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著頭搖了搖。
「志穗!」高山拔高嗓音。
「志穗?」行成意外地嘟囔著。然而,他沒有對這個陌生的名字提出質疑,他對高山說:「你認為她是你的戀人。」
「當然。將來的事也都考慮過。」
「原來如此。」行成點點頭,「那麼我大概和你交涉更好吧。你和她不分彼此吧。」
「交涉?」
「還錢的事。事實上今天也是為此而來的。如果你願意代她還,我們拍手歡迎。」
「借款?多少?」高山問靜奈。
但是,她沒有作答。她完全搞不懂行成在說些什麼。
「差不多2000萬吧。」行成平靜地答道,「你願意代她償還的話,我們現在一起回事務所吧,簽下合同。辦不到的話,老實地轉身右轉回去吧!趁你還沒受傷前。」最後一句話,他壓低了嗓音不讓靜奈聽到。
瞬間,高山臉上浮現了膽怯的神情。「這是真的?」他問靜奈。
她默默點了點頭。「這樣啊。」高山沒出息地說了句。
「怎樣?來還是不來,爽快給個答案!」
高山直直地站著。靜奈察覺到他急欲逃走的心情。
「抱歉。你今天還是早點回家吧。稍後我再聯絡你。」
高山來回看了看靜奈和行成後,「嗯」地小聲答道。
「那我等你電話。」說著,他轉身離開。
目送著高山乘上出租車遠去,行成長長地舒了口氣。
「蒙騙過去了。我覺得你現在的樣子比較扮演適合欠錢的,我演得很拙劣哎。這樣沒事吧?」
「救了我一命。事實上,剛剛那人是跟蹤狂,我都不知道怎麼處理。」
「看來我猜得沒錯。說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啊……沒什麼。經過附近,想看看你店怎麼樣了。」
「謝謝。我也很高興見到你。進去喝杯吧。」
在行成的指引下,靜奈走進店內。店已經裝修得差不離了。他們在窗戶旁的座位面對面坐下。
「剛剛嚇了一跳。難以想像戶神先生居然會這樣威脅他。」
行成害羞地苦笑道。
「幹著這樣的行當,也見過各種各樣的人。有時候虛張聲勢也很重要。」
年輕店員送來了紅茶。她身穿制服,看來已經開始受訓。
「把我的包拿來。」行成對店員說道。接著,他望向靜奈,「打了這麼多電話,實在抱歉。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你一面。」
「我才失禮了。」靜奈低下頭。
「有東西給你看。」
靜奈心跳漏了一拍,她回望他,心裡揣測著是不是戒指。
然而,他從包中拿出了靜奈做夢也沒想到的東西。
那本食譜筆記本。
「請老實說。」行成把筆記本放在桌上,眼神認真地盯著靜奈。
「你究竟是誰?」
一瞬間,靜奈的腦海一片空白。她一臉狀況外,想不出該回些什麼。她不知道為何行成會拿著這本筆記本。
「這是……什麼?」靜奈艱難地吐出這句話。她知道自己沒能掩蓋內心的狼狽。
「這正是我想問的。這個究竟是什麼?」行成冷靜地問道,可以感覺到他正努力抑制內心的怒氣和滿腹的疑惑。
她低著頭,輕輕搖了搖。「我不知道。」
她暗想,興許會被劈頭蓋臉怒斥一頓吧。從剛剛和高山的對話中,他也能看出些端倪,察覺到她不為人知的一面。
「拜託了,請坦白告訴我吧。」行成依舊用平靜的口吻說著,「我知道你有事瞞我。」
靜奈偷偷覷了眼行成,她實在很在意行成現在擺著怎樣一副表情。只見他的嘴角毫無一絲笑意,而且眼含悲傷。她注意到了。他並沒有生氣,只是被深深傷到了。她再次垂下眼瞼。
「前天晚上我去了趟藏書閣。為了找些資料。」行成開始娓娓道來,「抽出《世界的家庭料理》這本書時,在它的身旁發現了這本筆記本。因為從未見過,所以我拿出來看了看。結果嚇了一跳。裡面詳細記載了洋食的食譜,而且不是我爸的筆跡。然而,最令我吃驚的是這本筆記本的味道。」
