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應該沒問題。」
安籐離去之後,我對創介說。
「他應該是沒法兒證明安籐由紀子到這裡來過的。所以您說她沒來過,應該可說是高明之舉。」
「在那種場合下,也就只能那樣說了。」創介一臉不耐煩地說,「話說回來,當他說有便條時,還真的是讓我吃了一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會不會是安籐故意詐唬人的?」
雅美的目光在我和創介的臉上來回游弋。
「有這種可能。」我回答,「即便如此,或許狀況也沒有多大的差別。因為安籐手上至少掌握了足以讓他用話來唬人的根據。」
「不管怎麼說,他都已經盯上這個家了啊。」
創介咬了咬下唇,看到丈夫的樣子,時枝太太也絕望地低下了頭。
「此時悲觀還有些為時過早。」我說,「眼下還沒有任何的破綻。」
「就是就是。」
雅美也在我身旁點頭,「現在還什麼事都沒發生。就只是有個女人失蹤了而已……只要對方還沒找到屍體,這狀況就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對,只要對方還沒找到屍體,情況就不會改變。」
我也用不遜色於她的強硬語調說道。
(夜晚)
只要稍稍看過點推理小說應該就會知道,屍體的處理可不是件輕鬆的事。
其方法大致可以分為四種。埋到土裡,沉到水裡,焚燒,再或者用藥品溶解——大致就是這樣。雖然也存在有凍成冰後削成刨冰一樣的扔掉,或者兇手自己把屍體吃掉這類的狠招兒,但從現實上來說,這類方法卻很難做到。
拓也推薦用土掩埋的辦法。
「我覺得用土掩埋是最為快捷安全的辦法。如果沉到水裡去的話,或許會受水流的影響而浮出水面,焚燒的話也會留下骨頭。」
「可又該埋到哪兒去呢?我可不想就近掩埋。」
聽創介的口氣,他似乎已將這事全權委託給了拓也。
「萬一被人發現了,也不能讓人對這個家裡的人起疑啊。當然不能就近掩埋了。到琦玉縣去找處荒無人煙的深山裡掩埋吧,因為要連硬紙箱一起運過去,我估計得用上家裡的單廂麵包車。」
「就這麼辦吧。」
「有鏟子嗎?還得用鏟子挖坑。」
「雜物間裡應該有。」
「好。等到了凌晨兩點,就把紙箱給搬上車。」
我看了看表,指針指著一點稍過的地方。
(現在)
近來一直氣溫暖和,昨天終於下了場雨,那雨大得足以把水桶給掀翻。今早醒來,滂沱大雨的狀況沒有絲毫的改變,冬天裡很少會有這樣的大雨。
雅美站在面朝陽台的玻璃門前,怔怔地望著屋外。玻璃門上就彷彿掛了層薄紗一般模糊不清,她的面前卻留下了一塊用手擦出來的圓形痕跡。
「你在看什麼?」
我縮在被窩裡,衝著只披了件男式襯衫的雅美背影問道。石油暖爐雖然已經點上了,但屋裡卻還沒有變暖。
「看看這片寂寥的街鎮。」雅美說。她嘴中呼出的氣息,讓面前的玻璃再次變得朦朧。
我苦笑了一下,「我倒沒感覺到有多寂寥。你知道在這附近買套獨門獨院的房子得要多少錢嗎?」
「不是這問題。」她再次用手擦了擦玻璃,「被雨淋濕之後,各種各樣的東西就會剝落下來,讓人感覺其實大家手頭都不是那麼富裕。」
我撐起上半身,拿起了枕邊的煙盒和打火機。不知什麼時候,收音機已經打開,播放著古典音樂。
雅美轉身望著我,「我們到國外去生活吧。我再也不想在這個窘困潦倒的國家裡,每天過著這種淒慘的生活了。」
「你去幫我把報紙拿來行嗎?」
她纖細修長的雙腿從床前走過,向著玄關而去。之後她手裡拿著報紙走回,啪地一下扔到我面前。
「真想變得有錢起來。」
雅美嘟噥著說。我瞟了她一眼,之後便立刻把目光轉回了報紙上。
報紙的頭版上登的是有關稅金的問題。之後是裁軍、地價——全都是些時隔多年,卻依舊懸而未決的老生常談。
翻開社會版,看到從昨天起就一直下個不停的雨在某地引發了泥石流的報道,怪可憐的。
就在我準備把目光挪到體育專欄的時候,一則不起眼的報道映入了眼簾。一看標題,《琦玉縣泥沙之中驚現屍體》,我把報紙湊近了眼前。
昨天傍晚,在琦玉縣××町騎車鍛煉的一名公司職員,因雨勢突然變大,車輪打滑而摔進了樹林裡。儘管沒有受傷,但自行車卻掉下了山崖。該職員在撿回自行車時,發現有東西纏到了車架上,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從地下漫出來的人的頭髮。該職員立刻拋下自行車,跑到距離該地一公里遠的民宅,報告了情況,民宅的主人當即報了警。當時警方趕到現場,從泥沙中挖出了一具女性屍體。其年齡大致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長髮,面部與兩手手指均被破壞,無法辨認,胸口處留有尖銳刀刃刺傷的痕跡——
