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餐桌上擺著以海鮮為主的料理。靜子很少做葷菜,因為她不喜歡吃肉。峰村英和帶來了清淡的白葡萄酒,他知道她喜歡這樣的口味。直樹對他這一點很是欣賞,他總能考慮到細節,而且處事靈活。直樹有時甚至覺得,他當技術人員都有些可惜。
「Surlie這種葡萄酒是用早收的葡萄釀成的,味道有些淡。說實話,對葡萄酒我瞭解得也不多。」峰村解釋著自己帶來的自葡萄酒。可以看出,他在盡量讓自己的講解不那麼乏味。
「說得真像那麼回事。味道很清淡,很好喝,對吧?」靜子一隻手拿著玻璃杯,看著直樹。
「嗯。」他點點頭。其實他並不懂葡萄酒的區別,他喜歡的是日本酒。
峰村和直樹是大學同學兩人同在帆船隊,峰村比直樹低三屆,但是他們院系不同,直樹是經濟學院的,峰村是工學院的。那時他們的關係並不是特別親密,儘管同在帆船隊,但也不過是在運動會上打打交道,學長和學弟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牆。
他們開始頻繁交往是峰村進入直樹所在的公司工作之後。直樹在宣傳部,峰村在產品開發部,兩人在工作上交往比較少,但他們有共同的愛好——帆船。直樹畢業後有了自己的帆船,每年都要和朋友們出海幾次,對他來說,有峰村這樣一個可以信賴的幫手還是很濡意的。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兩人還是保持著這種關係。每次出海前幾天,峰村都會到直樹家來,和他商量出海的事。今晚他來這裡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另外直樹還會順便請他吃妻子做的料理,也算是對他的一種犒勞。
就在峰村帶來的葡萄酒快要見底時,客廳櫥櫃上的手機響了。
「啊,是菅原的電話在響。」峰村說。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呢?」
直樹站了起來,但他並投有急著去接電話,他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那麼笨,沒有事先把電源關掉。
電話不停地響著。如果不接電話,就會引起峰村和靜子的懷疑,沒辦法,他接通了電話:「喂,你好。」
那頭傳來喘氣的聲音,「是我。」一個女人說。這個聲音他相當熟悉。
「啊……你好。」
剛才不祥的預感,果然應驗了。直樹背對著坐在餐桌旁的那兩個人。
「你在哪裡?」電話裡的女人說。
「我家裡來客人了,一會兒再給你打過去。」
她對直樹的演技付之一笑:「你是在家裡吧?」
「嗯,對。所以,我一會兒再給你打過去。真不好意思。」他很快說完,準備掛電話。
「不許掛!你要是掛了,我還會一直打。關機也沒用,我會往你家裡打,反正我知道你家的電話號碼。」
直樹感到渾身發熱,這個女人這次的態度和以往明顯不同。
「好,我知道了,你先我等一下。」
直樹把手機貼在耳邊,推門來到走廊裡,他沒看峰村和靜子的反應,因為他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他們。
他走進旁邊的房間,這間屋被直樹用作書房。
「你到底想幹什麼?別再為難我了!」直樹坐在椅子上說。
「有什麼好為難的?你就那麼一直把我藏著?!」
「你替我考慮一下,我老婆還在旁邊呢。」
那女人像是很意外似的說:「哎呀,是嗎?你不是跟我說好要把我的事告訴你老婆嗎?那樣的話被她聽見了也沒什麼吧。」
「我不是說過要選擇時機嗎?這種事情得看時機!」
「又來這一套!我已經聽夠了!」
「總之,明天我會給你打電話的。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行!」女人斷然回絕了。
直樹悄悄地歎了口氣。
「為什麼不行?」
「我已經不相信你的話了!我懷疑你是不是真想和你妻子離婚。你每次都是這樣,肯定是不想離!」
「我沒騙你。你行了,別這麼磨人了。」直樹壓低了聲音,生怕旁邊的靜子他們聽見。
「現在馬上說!」
「什麼?」
「把我們的事告訴你妻子。」
「別胡鬧了!我以後肯定會說的。」
「誰胡鬧?!」那女人變得歇斯底里起來,「總是以後再說,以後再說,你到底打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我已經等不及了,所以才給你打這個電話。」
「那你也該知道,這種事是急不得的!」直樹的聲音帶著幾分懇求。
「如果你說不出口,那就我來說,你把電話交給你老婆!」
「這怎麼行?得了,我知道了,明天我們好好談談。你定個地方吧。」
直樹只想盡快熬過這一關,可那女人根本不聽他說。
「讓你妻子接電話!」
「你別開玩笑了!」
「難道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至少你不冷靜,這一點是肯定的。能不能給頭腦降降溫?」
一時間,女人閉上了嘴。對直樹來說,這是可怕的沉默。
「我倒是覺得,你應該認真一點。」女人壓低了聲音。
「你什麼意思?」
「你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裡嗎?你把窗簾拉開。」
「什麼?」
「沒聽見嗎?我叫你把窗簾拉開。」
直樹心中湧起了不安的情緒。這個女人到底在幹什麼?
