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的戲份,在麥濤的舞台上從未佔據太大的空間,只是這一天,他和艾蓮一樣,差不多完全沒有合眼。次日,也就是六月的最後一天,清晨七點半左右,他出現在一幢公寓樓前。
在打過電話後,一個女人走了出來。這女人不過二十歲上下模樣,下面只穿了一條短裙,上身多了件法蘭絨的罩衣。她留著長髮,被一定棒球帽籠得座落有致,盡顯出年輕女孩兒的調皮來,一對烏黑的眸子,這時候不但靈活的閃動,還帶出格外的興奮。
她裙子的兩腿,細長而且筆直,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在於胸部很小,或許就是出於這個原因,麥濤並沒有盯著她的胸口看得太久,而且眼神中有些心不在焉。
「你總算來找我了。」女孩兒一見麥濤,親熱地挽住他的胳膊,讓他立刻想起了攀住大樹的常春籐,心中又是一陣作嘔。
「我是有事要請教你,才過來,別弄錯了。」麥濤的不友好以及公事公辦的態度多少叫人感到有些不盡人意。可那女孩兒似乎並不在意,猶自說道,「那也不錯!半年前見面後,你就再也沒有聯繫過我,因為什麼,失望?」
也許吧……麥濤很自然地回想起那時候網絡的盛行來,學生們成天泡在網吧裡聊天交友,連他自己也不能倖免。他認識了這個女孩兒,兩個人相談甚歡,不久約了見面。有人說,人們給別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最為重要。那麼,這個女孩兒給麥濤的第一印象在她的盡心裝扮確實不錯——只是,稍小的胸部與過高的身長算是小小的不足。麥濤當時並沒有多想,如同現在這樣,女孩兒攀著他,兩人一起走向酒吧。酒至半酣,也許是麥濤的坦誠叫那女孩兒有些自責,她像是鼓足了勇氣,對他說:「抱歉,我不想再騙你了。」麥濤聽這話並不感到驚訝,雖然從來都不會有什麼女孩兒願意拒絕自己,但麥濤從她的裝扮和高挑的身材,恍惚感到對方是個模特,因此早就有了男朋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此,便大度地笑了起來,「沒什麼,我一見到你就猜到你會有男朋友了。沒關係,我們只是交個朋友。」麥濤這番話確實出自內心,只是那女孩兒似乎並不領情,繼續說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和你一樣。」一樣?什麼一樣?麥濤有些莫名其妙。女孩兒低聲解釋道:「我和你一樣,都是男人……」
自此之後,麥濤想盡千方百計來拒絕「女孩兒」的見面邀請,但「她」似乎並不甘心,還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打了電話,他沒辦法,電話裡,他們聊到「她」異裝癖和女性人格。到最後,「她」總算也因為他的冷淡而不再那麼熱情了。
時隔半年之久,麥濤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主動約見「她」。
還是這一天清晨七點半左右,艾蓮沒有刷牙,只嚼了一塊口香糖,隔夜的煙味兒和薄荷的刺激在嘴裡交相呈現。他正坐在餐桌邊,饒有興趣地撥著橘子皮。
不一會兒,何雨霏——即那位護士小姐,端著兩杯熱騰騰的牛奶走進客廳。她還沒有整理頭髮,稍顯有些凌亂,她的雙眼,也因為昨夜的酒精作用,直到現在還有些發紅。她將一杯牛奶放在艾蓮面前,然後搬了把椅子在對面坐下。她心裡稍有些驚疑——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是自己的位置,為什麼一屁股坐在那裡就不起來了呢?
