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騎手的三個首領班瑪多吉、巴俄秋珠和顏帕嘉,瞪大眼睛看著,看清楚了丹增活佛右手大拇指指甲蓋上顯現的圖畫,也看清楚了水碗裡的影像,那是一把明光閃閃的寶劍。
丹增活佛瞪著寶劍,一聲歎息。
顏帕嘉和巴俄秋珠還有班瑪多吉齊聲叫道:「格薩爾寶劍!」
丹增活佛起身,雙手合什,喃喃自語道:「大家都知道,在我們的語言裡,『藏巴拉』是財神,代表著吉祥、寧靜、幸福的生活和充裕的財富,『索,索,拉索羅』意味著祭神的開始和人與神共同的歡喜,它在古老的吐蕃時代就進入了我們的傳說。傳說中的藏巴拉索羅是所有最顯赫的善方之神集合最圓滿的法門提供給眾生的最方便的極樂之路。而在另一個傳說裡,藏巴拉索羅又代表了凶神惡煞的極頂之凶和極頂之惡。善方之神和凶神惡煞都曾經是西結古草原乃至整個青果阿媽草原的主宰,極樂之路和極頂之惡共同管理著人的靈魂和肉體,成為原始教法時期和雍仲苯教時期提供給佛教的基礎。大乘佛法的金頂大廈從印度飛來,落在了這個基礎上,就有了寧瑪、薩迦、噶舉、覺朗、格魯等等法門。這些法門都把藏巴拉索羅看成是神佛意志的最高體現,剝奪了凶神惡煞運用藏巴拉索羅表現極頂之凶和極頂之惡的權力,成就了降福於人間的無上法音。」
丹增活佛靜默片刻,又說:「再後來,靠著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大勢至菩薩和蓮花生的化身格薩爾王的力量,我們偉大的掘藏大師果傑旦赤堅,在一些殊勝的龍形山岡的包圍中,在當年格薩爾王的妃子珠牡晾曬過《十萬龍經》的地方,發掘出了蓮花生祖師親手修改和加持過的《十萬龍經》,同時發掘到的還有一把格薩爾寶劍,寶劍上刻著『藏巴拉索羅』幾個古藏文。於是格薩爾寶劍成了藏巴拉索羅的神變,它是和平吉祥、幸福圓滿的象徵,是尊貴、榮譽、權力、法度、統馭屬民和利益眾生的象徵。在一次正月法會的圓光占卜中,包括西結古寺在內的青果阿媽草原上的所有寺院,都顯現了格薩爾寶劍,顯現了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大勢至菩薩和格薩爾王的聖像,也顯現了神菩薩護持著的美好未來。草原上的大德高僧、千戶和百戶以及部落頭人,按照圓光占卜的啟示,把格薩爾寶劍獻給了當時統領整個青果阿媽草原的萬戶王,對他說:『你篤信佛教你才有權力和吉祥,也才能擁有這把威力無邊的格薩爾寶劍。』從此,世世代代的草原之王,就像愛護他們的王位一樣愛護著格薩爾寶劍,他們知道失去了寶劍,就等於失去了臣民的信仰,失去了地位和權力。後來萬戶王的傳承消失了,格薩爾寶劍被西結古寺迎請供養。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家有所不知的是,十多年前,麥書記來到了青果阿媽草原,他是個好人,他能夠用他的權力守護生靈、福佑草原。在經過圓光占卜之後,我們選擇了一個蓮花生大師通過雷電唱誦經咒的夜晚,懇請麥書記來到西結古寺,當著三怙主和威武秘密主的面,把格薩爾寶劍獻給了他。我們對他說,它就是藏巴拉索羅,你要用你的生命珍藏它。」
丹增活佛合什閉目。所有的騎手包括藏獒受到感染,內心和面目都一片肅穆。良久,才聽到上阿媽騎手的頭巴俄秋珠聲音從寂靜中傳來,陰沉而堅定。
巴俄秋珠說:「世道變了,麥書記已經不能帶來吉祥,他不配擁有藏巴拉索羅了!」
一句話喚醒了其他人,東結古騎手的頭顏帕嘉說:「是啊,只有北京的文殊菩薩才能帶來吉祥,才配擁有藏巴拉索羅。」
巴俄秋珠又說:「找到麥書記,拿回藏巴拉索羅,去北京獻給文殊菩薩,是神的意思。佛爺,您不能違背,您必須交出麥書記。」
一陣爆起的響聲倏然拉轉了他們的眼光。是馬隊的馳騁和獒群的奔跑,剛一出現,就在二百米之內,說明這些人和藏獒隱藏在附近已經很久了。東結古騎手和上阿媽騎手一陣慌亂,他們的領地狗群也不知所措,只是一陣狂吠。
只有西結古騎手和西結古領地狗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只要是外來的,就意味著侵犯;惟一的選擇只能是保衛。轉瞬之間,西結古騎手翻身上馬,密集地圍住了東西南北四座藏巴拉索羅神宮。獒王岡日森格也帶著領地狗群,井然有序地挺立在了西結古騎手的前面。
馬隊和獒群迅速靠近著,他們從西邊跑來,繞開打鬥場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衝向了上阿媽的人和狗,一部分衝向了東結古的人和狗,一部分衝向了西結古的人和狗。父親騎馬站在西結古騎手的行列裡,有些奇怪:這不是多獼騎手和多獼藏獒嗎,他們的人和狗並不多,為什麼還要分成三部分?難道他們狂妄傲慢到對誰都要仇恨,對誰都要進攻?
