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食 第二部 在鄉村 第三章 小凱多爾斯在倫敦
    小凱多爾斯完全不瞭解時事發展的趨勢,不知道法網正在向所有的弟兄們收緊,而且根本下知道世界上還有他的弟兄們。他選中了這個時刻,決定到外面看看世界,於是走出了他的石灰礦場。這是他的沉思終於導致的結果。在啟星·艾勃萊,他的所有問題都得不到解答;新牧師還不及那個老的,而關於他那毫無意義的勞動的問題,最後大到了誇張的程度。「幹嘛我得在這個礦場上一天大地幹活?」他問自己,「幹嘛不許我走出世界,不讓我看看外邊的好東西?我做了什麼事,該受這份處罰?」一天,他站起身,伸直腰,大聲說:「不幹了!」

    「我不幹了,」他說,然後便狠狠地咒罵起礦場來。

    一會兒,他找下到詞句了,就把腦子裡的想法變成了行動。他舉起一輛裝了半車石灰石的推車,嘩啦一聲,摔到另一輛車上,接著他抓住一整列空車,把它們從山坡上滾下去,隨後使勁一腳,使十幾碼長的鐵軌從軌基上翻了出去。他就這樣開始了對礦山的破壞。

    「讓我一輩子幹這個!」他說。

    對於那位小小的地質學家說來,這五分鐘,實在可驚可怕。這個可憐的小東西,全神貫注在自己的工作上,沒有注意到小凱多爾斯在幹什麼,差點沒叫兩塊大石頭砸著。他急忙從西邊角上驚逃出來,翻山越嶺落荒而去,帆布背囊一跳一跳地,燈籠短褲一閃一閃地,在身後,留下了白堊紀棘皮動物的蹤跡。而小凱多爾斯在由著性子破壞一通之後,也甩開大步,到世界上滿足他的願望去了。

    「在這老礦山幹活,一直幹到死,變爛,發臭!他們以為我這巨人身子裡是條蛆呀?為了連上帝也下知道的愚蠢的目的挖石灰!我可下干!」或許是公路和鐵路的走向引導了他,更可能是出於偶然,他面向倫敦,大步走去,越過高地,橫過草原,在那炎熱的下午,走向令人無限驚異的世界。寫著好些名字的、被扯壞了的紅白兩色告示,在每個穀倉和牆壁上迎風拍打,但這對他毫無意義;他不知道這場選舉風潮已經把卡特漢,那個「鐵腕傑克」,拋上了享權的地位。沿路每個警站的佈告牌上都有所謂卡特漢的「敕令」這種東西,宣稱下論是誰,只要身高超過八英尺,沒有特許,便不准走出他「所在地區」五英里以外,但這對他來說也無所謂。那些動作遲緩的警官,對自己的動作遲緩很感慶幸的警官,衝著他走遠的脊背揮舞警告傳單,但這對他來說還是無所謂,他要去看看世界上有什麼東西可看的,這可憐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木頭腦袋,可下覺得應該讓那些偶然碰上的大膽得向他喊「嗨!」的傢伙擋住自己的路。他走過羅徹斯特和格林威治,走向房屋愈來愈密集的地方。現在他走得很慢,一面左顧右盼,一面揮舞著手裡的大斧子。

    倫敦人以前聽說過他,知道他傻,可是和氣;知道汪德淑夫人的管事和牧師把他管教得好極了;知道他以傻乎乎的方式尊敬這些管理人,並且對他們的關懷感激得很,諸如此類。因此,當他們下午從報上的公告欄中得知他也「罷工」了,不由得許多人都認為這是個蓄謀已久的互相配合的行動。

