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上了歲數,就難免時常回想起往事。刑警隊大隊長劉罡明,此刻正身著一身便裝,坐在計程車裡,微微地合上了眼,想起自己小時候養的那隻小貓來。
有那只黑白花的小貓,他很快得出了以下一番對比:現如今,超市裡有賣精品貓糧的,主人還要時不時地買些雞肝之類,作為營養補充;街道邊有開寵物醫院的,貓兒有個頭疼腦熱的,動不動就是吃藥、打點滴——這年頭,貓叫作寵物。老北京的貓兒們可是沒享受過這些現代文明的成果;老北京人養貓,一半是為了玩兒,一半是為了拿耗子;所以那個時代的貓兒,一輩子並沒有吃過幾頓魚肉拌飯,總是半饑半飽地,過著半流浪半定居的日子——那段歲月裡,貓就是貓。
劉隊忽然發現,自己數年前找艾蓮協助辦案子,就和老北京人養貓是同樣的道理:一半是因為好奇,一半是希望捉刀兇手。而艾蓮與後來加入的麥濤,也就相當於老年間和現如今的貓。不論當年的艾蓮破獲了多少案件,他所能得到的,頂多也就是劉隊私自掏腰包請的那一頓飯;而與艾蓮彷彿的麥濤,因為合了適宜,上頭批下了獎金,安排了工作,把他稱為「犯罪心理學者」,當成警察的好幫手。當然,劉隊很喜歡麥濤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可心底下,又總覺得虧欠著艾蓮,有種甩也甩不掉的愧疚感。
艾蓮從抓獲兇手的過程中,得不到一點好處;正如人們先前的一個誤解,其實貓兒是不吃耗子的。
劉隊想起小時候四合院裡的貓,還真拿耗子。因為四合院的房子多是老房,犄角旮旯的洞多,老鼠自然就多。貓的天性是善於觀察,對活動的物體很是好奇,再加上它有地盤意識,所以它不會叫老鼠在鼻子底下大搖大擺地亂竄。為了克盡職守,也為了玩兒,老年間四合院裡的貓捉老鼠。小時候的劉隊,常常趴在窗根下,遠遠地看著,一見到貓兒臥在隱蔽處,兩眼圓瞪,耳朵直豎,後腰漸漸地弓起,便知道,它是發現目標了。果然,那貓兒隨後便躍起,並非直奔老鼠,而是切斷它的退路,比老鼠往院子中間跑。接著,它獲前或後,追著老鼠跑暈了頭,便一下子撲上去,用兩隻前爪輪流扒拉老鼠,還把已經半死的老鼠拋向空中。如果有人打擾,或是玩得盡了興,貓會叼著老鼠躥上房,而後,還是孩子的劉隊,也會跟著爬上房,見那耗子並沒有開膛破肚,貓兒已經揚長而去。
貓兒是不吃耗子的,因此,總過著半饑半飽的日子;同樣,艾蓮也犯罪之間也並無過節,事後,連一次物質性的獎勵也得不到。劉隊,因此感到愧疚,對艾蓮總是格外的偏心一些。
然而,劉隊也知道,舊時代的貓兒,為了果腹,另外也出自饞的本性,難免就要幹出一些偷魚摸肉的勾當來。為此,四合院裡的老街坊也有矛盾。但大夥兒都知道「貓是畜牲」,為他傷了和氣,一個院裡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值!