誰也沒有發現蹊蹺,除了西結古獒王岡日森格。岡日森格比父親更早地認出了對方是多獼騎手和多獼藏獒,更早地對他們的兵分三路產生了疑惑,它看出三路人狗都是佯攻,主攻的是第四路人馬——多獼騎手的頭紮雅帶著另外兩個騎手,他們直扑打鬥場的中央、剛剛結束圓光占卜的地方。那兒現在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丹增活佛,一個是上阿媽騎手的頭巴俄秋珠。
多獼騎手的頭紮雅和另外兩個騎手衝撞而來,撞倒了丹增活佛和巴俄秋珠,讓馬蹄翹起來,毫不留情地砸向了巴俄秋珠。馬蹄落下來了,巴俄秋珠眼看要被馬騰起的馬蹄踢死踏死了。
岡日森格撲上去了,它用自己雖然受傷卻依然鐵硬的獒頭,抵住了鐵掌珵亮的馬蹄。那馬一個趔趄,差一點把多獼騎手掀到地上。岡日森格接著還是撲跳,撞走了另外一匹馬。巴俄秋珠安然無恙,這個曾經在西結古草原光著脊樑跑來跑去的人,被岡日森格毫不遲疑地救了下來。
但是這還是佯攻,真正的目標是丹增活佛。多獼騎手的頭紮雅從馬背上俯下身子,一把抓住了丹增活佛的袈裟,把丹增活佛拽上了馬背,立即調轉馬頭,狂奔而去。
岡日森格追了過去,多獼騎手的目的已經達到,衝過去堵擋上阿媽人和狗、東結古人和狗、西結古人和狗的三路人馬迅速撤了回來,在岡日森格面前形成了一道屏障。
巴俄秋珠從地上爬起來,望著迅速遠去的多獼騎手和多獼藏獒,吐了一口唾沫,吆喝上阿媽騎手追擊。與此同時,東結古騎手和東結古領地狗已經追了過去。只有西結古騎手原地未動,他們依然守在藏巴拉索羅神宮前,等待著外來的騎手還會拐回來。
他們執著地堅信,不祭祀神宮,沒有神的保佑,得到了丹增活佛,也得不到藏巴拉索羅。
外來的騎手果然拐回來了。先是顏帕嘉和東結古騎手,然後是巴俄秋珠上阿媽騎手。上阿媽騎手返回稍晚,是因為巴俄秋珠有一陣猶豫,對祭祀神宮的必要,他心中掠過一絲疑慮。畢竟這已經是破四舊的時代了!
返回來的上阿媽領地狗碰見了西結古獒王岡日森格,它們友好地沖它打著招呼。一隻身似鐵塔的灰獒走到它跟前,跟它碰了碰鼻子,似乎是一種自我介紹:我是藍色明王恩寶丹真,上阿媽領地狗的新獒王。
岡日森格知道它們是來感謝的,感謝它救了巴俄秋珠的命。
岡日森格回到西結古騎手跟前,看到父親和班瑪多吉正在激烈爭吵。班瑪多吉責怪父親叫來了丹增活佛。父親說:「我不想看到藏獒一個個死去,必須有人出面制止,麥書記失蹤了,你又不頂用,我只能去請丹增活佛。」班瑪多吉說:「丹增活佛來了藏獒就不死了?他來了連他也得死。」父親問道:「丹增活佛會死嗎?」
班瑪多吉說:「他要是成了別人的活佛,他就等於死了。」
父親吃驚得把眼睛瞪到了額頭上:「他本來就不光是我們西結古草原的活佛,他是所有人的活佛,誰信仰他,他就是誰的活佛。」
班瑪多吉地說:「那是過去,現在不是了。」
其實班瑪多吉擔憂是藏巴拉索羅也就是格薩爾寶劍的流失,草原上早已有了麥書記把藏巴拉索羅交給丹增活佛的傳說。麥書記帶著藏巴拉索羅來到西結古寺之後,青果阿媽州的權力中心就不在州府所在地的多獼草原,而在西結古草原了。格薩爾寶劍要是落在其他部落手中,西結古草原的權力就得而復失了。
班瑪多吉心中感歎道,單純的父親哪裡知道,這是一場嚴肅的奪權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