    「他門想試探我們的力量呢,」一個下班後坐火車回家的人說。

    「幸好我們有卡待漢。」

    「這就是對他的公告的回答。」

    俱樂部的人們知道得多些。他們圍在電報紙帶旁邊,或是一群群地在吸煙室裡議論。

    「他沒有武器。如果他是照計劃行動,本該去塞文歐克斯的。」

    「卡特漢會處置他。」

    店舖的商人講給顧客聽。飯店侍者趁上菜的空隙抓點時間看看晚報。出租馬車的車伕看完賭博新聞之後就看這方面的消息。

    主要的一份官辦晚報的公告十分醒目,說是要「抓住蕁麻」。別的晚報為引人注意,還在依靠「巨人雷德伍德繼續與公主會面」一類消息。

    《回聲》報拋出獨出心裁的一行:「傳聞巨人在英格蘭北部叛亂。森德蘭的巨人啟程向蘇格蘭進發。」

    《威斯特敏斯特報》則發出它一貫的警告的調子。「巨人們當心。」

    《成斯特敏斯特報》說,極力想從這之中搞出點什麼能使自由黨團結起來的東西一一當時,它已被七位自私之極的領導人鬧得四分五裂了。晚一點的報紙變得千篇一律了。

    「巨人在新肯特大路上」,他們宣稱。

    「我想知道的是,」茶館裡一位面色蒼白的青年人說,「為什麼我們得不到小科薩爾們的消息。讓你總覺得他們比所有別的巨人都重要。」「他們說,又有這麼個巨人不服管了,」侍女擦著一隻玻璃杯說道,「我早就說過,有他們在周圍,可是危險。剛一開頭我就這麼說。得解決一下了。甭管怎麼著,我反正不希望他上這兒來。」

    「我倒想看看他,」櫃檯旁的那位青年人大大咧咧地悅,接著又加上一句,「我見過那個公王。」

    「你想他們會傷害他嗎?」侍女問。

    「可能不得不這樣,」櫃檯旁的年青人回答,喝完了自己的一杯。在上千萬這類說法之中,小凱多爾斯來到了倫敦。

    我一想到小凱多爾斯,腦中就浮現出他在新肯特大路上的樣子。落日的餘輝溫暖地照在他東張西望的困惑的臉上。路上車水馬龍,交通工具五光十色,公共汽車,電車,拖車,馬車,手推車,自行車,摩托車,多得出奇的各類行人,浪蕩漢,女人,保姆,買東西的婦女,兒童,大膽的小伙子——他們都聚集在他小心翼翼地挪動的腳跟後面。比比皆是的廣告牌都因為扯壞了的選舉宣傳品而顯得亂七八糟。喃喃不清的嘟囔聲在他周圍起伏浮動。顧客和店裡的人擠在店舖門口,窗裡的人臉閃來閃去,街上的小孩子又跑又叫,警察板著臉故作鎮定,工人在腳手架上停止了工作,形形色色的小人們都沸騰了。他們在朝他喊叫,鼓勵,侮辱,都聽不大清楚,用的是當年那種低級但常用的字眼。他低頭俯視人們,自己從沒料到世上會有這麼一大群生物。

    他這時剛進倫敦城,不得不愈走愈慢,因為周圍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

    每走一步,人群就更密。最後來到兩條街相交的路口拐角處,他停下來,人群一擁而上,把他圍了個水洩不通。

    他站在那裡,兩腳微微分開,背對著一座有他兩個那麼高的豪華酒店的牆角,頭頂上正好是大字招牌。他低頭看著這些侏儒,心裡納悶,肯定在拿這個場面和他生活中的其他事物相對照,和高原上的山谷,和夜晚的戀人,和教堂的歌聲,和他每日敲打的石灰石,還和本能,和死亡,和天空相對照,將這些放到一起,極力想看出其中的聯繫和意義。他緊鎖住眉頭,舉起他大極了的手搔著粗硬的頭髮,大聲呻吟起來。

    「我看不出,」他說。

    他的口音頗為生疏,一陣巨大的喃喃聲傳過空場——在這陣喧嘩聲中,像谷子地裡升出朵朵紅罌粟花一樣,電車噹噹地響著,頑固地按照自己的路線犁過人群。

    「他說什麼?」

    「說他沒看見。」

    「說海1在哪兒?」

    「說座位在哪兒?」

    「他要個座位。」

    「這笨蛋不能坐在一個房子或是什麼別的上嗎?」

    「你們這是為什麼,你們這群小人們?你們全都在幹什麼,你們為的是什麼?」

    「你們在這兒做些什麼,你們這群小人們,我給你們挖石灰的時候,在那個石灰礦上,那時你們在於什麼?」

    【1英語中「看見」、「海」和「座位」大致同音。】

    他那奇怪的聲音,那個在啟星·艾勃萊時對學校紀律起過那麼壞的作用的聲音,使人們靜了下來,但他說完之後,又引起一陣混亂。

    聽得見有些聰明人在尖叫:「講話啦,講話啦!」「他說什麼來著?」

    這個問題成了公眾心中的一個負擔。於是,一種看法傳開了,認為他喝醉了酒。

    「嗨嗨,嗨!」公共汽車司機嚷道,一面危險地驅車穿過。

    一個喝醉了的美國水手眼淚汪汪地問:「他到底想要什麼?」

    一個滿臉橫肉的廢品商人坐在一輛小馬拉的小車上,仗著嗓子的優越,壓倒了周圍的喧囂,「回家去,你這個該死的巨人!」他嚷道,「回家去!你這該死的危險的大傢伙!瞧不見你嚇著馬兒了嗎?滾回去!就沒個有腦子的人給你講過法津嗎?」