劉隊因此又想到,艾蓮因為慣了在美國的生活,回來後難免有些不適應。他的性格,他的做法,可能引起對裡一些人不滿,但那不過僅僅是一些小小的誤會,劉隊便公開、私下地為他掩飾。艾蓮是一隻「會拿耗子的貓」,對於他怎麼去「拿耗子」,旁人應當不去干涉。可萬萬想不到的是,這一次的「狩獵」事件拖得格外久,看客們的失望倒還可以放在一邊;誰知道他竟然在這個當口,私自取走了兇殺現場的昆蟲證據拿去化驗。這下子,劉隊被擱在了難以處置的境地,就好像貓兒偷偷逮住了人家在房樑上收翅休息的信鴿——惹了大禍,劉隊情知這不是賠個笑臉、說幾句道歉的話就能瞭解的。劉隊見過,這種情況下,貓的主人要是不客客氣氣地拿出錢來賠償,搞不好是要打起來的,最後直鬧到派出所去……為此,劉隊在萬般無奈之下,將他那只「會拿耗子」的「貓」,驅逐出了「四合院」。
人上了歲數,就難免把事情看得重了,他想不到艾蓮並沒有把那不愉快歸罪於自己身上;又或許,是劉隊的性格,決定他凡事總要處理得小心仔細,不管艾蓮怎麼想,他都要給他個合理的說法。
劉隊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覺得他把自己所有的危難都告訴艾蓮,等於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就好像某人找不到工作,作為朋友總要時時刻刻地「熱心」地問訊——似乎表現了朋友間應該的關切,可全然不管對方愛不愛聽!
他又發覺自己此行動機不純:他早晚會來找艾蓮的,可原本並沒打算是這個時機——陳芳的去世,那個劉隊寶貝兒「秘書」陳芳的遇害,才是這一次拜訪最關鍵的理由。劉隊坐不住了,既難過而又自責,可他得為這些找個合理的發洩——找到真兇,並將之繩之於法,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兩個——艾蓮和麥濤,劉隊先選擇了前者。
就在他浮想聯翩,心裡猶豫不決的工夫,司機回過頭來,「先生,您到地方了。」
劉隊等著找錢的時候,賓館的門童早已上前拉開的車門,沒能認出這個幾天前來過的刑警隊長。
劉隊下車,理了一下「M」型的頭髮,忽然覺得很冷,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將最上面的衣扣繫緊了。隨後習慣性地邁出堅實的步伐,一路走了進去。
可他來晚了一步,艾蓮的房門緊鎖,服務台小姐告之,艾先生中午就出去了……
這裡並不像三級甲等的大醫院,門前總是車水馬龍、人潮湧動。作為一家區屬醫院,你無法從外表分出它和一般的機關單位甚至居民樓有什麼區別。灰褐色的高牆,鋁合金的窗欄,紅色的十字標誌燈也算不上醒目。身為這家醫院大廳裡的護士,秦小姐倒是樂得清閒,工作並不繁重,工資卻還說得過去,逢年過節發的東西也總能裝滿一輛計程車的後背箱。人總是這樣,有的力爭上游,卻時時抱怨;有的安於現狀,倒是怡然自得。
可今天是個例外,前來看病的人不少,號也差不多掛完了。直到下午,人潮才漸漸呈現出褪去之勢。秦小姐偷出空來給男友撥了幾個電話,窗前漸漸冷清的時候,來了個年輕男人。
只一眼,秦小姐便覺得有些魂飛天外,臉上淡淡地發了燒。那男人算不上很帥,渾身上下卻透出令女人不自主心存憐愛的奇特氣質;他的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有著美妙的感覺,卻又不叫人認為他在拿著勁兒。而實際上,男人只是來到窗口,微微地低下頭,輕柔地笑笑,說:「麻煩你,小姐,我想掛個號。」
由於工作關係,秦小姐自然坐在椅子裡,接待過不少病人。可他們總是面有菜色,一臉病容。她也看到過很多家屬,卻從不習慣這樣的感覺。他看她的眼神直勾勾地,卻又不包含冒犯的意思,只是兩眼裡透出淡淡的哀傷。
每個女人,不論她們是否願意承認,都無法擺脫自己心底的母性情結,說句再俗不過的話:她們不願意看到折翼的白鴿!而眼前這男人,由於才刮過鬍子,臉頰沒有被前些日子的青色所籠罩,這時候,格外地透著白皙,似乎還隱隱帶著淡淡的粉色;可他沒有一點油頭粉面的感覺,眉峰堅毅,鼻樑挺拔,卻又恰到好處。他的臉色也很健康,秦小姐想入非非,可耐不住有些奇怪,他來看什麼病呢?
