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札爾將奈菲莉緊擁在懷中,妻子的溫柔一掃他旅途的困頓,也使他重新恢復了鬥志。他把自己幫助卡尼並對抗美鋒詭計的經過都告訴了妻子。她雖然為他感到高興,卻也難掩憂慮的神情。最後她才終於說出:「查魯堡壘有消息了。」
「是蘇提!」
「他失蹤了。」
「是什麼樣的情況?」
「根據堡壘指揮官的報告,他是逃走的,但是由於防軍接到命令不得出城,因此沒有派出巡邏軍找尋他的下落。」
帕札爾抬頭看著天空,輕輕地說:「他會回來的,奈菲莉,他會回來幫我們。可是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擔心呢?」
「我只是有點累。」
「說出來吧,求求你。重擔不要一個人扛。」
「美鋒已經開始散播謠言中傷你。他不斷地宴請一些達官貴人與各省省長,西莉克斯也總在一旁靜靜地微笑作陪。他說你缺乏經驗,說你的狂熱控制不當,說你的嚴苛近乎荒謬,說你能力不足,不懂階級制度的微妙,跟不上時代的潮流,緊把著過時的傳統價值不放……這些都是他攻擊你的重點。」
「他太多話,會自我毀滅的。」
「他毀的是你。」
「你不用擔心。」
「我不能眼看你受到如此的誣蔑。」
「我倒覺得這是個好預兆,因為美鋒會有這番動作就表示他還沒有把握獲得最後的勝利。他剛剛遭受的重創,嚴重程度可能超過我的預估。他這種反應真的很有意思,對我也的確是不小的鼓舞。」
「還有,文書總監找了你好幾次。」
「找我做什麼?」
「他不願意透露。」
「還有其他重要的人找我嗎?」
「情報總長和農地總監也都來過。見你不在,似乎都很失望。」
這三個人都是法老九位友人中的成員,也是宮中最具有影響力的人,彈指間便能決定一個人的榮辱成敗。自從帕札爾擔任首相以來,這是他們第一次出面,因此他提議道:「中午請他們來用個餐,你說如何?」
***
文書總監、農地總監與情報總長都是聲音低沉、成熟穩重的人。他們都是經過書記官階級制度的考驗一路攀升上來的,法老對他們的表現也極為滿意。三人戴著假髮,穿著打了稻子的長袖襯衫,外面還套著亞麻長袍,一起來到了首相官邸門前,經過凱姆與狒狒確認身份之後,方才進入。
奈菲莉先招待客人到花園參觀,他們對於戲水池、籐架、各種由亞洲進口的稀有樹種,以及女主人悉心照顧的花圃,都讚賞有加。應酬一番之後,奈菲莉才帶著他們到冬天的飯廳去找帕札爾,他正在和前首相巴吉談話,而三位來訪的貴客見到巴吉都顯得十分驚訝。
奈菲莉退下後,文書總監便對帕札爾說,「我們想私下和你談談。」
「我想你們想談的事情應該與我的職務有關,那麼為什麼不讓前任首相也參與談話呢?他一定能提供寶貴意見的。」
巴吉依然是神情冷漠,背脊微駝。他嚴肅地看著三人說道:「我們曾經一起工作,如今你們卻把我當陌生人了嗎?」
「當然不是。」農地總監回答。
「那就這麼決定了,」帕札爾說,「我們五個人——起用餐吧。」
他們各自坐在由曲線設計成的座椅上,面前的矮桌上則擺滿了僕人送來的食物。
廚子準備了有以圓底陶缽烹煮、鮮美多汁的牛肉以及串烤的雞肉鴨肉。除了新鮮的麵包之外,還有加了胡蘆巴和覓篙製成的奶油,這種奶油沒有加水也沒有加鹽,並且儲存在陰涼的地窖裡,以防止變色。此外,還有青豌豆加胡瓜搗成的醬,是沾肉用的。
僕人將三角洲產的紅酒倒入杯中,又將酒罈放上木架後,便退出房間並隨手關上了門。
「我們是以國家高層領導人的身份發言的。」情報總長首先發言。
「你的意思應該是除了法老和我本人之外吧。」帕札爾說。
這句話卻刺傷了情報總長:「你這樣逞口舌之利有什麼用?」
「你的口氣太過分了吧。」巴吉插嘴道,「僅管你年紀較大、權位又高,還是應該尊重法老所選出來的首相。」
「我們秉著良心做事,實在無法不提出合理的批評與譴責。」
巴吉憤怒地站起來:「我絕不允許這種做法。」
「這樣做並無不當,也不違法。」
「我可不這麼認為。別忘了,你們的角色就是要幫助並服從首相的。」
「但是如果他的行為威脅到埃及的安樂,我們當然不能默不作聲。」
「我不想再聽了,你們繼續用餐吧,我要走了。」巴吉轉身便走出了飯廳。
帕札爾沒有想到會遭受如此猛烈的抨擊,也沒有想到巴吉的反應如此激烈,他突然感到好孤單。肉和菜都涼了,美酒也還留在杯中。只聽農地總監說道:「我們和白色雙院院長談了很久,我們覺得他的憂慮很有道理。」
「為什麼美鋒沒有跟你們一起來?」
「我們來這裡的事,他並不知情。他是個年輕、容易衝動的人,面對這樣的大事很可能會失去客觀公正的立場。你同樣也還年輕,除非有足夠的理性,否則很容易把自己逼進死胡同裡。」
「以你的身份地位,實在不應該多說廢話,既然我們的時間都很寶貴,就請你有話直說吧。」