    在這一片吵鬧之上,小凱多爾斯看著,莫名其妙,等著,什麼也不說。

    從一條側街上,走來一小隊莊重的警察,一直走進入流中。「靠邊,」小小的聲音說,「請動一動。」

    小凱多爾斯覺察到有個深藍色的、小小的人兒在敲他的脛骨。他低頭看去,看見兩隻白手在打著手勢。「什麼?」他說,俯下身。

    「不能站在這兒,」巡官喊道。

    「不成!你不能站在這兒,」他又喊一遍。

    「那我該去哪兒?」

    「回你村裡去。回你呆的地方去。不管怎麼說,現在——你得挪挪。你妨礙交通。」

    「什麼交通?」

    「這條路的交通」。

    「通到哪兒?從哪兒通來的?通來通去是什麼意思?他們都圍著我。他們要什麼?他們在於什麼?我想要弄明白。我挖石灰,孤孤單單,我膩了。我挖石灰的時候,他們為我幹了什麼?我最好是現在,在這兒,就弄個明白。」

    「對不起,我們不是來這裡解決這類事情的。我必須叫你走。」

    「你不知道?」

    「我必須叫你走——如果你高興的話。我強烈勸告你動身回家去。我們還沒有得到特別指令——可是你違反了法律。離開這兒。走開。」他左邊的人行道讓出來了,小凱多爾斯慢慢地走著。可是他的舌頭卻管不住了。

    「我不明白,」他嘟噥著,」我不明白」。他總是向旁邊和後面變換著的人群求助。「我過去不知道有像這裡這種樣子的地方。你們大家全都幹什麼?為什麼要干?全都為的什麼,我來到的是個什麼地方?」他這就已經落下了一個話把兒。一些年輕、機靈、精神十足的人們互相這樣耍著貧嘴,「喂,哈利·奧柯克。這全部為的什麼?呃?這全都『神食』起來,為的什麼?」

    對這話,蹦出來好些互相競賽著的機靈回答,絕大多數都不大有禮貌。最流行、用得最多的一個似乎是「關起它,」或者,用一種超然的輕蔑聲調說——「滾!」

    還有一些別的回答,幾乎也同樣流行。

    他在尋求什麼?他要某種這個侏儒世界下曾給過他的東西,他尋求著這個恃儒世界所極力防止他達到的目的,這些甚至連看都不讓他看清楚,他也從來沒有看清楚過。它是這個孤單沉默的大怪物在為他那整個巨型的社會,為他的種族所呼喚追求的,是某種與他息息相關的東西,是某種他可以愛,可以為之效力的東西,是某種他可以理解的東西,是某種他能夠服從的東西。而,你們知道,這一切都是無聲的。只在他心裡狂怒地翻騰著,甚至就是他遇到了另一個巨人,也找下出言詞來加以表達。他那一生中所知道的世界,不過是沉悶的鄉村,所知道的言語,無非是村合的瑣詼,它們一碰上最不巨大的實實在在的需要,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他不懂得金錢,這個大傻爪,不知道貿易,不明白這些小人兒的社會結構所賴以建立的那種複雜得弄不清楚的虛偽。他需要,他需要——不論需要什麼,他永遠沒有找到他需要的東西。

    整整一天,還有那個夏夜,他都在閒逛,覺得餓,但還不覺得累,注視著不同的街道上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還有所有這些無窮小的動物們的種種不可解釋的活動。這一切合在一起,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團混亂。

    傳說他在肯辛頓從車裡捏起了一位貴婦人,一位身穿最時髦的夜禮服的貴婦人,只為著拿近點看看,捏著肩胛骨和拖裙,然後把她放回去一一多少有點粗魯大意地一一併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個說法我可不能證實。在彼卡迪利,他看著人們怎樣在公共汽車裡打架搶座位,看了有個把鐘頭。有人看見他下午在肯辛頓橢圓廣場俯視了一會,可是等他看出擠在那兒的幾千人一心只在曲棍球的奧秘上,對他卻毫不注意,便呻吟著走開了。

    他回到彼卡迪利圓形廣場時是夜間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看見了一個有點不同的人群。他們都顯得很專心致志的樣子:也不知為了什麼,滿腦子老在想著他們所可能做的事情以及他們所可能不做的別的事情。他們望著他,嘲笑他,走著自己的路。出租馬車的車伕們,沿著擁擠的人行道,一個挨一個,眼睛像老鷹一樣地搜尋著。人們從飯店出來進去,樣子嚴肅,熱切,莊重,或是溫存和氣而顯得興奮,或是敏銳而警覺——還有那些最機靈的滿臉虛偽的侍者。這位巨人站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切。「這都是為的什麼?他們全都那麼當真。我怎麼就弄不明白呢?」

