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的手頭很緊。
這簡直不像是個小學生說話的語氣,但這既不是在開玩笑,也不誇張,事實就是如此。事實上,我迷上了一種東西,把僅有的一點零用錢幾乎全用在那上頭。拜其所害,我甚至連糖果店都逛不起。
讓我沉迷其中的是五子棋,我記得那也是倉持修邀我去玩的遊戲。當然,五子棋的玩法是我知道的,而他教我的則是如何靠它來增加零用錢。
他帶我去一處位在河畔的住宅區,裡頭聚攏著許多鐵皮屋頂的小房子。我們的目的地是其中的一間,一個稱之為玄關卻又顯得粗糙的入口處鑲嵌了一扇鉸鏈壞掉的大門。門很矮,連我們這樣的小學生要進去都得留心頭頂。
一進門就是水泥地,地上放了一張小桌子,桌子的兩旁各有一張椅子。桌上放有五子棋盤,牆上則貼了一張五子棋遊戲規則的紙。
當倉持一吆喝,旁邊的紙門馬上打開,出現一個男人。男人身穿工作褲、襯衫,上身套了一件骯髒的日式短外套。在我看來那男人應該一把年紀了,但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才三十五歲上下。他原本應是剃成五分頭的頭髮長長了不少。
倉持遞出兩個一百元銅板之後,男人將那放在桌上,在對面的椅子坐下,接著從桌子底下拿出棋子。
倉持坐在我跟前的椅子上,雙方並無交談就下起了五子棋。倉持起手先下,我站在他的斜後方觀戰。
倉持在途中犯了個重大的失誤,所以第一局由男人輕鬆獲勝。雖然我發現了倉持的失誤,卻不能告訴他,因為牆上貼了一張「旁人出口罰錢一百」的紙條。
第二局勢均力敵,倉持和男人都無失誤,最後倉持下了一手妙招取勝。男人低叫了一聲輸了。下棋過程中,他只有這個時候發出了聲音。
緊接著第三局上場,又是一場膠著戰,但最後贏的是男人。
「田島也試試嘛。你應該會贏。」倉持乍舌地說。
據他所說,只要拿出兩百元,跟男人三戰兩勝,贏了的話就可以得到五百元。此外,如果連贏兩局的話,還可以得到一千元。對當時的小學生來說,一千元可是個一大筆數目。
我有些猶豫,但還是決定挑戰。我付給男人兩百元,坐到倉持坐的座位上。我對五子棋很有自信,看了倉持剛才下的模樣,我暗忖這個男人不會強到哪兒去。
第一局由我取勝,竟然贏得如此輕而易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還真有點掃興。
「耶!可以拿到一千元囉!」倉持拍手叫好。
我也有些得意忘形。這下勝券在握,我甚至已經開始思考一千元的用途。
不過男人在第二局開始稍微改變了作戰方式,困惑的我因而不小心犯了個錯,無法連勝。
「就差一點,你好好下!」倉持跺腳,大呼可惜。
不用他說,我自然小心謹慎地向第三局挑戰,要是這一局輸了的話,別說一千元了,就連兩百元也飛了。
然而,我卻看錯了對方的棋路,無法拿下第二場勝利。我並不覺得這男人有多強,但這反而讓我更加感到懊惱。
那天,我一共花了六百元,也就是在那之後我又挑戰了兩次。可是結果還是一樣,總是在棋到酣處時,男人在最後扭轉形勢獲勝。連我自己搞不清楚為什麼贏不了。
在那之後,每隔兩、三天我就會跑去下五子棋。要是我不堪一擊也就算了,偏偏有好幾次就快贏了。實際上,我幾乎沒有直接輸棋過,因此總覺得獲勝是遲早的事。此外,二連勝可以獲得一千元也很吸引我。雖然電玩中心或撈金魚也很有趣,不過那種東西再厲害也賺不了錢,熱衷的程度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因此,我想要零用錢。話雖如此,我又不能說出錢的用途,所以也不能向父母要錢。這麼一來,我能指望的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我趁還沒有人起床的時候,跑到祖母睡覺的別捨,拉開留有印漬的紙門,唱歌似地叫了聲「婆……婆」。
祖母閉著眼,半張著嘴。室內依舊有些霉味兒,室溫比平常更冷。在我拉開之門之前,室內的空氣彷彿完全靜止。
「婆婆。」我小小聲地又叫了一聲。要是叫太大聲被人聽到可就糟了,何況我特別不想讓母親聽見。
祖母沒有反應。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動一動的跡象。我合上紙門,爬進睡鋪,聞到一股老人慣有的臭味。
我想祖母大概睡著了,於是隔著棉被搖了搖她的身體。祖母像只玩偶般晃了晃,她的身體有如石頭般冰冷、僵硬。
祖母平常總是鼾聲雷動,但現在別說是鼾聲了,從他半開的嘴裡甚至沒有發出一丁點的呼吸聲。
我想,可能死掉了吧?
