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發到底比斯。」帕札爾對北風說。
驢子聽到這個消息很是高興,但是書記官看到他們的行李時,卻憂心仲仲地問:「你要離開很久嗎?」「不知道。」
「必要的時候,我怎麼聯絡你?」
「先把文件放著等我回來再說。」
「可是……」
亞洛終究覺得不妥,但帕札爾只勸了他一句:「準時一點,別老是讓女兒等那麼久。」
凱姆住在軍械庫附近一棟三層樓的建築裡,裡面大概有十來間二到三廳的公寓。
帕札爾特地挑了他休假的時間,希望能在住處找到他。開門的是眼神呆滯的狒狒。
客廳裡放滿了刀子、長槍和投彈器。凱姆正在修理一把弓。
見到法官,他極為詫異。
「你怎麼來了?」
「你的行李準備好了嗎?」帕札爾反問道。
「不是取消行程了嗎?」
「我改變心意了。」
「悉聽吩咐。」他還是只有這句老話。
投彈器、長槍、匕首、大頭棒、短粗木棍、斧頭、四方木盾……蘇提在這三天之中,把這些武器耍弄得靈活自如。他的表現純熟自信,完全沒有新兵的生澀,使得那幾個負責將新兵編列入隊的軍官、都對他另眼相看。
測驗期結束時,報名入伍的人全都集合在孟斐斯主要營區的大中庭。一旁的馬廄中,一欄一欄的馬匹頗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大群人,庭子中央有一個巨大的蓄水池。
蘇提參觀過馬廄,裡頭的地面上鋪了卵石,還有一道道排放污水的水溝。騎兵與戰車士兵都在此照料他們的愛馬,這些馬吃得好,又乾淨、並受到悉心照顧,享受著最好的生活。此外,蘇提對於建在一長排樹蔭下的營房、也留下不錯的印象。
可是他還是非常厭惡紀律。二天來,上級的命令和小兵的叫囂已經將他的冒險經歷制式化了。
新兵入伍的儀式遵循著確切的規定。有一名士兵會向志願者說明加入軍隊以後的種沖好處,企圖說服他們,而主要的好處包括安全、受人敬重、退役福利優厚等等。旗手會高舉著幾個為阿蒙神、拉神、普塔赫神與塞托神效命的重要軍團的旗幟。
有一名皇家書記官負責登記入伍新兵的名字。他身後堆的全是裝滿了食物的籃筐,因為今晚將軍們特別為新兵準備廠一頓豐盛的晚餐,有中肉、雞鴨、蔬果等美食。
「以後有好日子過了。」蘇提的一個同伴小聲地說。
「我可沒有。」蘇提沒好聲氣地回他。
「你要放棄?」
「我寧願選擇自由。」
「你瘋了!隊長說你是我們這個梯次得分最高的,可能馬上就能得到一個好職務了。」同伴對他的決定真是大惑不解。
「我想要的是冒險經驗,不是要被編入軍隊。」蘇提的去意已決。
「我要是你,我會再考慮一下。」
他們兩人爭辯之際,有一名宮廷使者帶著一副卷軸快步通過大中庭。他將文件交給皇家書記官。書記官看後,站起身來下了幾個簡單的命令。不到一分鐘,營區的大門全都關上了。
志願者紛紛交頭接耳。
「安靜!」軍官大喊了一聲,並開始解釋安撫,「我們剛剛收到上級的指示。
依據法老的旨意,你們全部應招入伍。一部分人將前往外省營區,另一部分人明天出發到亞洲。「「不是緊急情況就是戰爭。」蘇提的同伴說。
「我才不在乎。」
「別傻了。你如果溜走,可就成了逃兵了。」
同伴的這句話起了作用。蘇提評估了一下自己逃到牆邊、消失在附近巷道內的機率:等於零。這裡可不是書記官學校,而是佈滿了弓箭手和長槍手的軍營埃這群強制入伍的新兵一個一個地走過皇家書記官面前。書記官也和其他軍人一樣,臉上帶著一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蘇提……成績極佳。分派:亞洲軍團。你將擔任戰車尉身邊的弓箭手。