靜奈抬起頭。味道——
「你也聞聞。我想應該還沒揮發殆盡。」行成推過筆記本。
靜奈接過後,湊近聞了聞。剎那,她明白了行成的意思。
「你知道了吧。上面沾著香水的味道。我媽執意送你的禮物——香奈兒的香水。你把香水噴在手腕上,用右手把香水勻開。雖然後來你戴著手套,看來筆記本上還是沾上了香水的味道。」
靜奈默不作聲地把筆記本放回桌子。她搜腸刮肚著該如何反駁,卻一無所獲。她記得收到香水時的情景,卻事到如今才記起自己手上塗著香水。
「請告訴我。為什麼把它藏在那裡?」行成鍥而不捨地問道。
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握住,汗水不斷從手掌中滲出。
哥哥,我該怎麼辦?——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功一和泰輔的臉。歷經千辛萬苦,這個縝密的計劃終於得以順利進展。現在,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高峰小姐,不……」行成改口道,「恐怕這名字也是假的吧。剛剛那男子叫你志穗。志穗是你的真名嗎?」
靜奈沒有應答。如果回答不是,她必須解釋對高山使用偽名的理由。
「而且,或許有明是你的姓。」
聽到這句話,靜奈條件反射地睜開雙眼。
他翻開桌上的筆記本。
「看,這裡不是寫著有明炸肉餅嗎?還有有明油炸食品、有明米飯等。有明應該是這家店的店名。而且,提起有明,我自然而然想起了一家店。以前我跟你提過我有調查這家店。我會著手調查是因為前陣子有警察造訪我家。他們問了我爸幾個不知所謂的問題就回去了。其中一個問題便是』知不知道有明這家洋食屋『。有些在意的我試著查了下以前的新聞。』有明『是十四年前發生強盜殺人事件的那家店。看來,警察們是為此而來的。雖然不知道根據何在,他們似乎懷疑我爸。」
一股腦說完這些話後,行成伸手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後,他喃喃道:「就算是引以為豪的紅茶,冷了也就這麼糟蹋了。」
靜奈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桌上。這種場合下,她已經無法力挽狂瀾。發現筆記本後,行成肯定把各種可能性都想過了。因此,他才會聯絡靜奈。她終於明白為何他會如此鍥而不捨地打電話給自己。她心中不斷咒罵著自己的愚蠢,居然可笑地認為他準備求婚。
「請抬起頭,志穗小姐。」行成說道。
靜奈咬緊牙關。不對,這不是我的名字——
「你曾說過這些呢。小時候,吃過和我家味道一樣的牛肉丁蓋澆飯。你說是在朋友的父母經營的店裡吃到的。後來,那對父母過世了,店也就此倒閉。那個朋友的名字,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矢崎靜奈小姐吧。對嗎?」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靜奈本能地身體一顫。
「在橫須賀,雙親雙亡,由於這兩點共同之處,我曾問過你那家店是不是叫』有明『。但你說不是。當時我信了,因為』有明『的經營者姓有明。有明海的有明。然而,現在你卻把這本筆記本……」他在靜奈面前指了指筆記本。「你把它藏在我家,那麼當時的話也不就值得信任。況且,這本筆記本裡記載的牛肉丁蓋澆飯的食譜和』戶神亭『最初的牛肉丁蓋澆飯如出一轍。連用到的特殊醬油的牌子都標注著。我終於明白你試吃我家牛肉丁蓋澆飯時流淚的原因。朋友家的店是』有明『吧。矢崎靜奈是你捏造的名字。」