在那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人類的屍體,所以無法確定這究竟是否就是死亡的狀態。貓狗或蟲子的屍體倒是看過幾次,但它們的死對我而言,不過就像是玩具壞掉的程度。理論上我能夠瞭解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人類身上,但就是無法體會。
我決定不再進一步思考祖母是否已經死亡。重點是祖母好像不會動了,也就是說現在是將零用錢據為己有的絕佳良機。
要是手腳不快一點的話,可就要被母親發現了……
我心懷忐忑地揭開棉被,看見祖母瘦骨嶙峋的身體。祖母的睡袍胸前部分敞開,露出皮包肋骨的胸部。而我討厭的氣味變得更加濃烈。
接著我將棉被全部翻開,馬上發現放在肚子上的手正緊握著我的目標,從她枯枝般的指縫間可見錢包上小槌形狀的裝飾。
我將目光從祖母的臉上移開,試著取出錢包。但她的雙手卻緊緊地抓住錢包,我稍加使力拉扯亦是紋風不動。由於完全不能動之分毫,這甚至讓我聯想到祖母是不是還活著,而且不打算把錢包交給我。
不過事到如今,我可不會打退堂鼓。只有蠻橫硬搶了。我用雙手將祖母抓住錢包的手指一根根扳開,她的手指全無彈性,而且冰冷,那種觸感就像是在玩幹掉的粘土工藝。
我確認了一下總算搶來的錢包,裡頭除了有幾張印有伊籐博文和巖倉具視人頭的鈔票(*分別為一千日元、五百日元的舊版紙鈔。),居然還有聖德太子的大鈔(*五千日元和一萬日元的舊版紙鈔。)。我在心裡歡呼吶喊,自從過年從親戚收到紅包之後,就沒有再拿過大筆的金錢了。
既然目的達成,在祖母的房間多留無益。我將棉被恢復原狀,站起身來,原本打算不看祖母的臉,但她的臉還是在一瞬間映入眼角,讓我打了個哆嗦。
我感覺祖母死不瞑目,不光如此,彷彿還在瞪著搶她錢包的逆孫。
我沒有勇氣去確認這件事。突然,恐懼感向我襲來,我就像個齒輪壞掉的機器人,動作僵硬地離開了睡鋪。我覺得祖母彷彿隨時都會開口對我講話。我小心地不發出聲響,出了房間之後,逃也似地離開了現場。
約莫一個小時之後,有人發現祖母去世,引起了一陣騷動。
父親的麻將牌友——一位住在附近名叫西山的醫生來檢查祖母的遺體,原本我也想去看看情況,卻被小富阻止而無法進入房內。
儘管確定祖母已經死亡,西山醫生還是遲遲不從房裡出來。父母都在房間裡,好像在與西山醫生討論什麼。
當天夜裡舉行了守靈儀式,整天弄得大家雞飛狗跳的。從下午起,除了親戚之外,附近的鄰居也蜂擁而來,並且著手將我家佈置成簡便的守靈會場。他們在佛堂裡設祭壇,放置棺材。
最後沒有人告訴我祖母是怎麼死的。不過我從親戚的對話中,聽到了「壽終正寢」這個字眼。
我問舅舅什麼叫做壽終正寢,舅舅以一種讓我較容易理解的說法告訴我:「和幸你也有利用馬達驅動的塑膠模型對吧?是不是最後就停住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是不是因為沒電了?」
「沒錯。人終究和那模型一樣,就算沒有故障,總有一天也會因為沒電而停止動作。這就叫做壽終正寢。人跟模型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人不能夠更換電池。」
這麼說來,人終究也不過是機器嘛。醫生看病就跟修理機器一樣。這麼一想,我才發現原來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就是壞掉了,無法復原罷了。
守靈與其說是追悼故人,倒更像一場宴會。家裡放了幾張不知從哪運來的長條茶几,上頭擺著附近外賣餐館送來的菜餚。許多人進進出出,輪番下箸夾菜。此外,現場也準備了很多日本清酒和啤酒,弔唁客人當中甚至有人一屁股坐在客廳,喝酒喝到講話含糊不清。有幾個人則在背後說他壞話,損他老是如此。
身為喪主的父親自是不在話下,母親也忙著應付弔唁客人而忙得團團轉。客人們表示同情與哀悼,而父母則一臉打從心裡哀戚難過地回禮。話雖如此,母親卻對娘家的人眨眼表示:「這下總算安心了。」對方也一副心領神會地點頭。
隔天舉行了葬禮,來的人比守靈的時候更多。
對我而言,這是個無趣的儀式,雖然不用上學是唯一值得高興的事,但是當我忍著哈欠聽和尚誦經的時候,我心想與其這樣倒不如去上課。
出殯之前,身穿黑衣的男子請大家做最後的告別。我並不認識這個男人,他應該是葬儀社的人吧。
大家將花朵放入棺材裡,其中有好幾個人還哭了。
「和幸,你也去跟婆婆道別。」父親對我說。
我一步一步地走近棺材,稍稍看見了祖母的鼻尖。那一瞬間,無以言喻的恐懼和厭惡感向我襲來,我停下腳步,並向後退。不知道是誰在我背後推了我一把。