報紙上的報道刊登了以上情況。
「出什麼事了?」
看我兩眼死盯著報紙,雅美露出了擔心的表情。我把報紙遞到她眼前,給她指了指那篇有問題的報道。
她的臉隨之變色。
「這地方……不就是那裡嗎?」
「說得沒錯。」我說,聲音顫抖不止。「就是我們掩埋屍體的地方,真沒想到,發現得竟然會如此之快。」
「怎麼辦?」
「給岸田家打個電話,問他們警察有沒有去過他們家。如果說沒去過的話,那就告訴他們我們隨後就到。」
側眼看著她拿起電話聽筒,我從床上跳起身來,準備換衣服。
最近一周,安籐和夫一直沒有露過面。妹妹的失蹤雖然令他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岸田家,但或許是因為手頭沒有確實的證據,對方就沒有再追究此事。之前我還和他們夫婦說,估計這事也可以放心了呢。
安籐由紀子的屍體被人發現了——這正是我們最擔心的一點。
(夜晚)
令人窒息的時間已然過去,採取行動的時刻即將到來。拓也,正樹和創介三人合力把硬紙箱抬進了車裡。半路上,吊鐘花的籬笆與硬紙箱擦碰了一下,發出了刺耳的卡嚓聲。
「我也一起去吧。挖坑是人手多些更好啊。」
創介把鞋子扔進硬紙箱裡,說道。剛才幾人商量時,已經決定讓岸田夫婦和隆夫留在家裡。拓也說,要是半夜裡突然有人打電話來,夫婦兩人都不在的話,容易引人懷疑。在這種情況下,隆夫這孩子就只會壞事。「不,這種事情,人數越少越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沒事的,我們幾個能行。」
「包在我身上了。」
正樹的語氣大咧咧地。或許他早已算準,如果自己能參加處理屍體這種難辦的事,那麼父母對自己定會刮目相看。
「那就把這東西給帶上吧,醒醒瞌睡。」
「嗯?口香糖啊?謝謝。」
「路上當心。」
太太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擔憂。
「我們走了。」說著,拓也點燃了引擎。
車子開出了一段路,幾個人都默不作聲。每個人的心裡,似乎都在反覆思量著自己此刻的立場。
「雅美你不必跟我們一起來的啊?」
坐在助手席上的正樹扭頭朝著身後的雅美說。
「不,我有件事要讓雅美去做,所以她還得跟著我們跑一趟。」
拓也手握著方向盤,說道,「沒問題吧?」
「沒事兒。」我回答,「反正我這都已經是上了賊船了。」
「話說回來,你這究竟準備上哪兒去呢?適合棄屍的地點,你心裡有頭緒嗎?」
「以前兜風的時候曾經迷過路,開進過一條周圍全是樹林的路上,估計那裡是不會有人去的。不過我從沒想過,那地方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真是的。」正樹聳了聳肩,歎氣說,「你這人可真夠冷靜的,事情都已經到這份兒上了,虧你還能一臉不在乎。」
「也就只是表面上而已,心裡其實在怦怦跳呢。」
遇見紅燈,停下車後,拓也叼起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他的嘴角亮起了一點紅色的火光。
「掩埋掉屍體之後,這紙箱又怎麼處理?」我問拓也,「上邊似乎沾了些血。」
「今晚就暫時先運回去吧,找不到合適的地方丟棄。」
「那就明天把它給燒掉吧。裝成是在點篝火。」正樹說。
「那樣做太引人注意了,最好還是別這麼幹。把它給撕成小片,然後等到倒垃圾的日子,拿去扔掉。」
「明白,明白。一切都照你吩咐的去做。」
說著,他往嘴裡扔了塊口香糖。
對,你就閉嘴吧——我在心中默默詛咒。
車子在黑夜中一路飛馳。
(現在)
安籐由紀子的屍體被發現的四天後,刑警來到了我家。當時我正在穿鞋,準備到岸田家去一趟,就聽門鈴響起。
其實,昨天時枝太太就已經給我打過電話,告訴我說警察到他們家去了。看來警方對屍體身份的判別,比我們預想的要快得多。但刑警卻沒有纏著問個不休,就只是把安籐由紀子的照片給拿了出來,問說有沒有見過這女的。據說那照片就是安籐上次拿出來的那張,太太當然回答說沒見過。
刑警共兩人,自稱高野和小田。高野身材較高,總是一副面色凝重的樣子。小田則給人一種銀行職員般的感覺,金絲眼鏡下的目光卻炯炯有神。兩人說有點事想打聽一下,我回答說只有十分鐘時間。
「您認識岸田這戶人家嗎?」
高野問。我故意一臉茫然地回答:「認識啊。我在他們家做家教。」
「似乎是的。您每天都會過去嗎?」
「除了週六週日,每天都去。其實現在我也正準備過去呢。」
「妨礙到您出行,真是抱歉。」
「沒事。話說回來,岸田家出什麼事了嗎?」
刑警從灰色的防水服衣兜裡掏出一張照片來,遞到我的眼前。「請問您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來了,我心想。那照片似乎就是安籐之前手上的那張,照片上的由紀子滿臉笑容。