明天天一亮就出發。下一個。「蘇提看見他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一面書板上。如今想逃也不可能了,除非他打算一輩子躲在國外,不再見埃及和帕札爾。看來他注定要成為英雄。
「我會在亞捨將軍的麾下嗎?」
書記官怒瞪著他說:「我說了:下一個。」
蘇提分配到了一件襯衫、一件內長衣、一件外套、一個護胸甲、一個皮製護腔、一頂頭盔、一柄雙頭斧,以及一把以金合歡木製成、中心部位很厚的弓。這把弓高一百六十公分,張弓不易,若以直線射出,射程六十公尺,若以拋物線方式射出,則可達一百八十公尺。
「晚餐呢?」
「這裡有麵包、半公斤肉乾、油和無花果。」後勤軍官回答說,「吃吧,要水的話,水池裡有,吃完就去睡覺。明天,你就得吃塵土了。」
南行的船上,旅客談論的都是拉美西斯大帝的聖旨。根據不少傳令官大量散佈的消息說,法老下令清洗所有的神廟、統計所有的國有寶藏、盤點穀倉與公有倉庫的存量、將祭神的牲禮加倍並準備遠征亞洲。
但謠言卻誇張了事實,傳說有大災難將至、城市裡有武裝暴動、外省有亂民造反,還說赫梯人馬上就要入侵了。帕札爾身為法官,自然有責任維護公共秩序。
「留在孟斐斯會不會好一點?」凱姆問道。
「我們不會離開太久的。村長一定會告訴我們,意外死亡的兩名退役軍人已經製成木乃伊,而且下葬了。」帕札爾對這一點胸有成竹。
「你倒是很悲觀。」
「五人墜落死亡:這是官方記錄的事實。」
「但你不相信。」
「你呢?」帕札爾反問道,希望能多得到一點意見與支援。
「有什麼要緊的?只要一開戰,我就會被徵召了。」
帕札爾對謠言依然存疑,便反駁他開戰的說法,「拉美西斯一向鼓吹和赫梯人與亞洲各國和平相處。」
「可是他們卻會不斷地侵犯埃及。」
「我們的軍力那麼強大,又何必擔心?」
「那為什麼這次決定出征,又有這麼多奇怪的措施?」
「我也覺得困惑。」凱姆這麼一問,倒把帕札爾問住了,他想了一個比較可能的原因:「也許是國內的安全問題吧。」
「埃及國富民安,國王又受子民愛戴,國內人人不愁吃穿,也沒有盜賊橫行。
沒有什麼動亂的跡象埃「「你說的對,不過法老的感覺似乎有點不同。」
風打在他們臉上,力量有點強勁,因此降下船帆,只靠著水波前進。這個時候的尼羅河面上,還有數十艘船南北往來,迫使船長與船員必須時時保持警覺。
到了孟斐斯以南大約一百公里處,有一艘河警的快艇駛到船邊,命令船長減速。
隨後,一名警察攀住纜繩跳上了甲板。
「旅客中有一位帕札爾法官嗎?」
「我就是。」帕札爾站了出來。
「我必須帶你回孟斐斯。」
「為什麼?」
「有人控告你。」
蘇提是最後一個起床、穿著完畢的人。營監還推了他一把,好讓他動作快一點。
他昨晚夢見了莎芭布,夢見了她的愛撫與她的熱吻。她給了他意想不到的歡愉,他決定不久便要再度探訪。
在其他新兵羨慕眼光的注視下,蘇提登上一輛兩輪戰車。
點名叫他的戰車尉約四十歲,全身肌肉發達。
「站好了,孩子。」他用低沉的聲音提醒道。
蘇提還來不及把左手腕伸人扣帶中,戰車尉便催馬往前衝了。他們的車最先離開營區,往北奔馳。
「你打過仗嗎,小子?」戰車尉先開口問道。
「對抗書記官的仗。」
「你殺了他們?」戰車尉不懂他的意思,疑惑地問。
「應該沒有。」蘇提也不很確定。
「別失望,我會給你更好的機會。」
「我們去哪兒?」「追擊敵人,我們還是前鋒哪!」戰車尉意氣風發地表示,「我們要穿越三角洲,沿著海岸定,要把敘利亞人和赫梯人打得落花流水。我覺得這份聖旨是對的,我已經好久沒有把這些野蠻人踩在腳底下了。」
「你不慢一點嗎?」蘇提在全速前進的戰車上驚疑不定。
「一個好的弓箭手,就算在最不利的情況下還是可以命中目標的。」