他拉開了窗簾。
對面是一棟公寓,從這裡能看到對面房間的陽台。那兒的窗簾也開著,房間裡一個女人面對他站著,拿著手機。
「到底怎麼回事?」他問。
「你要是真的不肯當真,我也有所準備。」她退回到室內。
室內放著一個鋼管衣架,是伸縮型的,鋼管的高度可以調節。衣架上沒有掛衣服,而是掛著另一樣東西,直樹看清後,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是一根繩子,一頭打上了結。
「喂,你想幹什麼?」
那女人沒有回答。衣架前像是放了什麼東西,她踩了上去,面對著直樹,把脖子伸進了繩圈裡。
「喂,富由子。」直樹叫起來,「你別開這種玩笑!」
「這不是跟你開玩笑,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有所準備。」
「快下來!別做蠢事!」
「你要是想讓我停下來,就得聽我的話!」
「好,我跟老婆說,最近這段時間一定說!求求你不要再想傻事了!」
「我不相信。你現在就讓你老婆接電話!我要親自告訴她我的決心。」
「你饒了我吧!這不是威脅嗎?讓我痛苦你就開心了嗎?!」
「那你又是怎麼對我的?這麼久以來,你一直讓我處於痛苦之中。你又是怎麼想的?我已經受不了了!與其這樣,倒不如死了痛快。」
「對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所以請……」
「把你妻子叫過來!」
「現在不行!」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可是——」
「那好,再見了」」
他看到女人跳了下去,衣架隨之一陣晃動。
「啊,富由子!」直樹叫著,「喂,喂,富由子!」
電話那頭什麼都聽不到了。直樹凝視著對面的房間。女人的身體在房中央吊著,頭無力地垂到了前面。雙手耷拉下來,怎麼看都不是在演戲。
接下來的一瞬間,走廊上傳來奔跑的腳步聲,隨後是敲門聲。
「菅原,我可以進來嗎?出大事了!」是峰村的聲音。
還沒等直樹回答,峰村已經踢開了門。見直樹還拿著手機,他一時顯得有些猶豫。
「啊,對不起,你還在打電話?」
「哦……已經打完了。」直樹掛斷了電話。
「出事了!對面樓裡有個女人自殺了!」峰村的眼睛有些充血。
「你看到了?」
「我無意中向窗外一看,看到那一幕……」說到這裡,峰村注意到這個房間的窗簾半開著。
「菅原也看到了嗎?」
「嗯……」
「還是報警比較好吧,估計也沒有其他人看見。」
「別,先等一下。」直樹叫住正準備出房間的峰村,「靜子她怎麼樣?」
「她也看到了,當時就受到了驚嚇,現在可能正躺在在沙發上休息呢。」
「是嗎。」直樹咬緊了嘴唇,各種想法在他腦海中翻騰,他根本無法整理自己的思緒,腦子裡一片混亂。
「菅原,要不要報警——」
「等一下,」直樹攤開了右手掌,「那個女人,是我的情人。」
「啊?」峰村睜大了眼睛。
「沒工夫和你細說了,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剛才我一直在和她通話,她說如果我不把她的事告訴靜子,就死給我看,我還以為她只是在威脅我呢。」
「沒想到她真的會自殺?」
直樹點了點頭,他已經渾身無力。
「這……」峰村也不如道該說什麼好了。
直樹用雙手抱起了頭。
「這可怎麼辦?警察一調查她的房間,馬上就會知道她自殺的原因,這樣一來,公司裡的人就會知道菅原……天啊。」
「我明白了。菅原,我先去那個房間看一下,說不定馬上進醫院還有救呢,我這就去。」
「還有用嗎?」直樹無力地答道。峰村的話雖然給他帶來了一線希望,不過他覺得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我也說不準,不過也只能這麼做了吧。」
「說得也是,那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知道了,一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
「鑰匙在這裡,」直樹打開了桌子的抽屜,取出一把藏在裡面的鑰匙。
但是峰村搖了搖頭。
「擅自進去不好吧?還是讓管理員開吧。」
「啊,也是。」峰村說得沒錯。
峰村出了房間,沒回客廳,逕直走向了門口,可能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和靜子交待吧。
直樹看著自己手裡的鑰匙,這是一把帶給他噩夢的鑰匙。
2
瀨戶富由子是廣告代理公司的女職員,直樹公司開發的新產品搞促銷宣傳時,他們通過工作關係相識了,這大約是1年前的事。
她穿著筆挺的套裝,工作麻利,給直樹帶來了一種新鮮感。他周圍還沒像她這樣典型的職業女性。
他們的交往是從直樹給她打電話開始的。一開始一起吃了幾頓飯,之後就發展成了肉體關係。在私人時間裡,她表現得女人味十足——有時會顯露出忌妒心,有時又像少女一樣撒嬌。一開始,直樹有些不習慣,但他慢慢把這些理解成了她的魅力。總之,他墮入了情網。
直樹的妻子靜子很賢惠,凡事都能考慮得周到仔細,無論何時都把丈夫和家庭擺在第一位。當初直樹正是看上她這一點才和她結婚的,不過經過這麼多年之後,這種完美已經變得乏味了,他有好幾次都起了花心,只是沒維持多久,有些僅僅是一夜情。
但是富由子和其他女子不同,和她在一起時,直樹感覺自己找到了幸福,於是就想長久地和她在一起。他後來懊悔地把這段時間的感情形容為「中了邪」。
變往半年後,富由子懷孕了。那次他喝醉了酒,心想「反正和這個女人結婚也不錯」,沒有採取任何避孕措施。得知她懷孕後,直樹很焦急,不希望她生下這個孩子。雖說想過和她結婚也不錯,但畢竟還沒有做好這種心理準備。
「我遲早都會和妻子離婚的,還是等到那時再要孩子吧。」
他拋出了出軌男人應付這種意外時常說的台詞。他心裡想的是,先哄她墮胎,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但瀨戶富由子並不是那種可以輕易哄騙的女人,墮胎之後,她採取了讓直樹大吃一驚的行動——搬到了他家對面的公寓裡,而且是他窗戶正對著的那個房間。
「因為房租高,所以這棟公寓沒多少人租,有很多空房。不管怎麼說,那間房能空著,真是我的幸運啊,我能感覺到這是命運的安排。」
直樹回想起富由子笑嘻嘻地說這話時的情形。就是在那時,她將這把鑰匙交給了他。
對男人來說,情人住得離自己太近,絕不是一件舒服事。不僅如此,富由子還以各種形式向直樹施壓,比如尾隨靜子購物,然後打電話過來問:「你今天晚上吃的是牛舌魚吧?」或者當直樹和靜子走在一起時,她故意從對面走過來,裝作擦身而過,摸摸他的手;還有些時候,當直樹無意中向窗外看時,會發現她正架著雙筒望遠鏡向他這邊望。