「這張照片我之前看到過。」我回答,「幾個星期前,有個男的曾經拿給我看過,不過照片上的這女的我卻沒見過。」
「有個男的給您看過?」
「對方說自己是這女子的哥哥,感覺有些猥瑣,嗯……」
「安籐?」刑警問。
我接連重重地點了兩下頭,「對,就叫這名字。」
高野刑警望了小田刑警一眼,小田正一臉憂鬱地在手冊上記錄著什麼。他們的這種行動,具有著擾亂我心神的效果。
「請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我盡可能裝得若無其事,但卻不知道是否能夠發揮作用。
高野刑警用稍稍充血的眼睛望著我。
「這女的讓人給殺了。」
「……」
我半張著嘴回望著刑警,時間太長或是太短的話,都會讓人感覺有些不自然。看準時機,我出聲問道:「是這麼回事啊。」
「您知道四天前,有人在琦玉的樹林裡發現屍體的事嗎?」
看我點了點頭,他接著說:「那具屍體就是照片上的這位女性。當時她的哥哥,也就是安籐先生來找我們,問那屍體會不會是他的妹妹。經過對牙齒等物進行辨別鑒定,我們已經確認死者正是他妹妹。」
「哎……?」
我一臉困惑的表情,裝得就跟事不關己似的。
話說回來,那個叫安籐的傢伙,一看到報上登有消息就立刻跑去詢問,他就那麼在意他妹妹嗎?之前見面的時候,感覺他也不像是個疼愛妹妹的人啊。
「那個,如果兩位沒什麼事了的話,我想我也差不多該出發了。」
「啊,真是打攪您了。」
高野刑警連忙從身旁讓開身來。我走出玄關,把門上鎖。兩人一直在一旁盯著我看,讓我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二位還有什麼事嗎?」我稍顯不快地皺了皺眉。
「不,沒什麼。上岸田家去之前,您是否還準備到其他地方去呢?」
這問題讓我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我搖頭說了句「不去」。
「那不如就讓我們送您過去吧,我們也正準備上岸田家去呢,我們開車來的。」
「哎?可是……」
我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游弋,高野的臉上露出了令人不快的媚笑,小田則依舊面無表情地呆站著。
「請吧。」
高野把手掌伸到我面前,催促著我上車。一時之間,我也想不出什麼理由來拒絕他。
幾分鐘後,我和高野兩人並肩坐在小田駕駛的車後座上。
「我們調查了一些有關安籐由紀子小姐的情況,發現了許多令人費解的地方。」
車子剛開出不遠,高野開口說:「短大畢業後,她就一直在文化學校裡做事,但半年前卻突然辭職了。其後給人打工,當過酒吧女招待。可是在大約一個月前,她又辭去了這份工作,失蹤時正處於無業狀態。」
我沉默不語,在弄清楚高野和我說這事的目的之前,最好還是不要輕易開口。
「令人費解的,還在於她失蹤前一周裡的事。」
高野的嘴角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我不明白他這笑容背後究竟是什麼意思。小田雖然一直在默默地控制著方向盤,但估計他也在豎著耳朵聆聽著我們的對話。
「在那一周的時間裡,她幾乎誰都沒見。當然也有人看到過她,可是卻並沒有交談過。所以,根本就沒人知道她在幹些什麼。」
「可是……這種事情不也挺常見的嗎?」
我的回答不痛不癢。
「對。近來的確如此。不過住在她隔壁的職場小姐卻證言說,安籐由紀子當時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出門去。那位職場小姐回家時看到她出去,兩小時後又回家來,似乎是聽開門關門的聲音得知的。怎麼樣?這事有點兒意思吧?她究竟是上哪兒去了呢?」
「不清楚。」我搖頭。這動作的意思是想告訴他。我對這事兒沒興趣。
然而刑警卻接著又說。
「還有另一件讓人費解的事。從她的銀行存折上可以看出,她在一年前,手上還有七百萬日元的存款,之後卻多次支取,現在就只剩了幾萬日元。」
我眺望著車窗外的景色,離岸田家還很遠。我心中不禁焦躁起來,感覺這段路怎麼會如此漫長,車子開得實在太慢。
「錢當然是越花越少。」
高野說,「但我們對安籐由紀子的周邊展開了調查,並沒有發現有過什麼大筆的花銷。那麼,那些錢究竟又上哪兒去了呢?」
我把目光從窗外的景色上挪開,轉移到高野的臉上。之後我緩緩地眨了下眼,盡可能平靜地說。
「您和我說這些幹嗎?」
聽了我的話,對方頗感意外似的睜大了眼睛說道:「不過只是閒聊兩句罷了。要是讓您感覺不快的話,那我就不說了。」
他這是想讓我說我感覺不快嗎?
