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凱姆說。
「你確定?」帕札爾詫異地問道。
「絕對沒錯,這就是斯芬克斯衛士長的家。」
「為什麼這麼肯定?」凱姆冷酷地笑了笑。「這就多虧了我的拂拂了,只要它張牙舞爪,連啞巴也會開口說話。」
帕札爾才覺得有些不妥時,凱姆馬上接著說:「很有效。你想知道答案,答案就出來了。」
他們兩人注視著孟斐斯最貧困的郊區。這裡的居民雖然和其他埃及人一樣都能吃得飽,但是大部分房子都已破落不堪,衛生也是問題。住在這裡的有等待就業的敘利亞人、到城裡來賺錢的鄉下人和收入微薄的寡婦。這絕對不是埃及著名的斯芬克斯的守護人所應該任的地區。
「我去問問。」凱姆提議說。
「這一帶不太安全,最好不要獨自冒險。」
「好吧,聽你的。」
帕札爾驚訝地發現,他們所經過的人家全都門窗緊閉,埃及人向來重視的好客之情,這裡全然感受不到。狒狒心浮氣躁地顛跳著前進,面凱姆則不斷查看著屋頂。
帕札爾不明白他的用意,「你在擔心什麼?」
「弓箭手。」
「為什麼會有人要謀殺我們?」
「要調查的人是你,如今得到這樣的結果,表示事情並不單純。我要是你的話,我就收手了。」
帕札爾敲了看似牢固的棕桐木門。
裡面傳出有人走動的聲音,但沒有人開門。
「開門,我是帕札爾法官。」
屋裡再度恢復寂靜。強行侵人民宅是違法的行為,帕札爾內心矛盾不已,希望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你想你的狒狒……」「殺手宣誓過,它的食糧也是由公家給付的,它的參與必須列入報告。」
「現實必須把理論融會貫通。」
「那好啊!」凱姆說。
狒狒的神力果真出乎帕札爾的意料之外,不一會兒就把門撞開了。幸好殺手是站在法律這邊的。由於窗戶前掛了幾張蓆子,屋內的兩間小屋裡一片漆黑,第二間房間的角落裡躲著一名白髮婦人。
「別打我。」她哀求道,「我發誓我什麼都沒說。」
「你放心,我是來幫你的。」
帕札爾邊說邊將她扶起來,但她的雙眼卻充滿了恐懼。「狒狒!它會把我撕成碎片。」
「不會的。」法官安慰道,「它是警方養的。你是斯芬克斯衛士長的妻子嗎?」
「是的……」
她回答的聲音徽弱得幾乎聽不到。帕札爾請這位婦人坐到蓆子上。「你的丈夫呢?」
「他……他出遠門去了。」
「你們為什麼搬離宿舍?」
「因為他辭職了。」
「我正在調查他的調職有無違法之處,公文並未提到他辭職的事。」帕札爾開門見山地說道。
「可能是我弄錯了……」
「發生什麼事了?我不是你的敵人,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跟我說。」
法官柔聲地問。
「誰派你來的?」婦人仍存戒心。
「沒有人派我來,是我自己要調查的,因為我不想批准一個不明不白的決定。」
淚水浸濕了老婦人的雙眼。她顫抖著聲音說:「你是……真心的嗎?」
「我以法老之名發誓。」
「我丈夫已經死了。」
「你說的是真的?」對方的告白讓帕札爾震驚得無以名狀。
老婦人又繼續說:「軍方向我保證說會為他舉行葬禮,並命令我搬到這裡來。
只要我守口如瓶,我可以按時領到一小筆撫恤金,直到我死為止。「「他們有沒有說他是怎麼死的?」
「是意外。」
「我會查明的。」法官向她保證。
但婦人的反應出奇地冷漠。「這又有什麼關係?」
「我幫你安排到一個安全的住所吧。」
「我要留在這裡等死。走吧,求求你。」
埃及皇宮的御醫長奈巴蒙都六十多歲了,但保養有術。仍有無數頭銜與榮譽勳章的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會客與宴會上。至於診所裡,則有一群野心勃勃的年輕醫生替他看診。因為厭於見到別人病痛的神情,奈巴蒙選擇了從事有趣又利潤豐厚的美容外科。