對此,艾蓮早就做好了設想,如同被導演安排好了。他是很有禮貌的傢伙,雖然這後天通過不斷學習而具有的特性——但他同時也知道,對於女性,至少是大多數女性而言,她們更喜歡被動一些,因此自己的禮貌在某些情況下應該收斂一些。艾蓮所有的決定,都會出自理性的思考,至今還沒有過感情的宣洩——他如此不客氣地把自己當作主人,並不意味著他想在她的世界裡佔有一席之地,一切的目的不過是顯示出自己的男子氣味,暗示出佔有的意味。
喝牛奶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隨後何雨霏回到臥室換衣服梳頭髮,艾蓮總算有些分寸沒跟進去。等她再出來的時候,已經顯得比剛才精神了許多。
她忽然有些害羞,微紅了臉低下頭,「對不起,我,我要上班去了。」
艾蓮站起來,走到她身邊靠得很近,柔聲說:「我明白,那麼,我也告辭了。」
她不敢抬頭正視他的雙眼,以避免觸及那份裝出來的火一般的熱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換句話說,在人與人接觸的時候,每個人都擁有自己認為安全的距離範圍。人們可以讓自己的親友站在長時間站在自己面前,卻不能允許一個陌生人也表現得如此親暱。艾蓮見何雨霏並沒有向後退開,情知自己已成功了大半,也沒有必要再施加壓力了。便乾脆地轉過身,向著房門走去。
艾蓮的來去匆匆,激起女孩兒心中一陣波瀾,她不由自主地叫住了準備開門的艾蓮:「艾先生,你……」可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再次垂下頭。
「有事麼?」
「不,沒有……我,我是說,你的西服……」
「那沒有關係,扔掉就是了。」他開朗地笑出聲來,隨後推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女人眼裡的優秀男人,他們或許有著漂亮的外表、優雅的風度、溫柔的脾氣、成功的事業以及取之不盡的財富——卻很少有人能將這些優點集於一身。該死的艾蓮恰好是近乎完美的傢伙,溫文爾雅的姿態;口袋彷彿就是個小銀行,而且裡面裝滿了美元;會心疼人,舉止和善體貼;卻又不是個沒注意的人,凡事多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他的這些優點,叫女人很容易便想入非非,因而忘卻了那些糟糕的缺陷——他的一條手臂有殘疾,對於工作總是閉口不談、態度曖昧,更不要說那巧妙隱藏永遠源自偽裝的感情。艾蓮曾把自己比作一隻初被主人收養的流浪小貓兒,為了食物以及自己的安全,而不住地拿腦袋蹭著主人的腿肚子,博得對方的一絲好感。正如小貓兒對女人的殺傷力往往更大一些,艾蓮對女人的引誘力絲毫不顯得遜色。當然,知道這個比喻的,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的人,也不過只有一個罷了。
艾蓮走出房間,忽然間回過頭來,「雨霏,你在哪裡上班,我能送你去麼?」
「別他媽坐在我腿上。」麥濤冷冷地命令道,那「女孩兒」只得悻悻地抬起屁股,卻坐在他身邊,貼得很緊。
「我來找你是想打聽幾個人。」
「這是誰?」「她」拿起那些照片,細細地瞧了一陣,又索然無味地把它們扔在一邊,「都是些女人,你問錯人了,我對女人沒興趣。」
「一個都不認識嗎?」
「麥濤,就算是你,」「女孩兒」似乎動了肝火,「也不能這麼跟我說話吧,好像審犯人似的。」
「哼,也許不認識最好,她們都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回事?」
「一連串的謀殺案,我找到你並非因為你會對女人感興趣,而是你身邊的那些男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說話不必兜圈子,你身邊有不少和你有關係的男人,那麼他們的性生活會非常的保守麼?我不那麼看,你說呢?」
「這倒是有可能,」「女孩兒」摘下帽子,甩動長長飄逸的黑髮,「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了,你認為我敢隨便喝你這兒的東西麼?」
「唉,大不了開瓶新的,我喝過之後,你再喝。」
「算了吧。」麥濤見「她」搔首弄姿,又說道,「別來這個,色誘對我不起作用。」他忽然很想笑,於是不易察覺動了動嘴唇。艾蓮那傢伙,不知道「美男計」現在用得怎麼樣?