每當他向她抗議時,她就用早已準備好的台詞還擊:「這都是你的不好,我明明就在你身旁,你卻一直和你老婆生活在一起,讓我產生了阻止你們的念頭。我愛你,我不能忍受這些。」
直樹開始對富由子感到畏懼。再這樣下去,天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難道是想和我分手?」有時她會躺在床上這麼說,「你要是這麼想,就早點說,我可以和你分手。但我不會就這麼便宜你的,我會把你的事情告訴周圍所有人,包括我們公司和你們公司的人,當然還有你老婆,我還要青春損失費,因為你說過要和我結婚。我認識一個非常優秀的律師,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說這話時,她的表情就像一個魔女。直樹感到脊背發涼,辯解著:「我沒想過要分手啊。」
要盡早採取什麼措施才行,直樹最近老想著這些。他也感覺到,富由子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了。
萬萬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直樹盯著鑰匙想。
視野中富由子的房間裡有了動靜。直樹一直盯著對面。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進入了房間,峰村跟在那個男子後面。那個男子穿著藏藍色的工作服,應該是管理員。
兩個人慢慢把衣架放倒,將懸著的富由子抱下來。之後由於有陽台上的欄杆擋著,直樹看不大清楚了。但管理員馬上又站了起來,開門走出去,表情很嚴峻。
峰村也站了起來,把手機貼在耳朵上,面朝著直樹的方向。
直樹的手機響了,他接下接聽鍵,不等峰村說話,就著急地問:「怎麼樣了?」
「還不清楚,不過可能是不行了,已經完全沒有呼吸和脈搏。」峰村的聲音很低沉,他在對面的房間裡直搖頭。
「是嗎……」
「現在管理員去聯繫醫院和警察了。」
「知道了,謝謝你。」
「不用謝。那個……窗簾怎麼辦?」
「窗簾?」
「就這樣拉開著嗎?」
「啊,不,還是拉上吧。」
「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他看到峰村在拉窗簾。
直樹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站起來,全身像罐鉛一樣沉重。他真想就這麼逃開。可是他不能那麼做。警察來這裡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老實的峰村也應該不會向警察撒謊的。
在那之前他還有些事必須做,他走出房間,來到客廳。果然像峰村所說的那樣,靜子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
「老公,對面的公寓裡——」
「我知道,」直樹努力調整了一下呼吸,但越發覺得氣悶,他就那樣喘著粗氣說,「其實,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靜子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抹。
3
雖然說起來有些離奇,但是算不上什麼案件——刑警小田這麼想——至少不算是殺人案吧。這只不過是一個頭腦不正常的女人,為了懲罰自己的情人選擇了自殺。在鑒定等方面,也沒什麼可疑之處,更何況還有目睹自殺瞬間的證人。
惟一值得注意的是,目擊證人之一是死者的情人。但是有第三者可以證明,女人自殺時,他在自己的房間裡,因此可以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
儘管如此,作為搜查工作的必經步驟,還是要調查一下有沒有其他目擊證人。小田和一個看起來像他一樣缺乏幹勁的師弟一起拜訪了705室。旁邊的706室就是死者的情人菅原直樹的房間。
按了門鈴之後,傳來聽起來像主婦的聲音。小田報了自己的身份。
門馬上開了。一個35歲左右,身材小巧的女人出現了。可能因為聽說是警察,她的表情有些紫張,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田亮出警察證之後,問她知不知道昨天出事了。現在是早上9點多,距報警已經有大約12個小時。
「我只知道警車來了,外面有些亂。」女人有些不安地回答,可能是臉色不好的緣故,她看起來有些神經質,不過她不像是那種喜歡和附近的主婦聊八卦的女人。
「對面公寓有個女人自殺了。」
聽小田這麼一說,女人瞪大了眼腈。在這個年代,竟還有人對自殺如此驚訝,這倒是讓小田頗感意外。
「從這裡應該剛好能夠看見自殺者的窗戶,所以,我想問問您家裡有沒有人目擊了什麼。」
說到這裡,小田突然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既然她連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還能看到什麼呢。旁邊的師弟已經開始向別處張望了。
然而,主婦的反應出乎小田的意料,她像是非常吃驚地張開了嘴,不停地眨眼腈。
「怎麼了?」小田問。
「請問,那個女人她……」主婦捂著胸口說,「是……上吊死的嗎?」
小田和師弟面面相覷,又把眼睛轉向她。
「是的。您怎麼知道她是上吊死的?」
「因為,我女兒她……」
「您女兒看到了嗎?」
「是的,我有一個女兒,她……」說到這裡,她低下頭去,「啊,不過這樣的事情可能還不值得向刑警報告,我想,這一定只是個偶然。」
聽她這麼一說,沒有人會不往心裡去。
「是什麼事?不管什麼事都沒關係的,說給我們聽聽好嗎?」
她看起來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了。
「我女兒說過一些很奇怪的話,她說,她看到對面的女人上吊自殺了。」
「她說她看到了?是什麼時候?」
「是……她說這話是兩天前的早上。」
「兩天前?!」
刑警們再一次面面相覷。
4
「又是預知?於是他們就請詭異事件專家草薙俊介警官出馬了?」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湯川嘲諷地說。他把座位完全放平,盤起一雙長腿。他穿著阿瑪尼的黑襯衫,戴著黑墨鏡,從哪裡看都不像是一位物理學家。
「也算不上什麼請我出馬,是我管轄的派出所接到了這個報警,我稍微有點好奇,就想調查一下。」草薙開著車說。
「派出所怎麼判斷的?」
「沒什麼判斷。要是硬說有,也只是解釋成單純的偶然。案件基本上就定性為自殺了。」
「關於自殺有什麼疑點嗎?」