我決定再往對方的區域裡深入一步。
「案件和岸田家之間存在著什麼關係嗎?」
「這一點目前還不清楚。」高野回答。
「我們找安籐問過,他妹妹是否和人交往。剛開始的時候他說不太清楚。但因為他當時的樣子有些可疑,所以就對他的行動進行了監視,結果發現昨天清早他就出門去了。經過跟蹤,查明他是到岸田創介的事務所去。我們的人當場叫住了他,他當時的樣子非常驚慌。」
高野盯著我的臉不放,估計是在試探我的反應吧,我盡可能地裝作面無表情。
「安籐由紀子小姐似乎曾經約見過岸田創介。」
「是嗎?」
「對。據安籐說,自打約見了岸田創介之後,由紀子小姐就失蹤了。」
「哦……」
「您現在應該理解,我們盯住岸田家的理由了吧?」
我沒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轉到車窗之外,開口問道:「那安籐他為什麼不立刻就跟你們說岸田的事呢?」
「您說這事啊?」
高野哼了一聲,苦笑著摸了摸下巴。「他說因為對方是位名人,所以不好提起對方的名字來,但誰知道這話究竟是真是假。他給人的感覺也有些怪怪的。」
刑警話裡有話。
我的腦袋飛快地回轉著。警察究竟都掌握了些什麼情報?或許我這邊也必須跟著見風使舵才行。最糟的情況下——我的思緒已經想到了這方面上。
過了一陣,車子開到了岸田家前。我和高野下車之後,小田依舊緊握著方向盤不放,「我把車停到派出所的停車場去。」
看著車子駛去,我感到一陣不祥的預感。看來他們到這裡要解決的事,並非一會兒就能解決的。
「吊鐘花啊?」
身旁的高野忽然說,刑警碰了碰岸田家的籬笆,扯下了一片葉子。
「我喜歡籬笆。」高野說,「不喜歡磚牆。如果發生了大地震的話,磚牆就會成為凶器,東京都的許多地方都在鼓勵使用籬笆。」
我不明白刑警說這話的目的究竟何在。他的臉上帶著笑容,我沒有答話,而是伸手按下了岸田家的門鈴。
太太出現在玄關外,看到我的臉,她露出了得救的笑容。可是在看到我身後還跟著警察之後,表情又立刻變得憮然,我把瘟神給帶來了。
「我們有點事想請問。」刑警說。
或許是因為聽到了門鈴聲,這時,雅美和隆夫兩人也從二樓上下來了。雅美正在收拾著準備回去,我和隆夫一道,準備往樓上走去。
「能稍微耽擱一下你們的學習嗎?」
高野在我身後說道。我轉過頭去,刑警衝我微微一笑,之後他又把臉轉向雅美,「請您也稍等一下,要是怕回去太晚的話,就由我們送您好了。」
雅美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刑警。
「我有些話要和眾位說。」他說,「而且很重要。」
(夜晚)
拓也駕駛著麵包車駛離幹道,向黑暗中駛去。車體不停晃動,估計路面的鋪設狀況不夠好。
「差不多了吧?」
正樹彷彿已被周圍的黑暗所嚇住,說道,「在這附近掩埋掉就行了吧?」
「我也覺得。」
我從後座上對拓也說。
拓也並沒有答話,而是謹慎地操控著方向盤。他甚至連調節車速的餘力都已不剩,這附近的路似乎很窄。
「你們以前來過這裡嗎?」
操控了一陣方向盤,拓也問道。
「沒有。」正樹搖了搖頭。
「雅美呢?」
「我也沒來過。」
「估計也是。」
拓也再次默默地駕車向前,周圍幾乎已經看不到民宅的燈火,我完全就想不出來他這是在往哪兒開。
「現在周圍太黑,看不清楚,不過這附近正在改建成宅地,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挖土機給刨出來的。要是把屍體埋在這附近,身為建築家的岸田先生或許也會讓我們另找地方掩埋的。」
「嗯?是嗎?」
正樹服氣地連連點頭,「估計老爸他倒是不會說這種話,不過要是讓人給刨出來了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是比較麻煩。」
說著,拓也繼續驅車向前。
幾十分鐘後,麵包車終於停了下來。這是條只容得下一輛車駛過的山路,路兩側全都是樹林。
拓也和正樹從車上走下,我也緊隨其後。下車時,我從前排座位上拿了塊口香糖,放進嘴裡,薄荷的香氣在口中擴散開來。
月光照耀著周圍,車外亮得出人意料。
「掩埋屍體估計得花多長時間?」
正樹問。拓也點燃了一支煙,休整了一下開車的疲累。
「快的話兩個小時,慢的話估計得弄到天亮。」
(現在)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客廳裡。不,或許應該說是被召集到一起。岸田夫婦和他們兩個兒子,還有我和雅美,全都坐在沙發上,高野和小田則站在牆邊。
「請你們告訴我實話。」
高野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滑過。創介閉著眼睛,太太和隆夫低著頭。
「那天,安籐由紀子小姐曾經到這個家裡來過的吧?」
我不由得看了刑警一眼,他的話裡充滿了自信。我不停地猜測,他這自信究竟是從何而來,可是卻毫無頭緒。
高野刑警和我對望了一眼。我感覺自己似乎笑了一下。