「好吧,我會問問我的夥伴,這些照片你都有備份吧?嗯,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不,我還有一個請求。」
「請求」這詞顯然打動了對方,「是什麼?那麼我是不是也可以提出一個要求。」
「把你的要求扔在一邊吧,你知道,我和警方的關係密切,很容易就可以整治你,至少把嫌疑犯的帽子扣在你身上,這就夠受的。別對我提過分的要求,如果你願意幫我,我晚上請你吃飯;如果不願意,我大不了走人就是了。」
「女孩兒」「嘁」了一聲,「你還是那麼不易親近,好吧,說吧,你要我做什麼?」
「介紹所有你知道的女同性戀的朋友給我認識,確切地說,是給我一個朋友認識。」
「你的朋友,女孩兒?」
「不,是個男的。」
「為什麼?他帥嗎?」
「別動不動的就偏離話題,先回答我的問題,能不能幫我?」
「這可不容易。既然是女同性戀,那就和我的審美品位有挺大偏差,但可以幫你問問那些男朋友,也許他們會知道。不過,你為什麼要找那些女人?」
「因為案子,你剛才看過的照片,那些所有死去的女人都有可能含有同一種傾向,沒準兒是女同性戀。我需要調查這個線索的真實性,僅此而已。」
「好吧,我會幫你,中午之前就會有消息。但你得答應我的要求,為我和你的那個朋友安排一次晚餐。」
「不一定能成,他還有任務在身。」
「他是警察?太好了,我喜歡那一類的,強橫而且粗暴,從來不把你當一回事,就好像你只是個附屬品!」
「哼」
艾蓮送何雨霏上班之後,獨自回到賓館,原打算補個覺,又擔心自己睡得太沉,聽不到手機鈴聲。便耐著睏倦,又來到了附近那家咖啡館。由於這裡並非酒吧,所以早早地便營了業。
女招待一見到艾蓮,便開口問道:「先生,還是一個人?」
「啊,還是……」艾蓮有些悵然坐到了以前曾和薛婷婷的那張桌子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這裡,他曾經和薛婷婷見面,隨後,薛婷婷便被殺了;後來,他又和陳芳約在這裡,可陳芳也……
艾蓮不禁有些差異,於是直勾勾地盯著送來餐飲單據的服務小姐,讓那女孩兒一陣緊張。
「先生,您……」
「不,不,沒什麼,」這小姐和以前曾經看到的殺手根本沒有一點相似之處,艾蓮搖搖頭,「對不起,是我失禮了。還是科羅娜,另外給我拿只杯子,加上幾塊冰。」
小姐端上杯子之後,就不再過來打擾。艾蓮獨自靜靜地喝著冰涼的啤酒,不一會兒趴在桌子邊打盹。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的鈴聲把他叫了起來。他揉揉酸痛的眼睛,看見那是麥濤的來電。
「是我,怎麼了?」
「你那邊怎麼樣?」麥濤問道。
「還算順利吧,那女孩兒對我並不反感。」
「你是怎麼做到的?教教我!」話筒裡傳來一陣笑聲,「對了,有新的工作了。」
「嗯,說說看。」
「你晚上有時間嗎?你很幸運,被一個人妖看上了。」
「你在說什麼呢?」艾蓮摸不著頭腦。
「沒什麼,這個我們呆會兒再說。你先告訴我晚上有沒有時間。」
「估計沒有,晚上我要和何雨霏吃飯。怎麼了?」
「何雨霏?」
「那個護士。」
「啊,很好,既然她在上班,那你下午一定沒事兒。今天的工作有點兒奇怪,我希望你去見幾個女同性戀。」
「怎麼,被害人確實都是同性戀?」
「這我可不確定,所以才要去查查看,我的朋友恰好認識這樣的人,給你找到了幾個,你能過去嗎?」
「好吧,我明白了。把聯繫方式給我,另外,叫你的朋友交待一下,我不想弄得處境尷尬。」
「這你放心好了。」
艾蓮向服務小姐借了筆紙,記好之後便匆匆地結賬離開了咖啡館……
大約這一天下午三時,艾蓮好奇地打量著室內的一切:可愛的毛絨玩具熊、房頂垂掛下來的風鈴、隨處可見的影星海報甚至還包括從日本購買的女兒節娃娃。充滿了溫馨的粉紅色調,柔柔的並不刺人眼。這房間整體的感覺就像是個未出閣的小女孩兒在居住,和眼前這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倒顯得格格不入。