「沒有。從解剖的結果來看,沒什麼可疑之處。」
「不是說自殺和他殺相比,勒緊脖子的方法不同嗎?」
「當然了。但這方面也沒有問題。」
「那就放一邊不要管了。你不是負責殺人案件嗎?每天都有那麼多人被殺,你還有空在這裡兜風啊。」
「我也這麼想過,但總覺得放不下。」
「你放不下是你的事,別把我也扯進來呀,我還要給學生們交的爛報告打分呢。」
「別這麼說嘛,我之所以對這件事感興趣,還不是因為受了你的影響。你常說,將有些神秘色彩的事情從科學角度分析,常會收穫到意想不到的真理。」
「能從你嘴裡聽到科學和真理這樣的詞,還真讓我對21世紀有所期待了。真是沒想到啊。」
草薙駕駛的尼桑陽光到達了現場——沿主幹道而建的高層公寓群。
「從哪邊開始調查呢?」下車之後,草薙左右看看兩棟樓。瀨戶富由子自殺的房間在前方左側的茶色建築裡,她的情人則住在右側的白色建築中,在這裡還有那個預知了富由子自殺的少女。
「哪個都行,按你喜歡的來吧。我只想在車裡等著你。」
「好,那我們就從預知少女入手吧。」草薙拉著湯川的胳膊向前走去。
705室住著叫飯塚的一家。草薙用一樓門口的呼叫電話表明了身份,裡面傳來一個聲音:「請進吧。」自動門同時打開了。
「這樣看來,我們被允許會見預知少女了。」湯川在電梯裡說。
「我說你能不能把墨鏡摘下來?連我這個當刑警的都在努力樹立親民形象,你打扮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我覺得她要真是預知少女的話,應該具備看穿人類本性的能力吧。」湯川摘下墨鏡,戴上了平時的金絲邊眼鏡。
他們來到705室,被帶到一間二十個榻榻米大的客廳裡。客廳的一角擺著一架鋼琴,幾張沙發圍在大理石桌周圍。湯川和草薙都坐在了沙發上。
把他們領進來的女子叫飯塚朋子,家裡還有丈夫和女兒,一個三口之家。據她說,丈夫在東京某著名飯店做廚師。
「我們今天來,不是因為又出了什麼問題,只是想對有些事再確認一下。在您百忙之中打擾,實在是不好意思。」草薙又一次低下了頭。
「看來都是我多嘴,我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就好了……我丈夫也批評我了,說把選樣的事情告訴警察,反倒影響了你們的工作。」
「哪有的事啊,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可能成為線索的,您能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另外,我聽說您的女兒平時都在家裡。」
「對,現在也在。她生下來心臟就不好。一般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家。」
「原來如此。那我們能見見她嗎?」
「可以是可以,但希望你們不要說太刺激的內容。剛才我也說過了,她體質很弱,一點小事就有可能誘使她發病的。」
「知道了,我們會加小心的。」
「另外,我還有件事情想求你們。」
「什麼事?」
「希望你們不要把我女兒的事告訴媒體,他們要是知道她有預知能力,就會大肆渲染,那樣會影響我們家的生活。」
「那是當然,如果媒體知道了少女的特異功能,一定會蜂擁而至的。」
「放心吧,肯定不會告訴媒體的,我們保證。」
「那就拜託了,這邊請。」
在飯塚朋子的引領下,草薙他們來到走廊盡頭的一間房前。先是朋子一個人進了屋,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她說了聲「請進」。
這是間八張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間,牆上貼的花紋紙非常可愛,窗邊擺著一張木床,躺著一個10歲左右的女孩子。在母親的幫助下,她坐起了上半身。她的頭髮很長,染成茶色,皮膚很白。
「你好。」她向他們打招呼。
「你好。」草薙回應道。湯川只是站在門旁點了一下頭。草薙忽然想起湯川最怕和小孩子打交道。
「聽說,你看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草薙站在席邊問。
少女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看到的?」
「這週二晚上,但好像已經過了12點,所以也可以說是週三。」
這麼看來,時間是週二向週三過渡的深夜,也就是事件發生的3天前。
「你看到了什麼?」
「半夜裡,我突然醒過來,想看星星,就把窗簾打開了。結果我看到對面房間裡一個女的在做一件可怕的事情。」
「哪個房間?」
「就是那個房間。」女孩子拉開旁邊的窗簾,向窗外指去。
草薙彎起睡,順著她纖細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個掛著綠色窗簾的窗戶。
「你說的可怕事情,是什麼事?」
「她在一個單槓一樣的東西上繫繩子,在繩子的一端打上結,把腦袋伸進去……」說到這裡,她停下了。
「然後呢?」
在草薙的催促下,少女俯下身子。
「我看到她從一個椅子似的地方跳下來。」
草薙回頭看了看湯川,湯川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有一側的眉毛動了一下。
「後來呢?」草薙繼續問。
「後來……我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了?」
「啊,這個孩子的意思是,她受了驚嚇,昏過去了。我們也是第二天早上才聽到孩子說這些的。」飯塚朋子從旁邊幫女兒解釋道。
「是嗎?那你們是怎麼應對的?」
「我們聽了之後很吃驚,馬上跑過去看對面那個房間。如果女兒說的是真的,我們必須馬上報警。」
「結果怎麼樣?」
聽草薙這麼一問,飯塚朋子輕輕地吐了口氣,搖了搖頭。
「據我們觀察,那個房間不可能發生過那樣的事。」
「你的意思是,沒看到上吊的屍體,對嗎?」
「對。不僅如此,那個房間的女人還很精神地出現在陽台上,好像正在打電話,我還看到她在笑。」
草薙又問少女:「你也看到那個女人了嗎?」
少女點點頭。
「和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是同一個人嗎?」
「我覺得是。」
「咦,」草薙抱著胳膊,衝著小女孩露出了微笑,「確實有些不可思議呀。」
「我們猜這個孩子可能是做噩夢了。她經常會這樣,把夢裡的事情當成真的講給我們聽。」
「不過那不像是做夢啊。」少女細聲說,從聲音裡聽不出她確信那不是夢。可能因為她第二天看到那女人還活著,所以她自己也懷疑她看到的上吊自殺不是真的。
究竟是不是做夢?現實和夢境能如此一致嗎?如果不是夢,她看到的又是什麼?