「岸田先生,」高野站在創介的面前,「您曾經對安籐說過,您說當時您雖然和由紀子小姐約好了,但實際上卻沒見面——是真的嗎?」
「是真的。」
創介的語氣雖然斬釘截鐵,但他膝上緊握的雙拳,即便在我眼中看來也是那樣的不自然。
然而刑警沒再說什麼,而是走到太太面前。
「太太,您說您不認識安籐由紀子小姐,這話您至今不會更改嗎?」
太太細小的喉嚨上下動了動,可以看出她在嚥口水。之後她說:「是的,不會更改。」——話語中蘊含著一種悲愴感。淨是些養尊處優且膽小怕事的人,連個戲都演不好。
刑警站到隆夫面前,隆夫就跟烏龜似的縮著脖子,臉色蒼白,耳朵通紅。
刑警並沒有對這個看著就讓人心疼的公子哥兒說什麼,重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他再次用目光掃視了眾人一番,把手伸進了西裝的內衣兜裡。他掏出了一隻小小的塑料袋來。
「屍體的面部和指紋全都毀了。估計是因為不想讓人知曉死者身份,既然如此,那就該把屍體身上的衣服也扒掉,凡事半途而廢都是不行的。」
刑警倒也並沒有特別留意我,但我的心卻還是咯登地跳了一下。
「被害者穿著鞋子,這東西就在鞋裡。似乎是植物的葉片,因為發現屍體的地點是樹立裡,所以原本鞋裡有一兩片葉子倒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但經過對這葉子的調查,我們發現這種植物本身不容小視。」
高野乾咳一聲,幾個人身子一震。
葉片啊……
我倒吸了口涼氣。我明白那葉子是從哪兒來的了。所以這刑警才會說那話……我拚命忍著不讓自己去咬嘴唇。
「這是吊鐘花的葉子。」
高野說話的口吻,聽起來就像是在揭穿魔術似的。之後,他就像個魔術師似的,等待著眾人的反應。片刻之後,創介「啊」了一聲,表現出露骨的驚訝。
高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沒錯,就是你們家拿來圍籬笆用的那種吊鐘花。前些天上門拜訪的時候,我曾經偷偷地摘走了一片葉子。經過比較,發現兩片葉子很有可能是在相同的環境生長的。」
說到這裡,他再次停下來看了看眾人的反應。看到大夥兒全都默不作聲,他再次開口。
「當然了,吊鐘花的確是隨處可見。但條件如此吻合,卻也不能說純屬巧合吧?」
重重的沉默再次襲來。我的腦海中,那只靜靜下沉的小船再次浮出了水面。究竟是在哪裡出了問題?
或許是看到自己打出的牌發揮出效果的緣故,高野一臉從容地把塑料袋塞回了衣兜。一瞬間,我的腦海裡劃過了一種想法:有關吊鐘花的事,莫不會是他編造出來的?但我立刻便察覺到,即便現在再來大嚷大叫,也已為時過晚。
高野裝起了塑料袋,之後又掏出了兩張紙片來。似乎是兩張照片,他拿著照片,走到了我的面前。
「聽了你說的話之後,我才確認了安籐由紀子的確來過這裡。」
「我的話?」我睜大了眼睛。這不可能。
「你這表情是在說,這不可能是吧?」
刑警笑著撇了下唇角,「剛才我讓你看過照片的吧?而你當時立刻就回答說,之前安籐也讓你看過這照片。不過只是在幾周前瞟了一眼,虧你還能記得這麼清楚。」
「我對自己的記憶力還是頗有自信。」
「但那照片你就只是瞟了一眼,你就能準確地記住照片上的人的長相了嗎?」
「不光只是長相。我是看到整張照片之後才想起來的。比方說構圖啦,背景啦。」
「那光看長相的話,或許你會認不出來?」
「沒錯。」
「這可就怪了。」
高野高聲說道。之後,他把手中的一張照片遞到了我面前。
「這是我剛才給你看的那張照片吧?」
我點點頭,是那張照片。
「你果然在撒謊。」
刑警突然間大聲說道。他的嗓門是如此之大,我一瞬間只感到無言以對,刑警趁機接著說道:「其實這照片根本就不是安籐當時給你看的那張,安籐當時給你看的是這張。」
他晃著另一隻手上的第二張照片。看到那照片,血一下子就湧上了我的腦門。
第二張照片與先前的那張完全不同。儘管照片上的人都是安籐由紀子,但一張笑著,一張卻沒笑。除此之外,色調和背景也全然不同。
「你看到了另一張照片,卻說那是安籐當時給你看的那張。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其原因就在於,照片上的人是同一個。你說光看長相你是看不出來的,但你卻憑長相說那是同一張照片。其實你對安籐由紀子的長相非常熟悉,可你卻想裝作不認識她。你有必要撒這樣的謊嗎?」
看著兩張照片,還有刑警那張夾在其間的臉,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不,我已經不想再答話了。腦子發熱,但其中某處還算冷靜的部分卻已明白,自己中了對方的圈套。聽過太太打來的那通電話,又聽刑警之前說那照片是安籐的,所以就以為剛才刑警拿出的是之前安籐給我看的那張。
看我再不作答,刑警走開一步,對著所有人說。