    似乎沒有一個人能夠像他那樣看見那種街角上塗脂抹粉、酒醉醺醺的女人們的可憐樣子,那種在陰溝邊上鬼鬼祟祟來往著的衣衫襤褸的悲慘景象,以及這一切沒完沒了的無益的事!沒完沒了的無益的事!好像他們就沒有一個人能夠感覺到一點點巨人的需要,能夠看到一點點未來的影子,而這已經橫在他們的路上了。

    路對面的高處,神密的字母閃現又消失,如果他能看懂、也許能幫他度量一下人類的興趣所在,告訴他這些小小人們所設想的生活面貌和基本需要。先是一下子閃亮了:

    塔;

    接著是波。

    塔波;

    接著是牌,

    培波牌;

    到最後,天空橫著一個完整的鼓舞人心的信息,告訴那些感覺到生活的

    辛勞是個負擔的人:

    塔波牌強身補酒。

    拍!它消失在黑夜中了,緊接著的是與此同樣緩慢地展開的第二種普通的日用品的名字:

    美容肥皂

    注意,這可不只是種洗滌用的化學品,而是如他們所說的,是一種「理想物」。然後,這小小生活的三足鼎立便完成了:

    楊克記黃藥片

    在這以後就沒有別的了,再出來的又是塔波,耀眼的紫紅色字母,拍,拍,橫過高空。

    塔——波——

    後半夜,似乎小凱多爾斯來到了幽暗寂靜的瑞金公園,跨過圍欄、躺在挨著冬天人們滑冰的地方的草坡上,睡了將近一個小時。

    早晨六點鐘時,他在漢普斯特德·希斯附近的壕溝裡發現了一上渾身泥水正在睡覺的女人,跟她談起來,挺認真地問她這是為的什麼。

    凱多爾斯在倫敦的遊逛,第二天早上便到了嚴重關頭。他餓極了。在一個地方,人們正將面包裝上車,他聞著熱騰騰的氣味猶豫了一下,接著便迅速跪下來開始搶劫。他把一車麵包吃光,麵包房王跑去找警察,他又把手伸進鋪子,把櫃檯貨架一掃而光。胳膊夾著,嘴裡吃著,他走開去找另一個鋪子,以便繼續這一頓飯。這時,碰巧趕上個工作不好找,食品又很貴的季節,左近居住的人們對於他搞到了大家都想要的食物,甚至就算他是巨人,也都很表同情。他們為他搶劫店舖喝彩,對他衝著警察傻笑的樣子感到樂不可支。

    「我餓極了,」他嘴裡塞得滿滿他說。

    「好呀!」人群喊道。「好呀!」

    當他開始洗劫第三家麵包店時,半打警察拿警棍敲打他的脛骨,止住了他。

    「瞧著,我的好巨人,跟我走,」打頭的警官說,」你這麼離開家可是不允許的。你跟我回去」。他們盡了最大努力來逮捕他。據說,有輛手推車,那時在街上來來去去,裝著一盤盤鐵鏈和船上用的纜繩,作為這次偉大的逮捕的手銬。當時還沒打算殺死他。「他沒有參加陰謀」,卡特漢說過。「我不願意我的手沾上無辜的鮮血」。

    起初,凱多爾斯沒有弄懂這種關注的重要性。等他明白之後,他告訴警察別犯傻,便邁開大步:把他們甩到了後面。

    麵包店在哈羅路,他走過倫敦運河,來到約翰樹林,坐在一個私人花園裡剔牙,很快他就受到另外一隊警察的猛烈進攻。

    「別管我,」他咆哮著,懶洋洋地走過花園——踩壞了幾塊草地,踢倒了一兩道籬笆。

    那些精力充沛的小小警察們,有的穿過花園,有的沿著房前的路,在後面跟著他。這裡有一兩支槍,可是他們沒有用。當他出來走到艾吉威爾路時,人群中有一種新的叫聲和一種新的活動。一個騎警策馬從他的一隻腳上過,盡量費盡心想,還是翻倒了。

    「別管我。」凱多爾斯對喘著氣的人群說。「我又沒有對你們幹什麼。」這時他沒有武器,因為他把那柄砍石灰石用的斧頭忘在瑞金公園了。但時現在,可憐的傢伙,他似乎感到需要一些武器了。他轉身走向大西鐵路的貨場,拔了一根高高的弧光燈柱,這在他手裡成了根嚇人的鐵棍,他把它扛到了肩上。當他發現警察還在跟他搗亂時,便走回艾吉威爾路,朝著克裡克爾樹林悶悶不樂地向北走去。