這婦人端來一杯沖泡好的咖啡,艾蓮趕忙一欠身雙手接過,隨即又湯匙來回攪拌。
「你攪拌咖啡的方式很特別,」那婦人穿著得體,在艾蓮對面坐下,「一般人不都是轉圈攪拌的嗎?」
「這個麼?一個小發現而已。」艾蓮端起咖啡杯一飲而盡。
「幹嘛這麼著急,還很燙呢?你在趕時間?」
「不,」艾蓮拿起紙巾擦試嘴角,而後將杯子翻過來,「有什麼不一樣麼?」
「啊,我明白了,這樣攪拌,咖啡顆粒的殘留就會變少。」
兩人相視會心一笑。
「很簡單的,無心插柳而已。如果是轉圈攪拌,那麼很容易在水杯裡形成漩渦,而咖啡的顆粒會向漩渦中部集中,因此與水的接觸變得不充分,自然會在杯壁殘留下很多。而像我這樣豎直來回攪動,則不會形成漩渦,咖啡顆粒與水的接觸更加均勻。你不妨試試。」
「嗯,」婦人點點頭,「你很聰明,我再去給你沖一杯。」
「謝謝。」
兩人再次落座之後,婦人開口問道:「你對什麼感到好奇?」
「我知道這很不禮貌,但可不可以從你自己先開始?」
「好吧,你是不是希望,我為什麼成為女同性戀。」
「嗯,能說說嗎?」
「當然,這和我的自身缺陷有關。我是多狀卵巢,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想,可能是你永遠無法懷孕。可我只知道個大概,並不很瞭解。」
「只是一個大概就跟我自己知道的差不多了。醫生講了半天,我也沒大弄明白。不過結論跟你說的一樣,我是無法懷孕的。當然了,大夫說還是有治癒的可能,吃一些中藥作為調理。很可惜,總有那麼一些人是無法治癒的,我就是其中之一。後來大夫提到了另一種方法,試管嬰兒。但是這做法本身的成功率很低,大約只有百分之四十,我不希望拿孩子的命運來冒險,就選擇了放棄。」
久病成醫,艾蓮明白這道理,先前他也不知道試管嬰兒的成活率如此之低。女人見艾蓮一副認真的樣子,繼續說道:「我先後交過不少男朋友,都因為我的毛病而最終分手了。這世界很諷刺,雖然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打算不要孩子,延長所謂的二人世界,可婚後,真正這麼想的人並不多,也只有很少的人能接受領養這件事。我和最後一個男朋友結了婚,他從來不表現出對我的失望,反而經常安慰我,可我心裡清楚,他很想要一個孩子。也許是出於我太要強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也許是我害怕因為自己的身體缺陷而無法叫他滿足願望,婚後不久,我就提出分手。從那之後,我對和男人生活失去了信心,可我還是喜歡男人的。」說到這裡,婦人別有深意地看了艾蓮一眼。對方心知肚明,卻沒有插嘴。
「沒準兒我可以繼續尋找下去,直到得到一個真心愛我,又不想要孩子的男人。但我對此也沒有信心,慢慢地,時間長了,我的生活裡就連情人也沒有了。可我希望有一個家,一個屬於我和我的另一半的那樣的溫暖的小窩,所以我和保羅生活在了一起。」
「保羅?」
「是的,保羅,在我們這種世界裡,即使確立了固定的生活搭檔,也不會叫出本名。」
艾蓮從「搭檔」一詞聽出了沒落的無奈,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對了,忘記自我介紹了,你可以叫我麥吉。保羅是我的同伴,當然和我一樣,她也是個女人,但卻從很小的時候,就夢想著變成一個男孩子。可他又不希望迎來別人異樣的目光,所以沒有去做變性手術。我和她認識是在兩年前,彼此很有好感,就住在了一起。也就是你現在呆的這個家。」
艾蓮點點頭,很想再去看看周圍的景致,又不好意思這麼做,便端起咖啡杯,輕啜一口。
