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和她爸爸互相提醒,管住自己嘴,不再去說這件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體會到,「不說」是件比「說」更難做到的事。孩子的行為每天都在對你的心理形成挑戰,這實在需要家長用足夠的理智和耐心去消解這件事。當然,時間長了,我們就真正地不在意,真的忘記去管她了。沒注意圓圓從什麼時間開始,學習時不再聽音樂了,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她書架上的CD機落了很多灰塵。
她考上大學後我問起過這件事。圓圓說一邊聽音樂一邊寫作業確實是會分心,這一點實際上她心裡一直知道,但開始時就是想聽,約束不住自己。到高三時那麼緊張,自己從內心就不願有什麼事情打擾學習,寫作業時當然就不會再聽了。看來孩子心裡對什麼事情都是有數的,她只要有一顆上進心,有對自己負責的態度,一定會進行自我調整。
我的朋友說:嗯,我越聽越明白了,你這是老子的「無為而治」。
我笑笑說,差不多吧。看她還沒聽厭,我就不厭其煩地接著說,人生來不是為了讓別人去「管」的,自由是每個人骨子裡最珍愛的東西。兒童尤其應該舒展他們的天性,無拘無束地成長。兒童是一個完美獨立存在的世界,他幼小身體裡深藏著無限蓬勃的活力,他在生命的成長中有一種自我塑造、自我成形的表達潛力,就如一顆種子裡藏著根莖、葉片、花朵,在合適的條件下自然會長出來一樣。家長如果有農人的信念和適度的管,孩子一定會成長得更好。
朋友很感歎地說,平時到學校開家長會,校長或老師們一說到孩子們的問題,就強調家長要多關心孩子,多抽出時間陪孩子,多管管孩子。通過今天的聊天我才知道,其實在當下,很多孩子的問題並不是因為家長管得少,恰是因為管得太多了。
我笑笑說,你說到問題的要害了。家長要認識到自己的局限性,知道在孩子的某些發展階段上和某些發展方面,你是無能為力的,或者說是不需要作為的——這一點,如果你不怕得罪人,就回去給你的同事建議一下,就她目前的情況來看,「不作為」才是最好的作為,「不管」就是最好的管。
不尊重兒童最典型的一個表現就是對孩子管制太多,也就是指導或干涉太多,孩子的許多正常生長秩序被打亂了。對孩子管得特別細特別嚴的家長,大都是在工作、生活等方面很用心的人,成功動機在他們的生命中始終比較強,他們的自我管理往往做得很好,在工作或事業上屬於那種放哪兒都會幹好,都會取得一定成就的人。同樣在孩子的教育上,他們成功心更切,也很自信,把對自己的管理,都拿來套用到孩子身上。可是,他們基本上都失望了。
指令和監視是教育嗎?不是!教育如果這麼簡單,每個家長都可稱心如願,世界上就不會再有恨鐵不成鋼的悲歎了。指令和監視的主要成分就是管制。
「不說」是件比「說」更難做到的事。孩子的行為每天都在對你的心理形成挑戰,這實在需要家長用足夠的理智和耐心去消解這件事。
兒童是一個完美地獨立存在的世界,他幼小身體裡深藏著無限蓬勃的活力,他在生命的成長中有一種自我塑造、自我成形的表達潛力,就如一顆種子裡藏著根莖、葉片、花朵,在合適的條件下自然會長出來一樣。家長如果有農人的信念和適度的管,孩子一定會成長得更好。
做「聽話」的父母