草薙再次看著湯川:「你沒有什麼要問的?」
湯川靠著門,想了一會兒,說:「女人的臉和衣服,你都看清楚了嗎?」
「看清了,她穿著紅色的衣服。」少女回答。
「原來如此。」湯川點點頭,看著草薙,「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物理學家淡淡地回答。
然後,三個人離開少女,又回到了客廳。草薙又向飯塚朋子問了幾個關於菅原直樹的問題,但她幾乎都答不上來,因為他們兩家之間基本沒有什麼來往。
向她道了謝之後,草薙和湯川一起離開了房間。
5
「有什麼想法?」出了公寓後草薙問道。
「你是怎麼想的呢?」湯川反問了一句,這是他一貫的風格。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見到那個女孩子之後,我倒覺得她說的有可能是真話。不是說身體不好的人往往第六感會比較靈嗎。」
「也就是說,你認為這是預知夢?」
「我覺得有這個可能。」
「那不就結了嗎?少女預知到對面公寓的女人要自殺,這事就真的發生了——這樣解釋不是很好嗎?那就沒問題了。」湯川說完向汽車走去。
「喂,你去哪裡?」
「回去啊,既然已經用預知夢解釋清楚了,我還來幹什麼。」
草薙邊想著這傢伙的性格怎麼這麼古怪,邊追上去,像剛才一樣拽住他的胳膊。
「像我這樣的凡人才會動不動往神秘的方向想,你們科學家的工作就是要阻止這樣的愚蠢想法。快走吧。」草薙拽著他的胳膊往回走,這次是去茶色的公寓。
由於事先向轄區派出所打過招呼,所以他們很輕鬆地就從管理員那裡借到了瀨戶富由子家的鑰匙。管理員是實際上第一個看到屍體的人,到現在對於走近那個房間還心有餘悸,所以只有草薙和湯川兩個人進了房間。
「所謂的預知夢,說到底也有可能是概率的問題。」湯川說,「你覺得人一晚上會做幾個夢?」
「這個嘛,我倒是沒想過。」
「唔——」湯川用鼻音哼了一聲,「夢通常發生在淺度睡眠階段,淺度睡眠通常一晚上會有5次左右,每次都會做很多夢,其中每個夢又包含著幾個話題。人一到了晚上就要睡覺,這樣一來,僅僅1個月當中通過做夢所獲得的情節,就可能達到一個驚人的數目,即便是出現了和現實中的事件相似的夢境,也不足為奇。」
「可我就很少做夢,做也只是做一兩個而已。」
「那是因為你把很多夢忘記了。你所記得的,就是醒來之前的那個夢。不過有時候,人也會回想起本來已經忘記的夢,有一種情況是,現實中發生了和夢裡相似的事,從而刺激了對夢境的回憶,那個人就想:啊,這事好像以前夢到過。與此同時,更多現實當中沒有發生的夢將被永遠忘記。就像你那樣,根本不記得自己做過夢。」
「但是剛才的女孩子,是在真正的自殺發生前就預知到的,而不是在知道了事件之後才回想起夢中內容。」
「是啊。所以我接著要說一說預言者的技巧。」
「此話怎講?」
「首先,他們會做出很多個預言,將他們在夢中見到的內容盡可能多地告訴別人。飯塚夫人不是也說了嗎,這個孩子經常把夢裡的事情當成真的告訴他們。」
「啊,是有這麼回事。」
「如果下了很多預言的話,一定會有說中的。預言者於是就強調說中的這個。聽的人只對此印象深刻,而把他沒說的忘記了。這就是那些耍花招的預言家們經常玩的把戲。」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孩子用了這種伎倆?」
「不能說她是故意耍花招,我只想說,從結果上看,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瀨戶富由子的房前,草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室內還保持著轄區派出所調查時的原樣。不過派出所裡的報告說,也沒什麼好調查的。
房間大概有十個榻榻米大,一室的格局,帶一件小廚房,整理櫃靠牆邊擺著,收拾得很乾淨,床是雙人的,想必她和菅原直樹在這張床上發生過無數次的肉體關係。
床旁邊立著一個鋼管衣架,如少女所說的,衣架的形狀有點像單槓。草薙還想起他以前曾有過一個用來練懸垂的保健器械,也很像這個衣架。
衣架寬約六七十厘米,鋼管的直徑約五六厘米。衣架的高度可以通過縱向鋼管的滑動來調節,這和調整自行車車座高低的原理相同:裡面的鋼管上開了幾個孔,只要和外面鋼管上的孔對在一起,擰上螺絲就可以了。
看起來現在已經調到最高了,橫架在上面的鋼管,離地面大約有兩米。
「沒有繩子啊。」湯川說。
「被派出所帶回去做鑒定了,好像是從晾衣服用的塑料繩上剪下來的一小段。」
「盡確認些沒用的東西。我想問的是,繩子和她脖子上的痕跡一致嗎?」
「當然一致了,別拿警察當傻瓜。」
被勒死的人和上吊的人,其脖子上的痕跡完全不同,這是法醫學的基本常識。
湯川伸出胳膊,抓住衣架上的鋼管,輕輕施加了一下自己的體重。
「果然如此,沒想到這麼結實。」
「死者的體重大約有40公斤,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用來墊腳的是這個嗎?」湯川指著倒在腳下的梳妝椅。
「應該是吧。」草薙回答。報告書上是這麼寫的。
湯川若有所思地走近窗邊,打開綠色的窗簾,眼前馬上出現了對面的白色建築。正對著的是菅原直樹的房間,旁邊應該是飯塚朋子的房間。
「看來這還是偶然的一致吧?」草薙對著湯川的背影說。
「我也想那麼認為,但有幾個細節不容忽視。」
「你說的是……」
「那個孩子把鋼管衣架說成像單槓一樣的東西,就是說,她並不知道鋼管衣架的存在。她說夢到那個女人上吊自殺還可以理解,但連毫不相干的單槓也夢到,就有些令人懷疑了。」
「說得也是。」
「我們來做個推理遊戲吧。」湯川坐在床上,盤起二郎腿,「我們假設女孩見到的不是夢,而是現實,那麼,這種情況下你能想到什麼?」
「我想到的是。」草薙站起身,抱起了胳膊,「瀨戶富由子在3天前就想自殺,但是失敗了。」
「你還記得飯塚朋子說過的話嗎?第二天,那個女人在這裡很精神地打過電話。如果是自殺未遂的話,你不覺得這一表現不自然嗎?」
「你的話倒是有道理……」
「反過來,」湯川說,「這麼精神的女人,在兩天後想自殺,也讓人覺得不自然。」
「確實是啊。」
「笑著打電話的她和要上吊尋死的她——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呢?我覺得揭開事件真相的關鍵就在這裡。」
「那當然是上吊尋死這一面了。自殺可不是鬧著玩的。」