「保羅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她白天會去上班,我負責做飯洗衣服,雖然生活中總難免有些遺憾,但能得到這一切,我已經很滿足了。當然,法律並不鼓勵我們這麼做,但兩個人生活在一起,總比各自孤零零的一個人要好得多。反正我們也沒有結婚,只是同居而已。」
「我能理解這份感受,」艾蓮由衷地歎了口氣,「像你們這樣的夫妻多嗎?」
「夫妻」這個稱謂叫中年婦人好一陣感動,遲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不多,因為本來同性戀的人就很少,嚴格的說,我還不能算是,當然,保羅是實實在在的同性戀。她喜歡扮成男人,性格也很剛強,但不代表生活中真的會有女人願意接受她。所以,她能遇見我,也感到很滿意。另外一部分有這種傾向的人卻不願意組成類似我們這樣的家庭,她們的生活很濫。」
「你是在說,她們同時和多個女性保持關係?」
「不,比那還要糟。有些同性同性戀者,其實是雙性戀的,或者說大部分都是雙性戀。她們既和女人搞在一起,也和男人保持曖昧關係,沒有固定的同伴,生活糜爛,當然,我認識的這樣的人很少,保羅可能知道一些,因為她先前為了尋找我這樣的女人接觸了很多人,不過現在沒什麼來往了。」
「是這樣?那麼,我可以見見保羅嗎?」
「當然,過不了多久,她就下班回來了。對了,順便說一句,介紹你來的那個人,就是雙性戀,而且很糟糕的是,他還是個男人。我勸你離這樣的人遠一點!」
「啊?」艾蓮大驚失色,她說的總不會是麥濤吧?
「你不知道嗎?他總是穿著女人的衣服,當然,長得也很像女人,至少比我漂亮。」
婦人這一解釋,艾蓮倒是放下心來,猜測那人大概就是麥濤口中的「朋友」。
「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對我們感到好奇,是打算完成學術報告嗎?」
「不,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你是一個學者,不是嗎?從你一進來我就感覺到了,文雅的做派,合體的舉止,生活中善於觀察,知識淵博,我起初覺得你是教師,可一般教師不會對我們感興趣。作為經典的衛道者,甚至會對我們產生厭惡情緒。那麼,你就應該是個大學教授,難道不能成為學者麼?」
「也算是吧,但我此行卻不是為了研究報告。恕我直言,我是為了一連串殺人案才來的。」
「殺人案?」婦人皺緊眉頭,「這和你的工作有關嗎?」
「不,毫無關係,我只是幫忙而已,」艾蓮再次展示了他的身份,「一個美籍華裔,回國探親而已,您大可放心,我是不可能對您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的。不過,還是請您看看這些照片,都是系列案件的被害人。」
婦人接過照片,對其中的一張欲言又止。
「你認識她?」艾蓮見狀忙不迭地追問道。
「是的,我只認識這一個,這女孩兒是不是叫王什麼文?」
艾蓮心中竊喜,沒想到麥濤的分析竟然有了線索,可婦人後來的講述叫他略感失望。
「我不認識她,但是保羅曾經是她的夥伴。這丫頭不是雙性戀,很純正的女同性戀,不過,她的生活比較糜爛,和多個同伴存在關係,也正是這個原因,保羅和她分開了,那是我之前她最後的女朋友。」
是的,純正的女同性戀,所以,在她被害樓群的居民一致肯定,這女孩兒帶男人回過家。只是,從兇手的樣貌來看,似乎更像是個男人,假如王敏文沒有和男人交往,那麼,兇手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要殺掉她呢?艾蓮發覺,這倒是和醫院事件的關係更緊密一些。
「所以關於這個女孩兒的情況,也許你可以問問保羅……」