    他走到了沃桑姆,接著轉身朝西,然後又朝倫敦而來,路過墓地,翻過高門山,約摸中午時分,便重又看到了這個巨大的城市。他轉到一旁,坐在一個花園裡,背對著房子,俯瞰倫敦城。他喘著氣,垂著頭,現在人們不像昨天那樣圍著他,而是藏在附近的花園裡,從安全的地方偷愉張望。他們知道,事情已經比原先想的要嚴重了。

    「他們幹嘛就不能不管我呢?」小凱多爾斯咕噥噯著。「我得吃飯。他們幹嗎就不能不管我呢?」

    他沉著臉,咬著手指頭,低頭望著倫敦城。隨著他這次漫遊而來的所有這一切疲倦,煩惱,困惑和無能為力的怒氣,都已到了嚴重關頭。

    「他們一點意思也沒有。他們不會放過我,他們要給我搗亂。」他一次又一次地自言自語,」一點意思也沒有。唉!這些個小人們!」

    他更使勁地咬著手指頭,愈來愈陰沉。「給他們挖石灰,」他輕聲地說,

    「全世界都是他們的!我插下進去——哪裡也進不去。」

    這時,他看見了一個如今已經熟悉的警察形狀的人騎在花園牆頭,不由得一股怒氣直往上衝。

    「別管我,」巨人低聲說。」別管我。」

    「我得完成任務,」小警察臉色煞白,可是決心很大。

    「你別管我,我得要活著,和你一樣。我得想想。我得吃飯。你別管我。」

    「根據法律,」小警察沒有再往前,「法律可從來不是我們訂的。」

    「也不是我訂的,」小凱多爾斯說。「你們這些小人們在我出生以前就把什麼全訂好了。你們和你們的法律!我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不像奴隸一樣幹活,就沒有我的飯吃,沒有一點休息,沒有地方睡覺,什麼也沒有,可你還說「我跟這些都沒有關係,」

    那個警察說:「你跟我沒什麼可爭的。我得做的,只不過是執行法律。」

    他把第二條腿跨過牆,好像要下來。別的警察在他後面出現了。

    「我不跟你吵——聽著,」小凱多爾斯攥緊他的大鐵棍,臉色發白,瘦長的大手指示意地指著那個警察。「我跟你沒什麼吵的。可是——你們別管我。」

    這警察極力顯出一副平靜的司空見慣的樣子,來對待眼前明明白白的巨大悲劇。「把公告給我,」他對某個看不到的隨從說,一張小白紙遞到了他的手上。

    「別管我,」凱多爾斯陰鬱、緊張、防備著。

    「這上面說的是,」警察在宣讀以前說,「回家,回你那石灰礦去。不然,你就要倒霉了。」

    凱多爾斯發出了一聲不連貫的咆哮。

    公告宣讀完畢,警察做了個手勢。只見四個人手拿長槍,沿牆裝作很隨便的樣子站好位置。他們身穿刑警隊制服。一見到槍,凱多爾斯勃然大怒。他記得瑞克斯頓農夫的槍叮得他好痛。

    「你們想拿那東西打我?」他指著問,警察覺得他准害怕了。

    「要是你不趕快回石灰礦——」

    接著,轉眼間,警官翻回牆那面,在他頭上六十英尺的高處、那根大電燈柱呼地砸下來,要了他的命。

    砰,砰,砰,大槍響了,嘩啦,牆倒下來,牆土,地上的土橫飛,有什麼東西也跟著砸飛了,把血滴到一個射擊者的手上。

    拿槍的人躲來躲去,勇敢地轉身再開槍。

    小凱多爾斯這時已經身中兩彈,仍然轉身看看是誰把他的脊背打得那麼重。砰!砰!他看見房屋、溫室、花園、還有窗口躲著的人們,這一切都可怕地、神秘地在晃動。他似乎又踉蹌了三步,舉起他的大棒,又掉下來,用手抓住胸口。疼痛在折磨著他。

    這是什麼東西,在手上,又溫暖又潮濕?

    一個男人從臥室窗口看見了他的臉,看見他嚇得要哭似地扭歪著臉,看著手上的鮮血,接著他雙膝一彎,嘩啦一聲倒在地上。

    這著手進行卡特漢堅決行動的第一個棘手問題,這個他原來算計中最後的一個問題,該開始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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