那男人好像也不介意抬起他裹著長手套的左臂,告訴她要掛一張皮膚科的號。
皮膚病!這本來是最能引起人們厭惡情緒的病症。秦小姐卻沒有絲毫的反感,相反地,她對於這男人的坦率,更產生了一絲好感。
起初她十分緩慢地,隨後又不想給他留下拖拖拉拉的印象而加快速度為他開好了單據。那男人卻沒有馬上立刻,再次對她笑了,並道了謝。最後,才扔下惋惜的秦小姐走開了。她望著他的背影,好半天沒能回過神來,不一會兒,又暗暗責怪自己為什麼事先沒有補個妝……
房間裡拉上了窗簾,遮住照進來的大部分陽光,一個年輕男人靠在沙發裡,翹著腿不停地抽煙。昏暗的光線下,瀰漫了大量的煙霧,幾乎觸手可及。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宛如一座雕像。忽然,有人進來打碎了雕像的沉默,他說了聲:「謝謝,」,然後端起茶几上的杯子一飲而盡。
「你的感冒還沒好,喝些熱熱的紅糖姜水挺不錯。」
年輕人再次說了「謝謝」,不知是否是杯中的薑末卡到了嗓子,他咳嗽一陣。
後進來的人坐在對方,兩人有一段光景都沒開口。
又抽過不知多少根煙,空氣愈加混濁的時候,年輕人抬頭看看手錶,「快到傍晚了,那傢伙的行動應該開始了。」
「你說什麼?」另一個人感到好奇。
「沒什麼,如果需要解釋的話,我可以從頭開始。」
「說說看。」
「陳芳的被害,您會怎麼想呢?」
「我?」那人略一沉吟,「應該和本案的真兇存在必然聯繫吧。」
「是的,」年輕人因為昨夜沒能睡好,至今又尚未休息,兩眼熬得通紅,「陳芳昨天晚上約了艾蓮,卻沒有出現,這說明她一定被什麼事情耽誤了。這件事關係到什麼?大概不難判定,從她隨後被殺害可以看出,一定與兇手存在關係,但她到底發現了什麼,現在不好說。」
「可是你的那支錄音筆不是失蹤了嗎?答案應該就在那上面吧?」
「不!恰好相反,那支錄音筆只是一個障眼法,或者是兇手無意間取走的。我的意思是說,兇手襲擊陳芳之後在她的口袋裡發現了錄音筆,並不知道這裡面會留有什麼聲音,依當時的情景來看,他也沒有機會在當時的情境下,按播放鍵去聽聽。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他只得帶走錄音筆,同時,假設這東西和案件並沒關係的話,他這樣做也會給我們的調查造成誤導,算得上是一舉兩得。如果我沒有記錯,您剛才說過,法醫判定,陳芳被害的時間是在凌晨一點左右。」
「是的,法醫是這麼說的。因為死亡時間距離屍體被發現的時間很近,所以,得出結論很容易。」
「那麼,她與艾蓮約的時間是十一點半,艾蓮在十一點四十左右給我打過電話,詢問陳芳的事情,我們開始懷疑中間是不是出了事故。當然,我們的猜測可以放在一邊,問題是,陳芳於十一點離開警隊,到一點被害,這兩個小時到底發生了什麼?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她總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發現了兇手,並在錄音筆裡存下關鍵性的證據。當然,也可能有一種很不現實的想法,她無意間接近了兇手,並存下了錄音,但是這也說不通。假如她真的如此靠近兇手,並且在凌晨一點鐘被殺害的話,那麼她為什麼沒有去見艾蓮?她不可能忘記十一點半的約會,因此也就不會在一點發現兇手並被滅口。