靜奈吞了口口水,抬起頭。她望著行成,搖搖頭。
「不是的,這名字不是假的。」
「是嗎?」
「真的。唯有這點,請相信我。」
「唯有這點?」
在行成的注視下,靜奈再次低下頭,她聽到他歎了口氣。
「你真是令人捉摸不透。關於這本筆記本,不管我如何費盡唇舌地問,你都沉默不語。問你朋友的名字是不是假的時,你卻這般敏感。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靜奈抿緊嘴唇。「矢崎靜奈這個名字不是捏造的。」——她很想這麼說。
「吶,志穗小姐。」行成追問道,「請告訴我一個讓人心服口服的解釋。為何藏起這本筆記本?不,在這之前,為何這本筆記本會在你手裡?你和』有明『究竟有何關係?請老實告訴我。拜託了,志穗小姐。」
忍耐似乎到了極限。靜奈拚命狠狠搖著頭,叫道:「不是的!」
嚇了一跳的行成身子一震,凝視著靜奈。
「我不叫志穗。請別這麼叫我。」
年輕的店員走了過來。行成伸手制止她,「需要的時候會叫你。沒我吩咐,不要打擾我們兩個。」
店員點點頭,回到廚房。目送著她消失的背影,行成轉向靜奈。
「可是,剛剛那男的叫你志穗……」
「我在他面前用了偽名。」
「這樣啊……那麼,你的真名是?」
靜奈心中百般糾結。腦海中一晃而過堅持自己叫高峰佐緒裡的想法。然而,這樣的謊言不攻自破。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對他撒謊了。
「矢崎……靜奈。」她答道。
「誒?是你?」行成睜大雙眼,「這不是你朋友的名字嗎……」
靜奈拿過包,取出錢包,把放在裡面的國民健康保險證攤在桌上。
「真的啊。」看到保險證,行成喃喃道。隨後,「啊,原來如此。」他一臉恍然地說道,「你是矢崎靜奈小姐,有明是你朋友。」
靜奈眨了眨眼,沒想到他誤解了。不過也莫怪乎行成會這樣考慮。
「原來如此啊。」行成點點頭。
「那從現在開始我叫你矢崎小姐,可以嗎?」
靜奈微微點點頭。
行成嗖地吸了口氣。
「矢崎小姐,我再問一次。我猜到為何你會有這本筆記本。想來是你的朋友有明放在你這兒的。那麼,為何把它藏在我家的藏書閣呢?請好好解釋一下。」
靜奈沉默著,她怎麼可能說出原因。
「矢崎小姐!」行成略微強硬地叫道,「如果你不願意坦白的話,我不得不走最後一步棋了。我實在很不願意這樣做。」
看到靜奈抬起頭,他繼續說道:
「我會把這本筆記本交給警察。讓他們代替我問你真相。但是呢,我真的、真的很不願這麼做。不管事實如何我都不會吃驚,請直說吧。拜託了!」他深深低下頭。
靜奈覺得自己心中的那堵牆猶如方糖般融化崩塌。就算知道受騙了,他也沒有自亂陣腳,沒有指摘靜奈,用盡全力擺出紳士的態度追問她,這一切的一切都一點一點擊潰靜奈的心理防線。
靜奈緊閉的嘴唇鬆動了:「被拜託的。」
行成抬起頭。
「被拜託的?誰?」問題剛脫口而出,他就一臉瞭然的樣子,「有明吧。為什麼讓你做這些……」
「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據他所說,』有明『那案子的犯人是你父親,也就是戶神政行。」
「不會吧!不可能的……」
「有明親眼目擊到了犯人,肯定是戶神政行先生。而且連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都一模一樣。我也不覺得這只是單純的巧合。」
「你也覺得我爸是犯人?」
「我想他肯定脫不了干係。抱歉。」
「不需要道歉的……」行成苦笑地皺著臉。
「有明跟我說,把筆記本藏在你家,待到警察搜查時就能成為決定性物證。」