「我不要。」我大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出乎意料的反應,讓週遭的人都慌了手腳。我的父母格外不知如何是好,兩人從兩旁攙扶抓住我的手臂,讓我站在棺材前。
「不要啦,好噁心。」
我想要甩開父母的手,但接著卻被父親摑了一巴掌。
「別胡說!快點獻花!」
父親硬*我拿花,要我將花放入棺材裡。那個時候,我看見了祖母的臉。祖母屍骨一般的臉似乎在微笑。那副笑容,讓我更加顫抖不已。
祖母的周圍沒有當時我討厭的那種氣味,而是滿溢著花香,但聞到那股香味的剎那,一陣猛烈的嘔吐感湧上心頭。
我向後飛也似地逃離棺材,父親不知喊了什麼,我卻聽不見。我在當場狂吐。在那之前,我才剛喝了柳橙汁,片刻之間我的腳邊就染成了一篇橙黃。
直到在火葬場等待的時候我才平靜了下來。我沒有年齡相仿的堂兄弟,只好無所事事神情恍惚地看著大人們的情況。父親告諭母親在回家之前,不准讓我吃喝東西,因此我也不能伸手去拿準備好的零食。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沒有絲毫的食慾。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會陷入那樣的恐慌。前一天,不是才剛聽舅舅的話,體認到人終究不過是機器嗎?而人死即意味著機器壞掉,換言之,屍體不過是單純的物質罷了。既然如此,又為何會……?
大人們邊飲茶酒便談話。讓我覺得奇怪的是,有不少人還在笑。雖然母親的臉上沒有笑容,但表情看來卻比平常更為生動。除此之外,父親也是一副心無掛礙的模樣。看到他們的樣子,我心想原來大人們都知道屍體不過就只是個壞掉的機器。
火葬大概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之後我又被帶到撿骨的位置。父母擔心我會不會又來胡鬧,但看來這層顧慮是多餘的。我看著像垃圾屑般的骨頭殘骸,心想:「什麼嘛,不過如此。」醜陋可怕的屍體一旦火花,幾乎一無所剩。這樣一來,也不會有人知道我搶了婆婆的錢包。
人死,就是這麼一回事——這是我的感想。
小富自葬禮的隔天就沒有再到家裡來。原本她就是被雇來照顧祖母的,沒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之前小富總是自行決定廚房裡調味或烹飪用具的擺放位置,以方便自己使用,但母親似乎並不中意她的配置,有時候還會到廚房裡去整理一番。她似乎想要重新整頓一切,即使容器裡頭還剩下一點砂糖或鹽巴,也都直接丟進垃圾桶。
頭七那天,親戚們再度聚集。這天可真成了一場宴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而疏於注意的關係,有不少人盡興過了頭。
表面上,父親的親戚和母親娘家的人狀似親密,但身為孩子的我也察覺到,他們實際上並不和睦。特別是姑婆們似乎對於最終這個家的財產成為母親的囊中物,感到不悅。
「峰子這下子就可以隨意改建了。從以前她就一直抱怨她不喜歡這樣的古厝,現在總算讓她如願了。」大姑婆歪著嘴說。她說話的對象是父親的堂姐妹們。不知何故,田島家的子嗣大多是女性,親戚也是壓倒性以女性居多。
「峰子一直忍耐到現在嗎?」
「是啊。因為大嫂不肯。畢竟這個家還是登記在大嫂的名下。」
「哦,原來如此。」其他的女人們暗自點頭。
我之所以能夠偷聽到她們的對話,是因為我在隔著一道紙門的走廊上看漫畫雜誌,而她們並沒有看到我的緣故。
「除了房子的事,峰子大概可以落個清閒了。聽說以前跟伯母之間發生了不少事。」一個父親的堂姐妹說。
「噢,那倒是啦。」另一個父親的堂姐妹語重心長地隨聲附和。
「聽說伯母的身體還硬朗的時候,好像對峰子挺嚴的不是嗎?」
「才不嚴呢。對我們而言,那算普通了。之前我會聽大嫂訴苦,心想娶媳婦兒的時候,真的是要充分調查一下才行耶。當初如果娶一個更乖巧一點的媳婦的話,大嫂一定可以活得很長壽。她常說,都是峰子害她折壽的。」
「說不定就是這樣唷。因為伯母被關在那個原本是茶室的房間裡,不是嗎?一整天都待在那種不見天日的地方,並根本治不好嘛。」
「再說,峰子最近完全都沒有照料伯母的起居,不是嗎?聽說請了個女傭,大大小小的事都丟給那個人去做。」
「那個女傭也真的是。」大姑婆說。「聽說人不機靈,做起事來馬馬虎虎的,做的菜也很難吃,吃她做的菜還真辛苦哩。」
女人們一同歎息。
「這麼說,伯母簡直就是被峰子殺死的嘛。」
其中一人的發言讓所有的人霎時都沉默了。