「你看看,你這樣的態度就不對了!統治埃及必須要有多一點的彈性。」
「統治的人是法老,我只負責維護瑪特的法則。」
「事實和理想有時候是有一段距離的。」
「有你這樣的想法,埃及亡國之日恐怕不遠了。」帕札爾不客氣地說。
「正由於你缺乏經驗,」農地總監說,「你才會將古老的規範斷章取義,而忽略了其中實質的內涵。」
「我並不這麼認為。」
「你是否以規範為名義,將科普托思的省長,也是當地名門之後判了刑?」
「我只是依法行事,並末考慮他的出身。」
「你打算以同樣的方式將其他有能力、受敬重的省長革職嗎?」
「假如他們做出危害國家的事,自然應該受法律制裁。」
「你把高階人士難免犯的錯誤和重大過失搞混了。」
「擅改地籍資料,這是小錯誤嗎?」
「我們很欽佩你的正直。」文書總監承認,「打從一開始,你就已經顯示出你的正義感與對事實的執著了,這一點是無可否認的,因此民眾不僅尊敬你,也很仰慕你。但是這樣難道就能夠避去災難了嗎?」
「你們究竟對我有何不滿?」
「如果你能向我們保證,讓我們放心,我們就沒有什麼不滿。」
第一回合的唇槍舌戰至此結束,真正的交鋒才剛要開始呢。
眼前這三個人對權力、階級制度與社會運作的機制無一不曉,假如美鋒能夠說服他們同意他的觀點,那麼帕札爾便不可能跨越這道關卡。被孤立、被圍剿的他,不正如同一個脆弱易碎的玩具嗎?「我底下的部門,」農地總監說,「列出了地主與佃農的名單,統計了牲畜的數目,評估了農地的收成,我手下的專家們根據農民的意見訂定了稅率,可是稅收實在太微薄了。我以為應該將飼料與牛只的稅率加倍。」
「我不贊成。」帕札爾搖搖頭。
「為什麼?」
「在艱難時期,加重賦稅是最不明智的解決辦法。我覺得當務之急必須先消除社會的不公,因為目前儲存的糧食還足以應付幾次漲水量不足的情形。」
「有一些法律條文對鄉下居民太過優惠,應該修改。例如若有課稅不公的情形發生,大都市的居民只有三天的時間上訴,而鄉村民眾的期限卻長達三個月。」
「我本身也是這項條文的受害者。」帕札爾回想起自己的遭遇,「我會延長都市民眾的期限的。」
「你至少可以提高有錢人的納稅率吧。」
「全埃及繳納最多稅金的是愛利芬丁的省長,他繳給國庫的稅相當於四塊金條。
一個面積不大的省份的省長,繳了一千個麵包、幾隻小牛、幾袋稻穀還有蜂蜜,不需要再增加了,因為這些已經足夠供養一個大莊園和幾個村落的生計了。「
「難道你打算找手工藝匠下手?」
「當然不是。他們的住家還是免稅,而且我也堅決主張不得扣押他們的工具。」
「你會在木材稅方面讓步嗎?這個可是得推廣到所有省份去的。」
「我仔細研究過木材中心與其接收荊棘、棕擱纖維與小塊木材的情形,寒冷季節期間,木材的分發也都沒有問題。既然循環順利,又何必更動這項團隊作業呢?」
「這是你不瞭解狀況。」情報總長說,「以我們目前的經濟架構而言,已經不只是時節的需求問題而已。我們必須增加產量,那麼贏利……」
「這是美鋒最喜歡用的字眼。」
「他是雙院的院長啊!如果你和你的經濟首長都不能達成共識,又怎麼能有和諧完善的政策?你乾脆趕他下台,也趕我們下台吧!」
「根據傳統的律法,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工作。埃及是個富足的國家,尼羅河提供了豐富的資源,只要我們每天努力對抗不公不義的情況,國家就能持續繁榮下去。」
「你的過去似乎造就了你錯誤的想法。經濟……」
「如果經濟凌駕於司法之上,災難就要開始降臨埃及了。」
「我覺得應該盡量壓制廟宇的勢力。」文書總監建議道。
「你覺得神廟有什麼問題?」
「絕大部分的糧食、產物與成品在依照人民的需求分配出去之前,都會送到神廟裡去,利用直接一點的分配管道,不是比較好嗎?」
「這麼做將違反瑪特的原則,也將使得埃及在短短幾年內滅亡。神廟是我們的資源調節中心,隔絕在那高牆背後的專家們,一心只想著維繫整體的和諧。多虧有神廟,我們才能與無形的世界以及宇宙的生命力結合,幾百年來,廟中的學校與工坊更造就了國家無數的人才。你難道想使其毀於一旦?」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
「恐怕你的念頭原本就是歪曲的吧。」
「你竟敢羞辱我!」
「難道不是你先揚棄我們的基本價值的?」
「你太頑固了,帕札爾。你簡直是狂熱分子!」
「你若真的這麼想,不要再猶豫了,馬上請求國王結柬我的性命吧。」
「你背後有卡納克大祭司卡尼撐腰,而卡尼又是拉美西斯面前的紅人,算是你的運氣。不過這個運氣和你的支持度一樣,都持續不了多久的。辭職吧,帕札爾。
無論是對你或對埃及而言,這都是最好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