麗。女人寧靜、端莊,眉宇間藏著豁達與隱忍,滿足地靠著男人;男人英俊帥氣,輕摟著女人,琴瑟和諧。
照片背後,寫著這樣一行字:
「林洪,你我的邂逅,是情,是愛,是彼此的心意相通。落款:想你、念你的楓。」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我合上窗,打開檯燈,一頁一頁讀開去。
已發黃的紙上,滿是娟秀的字體。
「69年1月3日」
他說:「致楓,你看。」
什麼?致林公司?!
「對,我們的心血。」
「70年11月23日」
他來找我,雙眼凹陷,他說,致楓,你應該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我只會給你帶來痛苦。
但是我的心告訴我:他就是我今生要找的人。
「73年5月11日」
孩子出世了。帶著我們的期盼與祝福,來到這個世界,林洪說,就叫啟正吧。孩子小小的,像極了他爸爸。他是老天賜給我們最好的禮物,我就把他抱在懷裡,疼在心裡,……
「75年4月30日」
我不想讓他為難,不要,我可以忍,我說。
……
「77年10月1日」
他堅決把我們母子倆帶回去,他說孩子要認祖歸宗,林家要承認我這個媳婦。
我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
「79年3月2日」
啟正很乖,很聰明。林洪說:這個兒子必將繼承林家家業。
……
「82年9月3日」
我沒有偷,可是她依然沒有放過我。
……
「83年9月28日」
……
啟正哭著對我說,他大哥又欺負他了。我說,寶貝,沒關係,明天哥哥就跟你好了。
「84年6月5日」
……
「你說,這是什麼?」
「我……我……我和他是清白的。」
「85年7月10日」
……
不,我從來也沒有背叛你,今生不會,來生也不會。
不要丟下我……
「85年7月16日」
……
林洪,如果有來生,我們再見。
……
對不起,孩子……
淚水浸濕了我的衣衫,我的心被緊緊地揪著。
啟正的母親,一個溫柔、善良、隱忍的女人,為了證明她堅貞不渝的愛,與這個世界永別。
她的愛情如何撕扯,我無法感同身受。
她的心裡承受著怎樣的痛與不捨,我無法知道。
一夜無眠。
「蘭姨,如果你在天有靈,千萬要保佑啟正出人頭地,多子多福。」我在心裡默念道。
第二天,我找來管家,告訴他,如果你不想幹了,去找林啟正這個人。
我很快告別了這幢別墅,就讓它的故事永遠塵封在歷史的河流中,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故人已去,或許在天堂的某個角落,兩位老人正在傾訴衷腸,庇佑著他們共同的兒子。
考慮再三,我決定把別墅還給林家,我約林啟正見面。他準時赴約了,大病初癒的樣子。
「你的病……好了嗎?」
「沒事了。我睜開眼,你卻走了。」他神情落寞地說著,而我,似乎難逃干係。
「對不起,我想我有必需要去弄清楚那幢別墅的一切。」
「你……去過美國了?」
「是的,我專程去了一趟。」
「那麼,你約我來是為了……?」
「這個,還給你。」我把鑰匙和地契推到他面前。
「不,我不會答應的。」
「啟正,聽我說,並非我不接受。可是,這是林家的東西,我沒有資格佔為己有。」
「這是爸爸的心願,你就當成全他老人家。」
「不,太貴重了。」
「在林家,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過。如果你討厭、不喜歡,隨你怎麼處置。」
我依舊沒有讓步。
「你一定要這麼堅持嗎?」他問。
我點了點頭。
見我如此,他拿起鑰匙,若有所思地說:「他這麼做,無非是想保護你。」
什麼?我震住了。
「鄒雨,這是爸爸的遺願,你慎重考慮一下。鑰匙我會收著,如果你想通了,來找我。還有,如果你以後要走的話,通知我一聲總可以吧。」
「讓我送你回去。」我懇求道。
「嗯。」
其實,在我的心裡,還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我隱約間覺得這棟別墅會和我結下不解之緣,很奇怪,連我自己也弄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番外:
他知道她會拒絕的,只是沒料到會在他生病的時候,專程跑了一趟紐約。
她居然去過那裡了!多麼執著,什麼都想弄個一清二楚。
其實,他對那棟別墅的記憶早已模糊,二十幾年的時間了。唯一記得的是,他在樓梯上跳來跳去,和媽媽玩躲貓貓。
他知道,她要離開他了。從他醒來的那刻,他就知道。
下車的時候,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注視,默然,內疚,不捨,彷彿是在和一個朋友告別。
他知道,她只會在他困頓的時候出現,其它的時間繼續在她的世界裡看他。
他沒有難過,只是不想這一天這麼快到來。
剛落腳,Joe打來電話,問身體有沒有好點。
他說差不多了。
那邊問,要不要出來喝杯酒?
他說好。
Joe來接他的時候,後座那放了一箱罐裝啤酒。
他好奇。
Joe說,聽說你要回香港了,再不見你,恐怕以後就見不到了。今天晚上,讓我們喝個痛快。
是啊,他是要回去了,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