「話不能這麼說。不管怎樣,這句話也說得太過火了。」有人發出了一句責備的話,但話中卻帶有幸災樂禍的語氣。
「不,我就是這麼認為的。」大姑婆說。這已不是半開玩笑的說法了。「我認為大嫂是被那個人殺死的。只不過我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就是了。」這下果然不好輕言附和,所有人都不發一語。
當時因為出現了「被殺」這類令人不安的話語,所以這段對話我記得很清楚。雖然我對於電視劇裡的殺人事件早已耳濡目染,但在現實生活中倒是前所未聞。
還是孩子的我也察覺到了母親期盼著祖母的死。但是當時的我,卻還無法聯想到母親是因為如此,才故意把祖母關在那樣的房間或請來一個做事不利落的女傭去照顧祖母。
自此之後,我看待母親的眼神有了些許的轉變。
祖母死後,大夥兒忙碌也是一個原因,幾乎沒有全家聚在一塊兒好好地吃頓飯。父母交談的內容不是哪裡的誰包了多少奠儀,就是奠儀的回禮要送什麼才好。兩個人絕口不提對於祖母去世有何感想。
在法事按照世俗禮法結束之後,這個情況也沒有多大的改變。暫時休診的診所重新營業,父母又與從前一樣被工作追著跑。
不同的是,三餐改由母親下廚,但廚藝並不如小富好,做的是所謂的快速料理。父親對此並無任何怨言,我自然也就沒有立場說話。父親訓示過:挑剔食物就是奢侈。在那個時代,應該所有家庭都是如此吧。
每次吃母親做的菜時,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就大姑婆所說,祖母好像曾經抱怨小富做的菜不好吃,但我卻從來沒有那麼想過,父親也總是讚不絕口。
我想,搞不好婆婆才是太奢侈了。
吃飯時,父母也幾乎不交談,頂多就是有關診所財務狀況的簡短對話。祖母死後,特別是父親變得不太愛笑了。他也不陪我玩,看起來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就在那個時候,傳出了一個奇怪的謠言。
有一天,當我一個人放學走在回家的路上時,突然有人從後面叫住我。回頭一看,有三個六年級生靠了過來。其中一人是附近鐵工廠老闆的兒子。他人高馬大,長的一副大人樣,在學校是頭目級的人物。
老大面露奸笑,站在我面前一臉不屑地打量我。
「聽說你家的婆婆被殺了是吧?」老大說。其他兩個人訕笑著,一臉這下有好戲看的表情。
「才不是。」我回答。聽說這些六年級生只要一動怒,就會立刻痛毆低年級生,不爭氣的我聲音有些顫抖。
「你說謊!我都聽說了,牙醫家的老婆婆每天被人一點一點地喂毒,然後死掉的。」
「沒那回事!」
待我發火,他們三人大概覺得好笑,便笑了出聲。
「哎喲,怕死了咧。要說說錯話,搞不好營養午餐裡會被人下毒哦。」其中的一個小弟語帶消遣說。
「哦,對喔。這下不妙。」說完,鐵工廠的兒子和兩個小弟走開,但還不時回頭向我張望,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隔天,似乎全班都聽到了這個謠言。其他的人什麼都沒說,只有倉持修告訴我這件事。
「不過這是假的吧?」他壓低音量問我。
「假的啦!當然是假的。我婆婆是壽終正寢的。」
「是哦。所謂的壽終正寢不就是沒有特別的死因嗎?」
「就是大限到了,跟電池沒電一樣。」
「可是,」他靠近我的耳邊說。「聽說有時候老年人死掉,搞不清楚病名什麼的時候,醫生因為嫌麻煩,就會說是壽終正寢耶。」
「可是如果是被毒死的,醫生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不過反而那種情形醫生好像都看不出來。畢竟被毒死的病人並不多,很多醫生並沒有親眼看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真的開始生氣的關係,倉持也就沒有再多問了。
此時,原本我還以為只是孩子之間的謠言,但沒想到謠言散播的範圍竟超乎我的想像。
附近麵包店的阿姨是出了名的親切,可是當我站在展示櫥窗前面的時候,她卻立刻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然後擠出生硬的笑容,對我說:「今天好像沒有和幸愛吃的麵包哦。」一幅就是要我快點走人的樣子。
不光是麵包店的阿姨,碰到我的人都是一臉尷尬的表情。剛開始我以為是心理作用,但還是倉持告訴我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媽也知道那個謠言耶。」在學校的時候,他偷偷小聲地告訴我。
我完全搞不清楚為什麼謠言會散播得那麼厲害。大家究竟是從誰那裡聽來的呢?