「警察確實在懷疑我爸。現在從我家搜出這本筆記本的話,他們也許就能蓋棺定論了。」他蹙起眉頭,隨後好像察覺到什麼似的開口道,「警察最近才來我家的。有明從他們那裡得到什麼情報了?」
靜奈搖搖頭,「這點我就不清楚了。」
行成似乎想要抑制內心的焦躁,他撓撓頭,把身旁的包拿上來,取出一張紙放在桌上。上面印著些鉛字。靜奈的身體頓時僵硬了。上面是則報道十四年前那案子的新聞,看起來像從網上檢索到的。
「據報道,在孩子們深夜溜出家的這段時間裡,其父母遇害身亡。其中一個小孩是你朋友?」
靜奈掃視了遍新聞,上面雖然提到了孩子,卻沒公開孩子們的名字等。父母姘居的事實也沒有公開。想必報道的時候,報社對此還一無所知吧。
「問個無關的問題,為什麼孩子們會半夜溜出家呢?」行成自言自語地問道。
「流星。」靜奈說,「大家一起去看流星了。」
「流星?」
「英仙座流星雨。」
聽罷,行成微微陷入了沉思,他好像馬上就記起些什麼似的。
「在我家時提到過和朋友一起去看英仙座流星雨吧。那個朋友就是有明?」看到靜奈點頭認可,他抬頭望著天花板,「原來如此啊。我瞭解你竭盡全力幫助有明的理由了。從某種意義而言,你也是當事者。」
「我能說的就這些。除此以外,我一無所知。」
「你說挺多了。嘛,雖然是受我威脅才說的。」
「會報警嗎?」
「不,暫不考慮。我想自行整理一下。這本筆記本可以先放在我這兒嗎?」
「請隨意。」
行成把筆記本塞進包中,任憑包躺在膝蓋上。他望向靜奈。
「從一開始,你就是抱著這個目的接近我的呢。我完全沒有注意到。」行成自嘲地笑道,「留學的事也是謊話吧。」
「抱歉。」靜奈低下頭。
「倘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原本打算送你的這個你也不需要了吧?」說著,他從包中取出一份文件。
望著那個名字,靜奈胸中湧出一股熱潮。文件上親手寫著「加拿大的家庭料理」字樣。
「為了做這個才去藏書閣的。結果居然演變成如今這田地,真是莫大的諷刺啊。」他滿臉寂寞地把文件夾塞回包中。
泰輔提心吊膽地偷覷著功一的樣子。哥哥像平時那樣坐在電腦前,緘默不語。他的眉頭蹙得緊緊的。
靜奈正坐在地板上,頭深深耷拉著。這副姿勢宛如一個吐露罪證,等待受罰的犯人。
「真的很對不起。」她的聲音毫無生氣。剛剛開始就不停重複著這句話。「都是我搞砸的,哥哥們的計劃好不容易進展順利,因為我前功盡棄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道歉,真恨這樣的自己。」
然而,功一依舊沉默不語,翹著的二郎腿不停地抖動著,洩露了他用力想要壓抑內心的焦躁。
面對垂頭喪氣的靜奈,泰輔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他不知道僅僅隻言片語的安慰是否正確。畢竟事態如此嚴峻。
「哥哥,怎麼辦?」泰輔問道,他再也受不了這凝重的氣氛,「行成找到了那本筆記本,計劃全盤崩塌。我覺得現在不是考慮這個考慮那個的時候啊!」
聽罷,功一晃蕩的二郎腿停了,他望向泰輔。
「什麼意思?」
「我去找警察,告訴他們案發當晚我目擊到的男人就是戶神政行,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也和』有明『一模一樣。」
功一在胸前抱起雙手,側過頭。
「你覺得這樣警察就會逮捕戶神政行?」
「作為證據,或許不夠充分……」
「你覺得我們連父母的遺物都犧牲了用來捏造證物是為了什麼?就算這樣,警察都還謹小慎微。找不到確鑿的證據之前,他們是不會行動的。僅僅長得像、味道一樣成不了確鑿證據哦。我都反覆解釋過很多次了!」功一一氣呵成說完這些。
「所以,那本筆記本是決定性證物。」靜奈低落地說道,「找到那個的話,警察肯定能逮捕戶神政行……」