「很明顯,安籐由紀子小姐曾經到這個家裡來過,之後她就不見了。幾周後,有人發現了她的屍體。也就是說,她在這裡曾經發生過些事。那麼究竟是什麼事呢?我們只能從最糟的事態展開推想——」
他停頓了一下,等待著我們出聲。看到眾人全都緊閉著雙唇,他用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晦暗語調說。
「這世上有種東西,名字叫做魯米諾反應。它是用魯米諾溶液與過氧化氫水混合,通過催化作用而發光。在難以識別血痕和大範圍的現場裡調查血跡時,可以使用到它。用了這種方法,哪怕有人將血液稀釋到一兩萬倍,也能輕而易舉地檢測出來。即便是在肉眼完全無法看到,比方說用炊帚刷洗過之後,也依然能夠查出血跡來。」
聽了他這番話,所有人的寒毛全都倒豎了起來。或許是因為看到了眾人的反應,高野刑警接著說道。
「明白了嗎?如果我們動了真格兒的,那就連人是在哪間房間裡被殺的都能查出來。」
作為最後的一句話,這話具有極強的威懾作用。有人發出了嗚咽,打破了屋裡的沉默。是時枝太太。
「是我,是我把她給殺了的。」
我吃了一驚,扭頭望著她,創介和兩個兒子也吃驚不小。高野不可能會對此毫無覺察,他拉起太太的手,讓她站起身來。之後他把太太交託給小田刑警,再次看著剩下的所有人。
「真相馬上就會大白。」他說。
「只需要把太太的供述與眾位的話加以對照便可。我們還沒蠢到會去抓捕替罪羊的地步。」
高野朝小田使了個眼色,小田帶著太太準備離開房間。一瞬間,有人就如洪水洩閘般地哭了起來。根本就不用去看,是隆夫。
「是,是我……是我殺的。」
隆夫撲在桌上,嚎啕大哭。創介等人那副充滿苦澀的表情,彷彿在說明這才是真相。
「隆夫,你胡說些什麼!」
太太高聲厲喝,但小田卻制止了她。
高野站到隆夫面前,俯視著問道:「是你殺害了安籐由紀子小姐的吧?」
隆夫把臉埋在雙臂之中,點了點頭。「我,我……我本來不想殺她的……」
我看了看身旁的雅美,雅美也正巧扭頭看著我。
糟糕透頂——我們用目光相互傳遞著心中的想法。
隆夫被捕的第二天,小田刑警跑來找我,說讓我到警署去一趟。大致的情況昨天已經在岸田家都說過,但他們似乎還得正式地記錄一下口供。
「其他人的審訊已經結束了嗎?」
坐上小田的車後,我問道。
「基本上都結束了。」小田回答。
「證詞裡有相互矛盾的地方嗎?」
「沒有,大體上都一致。」
小田兩眼正視著前方,他這人始終讓人捉摸不透。
到了警署,他立刻就帶著我進了審訊室,狹窄的房間裡散發著臭味兒。過了五分鐘,高野刑警露面了,他嘴角上的微笑讓人感覺提心吊膽。
「先來整理一下案件的情況吧。」
問過姓名、住址等情況之後,高野首先說道,「案件的起因,似乎就只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啊。是因為這些不值一提的事,安籐由紀子和岸田隆夫發生了口角。」
「似乎是的。」我配合著說道。
「後來岸田隆夫伸手推了安籐由紀子一把。由紀子倒向身旁的角桌,不巧角桌上果盤裡的刀子正好插進了她的胸口。看到她胸前噴血,隆夫驚叫起來,聽到叫聲後,眾人隨即趕到。」
「聽說是這樣的。」我說,「但我並不清楚這是否是實情。聽到驚叫趕去的時候,她的胸口就已經插了刀子,隆夫呆站在原地這一點倒還屬實。也存在有是他一刀捅上去的可能,不過事情究竟如何,我們都無從得知。因為以隆夫的性格來看,他是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所以我們就相信了他說的話。」
當時就沒人懷疑過隆夫是否會撒謊。
「聽說當時是你察看了由紀子的狀況的,是真的嗎?」
「對,雖然中途輟學,但我畢竟也曾念過一段時間的醫學院……當時我判斷傷者傷勢過重,無力回天,並把情況告訴了岸田一家。」
「當時就沒請醫生來看看嗎?」
「我覺得不行。當然了,這還得由岸田先生來做決定。」
「那麼岸田先生當時做的決定又如何呢?」
「他什麼都沒說,」我搖了搖頭,「反而卻向我徵求意見,說該怎麼辦才好……」
「那你當時都說了些什麼?」
「我說這事該立刻報警,這也是理所應當的。」
我看了高野一眼,與我目光相撞時,他的臉偏朝了一旁。不知為何,這動作一直久久地留在我的心間。
「聽你說了該去報警的意見之後,岸田先生都說了些什麼?」
「當時他回答說不行。相反,他說讓我們協助他們隱瞞案件的真相。」
之後,我一五一十地說出了案件其後的經過。受岸田夫婦之托,必須全力協助的狀況,還有出門處理屍體的事。
聽我講述時,高野的目光始終盯著半空中。看他連眼珠子都不動一下,我還在想他有沒有在聽。我稍稍中斷了一下,他便緩慢地把頭轉朝我這邊,催促著我繼續往下說。
掩埋好屍體,回到岸田家之後,我的講述便已全部結束。高野依舊板著臉一言不發,我完全猜不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離開岸田家的時候,」刑警終於開口說道,「岸田先生是否給過你們什麼?不是你的話,那就應該是正樹。」
給過我們什麼?