聽我這麼一說,倉持也偏著頭想著。
「我是從別班的一個傢伙那裡聽來的,我媽則是一個客人告訴她的。」
他的話讓我的心情變得更加鬱悶,眼前浮現了那些愛說長道短的主婦,在各家店裡眼神閃爍地大談八卦的嘴臉。
當然,我想父母親應該也知道這個謠言,但兩人卻都沒有提到這件事,也許是想要避免在我面前提吧。
但是父母看來坐立難安,上診所的客人也大幅減少,想必與謠言脫離不了關係。
沒多久,警察來到了家裡。當我從學校回到家時,發現玄關放了兩隻我從沒見過的鞋子,從走廊可以看到兩個男人在和父母親說話。一個男人身穿制服,而另一個男人則身穿便服。我看過那個穿制服的警官,他經常站在車站前的派出所。
「不,我們絕對不是在懷疑貴府。只是想要請教貴府對於散播謠言這件事心裡是否有個底。」制服警官說。「要是一般的謠言,我們警察是不會出面的,不過,由於謠言的內容並不單純,所以才會請刑警一同前來。」
「我們怎麼可能心裡會有底?這謠言沒憑沒據,我們倒想知道究竟是誰在散播謠言。」父親的聲音出奇地粗暴。
「真的很傷腦筋。」母親從旁附和。
「所以,這也有可能只是單純的惡作劇……」
「就是惡作劇。」父親從中打斷了警官的話。
「而且是惡意的!」
「那麼,您是否知道誰有可能做出這種惡作劇呢?」
「天知道。人這種動物總是在一些令人想像不到的事情上嫉妒、憎恨別人。說不定就是有人想要敲我家的竹槓。」
「是否可以列舉一些這類人物的名字呢?我們不會洩漏隻字片語的。」
「嗯……這個嘛。」父親沉吟了一下。「雖然你說不會洩漏,但是我怎麼知道會不會從哪裡洩漏出去。」
「不會的,絕對沒有問題。」
「與其如此,為什麼不去一個個調查聽到謠言的人呢?這麼一來,應該就可以找到散播謠言的始作俑者了。」
「這個嘛,因為消息錯綜複雜,我們無法限定出處。況且其中也有人會不肯告訴我們是從誰那裡聽來的。」
「真是一場大災難。到底是哪個傢伙會幹出這種無聊的事呢?!」父親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要是你們回去的時候被人看見,大概又要被人說警察終於來調查了。」
「不會的,我們離開的時候會十分小心。」穿制服的警官慌張地說。
一直沉默不語的刑警,這個時候終於開口:「您知不知道砒霜?」
「砒霜?」
「是的。這裡……或是診所,有沒有在使用砒霜?」
「沒有耶。」父親立即回答。「那是毒藥吧?」
「不是砒霜也無妨,是否有什麼含有砒霜的藥品呢?」
「沒有。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呢?是不是有謠言指出我母親是被人灌下砒霜而死的呢?」
「實際上正是如此。田島家的婆婆就是因為每天吃的飯裡被混入少許的砒霜才死的——這就是目前傳得最厲害的謠言。」
「鬼扯!完全是胡說八道。要是找到散播謠言的始作俑者,非告他不可。」父親大聲地撂下狠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