聽了草薙的話,湯川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他抿了抿嘴唇,扶了扶眼鏡。
「鬧著玩,這倒有可能是出人意料地接近事實。」
「你就別鬧著玩了,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鬧著玩自殺?」
「這樣吧,我們換個說法。假如她上吊是鬧著玩,不是真的要尋死……」
草薙吃了一驚,屏住了呼吸。這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是假裝自殺嗎?」
「難道不可能嗎?」湯川抬頭看他。
「啊,不,完全有這種可能。」草薙想起了報告書上的內容,「瀨戶富由子曾威脅菅原,如果不讓他妻子來接電話,她就自殺。菅原以為這是威脅,就沒有照她說的做。結果,她上吊自殺了。現在想一想,有些令人讚解——為了懲罰薄情男人,一氣之下威脅說要自殺的女人有很多,可一般都不會真的去死。」
「所以,我們假設這裡有一個把戲,」湯川豎起食指,「她雖然要上吊,但並不想真把自己吊死。女人為了威脅情人而決定演這齣戲。但有一個問題——這齣戲需要演習和準備。」
「原來如此!這就是小女孩看見的上吊!」草薙打了個響指。
「一次綵排。」
「這麼說來,獺戶富由子的死,不是自殺,而是事故,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假戲真做了。」
「照目前為止的推理,應該是這樣的。」
「那個把戲又是什麼樣的呢?如果真的用了什麼手段的話,現場應該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理應如此,如果現場沒被改動的話。」
「啊?」草薙盯著湯川的臉,「什麼意思?」
「就是說,在警察到來之前,可能有人把現場收拾過了。」
「有人……」
「這個把戲肯定不是瀨戶富由子一個人想出來的,」湯川斷言,「你再回想一下女孩說過的話——大半夜裡,她能將對面的房間裡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是說,對面的窗簾並沒有拉上——這說明瀨戶富由子有意讓對面一個人看到她綵排的情形。」
「對面的人……難道是菅原直樹的妻子——靜子?」
「如果是她的話,她能去收拾現場嗎?」
「說來也是。那就是……」
草薙在腦中把和事件相差的人都過了一遍:發現屍體的是公寓的管理員,還有——「是把瀨戶富由子上吊的事告訴管理員,然後和管理員一起進入房間的那個男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叫峰村,是菅原的學弟,難道是這個人在配合瀨戶的把戲?」
「這些都不過是我的推理。」
「不,這很可能是真的。好,我先調查一下峰村。如果是峰村唆使女人假裝自殺,最終演變成了事故死亡,那麼他也有責任。」
「草薙,」湯川叫住了他,「你先別急,情況可能會更複雜。」
「你說什麼?」
湯川站了起來,走到鋼管衣架前,凝視了一會兒,又看著草薙.「我是說,假裝自殺的失敗,也有可能是他計劃之中的事情。」
6
峰村剛走出研究所,有人從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頭一看,同事阪田正衝著他笑。
「聽說裝有你開發的ER流體的醫療器械快投入生產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啊,你已經聽說了?你的消息真夠靈通的。」峰村也以笑臉回應著。
「健身器好像也賣得不錯吧,你們部門可真是發太財了。」
「還不知道會賣得怎樣呢。」
「別這麼說,把目標對準醫療器械,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沒想到ER流體的應用範圍能這麼廣,相信峰村主任的誕生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二人朝著車站走去。
「你知道嗎?」阪田壓低了聲音說,「聽說宣傳部的菅原到底還是辭職了。」
「是嗎?」
「出了那樣的事,確實是很難在公司混下去了。不過他命挺好的,他父母有錢,怎麼著都能讓他活下去。」阪田用聊家常的語氣說著,他並不知道菅原直樹是峰村的學長。
「看來找情人時雙方都得多加小心呀。」阪田繼續笑嘻嘻地說。
和他道別後,峰村去了新宿。眼前這家顧客盈門的咖啡店,就是今天他們約會的地點。
靜子坐在裡面的一張桌子前,可能是擔心被人發現的原因,她戴著太陽鏡。峰村微笑著向她走去。
「今天交上去了。」她簡短地說。
「什麼?」
「離婚申請書。」
「啊,」峰村輕輕點頭,「不容易啊。」
「接下來就等你了。」
「是啊。」峰村喝了口沒加糖的咖啡,苦味在他嘴裡擴散開來。
他認識獺戶富由子是兩個月前的事,是她主動來找他的。
她跟峰村說了自己和直樹的事,又說她已經知道他和靜子的不正當關係。好像是她搬到直樹家附近之後,在調查周圍情況時發現的。
「不過請你放心,我現在還沒有向直樹檢舉你們的打算。」富由於的措辭簡單扼要。
她說,如果把他倆的事告訴立樹,直樹肯定會考慮和靜子離婚。可因為這樣的原因離婚就太沒意思了。
「我希望直樹是為了和我在一起才和他妻子離婚,至少,他提出離婚的最重要的理由,應該是為了和我在一起。」
峰村感覺到了她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
「但是,」她繼續說,「請不要忘記,你們兩人的事我都知道。另外,為了讓我的願望能夠早日實現,希望你多多幫忙。你不是也希望直樹早點提比離婚嗎?還有,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告訴靜子,讓她不要因為知道了我的存在,就對直樹提出離婚要求。如果她提了,我就會把你們倆的事告訴直樹,這對峰村先生來說,恐怕不是件好事吧。」
瀨戶富由子已經調查到峰村是有家室的。
「還有一條,我想也不必多說。你告訴靜子,當直樹提出離婚時,她必須痛痛快快地答應。你還要警告她,不要妄想得到什麼賠償費,從那套公寓裡搬出來的應該是她,直樹必須繼續住在那裡,只要你們答應這些條件,我就對你們倆的事始終保持沉默。」
「可是菅原夫婦都背叛了對方,你這樣的要求太不合理了。」峰村抗議道。