我開始回憶起來。那天夜裡的事,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先是搬運硬紙箱,然後……
「啊。」我點了點頭,「他們遞了些口香糖給我們,說是讓我們醒醒瞌睡。」
「你沒記錯吧?」
「沒有……那東西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只是確認一下罷了。」
刑警乾咳了兩聲,聽起來感覺就像是故意的一樣。
「對了,安籐和夫這人呢……」
刑警改變了話題,「他說他是從住址薄上看到岸田家的地址,之後又看便條上寫著那天由紀子與岸田先生有約,但他卻拿不出住址薄和便條來。經過我們逼問,他說出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來。」
「出人意料的事?」
「安籐與由紀子兩人時常聯繫,有一次,他聽由紀子說起了一件奇怪的事。她當時說,他們兄妹倆或許可以從建築家岸田創介身上搾些錢出來。據安籐說,他們的父親安籐喜久男曾經與岸田創介共事過。當時他們兩人曾共同構思出一種劃時代的建築技術,但喜久男卻因事故英年早逝。多年之後,岸田以當時的技術為基礎,獲得了巨大的名聲,但他徹底把安籐家給丟到了一旁。因此,由紀子時常會把自己家也該從岸田那裡分到百分之幾這類的話掛在嘴邊。也就是說,由紀子從一開始就是打著這主意接近岸田家的。」
「這事倒挺有意思的。」我一臉興趣索然地說。
「所以和夫在得知妹妹失蹤之後,立刻便想到這事或許與岸田家有關,因此才會找上門去瞎詐唬的。其結果,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我也算明白了安籐當時糾纏不休的理由,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問題的關鍵還在後邊。」
高野的語調變得嚴肅,「當時由紀子打算怎樣從岸田家搾取錢財呢?據和夫說,由紀子手上似乎握有什麼把柄,打算勒索上一筆錢。這把柄究竟又是什麼呢?」
我沒有回答,同時還表現出一副我不可能答得上來的態度。
「怎麼樣啊?」
刑警再次詢問。
「我不知道。這事和這案件之間應該也沒什麼直接的關聯吧?就像隆夫自首時說的那樣,由紀子之所以會死,完全只是因為收勢不及造成的。」
「果真如此嗎?」
「難道不是嗎?」
聽我這麼一說,高野沉默了一陣。之後他偏轉了兩三次腦袋,放鬆了下脖頸,傳來卡啪卡啪的輕響聲。
「我是這樣認為的,如果由紀子還活著的話,或許她的手上會掌握有足以拿去勒索岸田家的把柄。」
「……我不明白這話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或許她手裡掌握了岸田隆夫曾經殺過人的事實,這把柄足以勒索他們。」
「無稽之談。被殺的人可是由紀子自己啊?」
「我說了,」刑警再次扭動脖頸,但這一次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如果她當時沒死的話……要是當時她只是在裝死的話,情況又會怎樣呢?」
「……」
「當時她還沒死。」
「……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
「口香糖。」
「口香糖?」
「對,屍體的食道中有口香糖。然而據隆夫說,由紀子當時並沒有嚼過口香糖。那口香糖是在你和正樹兩人出門處理屍體之前,由創介交到正樹手上的。當時已經成為屍體的由紀子,又怎麼可能還會嚼口香糖?」
「……」
看我沉默不言,高野接著補充了一句。
「剛才正樹已經向我們坦白了。」
(夜晚)
空氣冰冷。深吸一口氣,冷空氣感覺就像是滲入了腦子深處一般。
我伸直了身子。雖然已經下車,但之前卻一直都憋在硬紙箱裡。
話說回來,事情的進展也還順利。
剛聽拓也講述計劃時,我只覺得這種事情很難實現。根本就不可能順利進行,但拓也不停地耐心勸說,最後終於成功了。
一周前,我化名「八木雅美」,與拓也一道。作為家庭教師,混進了岸田家。之前在文化中心上班時,為了做英語對話講師而認真學習了一段時間,而這份努力終於派上了用場。
一周後的今天,我們動手實行了之前便謀劃已久的計劃。
到岸田家去之前,我買了把水果刀和一些蘋果。聽我說這是帶去準備在他學習結束後吃的,隆夫開心得就跟個小孩似的。
吃的時候,我對隆夫說,讓他試著削削蘋果皮。他皺起眉,說不幹。與預想的一樣,這公子哥兒就連削個蘋果皮都不會。
從削蘋果皮這事發展開來,我舉了各種例子來取笑他,責罵他,啥都不會啥都不懂的少爺——
從一開始,我就已經對隆夫那種歇斯底里的性格瞭如指掌,而且在這幾天時間裡,我還反覆確認過。他的反應正如我所分析的一樣,滿臉通紅的他,就像只慾求不滿的猴子,怪叫著楸住了我的頭髮。我抬手反抗,他就開始動起粗來,我裝成被他推開的模樣向著身旁的桌子倒去,桌上放著水果和刀子——
我之前已經在我的內衣和胸口間塞了只泡沫塑料的小盒子。那盒子裡有只裝著一百毫升血液的塑料包。血自然是我的血,那是拓也今天幫我抽的,拓也不愧是曾經念過醫學院的人,注射器用得很熟練。
倒向桌子時,我順勢把刀子刺在自己胸前,之後便呻吟著倒在地板上。刀子穿過泡沫塑料,刺破了血袋,我的胸口被染得一片鮮紅。