這解釋或多或少出自兇手的心理,如果你被人發現了,會打算留一個活口嗎?所以,我的看法是,陳芳的錄音筆裡不可能存有資料,但她卻出於某種緣故,沒能赴艾蓮的約會。這也很奇怪,假如她不想去了,可以直接打電話告訴他,沒必要叫人乾等著。那麼,唯一的解釋是,她確實出於某種理由而不能赴約。有兩種可能,第一,她忽然意識到了兇手的身份,但這也不好解釋,她至少應該找到艾蓮或是我去進行調查,要麼乾脆報告給您,她沒有這麼做,那麼只剩下最後一種可能了。陳芳發現了有問題的地方,回憶一下我們前一天的行程,我跟您曾經去過醫院,並取回了大量醫院檔案。為了避免重複工作浪費人力物力,我們將檔案分開了。其中的一些,陳芳複印後帶回家去慢慢察看。您也曾經說過,她出警隊的時候,身上攜帶的公文包裡有另一部分文件。在發現屍體的時候,這部分文件也不翼而飛了,那麼,會不會她在打車去找艾蓮的過程中,發現文件存在問題,然後轉頭返回家中察看呢?這是有可能的。然而遺憾的是,還有兩個問題解釋不清,第一個是老問題,她為什麼不打電話告訴艾蓮一聲。第二,如果她真的回了家,為什麼會被兇手找到。從陳屍地點來看,那裡雖然不一定就是殺人的地點。但兇手總不會跑到她家殺人之後,再長途跋涉帶著屍體拋到這麼老遠的地方。另一個奇怪之處是,從您的講述來看,陳芳死前並沒有搏鬥的跡象,指甲裡也並沒有任何皮膚殘留,說明兇手趁其不備,突然下手。可令人疑惑的是,陳芳為什麼沒有察覺呢?我想,也許這殺手會是個熟人!」
麥濤的聲音戛然而止,空洞裡散出回音。
劉隊的話語有些顫抖:「你是說……是我們自己人幹的?」
「我沒有這麼說,對於陳芳來說的熟人,並不一定就是警隊的人,更何況這根本就是一個假設。可陳芳為什麼會被害呢,這倒是個關鍵問題!照理說,她不會知情不報,所掌握的線索也不會比我們更多,就算她個人英雄主義再強,也不會獨自去處理過於危險的事情。雖然無法估計出她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根據我們的調查記錄來看,昨天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醫院和賓館。那是我們出入最為頻繁的地方,從薛婷婷的被害來看,兇手可能有監視賓館的機會,所以也注意到了陳芳的存在;如果是醫院,那麼我們的調查有可能接近過去的真相,這是兇手所不願意看到的。但是兇手到底有多大本事,甚至可以改變陳芳的行程卻是個未知之謎。但綜上所述,醫院和賓館兩處隱藏的秘密最多,而賓館裡似乎線索更加發散一點,所以,我請人潛入醫院調查,估計這會兒,他快要得手了。」
「你說的這個人是……」
「不錯,就是艾蓮。只有他能很輕易地完成這個任務,當然,也許真相會出乎我們的意料。」
艾蓮壓根兒就沒打算去看什麼皮膚性病科,他也無法將手套摘下對醫生暴露那條被藥劑嚴重腐蝕的胳膊。這天下午,他晃晃悠悠地來到婦嬰科,坐在等候手術的男人們身邊,默不作聲。
一般來說,坐在這裡的男人們,總會迎來些白眼什麼的,這可能根據他們的年齡,更主要是根據病房裡那些女孩子們的年齡。好在今天前來的女孩兒們年紀不算小,他們的處境相比之下就好了一些。
艾蓮一眼認出麥濤訴說的那位護士小姐——她今天紮了個馬尾辮,來回走動麻利而透著幹練。艾蓮戴了一頂帽子,她由此也沒有注意他。他還特意挑了拐角的位置坐下,把那條手臂隱藏在角落裡,觀察清楚,便匆匆離開了。