女士們個個想要消除臉上的缺陷,而讓她們的對手黯然失色,只有奈巴蒙能讓她們重現年輕迷人的神采,青春永駐。御醫長此時正想著自己未來墓穴前的那道豪華石門,那代表了法老的榮寵,帝王親自將大門側柱徐成深藍色,這是多少王宮大臣夢想得到的殊榮啊!奈巴蒙富有、聞名並聽盡備方阿談奉承,他醫治的全是不借出高價尋醫的外國皇親與巨富。在答應為他們診治之前,他都會先詳細研究一番,然後只收病情輕微、容易治癒的病人,因為若是醫治失敗,將有損他的名聲。
他的私人秘書通報說奈菲莉來了。
這個女人惹惱了奈巴蒙,因為她拒絕加入他的團隊。他氣極了並決定,假如她取得了執照,他絕對會想辦法剝奪她所有的行政權,並讓她遠離王宮的。有人說她天生有學醫的稟賦,而且對物體放射力的感應能力讓她能做出又快又準確的診斷,因此在表明敵對立嘗為她安插下層工作前,他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
「我想幫你安排個工作。」
「我後天就要到薩伊斯去了。」
「我知道,不過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
奈菲莉著實非常美麗,奈巴蒙一直幻想著能有一個這麼年輕美貌的情婦,好讓他在上流社會的交際場合更有光彩。然而,她渾身散發的高貴氣質卻使他不敢造次,平常那些無往不利的讚美言詞,要誘她上鉤恐怕不是很容易,但她確實令人忍不住躍躍欲試。
「我這名患者的病例很有趣,」他接著說,「出身中產階級的大家庭,家境富裕,還是名門望族。」
「她怎麼了?」
「是喜事:她結婚了。」
「哦?這算是病嗎?」奈菲莉覺得莫名其妙。
「她丈夫有個請求,要重塑她身上他不喜歡的部位。」奈巴蒙沒告訴她,為了這次手術,他已收了對方十罐稀有的香膏與香料,因此絕對不許失敗。「我很希望你能幫我,奈菲莉,因為你的手很穩。而且我會替你寫一封對你很有幫助的推薦函。
你願意見見我的患者嗎?「他根本不讓奈菲莉有時間答覆,便將西莉克斯夫人帶了進來。
那位夫人一見到奈菲莉,驚恐地遮住自己的臉。「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我太醜了。」西莉克斯夫人的身體巧妙地用寬大的長袍遮掩著,但仍看得出圓鼓鼓的身形。
「你都吃了些什麼東西?」
「我……沒有特別注意。」
「喜歡吃糕餅類的食物嗎?」
「喜歡。」
「少吃一點會比較好。讓我看看你的臉好嗎?」奈菲莉溫柔的語調使得西莉克斯不得遲疑而拿開了雙手。「你看起來很年輕嘛。」
「我二十歲。」
「為什麼不保持原來的樣子就可以呢?」
「我丈夫說我的樣子太難看了!我要讓他開心。」
「這樣不是太委屈了嗎?」
「他很堅持……而且我答應了!」
「你要讓他知道他錯了。」
一旁的奈巴蒙漸漸開始有了怒氣。「我們不需要評斷患者的動機,只要滿足他們的願望就好了。」
「我不願讓這個女孩活受罪。」奈菲莉反駁道。
奈巴蒙終於克制不住憤怒了:「你出去!」
「樂意之至。」
「你這麼做是不對的,奈菲莉。」
「我覺得這樣才是盡醫生的天職。」
「你什麼都不懂,你的醫生生涯到此結束了。」
聽著書記官亞洛不時發出輕咳聲,帕札爾不禁抬起頭來問:「有麻煩嗎?」
「是一封通知書。」
「給我的?」
「給你的。門殿長老要你馬上去見他。」
帕札爾不得不放下筆墨前往。
在皇宮前面,有一間木造的門殿,這裡是法官主持正義的地方。法官在門殿裡聽取控訴、分辨是非黑白、保護弱者不受強權欺壓。長老執掌的門殿就在王宮前,形狀像個四方形,最內側便是法庭。每當首相晉見法老王時,總不忘和門殿長老寒暄幾句。
此時法庭空無一人。長老坐在一張金黃色的木椅上,穿著前交叉式的纏腰布,沉著一張臉,他堅毅剛強的性格是眾所周知的。「你就是帕札爾法官?」
帕札爾恭敬地行了個禮,面對省大法官使他有點焦慮不安。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對自己滿意嗎?」長老帶著評論的口氣問道。
「我最大的願望是世人能變得聰明,再也不需要法官。然而這個幼稚的夢想越來越模溯了。」
