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萬分熟悉的場景,陌生的人我們四周穿梭。
他站在我面前,過了很久,露出笑容。
好。
兩個月不見,他看來比以前疲憊得多,似乎也少了敵意。
我跟他走進去,那一剎那,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我會見到她。
她會在辦公室裡,或者和我在通道擦肩。
總之,她在這裡。
這個預感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我一步步走在這個公司裡,呼吸越來越艱難。
但是沒有,那天我沒有見到女兒。
只有一張張陌生而稚嫩的臉,陪伴了我一整天。
一整天,他都在我以前的玻璃外牆的辦公室內坐著。
或許是沒有料到我來,或許是沒有料到自己會留下我。
我們總會做一些自己不願的事。
或許那僅僅是因為驕傲。
一整天,他都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辦公桌前的相框。
我就這樣留了下來,從老闆變成員工。
我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的座位上,靜靜地看著窗外。
一頁頁翻閱他這兩月來的工作。
使我意外的是,公司並未就此頹敗。
他做得很漂亮。
一個星期後,我見到了那張相框。
那天我一個人留在公司,九點多的時候,公司裡一個人也沒有,我泡了咖啡,安靜地掃視。
最後落在那扇門。
我走進去,坐在我以前的座位上。
看著面前的相框。
我呆呆地看著相框,慢慢開始顫抖起來,眼神再也無法轉開,我依然看著。
在一個昏黃的樓道裡,一個女孩子靠著牆,坐在樓梯上。
昏暗的燈光灑下來,女孩子的臉蒼白而冷漠。
是的,那天,那我不曾親見的情景。
一個女孩子無處可去,在昏暗樓道裡一直坐著,眼前出前的是一幕幕殘酷的畫面。
她依賴的"爸爸",從床上爬起來,懶散地叫她滾。
她沒有哭,默默地在樓道裡坐了一夜。
這時,一個男人走上來,給她拍了一張照片。
在我鏡頭下的女兒如此甜蜜而釋放。
在他鏡頭下的女兒,眼珠都毫無靈魂。
然而他依然把它放在桌前。
我呆呆地坐著,突然公司迴廊外的大門口,有了腳步聲。
我連忙放下相框。
但動作在那一剎那頓住。
我聽到了一個女孩子興高采烈的聲音。
到了到了。
累死我了。
那是女兒的聲音。
那一瞬間,我以為我聽錯了。
可是沒有,是她。
他們遠遠走過來。
我呆了不知多久,可能只有一秒,我做出了一個舉動。
我站起來,走到門口,關上門,靠在門上。
心臟跳得都有回聲。
你的員工都是些什麼人啊?
走了也不關燈。
她小聲咕噥著,興高采烈地路過我的門口。
喜歡嗎?他問她。
都是你的?
……
廣告公司?
嗯。他微微笑。
不錯嘛。
我閉起眼睛,仰起頭。
我似乎見到她斜著眼的表情,古怪的表情,我好熟悉。
我帶你參觀。
嗯。
她似乎跳起來,牽住他手。
他們從我身後走過,我背著門無法呼吸。
這情形,真似夢境。
我突然明白,什麼叫陰陽相隔,咫尺天涯。
老爸,別灰心啊,你一定會很棒!
有多棒?
你會有自己的公司,一定會。
會嗎?
……嗯!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又由遠及近。
他笑。
現在帶你參觀我的辦公室!
我站在門後,血液瞬間凍結。
正在那時,女兒突然用很低的聲音說了一句什麼。
什麼?
對不起。她說,頓了一頓,又說。
我愛你。
我閉上眼睛,想盡力抑制,但胸膛在顫抖。
他們的聲音隔著門清晰傳來。
你還沒帶我參觀你的辦公室呢,她嘴被堵住,含糊掙扎。
手無意識地扭動著門把。
我寧願自己消失。
完全消失。
然而不可能,我血肉清晰地站在門後,女兒和他進門來。
那會是一場我自己也無法承受的相對。
他似乎在掏鑰匙。
突然女兒掙開他,向走廊盡處跑去。
又上當!
笑聲迴盪。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安靜下來。
我深吸口氣,轉身打開門。
面前的一切都在原處。
彷彿一切都是一場幻覺。
她是如此快樂,安穩,他是如此愛她。
那一瞬間,我突然完全放下好勝心,完全放下仇恨。
我決定不再出現。
一個人默默關了燈,關好門。
走出走廊。
回身的剎那,樓梯上層一對擁抱的男女突然頓住。
齊齊向我望來。
我慢慢抬頭,看著他們。
數年前拿著相機的人,終於抱著鏡頭裡的那個女孩。
我在黑暗裡,他們望不見我。
這卻是我再一次見到女兒,她扭轉脖子,睜大眼睛往下看著。
但她看不清那個人。
直到我走下樓去。
頭頂上還傳來她小聲地問他的聲音。
誰啊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