話音未落,兩人便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隨後進來的人,叫艾蓮不得不多看上兩眼:短短的寸頭上,根根黑色向上抖擻;臉部線條分明,輪廓硬朗;嘴角稍微向下彎曲,下巴突起;平坦的上身披了件夾克,下面襯一條筆直的西褲——這大概就是婦人口中的保羅,若不是先前介紹過來,艾蓮很難把她和「女人」這兩個字聯繫在一起。
不過隨著細微的觀察,艾蓮還是發現她的肩膀股價略為顯小、骨盆也多少寬闊了些,除此之外,和一般的男人真是毫無區別。
儘管艾蓮見她回來,很有禮貌的站了起來,又即使經過了婦人熱情的介紹,保羅的態度還是冷若冰霜,而後艾蓮跟她的交流,也是頗費周折。
保羅承認她認識王敏文,也對以前那段關係表現出坦率的態度,然而他卻拒絕回憶與王敏文生活中的其他細節。當艾蓮追問王敏文目前可能和什麼人有親密關係的時候,保羅也以並不知情為由,拒絕提供任何線索。
無奈之餘,艾蓮只得提出告辭,婦人將他送至樓下。
剎那間,艾蓮忽然想到了什麼,用一種疑惑的眼光盯著婦人。
婦人不等他開口,搶先說道:「你有些懷疑保羅,對嗎?」
見被人洞穿了心事,艾蓮一時語塞,點點頭算是默認。
「保羅是不可能的,她和王敏文關係的結束也是兩廂情願,她不會去做傻事,而且,她每天下班都會按時回家,和我呆在一起,當然,我也知道,親密的人作證,並不一定有效。」
「對不起,我無意中傷你們。只是多少有些疑惑,她和我遇見的兇手有一些類似的感覺。這感覺很奇怪,也很微妙,我一下子也說不清楚,總之,如果引起了你的不愉快,我願意道歉。」
「沒關係的。另外,你發現什麼問題沒有?他對你的態度?」
「我不是很明白,只是感覺她不喜歡我。」
「因為她在吃醋!」
艾蓮差一點兒便流露出驚異的表情,但他還是很少的控制住了:女同性戀當然也會吃醋,也會嫉妒,如果他不合時宜的表現出詫異的神色,那只會表情一個問題——即他並沒有接受女同性戀作為一種存在所必然合理性。這會給婦人帶來負面的感受,也可能影響後面的調查。
「保羅的佔有慾很強,我是她的女人,因此,她也會和其他男人一樣,希望我不要對別人感興趣。也可能是我今天對你的態度過於友好了,所以她會不滿,因為,我……」
婦人沒有把話說下去,但艾蓮隱隱的感覺到了後面的台詞:「因為,我還是愛著男人的!」
見艾蓮保持沉默,婦人又說道:「回去我會解釋清楚的,你也不要擔心。因為出了殺人案,這是每個人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面,如果她願意說什麼,事後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艾蓮為婦人的熱心而感動,然而為了避免造成他人的不快,還是理應趕快離開。
臨走的時候,婦人低聲說了一句,「你還記得剛才的樓層吧,悄悄地向上看看。」
艾蓮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才回頭,他隱約的看見,先前呆過的那房間裡,保羅站在窗戶邊,一直盯著他……
麥濤從「朋友」那裡回來,便繼續每天必不可少的生活——坐在轉椅裡,對著電腦出神。
給劉隊打電話的時候,他依然目不轉睛地盯住屏幕,「匯報」了所有的分析以及目前的進展之後,他自覺眼前發花,喉嚨裡陣陣作癢,這才吃了藥,依依不捨地離開電腦。
須臾,又接到艾蓮打來的電話,對今天的調查作了個簡單的敘述。
「唉,如果我的那支錄音筆還在,我們就可以一起分析……」麥濤說不下去了,想起那支消失的錄音筆和陳芳的遭遇,兩人都是一陣沉默。
「一見到保羅,」艾蓮隔了好半天才繼續說,「我一下子想起以前看過的電影,不知道你看過沒有,名字叫……」
「等一下,」麥濤打斷他,「叫我想想,你要說的是《男孩別哭》吧?」
電話那頭的艾蓮會心地笑了起來,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