「我要是沒有射中呢?」
「我會把你手上固定用的扣帶切斷,讓你下去吃士。」
「你好嚴厲。」蘇提不敢置信地說。
「亞洲十場戰役、五處傷口、比一般英勇戰士多兩倍的報酬、拉美西斯國王多次親自嘉勉,你說如何?」戰車尉數說著自己的輝煌歷史。
「一點錯都不能犯?」
「你不成功,便成仁。」
想成為英雄要比預想的困難得多了。蘇提深深歎了口氣,張滿弓,不再想著飛奔的戰車、一路的顛簸、崎嶇的道路。
「前面遠方的樹,射!」戰車尉一聲令下,箭往天空飛射而去,畫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命中那棵金合歡樹幹時,戰車正好從樹下呼嘯而過。
「幹得好,小子!」蘇提卻長歎一聲,問道:「你已經踢掉多少個弓箭手了?」
「我早就不數了。我最怕的就是那些半吊子。今晚我請你喝一杯。」
「在營帳裡?」
「軍官和助手可以上酒館。」戰車尉笑著說。
「那麼……女人呢?」對女人,蘇提可真是念念不忘。
戰車尉往他背上重重打了一下,笑說:「你真是天生的軍人!喝過酒,我們就好好去風流一下」蘇提高興地親了親他的弓,老天真是眷顧他。
帕札爾確實低估了敵人反擊的能力。他們一方面阻止他離開孟斐斯,前往底比斯調查,另一方面又想到剝奪他法官的身份,讓他從此不能再插手。看來,他一直想揭開的真相,確實事關謀殺,而且不只一宗。
可惜,太遲了。他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莎芭布聽從警察總長的唆使,告發他行為不檢點。全體法官都將同聲譴責他荒唐的生活習性,認為他不再適任凱姆進到了辦公室,頭低低的。
「找到蘇提了嗎?」帕札爾緊張地問。
「他被招募進亞洲軍團了。」
「他走了?」
「他現在是戰車弓箭手。」
「能證明我清白的惟一證人也找不到了。」帕札爾向洩了氣的氣球。
「我可以代替他。」
凱姆雖然自告奮勇,帕札爾卻不能讓他冒這個險。「不行,凱姆。他們一定會發現那天你根本不在莎芭布那裡,那麼你就犯了偽證罪了。」
「我不能眼睜睜看你被譭謗。」
「我不該去追根究底的。」帕札爾有點懊悔地說。
「如果連法官都不能表明事實,那麼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凱姆的悲憤實在令人心碎。
「我不會放棄的,凱姆。但是我沒有任何證據。」
「他們就是要你閉嘴。」
「我不會順從的。」
「我,還有狒狒,都會站在你這邊。」
兩人不由得激動地擁抱在一起。
帕札爾法官回孟斐斯的第三天,案子在皇宮前的木造門殿開庭。程序發展如此快速,主要是由於被告的身份特殊:只要法官有違法的嫌疑,就必須立刻審理。
帕札爾並不指望門殿長老會赦免他,但是當他見到陪審團的成員時,對於陰謀怖線之廣,不得不感到震驚。成員包括運輸商戴尼斯、他的妻子妮諾法、警察總長孟莫西、一名皇家書記官與一名普塔赫神廟的祭司,大部分都是與他對立的人。如果書記官與祭司保持沉默的話,那麼局面更是一面倒了。
理了光頭、穿著一件前交叉式的纏腰布的門殿長老,臉色陰沉地坐在法庭最深處。
他的腳下有一段約半米長的無花果木塊,代表瑪特神的出席。陪審團站在他的左手邊,右手邊則是一名書記官。帕札爾的身後有一群看熱鬧的民眾。
「你就是帕札爾法官?」門殿長老問。
「在孟斐斯任職。」
「你的部屬之中有一個叫做亞洛的書記官?」
「是的。」
「傳原告。」
帕札爾暗暗心驚,亞洛和莎芭布:多麼不可思議的組合!背叛他的竟是他最親密的工作夥伴。
可是出庭的並不是莎芭布,而是一個矮小的棕髮女人,她體型肥胖,面目可憎。
「你是書記官亞洛的妻子?」