回到大廳服務台,艾蓮又去先前值班的秦小姐,這自然又引起對方一陣莫名的悸動。在得知護士大概的換班時間後,他莞爾一笑就離開了。
在醫院裡,是什麼都不能發生的,艾蓮明白。他同樣知道自己只能粗略地打聽護士的下半時間,至於要接近的護士,究竟屬於哪一班,他也不便多問。但是,他至少心裡清楚了大致的時間,所以到時候只需要在醫院附近等著就行了,而不必總是在門前晃來晃去,以至於招致看門大叔的懷疑。
從醫院出來,艾蓮就打車到了附近的商廈,買了一身合體的衣服——包括一套白色的西裝和一件淡粉色襯衫——他有自信穿著白色。打扮停當,他發現唯一的破綻就是那只長手套了,對此,他也沒轍。
下午五點半前後,煥然一新的艾蓮重新出現在醫院後門附近,帶著他準備的道具——一枚不太值錢的戒指以及外面精心裝點的包裝盒。對於所謂的「邂逅」,艾蓮心下也沒譜。他只是設計了一套不大嚴密的「碰瓷兒」,只是與一般的訛詐不同,他的目標對人不對錢。當然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大不了他可以更直接地去追求那位護士,只是那樣可能引起對方的懷疑。
老天作美,那位護士真的在這鐘點出來了,接下來,艾蓮只需走到先前已經算好位置的水溝附近,來一次「不經心」地碰撞,讓那枚戒指掉進水溝就算萬事大吉了。
可不幸,那護士小姐走了才不到三步,就被後面的人叫住了,因此距離艾蓮不過三五米,便回頭走了過去。
叫住護士的是為年輕男子,看兩人站在一起頗為親暱的樣子,艾蓮心中叫苦不迭。枉費了冤錢倒是次要,關鍵是若這女孩兒有了男朋友,一切設想就都化作泡影。不甘心的他,見這一對男女並未留意自己,便悄悄地在後面尾隨。
那兩人來到一家頗為豪華的飯莊,落了座開始點菜。艾蓮本打算跟進去,又怕暴露了自己,只好走進馬路對面的酒吧,不時地偷眼觀瞧……
「照你的分析,那醫院護士的確有問題?」
「八九不離十吧。她和被害人王小姐是婦嬰科年齡最相近的護士,除非彼此不合,不然至少應該親近些。她對於王小姐的被害反應有些奇怪,而且,這也和蕭影幾年前的懷疑形成暗合,故而我請艾蓮去接近她。」
「對她展開直接調查不行嗎?」
「夠嗆,而且打草驚蛇。不過,我的設計也並非萬全之策。如果真有問題,艾蓮的成功機率會很大,但假如沒有……」
麥濤不再說話,又窩在沙發裡抽煙。
劉隊忽然感到一陣不安,或許,艾蓮這次的行為會引來兇手,就像陳芳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被殺害一樣。
麥濤彷彿看穿了對方的想法,微微一笑,「艾蓮是不用擔心的,這傢伙手段高超,足以自保;唯一的麻煩是,由於薛婷婷的遇害,他可能被兇手看到過,我只怕沒法引蛇出洞。」
貓兒在頓首老鼠的時候,往往展現出超乎尋常的耐心來,經常在老鼠出沒的水溝,一等就是數個小時。艾蓮也具有這種耐心,喝酒的工夫,視線始終沒有偏移對面的飯莊。大約在晚上八點,守候總算迎來了收穫,他看見那年輕男子走了出來。奇怪的是,身後卻沒有跟著護士小姐。因為離得太遠,他無法看清男人的表情,詫異之餘,趕忙結了帳,走過馬路。
艾蓮先是瞥向男人的背影,發現他頭也不回地轉過了拐角;又去看飯莊裡兩人先前訂下的座位——只見杯盤均是滿滿當當,似乎沒怎麼吃過的樣子,桌邊倒是堆了不少酒瓶,唯獨不見了那護士。