無論家長們多麼愛自己的孩子,如果經常向孩子提出「聽話」要求,並總是要求孩子服從自己,他骨子裡就是個權威主義者。這樣的人幾乎從不懷疑自己對孩子提出要求的正確性和不容否定性,他潛意識中從未和孩子真正平等過。但在孩子眼中,他們只不過是些「不聽話」的家長。要求孩子「聽話」在我們的生活中是件再普通不過的事。聽不聽話,乖不乖,已成為人們評價孩子的一個簡易標準。但在我的家庭中,也許是我和先生一直有一種意識,所以我們很少對圓圓使用「聽話」這個詞;相反,我們倒是更願做「聽話」的父母。
圓圓大約2歲時,有一次我和一個親戚帶她到天安門廣場玩。往公交車站走時要過一個天橋。圓圓不走台階,要走兩側固定欄杆的那個只有十公分寬的小水泥台,她總是喜歡這樣「獨闢蹊徑」。親戚說,咱不走那個,走台階好不好,趕快去坐公交車。圓圓不聽。我對親戚說,不用管她,她想那樣走就讓她那樣。
圓圓兩隻小手抓著欄杆,慢慢地一點點往上移,我在旁邊護著她,提防摔下來。
這時,又過來一個比她稍大些的小男孩,看圓圓那樣子,就也要從另一側沿著欄杆走,他媽媽說「好好走路,聽話!」強行把孩子拉走了。
圓圓很費力地終於爬上了天橋,非常興奮,還想沿著欄杆從橋這頭走到那頭。親戚說,圓圓乖,咱也像那個孩子那樣聽話,不走這裡了,好嗎。我顧及到親戚的情緒,也對圓圓說:「下來走吧,咱們快點走好不好,這樣太慢了」。圓圓說不,又抓住欄杆,一步步往前挪。我看她其樂無窮的樣子,也就不管她了。
終於過了橋面,該往下走了,她還是要好奇地嘗試一下沿欄杆往下走的感覺。走了一半可能是沒新鮮感了,也覺得確實不方便,才下來。
過這個天橋,本來一分鐘就可過去,現在花去大概有十分鐘的時間。我能感覺出親戚在旁邊的不耐煩。她笑著對我說,你真是個好媽媽,孩子這麼不聽話,你還那麼有耐心,我看你總是聽孩子的,她說要幹什麼你就讓她幹什麼。
我非常理解親戚,她當時還沒孩子,不知道每個小孩子都是「不聽話」的。我在心裡向她說抱歉。在成人利益和孩子利益間,我首先要選擇孩子的利益,哪怕當時領的不是我的女兒,是她的孩子,我也願意陪孩子慢慢過天橋——我們本來就是帶孩子出來玩,為什麼一定要把去天安門廣場看作是有意義的,把過天橋看作是沒意義的,孩子在哪裡玩不是玩呢。也許在圓圓眼裡,天橋比廣場還有趣得多。
我和圓圓爸爸作為父母的「聽話」在別人看來有時候做得過火。圓圓12歲時的春節,我們開車從北京回內蒙古過年。本來計劃初八走,早飯吃過後,我們都拎起大包小包準備走了,圓圓磨蹭著穿衣服,不情願的樣子,說奶奶家呆那麼多天,姥姥家才呆兩天,沒和兩個姐姐玩夠。看她和兩個小姐姐難捨難分的樣子,都想哭了。我們考慮晚回去一天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我和她爸爸回京沒有休整時間了,頭天下午回去第二天馬上上班。於是決定當天不走了,脫了衣服,把已搬到車上的東西又拿回來。三個孩子高興得跳起來。圓圓的姥姥擔心我們這樣回去會太累,覺得我們太縱容孩子了。
但我們這種「縱容」並沒有把圓圓慣成一個唯我獨尊的人,恰恰相反,她非常善解人意,凡見過圓圓的人都說她既懂事又穩重。她確實成長得比父母更完善。我們真心地尊重她的各種想法,尤其她逐漸長大,變得越來越懂事後,我們有什麼問題不知如何解決時,就會和她商量,聽取她的想法,在她面前真正變成「聽話」的家長。
作為家長,我們當然不是件件事都「聽話」,在圓圓的成長中也跟她發生過許多衝突。但現在想來,幾乎所有的衝突都反映了家長的問題,也就是說都包含了家長對孩子的不理解或解決問題方式的不得當。