「我是。」她用一種尖銳粗鄙的聲音回答道。
「你宣誓後,說出你控告的原因。」
「我丈夫喜歡喝酒,而且喝得很凶,尤其是晚上。一個禮拜以來,他老是在女兒面前罵我、打我。我可愛的女兒嚇死了。我身上有被他打的傷痕,我還有醫生的驗傷單。」
女人嘮嘮叨叨訴說著被丈夫凌虐的經過。
「你認識帕札爾法官嗎?」門殿長老問道。
「只是聽過。」
「你想要求庭上怎麼做?」
「我要法庭判我丈夫還有負責他品行的僱主的罪。我還要兩件新衣、十袋谷子和五隻烤鵝。如果亞洛再打我的話,我就要雙倍的賠償。」
帕札爾聽了她的指控,極為吃驚。
「傳主要被告。」
亞洛十分窘迫地出庭了,愁眉苦臉的表情使得酒糟鼻更為醒目。他笨拙地為自己辯護。
「是我太太惹我的,她不做飯。我打她是不得已的,是為了表達氣憤。你們要體諒我,替帕札爾法官工作是很辛苦的,時間一點彈性都沒有,文件又多得不得了,實在需要再找一個書記官來幫忙。」
「要抗議嗎,粕札爾法官?」門殿長老轉向帕札爾問道。
帕札爾便為自己辯解道:「他這些說詞並不正確。我們的確有很多工作,但我也很尊重書記官亞洛的性格,體諒他家裡的問題,所以讓他能彈性上下班。」
「有人可以替你作證嗎?」
「區裡的居民應該可以吧。」帕札爾回答道。
門殿長老於是問亞洛:「我們要不要傳他們出庭?你承認帕札爾法官的話嗎?」
「不,不用……可是也不完全是我的錯。」亞洛自知理虧,卻又不甘心認錯。
「帕札爾法官,你知道你的書記官打妻子的事嗎?」
「不知道。」
「你必須對你手下的品行負責。」
「我承認。」
「你沒有查證亞洛的品德行為,這是你的疏失。」
「我是沒有時間。」
「疏失才是惟一正確的用詞。」門殿長老不接受任何借口,嚴厲指責道。
門殿長老先讓帕札爾退下,聽候吩咐,隨後問原告與被告是否還有話說。只有亞洛的妻子心緒激動地不斷重複她的指控。
陪審團於是討論了起來。
帕札爾突然覺得想笑。他竟然為了一件家庭糾紛被懲罰,豈非不可思議?亞洛的軟弱和他妻子的愚蠢,設下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陷阱,這正好順了對手的意。
法庭將會遵守司法程序,將帕札爾貶得遠遠的,讓他再也無任何憑恃的力量。
不到一個小時的商議,陪審團便得出了結果。
門殿長老用他一貫的低沉聲音宣佈:「陪審團一致通過,書記官亞洛對妻子的行為確有不當,宣判有罪,他必須給予被告所要求的一切,並罰杖打三十板。
若再犯,妻子得以立刻與其離婚。被告服不服?」
能夠如此順利了事,亞洛高興地二話不說便趴了下來,準備服刑。埃及法律對於向妻子施虐的暴徒,一向是不假寬貸的。打完後,亞洛哭哭啼啼地呻吟著,由一名警察帶到區裡的醫務室診療。
「陪審團一致通過,」門殿長老繼續宣佈,「帕扎爾法官宣判無罪。本庭建議他不要辭退原來的書記官,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
盂莫西只跟帕札爾點了點頭,便匆匆忙忙到另一個法庭擔任陪審員了,這次審理的是偷竊案。戴尼斯和妻子則同來向他道喜。
「莫名其妙的指控。」妮諾法夫人憤憤地說,她身上那襲彩色長袍再度招來了全市市民的竊竊私語。
「無論哪個法庭都會判你無罪的。」戴尼斯語帶誇張地說:「我們孟斐斯正需要像你這樣的法官。」
「沒有錯。」妮諾法也附和道,「只有在乎和公正的社會,商業才有前途。
你的堅定意志讓我們印象非常深刻,我丈夫和我都很欣賞有勇氣的人。以後我們在生意上如果有什麼法律問題,一定會向你請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