壞了,艾蓮意識到自己跟丟了人,一邊納悶一邊後悔。這工夫,他已不由自主地走上台階,一旁的服務人員趕緊撩起簾子。艾蓮無奈,只得走進去,不料,卻與人撞了個滿懷。
艾蓮紋絲不動,那人卻晃了半步。他趕緊伸手扶住對方,驚異地發現正是自己追查的護士,同時,他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他正想開口說話,卻不料女孩子紅了的眼圈散發著迷離,隨後一張嘴「哇」地吐了艾蓮一身……
夜幕降臨,房間裡沒有開燈,麥濤接了一個電話,隨後不自覺地笑了起來,「不出所料,艾蓮得手了。」
「什麼得手了?」
「那護士跟男朋友分手,喝了許多酒,吐了艾蓮一身。隨後被艾蓮送回家,這下子,倒是可以趁虛而入了。」
「這……」劉隊歎了口氣,「為了案子,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的確,為了這缺乏線索調查的該死的案子,為了找到真兇,為了給無辜的陳芳以及眾多的被害人報仇,不得不出此下策。劉隊恍然間抬起頭,正看見麥濤那雙紅腫的眼睛,此刻中透出以往鎮靜的光芒來。
艾蓮的精心打扮,不能不算是周全——除了那被吐髒了的西服外——他乾脆把它脫了,扔進垃圾桶裡,只穿著粉紅色的襯衫。一路上,女孩兒的頭都靠在他肩上,沉沉地睡著了。
眼下,他把被角掩好,悄悄地退出臥室,靠在沙發裡休息。他那雙露出淡淡憂傷的眼睛下面也因為缺乏睡眠陰黑了一大片。打過麥濤的電話後,他來到衛生間,沖洗一番,直到聞不見身上的酒味。
對著鏡中的自己,他端詳了半晌,隨後有氣無力地走回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將疲憊的雙腿擱在椅子上。
他很想閉目休息一會兒,可心下老是不安寧。這女孩兒是獨居,倒是省下了與對方父母打交道的那份麻煩。可他四處看時,卻不難發現兩個人相處的細節——男人的拖鞋,兩副茶杯和碗筷,浴室裡多出來的牙刷與杯子……是那個男人的。眼下,他走了,卻換了自己前來。艾蓮胃裡一陣絞痛——他算是什麼呢?那個男人的替代品?一個趁虛而入的偽君子?還是別的什麼更下流的東西。
他離開了她,這本來已經夠叫她難受了的,現在又出現了個艾蓮,一個半是定居半是流浪的人……他只能給她帶來更加難過的傷痛,而不是別的什麼!
用別人的牙刷,遠比跟一個美女接吻更能減少細菌的傳播。只是,艾蓮,作為一個任務在身的調查者,會不會也接受這牙刷的替代品。他會代替她的男朋友在這裡生活多久,一天,或者兩天,要不就是直到從她口中套出線索的那一天?沒有人知道,這就好像是影片中的感情戲,為了更好的騙錢,你總得投入一些,可千萬別他媽玩兒過了火!
艾蓮又進入臥室,看著她平和下來的面容,聽著她胡亂的夢囈。搬了把凳子在床邊作了下來。
或許因為酒精的作用,睡著的她忽而感到燥熱,將兩手伸出,攪翻了被子。他不去看她半裸著的胸部,又將那兩手放好,重新合上被子。他用的是那只左手,隔著冷冷的皮製手套,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麼?
漫長的一夜,艾蓮將椅子搬到臥室的陽台上,靠在上面靜靜地抽煙。
每當他去為她蓋被子、擦汗的時候,那裡便留下了空蕩蕩的只有椅子的陽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