隆夫大聲怪叫,拓也瞅準時機趕來。拓也設法不讓家裡的任何人靠近我,巧妙地把一家人推入了陷阱之中。
其後就像之前安排好的那樣,拓也、正樹和我三個人離開了他們家。還別說,正樹這傻兒子,戲倒還演得挺不錯。
星空好美。
之後再稍微觀望一段時間,就可以寫匿名信要挾岸田創介了。岸田當年是靠竊取我父親的功績才做大的,我找他要錢,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
等拿到錢之後,再給和夫哥哥買點啥吧。
(現在)
我和由紀子認識的時候,她還在文化中心裡做事務員。我當時雖然也在培訓班裡工作,收入卻不高,每天都過著窮酸日子。儘管我已有個名叫河合雅美的戀人,但還是帶著玩玩的想法,與由紀子開始了交往。
可由紀子卻真心喜歡上了我。由紀子手上倒還有不少錢,為了我,她倒還真的是毫不吝惜。我感覺自己似乎是抱住了一顆搖錢樹,積蓄花光之後,由紀子開始做起了女招待,她似乎是在為了我而掙錢。從這層意義上來說,這麼堅強的女人,殺掉的話也怪可惜的。
但要是她懷上了身孕,逼著我結婚的話,那麼事情可就沒這麼簡單了。如果我和她提出分手的話,由紀子難說可能會因此對我心生殺意。必須得想點辦法——就在我冥思苦想時,由紀子對我說起了岸田創介的事。她說要抓住些對方的把柄,懇求我幫她一把。
我沒能推辭掉,開始對岸田家展開了調查。隨後,我查明了許多有趣的事。其中之一,就是有關隆夫的情況,這孩子背負著父母的期待,整天被逼著學習,既便請了家教也不是個長久之計。他那人歇斯底里到了病態的地步,只要稍稍刺激他一下,他就會不顧一切地發起瘋來。恰在這時,岸田家開始找起了家庭教師來。
正樹這人也有點意思,他是創介與前妻生的孩子。無可救藥的敗家子一個,而且他和同父異母的兄弟隆夫之間的關係向來不睦。
由此,我想到了些主意,並且把心裡的計劃告訴了由紀子。
由紀子也同意了我這個把隆夫搞成殺人犯並借此來勒索錢財的計劃。但無論如何,這事都需要有正樹的協助,我想辦法接近那傢伙,和他說了我的計劃。
那傢伙立刻便上鉤了。這事不但能陷害弟弟,同時把錢分一半給他的條件也令他怦然心動,看來他平常挺缺錢的。
只不過,由紀子自不必說,我對正樹也從未說起過我心中真正的計劃,我就只對雅美一個人說過。
我和由紀子各自訪問了岸田家,作為數學和英語的家教,分別得到了錄用。在隆夫早已是惡名遠揚、沒人敢來應聘的情況下,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應當的。
我依舊用了自己的原名,而讓由紀子使用了假名字。我當時的理由是,這世界其實挺小的,要是以後岸田家的人知道安籐由紀子還活著的話,那麼事情就麻煩了。
假名字用了八木雅美這名字,即我真正戀人的名字,這一點雖然有些讓人苦笑不止,但這也無所謂了。之後為了適應這名字,即便在周圍沒人的時候,我也還是叫她雅美。
計劃進展一切順利,但在最後關頭,我實施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一個步驟,正樹大吃一驚。
這樣子才算完美,當時我就是這樣對正樹說的。反正這事的帳都會算到隆夫的頭上,與我們無關。正樹顫抖著點了點頭,雖然他這人生性膽小,但只要他能把自己也是共犯這點牢記在心的話,那估計也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從第二天起,我就讓真正的雅美——河合雅美做了隆夫的家教。她是我真正的戀人,我拍著胸脯向岸田夫婦擔保,說她一定會嚴守秘密的。
我告訴岸田夫婦說她也叫雅美,並且還說出了安籐由紀子之前用了假名的事,這一點我是從由紀子的隨身物品中查明的。得知由紀子的真名之後,創介的臉色似乎有些改變。但他卻沒問,她為什麼要使用假名。看來他自己也回想起了由紀子父親的事,想到了之前發生的一切。估計他心裡是在猜想,或許由紀子也是為了替父親討回公道,才用了假名來接近自己家的。
接下來的事,就只剩下掐準時機,進行勒索了。有關其方法,事先我曾經設計了縝密的計劃。
這計劃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事後,我和由紀子的關係,由紀子曾出入於岸田家的事,千萬不能讓人發現。為此,我一直保持著小心謹慎。
但整個計劃卻因為一點小小的失誤而徹底失敗了。我萬萬沒有想到,由紀子竟然會對她哥說起過這件事。
我把那女人想得太過聰明了。
(夜晚)
拓也的完美主義讓我自歎弗如。
其實根本就不必到這種地方來,隨便找個地方打發下時間就行了。真的跑到這裡來,或許是為了避免對岸田夫婦說明情況時,出現什麼矛盾吧。
或許這也是拓也這人較真的地方。
「好了。」拓也大聲說,「動手掩埋屍體吧。」
我笑了,拓也也笑了。
「或許在鏟子上沾上些泥巴更好些。」
正樹說。在拓也的影響下,他似乎也變得會動動腦子了。
「不,這事倒還不必著急。」
拓也笑著,向我緩緩走來。一瞬間,我還以為他是要過來親我。
「過會兒再挖也不遲。」
他的右手上拿著樣東西。是什麼?還有,他到底要挖什麼?
他的笑容驀然消失。
他為什麼不笑了?
他手上為什麼會拿著刀?為什麼……?
緊隨而至的衝擊,讓我不由得嚥下了嘴裡的口香糖。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