「雖然你到孟斐斯的時間很短,但我已經聽到不少有關你的傳聞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職責?」
「那正是我生命的全部。」
「你的工作量很大,也很有效率。」
「依我看來還不夠。等我更瞭解工作上的難處時,我會更有效率的。」
「效率……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讓每個人都獲得公平的待遇。這不正是我們的理想與準則嗎?」帕札爾反問道。
「誰說不是呢?」長老的聲音都啞了。他站起身,開始蹬起方步。「你針對牙醫喀達希所提出的意見,我覺得並不妥當。」
「我懷疑他。」
「證據呢?」
「我的報告中說了,我沒有找到證據,也因此我才沒有對他採取任何行動。」
「那麼何必做這種無謂的挑戰呢?」
「我想引起您對他的注意,我想您的資訊應該比我的更完整。」
長老一動也不動,卻難掩怒火。「說話留意一點,帕札爾法官!你言下之意是說我暗藏文件資料嘍?」
「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如果您認為有必要,我願意進行調查。」帕札爾連忙解釋。
大法官口氣鬆動了些,繼續問道:「喀達希的事就算了。你又為什麼去惹戴尼斯?」
帕札爾仍不改堅決的態度。「至於他的罪行已是不容置疑的。」
「控告他的訴狀上不是還附了一句批注嗎?」大法官問他。
「不錯,的確是寫了『結案歸檔』的字樣,所以我才特別先審理此案。」
「你可知道這旬……建言是我寫的?」帕札爾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說出自己心裡的話:「這些大人物應該以身作則,而不該仗著自己的財勢剝削平民百姓。」
「你忘了還有經濟因素的考慮呢。」
「經濟需求一旦壓倒了司法,埃及就等於被判死刑了。」
帕札爾的強力辯駁動搖了門殿長老。他年輕的時候也跟帕札爾一樣,有著同樣的熱情,抱著同樣的觀念。然後,他開始面對一連串棘手的案件、陞遷的考慮、必要的妥協、協議與和解、對上級的讓步,加上年紀漸長……「戴尼斯什麼地方讓你不滿?」
「這個你知道。」
「你認為他的所作所為必須判刑?」
「答案很明顯了。」
門殿長老無法向帕札爾坦承說他剛剛才和戴尼斯談過,而且戴尼斯還要求他把這名年輕法官調走。他想知道這個年輕人究竟有多堅持,「你真的決定繼續調查嗎?」
「是的。」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馬上把你遣調回你原來的村子?」
「我知道。」
「難道這個事實還不能改變你的想法?」
「不能。」
「你真的一點道理都講不通嗎?」
「其實你只是企圖影響我的決定。戴尼斯是個投機取巧的人,他享受不正當的特權,從中獲利。既然這件案子在我的管轄權限內,我為什麼要去忽視呢?」
門殿長老聽了他這番話,陷入沉思。平常,他秉著為國服務的信念,處事總是十分果斷。但是帕札爾的態度使他想起了從前的自己,想起他也曾經如此年輕、充滿幹勁、無所畏懼。將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幻夢也一樣會破滅,但他有這份向不可能挑戰的勇氣,錯了嗎?長老心裡雖然不免認同,但仍想說服他。「戴尼斯有錢有勢,他的妻子又是商界女強人。多虧了他們,物資運輸的作業才能進行得這麼規律、順當。你推翻了現狀又有什麼好處?」
「請你不要把我當成了被告。事實上,就算戴尼斯被判刑,來往於尼羅河上的貨船,也絕不會從此消失的。」
沉默了好久之後,長老又坐回位子上去。他知道帕札爾說得沒錯。「你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帕札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