圓圓大約4歲時,我和朋友小於帶著圓圓和小於的小女兒暄暄到老虎山公園玩。我們沿一條小土路往山上走,兩個小女孩跑在前面,她們都穿著漂亮的衣服,乾乾淨淨的。我和小於跟在後面,一邊聊天一邊關照著前面這兩個讓人賞心悅目的小姑娘。
她倆走著走著,突然都四肢著地,手膝並用地在土路上爬。我和小於看到了,都趕快喊她們起來。她們不聽,還在那樣爬,我們就跑過去,把她們都拉起來,給她們拍拍土,批評她們把衣服弄髒了。兩個小姑娘都顯得不高興。
這件事像生活中的任何一件小事一樣,我轉眼間就忘了。直到幾年以後,圓圓小學四、五年級時,她有一次批評我不好好理解她,忽然提起這件事。
圓圓說那好像是她第一次爬山,她當時和暄暄在前面走著走著就覺得很好奇,這明明是在往山上走嘛,為什麼叫「爬山」呢。她們覺得「爬」這個詞好玩,為了讓自己真正「爬山」,決定四肢著地爬一爬。結果她們剛開始「爬」,我們就在後面叫起來,弄得她們很掃興。
我聽圓圓這樣說,才想起好像有這麼回事。我又心疼又後悔地問圓圓:你為什麼當時不說出你們的想法呢,要是媽媽知道你們是這樣想的,肯定不會阻攔了,你們的想法多可愛啊。圓圓說,當時我們那麼小,心裡那樣想,可嘴上一下說不出來。你們要是慢慢地問問我們為什麼要那樣做,也許我們能講出來。圓圓接著批評說,大人就是經常不動腦筋,瞎指揮小孩,還總是怪小孩不聽話。
圓圓的批評讓我心服口服,是啊,爬山為什麼不可以「爬」呢,「爬」是多麼趣味橫生的一件事啊。衣服髒了可以洗,磨破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就為了怕弄髒衣服這微不足道的理由,就把孩子這樣一次充滿樂趣的嘗試給破壞了,唉,真是失誤啊。
這種失誤有多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去想。假如時光重走一遍,我一定會做得更好些,絕不那樣武斷地對待孩子。
兒童的意識發育和語言表述能力常常不同步,很多東西想到了,但說不出來,或者是說出來的和他們的本意有很大的距離。他們用得最多的表達方式是聽話或不聽話,順從或反抗,歡笑或哭泣。大人不要簡單地認為前者好,後者不好,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地讓孩子「聽話」。一定要從他們的各種表達中,聽出孩子的心聲。還要想辦法引導他們用語言把自己的想法講出來。
我想起圓圓3歲半時的一件事。
那時她爸爸在外地工作,幾個月回來一次。她經常很想爸爸,總是問爸爸什麼時候回來,為什麼隔壁小朋友曉哲的爸爸就不到外地工作。
當時電視裡正播一個叫《只要你過得比我好》的連續劇。講的是SOS兒童村一位媽媽悉心照料幾個孤兒,和一位男士相戀但不能走到一起的故事。圓圓也跟著我斷斷續續地看了一些。
有一天的電視劇情是,孩子們不聽話,把媽媽氣得離家出走了,幾個孩子沒人管,吃不上飯,又想媽媽,好可憐。圓圓似乎很注意看這一集。
看完後,該睡覺了,我讓她先喝點水,再去刷牙。她既不接過水杯,也不理睬我的話,而是就電視劇裡的情節不停地問,我聽出她是想知道為什麼媽媽要離家出走,為什麼不要她的孩子們了,媽媽還回不回來?我被她問煩了,說別問了,快喝了水睡覺吧。圓圓勉強接過水杯,欲言又止,突然大哭起來。
她平時很少哭,這讓我大吃一驚,以為她是替電視劇裡的幾個孩子著急,就趕快告訴她,他們的媽媽肯定會回來,明天再看電視,肯定就回來了。圓圓哭聲並沒減弱,看來她想的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