她像是很意外地睜大了雙眼。
「雖說他們夫婦倆都出軌了,但作為直樹情人的我,還是單身,靜子的偷情對象,也就是你,已經有了妻子,也就是說,你們是雙重出軌。我要是不來找你,你甚至都不知道直樹有情人這件事。我要是把你們的事情告訴直樹,他肯定會提出離婚,到時候靜子別說拿不到感情損失費,恐怕還要倒貼錢。想想這些,你們應該感謝我才是。」
瀨戶富由子自有如意算盤:與其等著自己和直樹的關係暴露,妨礙他離婚,倒不如先把話挑明,以便掌握主動權。
不過她有一個想法恐怕是真心的:希望直樹為她,而不是為妻子的出軌而離婚。這一點,峰村是在她來找自己商量假裝自殺一事時知道的。
之前,他也和富由子見過幾次面,主要是為了給她提供信息。聽說直樹一直無法下決心提出離婚,她終於沉不住氣了。假裝自殺就是在她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想出來的。
「看來不威脅他一下是不行了!不然他總覺得我是個好對付的女人。」
峰村雖然心裡不贊同她的想法,但也還是聽從了。
她想出來的計策是:威脅直樹要是他不馬上上決定離婚,就自殺給他看。如果光是嘴上說說,他可能不會放在心上,所以要讓他透過窗戶看到她準備自殺這一幕。要是這樣他還不當真,那就真的自殺給他看。
「當然我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給他點顏色看看。咱們琢磨有沒有什麼好辦法,看起來真的像自殺,但又不會死。你有什麼主意嗎?」
真是一個幼稚的計劃!瀨戶富由子這個女子,在工作中一向給人以有頭腦、遇事冷靜的印象,可一到戀愛就迷失了。
峰村認為,假裝自殺的計劃是不會成功的。他非常瞭解菅原直樹的脾氣,他的心肯定已經背離了富由子,要是富由子知道了這一點,肯定會發火的。衝動之下她很可能把峰村和靜子的關係告訴直樹。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直樹憤怒的樣子,他可是直樹的學弟呀,直樹一定會用盡手段讓他身敗名裂的,還會把一切都告訴他的妻子。
對峰村來說,瀨戶富由子已經成了一顆災難的種子,他不知道這顆種子什麼時候會發芽。
考慮了一晚之後,他得出的最終結論是:將種子消滅在萌芽狀態。
「我打算下周搬家。」靜子說完後啜了一口奶茶。
「定下來住在哪裡了嗎?」
「先回娘家住一段時間,我父母也說讓我回去。」
「這也挺好的。原來的公寓你打算怎麼辦?」
「房地產商建議我,等人們已經淡忘這件事,就瞅準時機賣掉。那套公寓地段好,面積又大,估計能賣7000萬左右。」
「是嗎。」峰村點了點頭。
通過離婚,靜子得到了一筆可觀的感情賠償費,公寓和車也劃歸她名下,菅原每月還要向她支付生活費。而要是瀨戶富由子還活著的話,她是得不到這一切的。
一切都按計劃順利進行。就像靜子說的那樣,剩下的就看峰村怎麼離婚了。
然而,他們的計劃就在這最後的關鍵環節崩潰了。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峰村的妻子紀子在他面前拿出了幾張照片。她的表情陰冷、僵硬。
「這是什麼?」他問。
「別問了,你自己看吧。」她冷冷地說。
他接過照片,看了幾秒鐘,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
「我雇私人偵探拍的,」紀子淡淡地說,「因為你最近的行為很反常,坦白地說,我很早就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雖然我並不希望自已的預感應驗。」
峰村的雙眼依舊盯著照片,他的手在不住地顫抖。
「你的情人就是菅原的妻子吧。你可真行,竟然勾搭上那麼照顧你的學長的夫人!」
「你聽我解釋,這裡面有很多原因。」
「或許吧,但我現在不想聽,有話都到法庭去說吧。」
「法庭?」
「我會找太田先生商量的,我是不會敗訴的。」紀子堅定地說。她說的太田是和她父親交情很好的一位律師。
「喂,紀子,我們先好好商量一下吧,這種事不用去法庭吧?」
「我要說的,不光是你有外遇的事!」
「啊?……」」
「事情不光是你花心那麼簡單!」她從峰村手頭的照片中抽出一張,「這個女人是誰?這不是菅原的夫人吧?!」
峰村無言以對。渾身冒著汗。
「偵探事務所的人告訴我,這是前幾天自殺的那個女人,同時還是菅原的情人。我也看報紙確認了。你為什麼會和這個人在一起?照片不只這一張,還有你進這個女人房間時的,並且,時間是在她即將自殺之前。對此你怎麼解釋?」
峰村答不上來。如果是他的專業——材料工學上的問題,他倒可以對答如流,可他並不擅長找借口。
「我今晚就回娘家。」紀子收著照片站起來。
峰村知道,無論如何都應該阻止住她,但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
「明天,我們一起去兜風吧。」峰村盯著已經喝乾了的咖啡杯對靜子說。明天是週六。
「好啊。不過被人看到不太好吧?」
「加點小心就不會被看到了。我們去伊豆那帶過一夜吧。」
「真的?那我現在就得趕緊去買些東西。手頭沒什麼可穿的衣服,這可是第一次和你去旅行,我要打扮得漂亮一點。」靜子的臉上泛起少女般的紅暈。
「嗯,說得對。」峰村微笑著,「一定要精心打扮一下。」
7
帝都大學理工學院物理系第13研究室。草薙推開門,看見身穿白大褂的湯川正在調節一個鋼管衣架的高度,那個衣架和在瀨戶富由子家中發現的一樣。
「噢,已經開始了。」
「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剛準備好。實驗之前,要不要先來杯速溶咖啡?」
「還是算了,馬上開始吧。」
「你還真是個急性子呢。」湯川苦笑著指了指鋼管衣架,「準備好了嗎?你先吊在這根管子上試試。」
「是這樣嗎?」
草薙伸出雙手,抓住衣架的橫粱,雙腳往上提,但與此同時,抓在他手中的鋼管開始緩緩地下降。那是因為縱向的鋼管在向下滑動。結果,他的雙腳始終沒能離開地面。
「幹什麼呀?你根本就沒把調整高度的螺絲擰上。」
「你說得沒錯。那為什麼在你沒抓之前,管子還能停在那個高度呢?」湯川笑著問。
「我明白了,因為裡面有彈簧。」
「要是有彈簧,你鬆手時,管子不應該回到原來的位置嗎?可你看到了,管子下來後就上不去了。」
「還真是這樣。」草薙一隻手搭在鋼管上,向下用了用力,結果鋼管又開始下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奧妙就在這上面。」
湯川從實驗台上拿起一根數十厘米長的棒子。棒子中間粗,兩頭細,粗的部分直徑約為5厘米,細的部分直徑約為3厘米。
「這是什麼?是什麼機器上的活塞嗎?」
「這叫減振器,你從那頭按一下。」湯川把細的一端伸向草薙,草薙伸出手指按了一下,結果,細的部分緩緩地縮進了粗的部分之中。
「感覺就像戳涼皮一樣。」
「這是能吸收振動的裝置,推動它不用花多大力氣,但你無法使它快速運動,因為粗的部分裡面裝著液體。這種裝置利用了液體的緩衝性,你在水裡做動作,比在外面要遲緩吧?那是一樣的道理。」
「你是說,那個鋼管衣架也裝了減振器?」
「是的,裝在縱向的鋼管裡,很小的作用力不會給它帶來什麼變化,但要是把體重加上去,它就會縮回來,鋼管就下降了。」
「啊,」草薙看著鋼管衣架,「原來瀨戶富由子就是打算用這個來威脅菅原啊。她在鋼管上繫好繩子,上吊,沒等繩子勒緊脖子,鋼管就降下來了,她雙腳著地,自然就死不了。」
「從惡作劇的角度看,這個把戲倒是挺有意思的。」湯川說,「從對面的窗戶看,由於有陽台擋著,看不出她的腳是著地的。雖然實際上鋼管在滑動,但離得遠根本就看不出來,看的人只會嚇得驚慌失措。」
「事發3天前,那個女孩子看到的,就是這個實驗成功時的情形吧?」
「應該是這樣的吧。」湯川點點頭。
那天晚上菅原直樹出差不在家,這一點已經確認了。估計峰村是去了菅原的家裡,看了富由子綵排的效果。當然了,靜子也是他的同夥。
「但是,他是怎麼讓這個把戲失敗的?按照你的推理,是峰村故意讓這個把戲失敗的,對吧?」
「這就是峰村可以發揮專業特長的地方了。」湯川又像原來那樣,將鋼管衣架的高度調到了最高,「行了,你再吊一下試試吧。」
「做同樣的動作嗎?」
「沒錯。」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嗎?」
「別問那麼多了,快抓住鋼管。」
「就知道讓我做無聊的事。」
草薙還像剛才那樣,雙手抓在鋼管上,然後提起雙腳。他心裡想著,反正鋼管還會像剛才那樣降下來。
但是結果恰恰相反,他一曲膝,腳尖就離開了地面,而鋼管根本就沒有降下來。
「咦,怎麼回事?」
「保持姿勢。」湯川說著按下了手上拿的一個什麼東西的開關。
「哇!」草薙驚叫了一聲鋼管,又像剛可那樣下降了。
「怎麼回事?」草薙從鋼管上下來。
「你再按一下這個。」湯川又把那個減振器的一頭伸向草薙,「你按一下試試看。」
草薙伸出手指去按,但是減振器紋絲不動。接下來,湯川按下了減振器側面的開關。減振器馬上就縮短了。
「這是怎麼回事?」
「是ER流體的作用。」
「ER?」
「學稱『電子生物流體』,是指通電後會改變性質的液體。簡單點解釋就是:平常像牛奶一樣的東西,通電後變得像奶油一樣,繼續通電就變得像上了凍的奶油冰淇淋一樣,硬邦邦的。」
「然後呢?」
「我剛才說過了,減振器裡填有液體,減振利用的就是液體的緩衝性。一般的減振器都是那樣的,但這個減振器裡填充的是ER流體,並且還能想辦法讓它通電。這會發生什麼情況呢?剛才你也體驗過了,在一個開關的控制下,減震器就可以變成一個完全無法縮短的棒子。」
「這麼說,峰村在鋼管衣架上做了同樣的手腳?」
湯川抱著胳膊坐在安驗台上。
「峰村英和已經申請了很多關於ER流體的專利,這可以說是他的拿手好戲。我的推理是這樣的:他騙瀨戶富由於說那個鋼管衣架裡裝了普通的減振器,並教給她假裝自殺的方法。而到了把戲真正付諸實施的那一天,在她假裝上吊自殺的前一刻,他通過遙控裝置給減振器通了電。」
「所以鋼管沒有下降,假戲真做了……」
「至於他所設置的機關,應該是趁管理員出去之後收起來了。你也看到了,這東西不是很大,在警察到來之前把它藏起來不還很困難。」
「原來如此,」草薙喃喃地說,「你的推理很完美。」
湯川聽後露出淡淡一笑。
「不過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這都是把峰村假設成兇手所進行的推理,而這一切的前提是,那個女孩看到的情形不是預知夢,而是現實。現在你連他的動機都找不出來。」
草薙點點頭,他能感到自己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就是抓不住峰村和獺戶富由子之間有關係的證據。」
「那就放棄吧,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不,我是不會放棄的。聽了你的推理之後,我更有把握了。不管花多少時間,我都要把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8
飯塚朋子取完信件,返回了七樓,看到菅原靜子正在等電梯。雖然和她平時幾乎沒有說過話,但這種情況下,就不好裝作視而不見了。
「啊,你好,要去旅行嗎?」
朋子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看到菅原靜子提著一個大包,並且她的穿著和化妝看起來都比平時更用心。
「嗯,去一趟伊豆。」
「是嗎,那可真是不錯。」
菅原靜子說聲告辭,進了電梯。
「自己家現在是不能去旅行了,最重要的是先把女兒的病治好。」朋子心裡想。
回家之後,她先來到了女兒的房間。
「媽媽,回來了。」女兒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和她打招呼。
「睡得好嗎?」
「睡著了,不過又醒了。」
「是嗎?」
「媽媽,我又夢到奇怪的事情了。」
聽了女兒的話,朋子的胸口一悶。前幾天發生的自殺事件還在腦中揮之不去呢。
不過,她還是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夢見什麼了?」
「夢見隔壁的阿姨出門了。」
「隔壁的?」她跟前馬上浮現出剛剛看到的菅原靜子的臉。
「那個阿姨,她掉下去了。」
「掉下去?」
「嗯,她和一個男的,一起掉進了一個又深又黑的谷底。」
朋子心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但她試圖努力擺脫。
「把它忘了,趕緊睡覺。」說完她給女兒蓋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