「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耿耿於懷也無濟於事。眼下,我們必須考慮的是接下來改怎麼辦。因此首先,我們有必要推測戶神行成的下一步動作。」功一起身站在窗前。
「十有八九交給警察吧。」泰輔說。
「會嗎?」靜奈低語道。
「他對靜說過吧!把筆記本交給警察。」
「那是我對他的質問閉口不答時哦。就算那時,他也說不願意這麼做。況且臨走前,他說目前為止沒考慮過告訴警察……」
「那些值得信任?」
「我覺得……值得信任。」乾乾巴巴地話語中毫無讓步之意。
果然她真的愛上行成了,泰輔想。
這時,功一說:
「我和靜有同感。我覺得行成不會告訴警察,至少目前不會。」
哥哥的話讓泰輔吃了一驚。「為什麼?」
「因為說了百害而無一利。」功一斬釘截鐵地說,「行成知道自己的父親受到警察的懷疑。當然,那傢伙想要相信自己的父親。但是,想要相信和打從心底相信不盡相同。他祈禱他不是犯人,又無法確認這個事實。倘若那本筆記本能夠證明父親無罪,他定然毫不猶豫地交給警察吧。然而,那個並不是這樣的證物。特別其中記載著和』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一模一樣的食譜。這個事實對於一口咬定父親無罪的行成也相當不利。它證明了政行和』有明『有著不可割斷的關係。」
「那你覺得行成會怎麼做?」
「最先想到的是直接向他父親本人確認。這是最直截了當的方法。」
「但是,戶神政行真的會老實招來嗎?」
「我覺得恐怕不會,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兒子,他也不會輕易坦白自己殺人的罪行。行成也不是笨蛋,這些他應該心裡有底。不過,看到父親說謊的話,他會見機行事結束話題,所以他大概會先問問。」
「那傢伙有本事看穿謊話嗎?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啊。」
聽到泰輔這麼說,靜奈再次反駁道:
「那個人並不是哥哥們所想的公子哥。單純是個公子哥的話,他就不會讓我們這樣困擾了。」
「靜說得沒錯。」功一讚同道,「雖然沒見過,不過行成是個聰明人。只是越聰明的人越慎重。就算他有自信能夠識破父親的謊言,他也會考慮到萬一無法識破的情況。結論就是,他非常有可能迴避直接詢問父親這個方法。」
「不問話,他接下來會怎麼做?」泰輔問。
「普通人的話會暫時觀望一陣,再選一條路吧。不過,我總覺得行成不會這樣做。」
「那他會怎麼做?」
功一沉默片刻後,俯視著泰輔。
「備用手機在哪?」
「備用的?我拿著。」
功一伸出右手:「先放我這。」
泰輔從身旁放著的腰包中取出手機。這部手機專門是欺詐時使用的。
「拿這個做什麼?」泰輔邊問邊遞過手機。
「可能有用。那時就要一決雌雄了。」功一緊緊握住手機。
行成坐在自己房間的桌前。他的眼前擺著一本筆記本。收回停留在上面的目光,他用手指按摩按摩雙眼。歎了口氣,癱靠在椅背上。隨後一動不動地再次凝視著筆記本。
翻開的頁面上記載著炸肉餅用的燉煮醬汁的做法。所有的字都是用鉛筆一筆一劃寫上的,旁邊還附著畫得並不出色的圖解。雖然有些難以理解的部分隨處可見,然而上面連細小瑣碎的步驟也沒有省略,詳細地一步一步寫著。看來這本筆記本並不單單是給廚師本人看的,更是為了傳給店的繼承者吧。
越是細讀這些內容,行成越發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豎起般的寒冷。除了牛肉丁蓋澆飯,上面記載的食譜幾乎和「戶神亭」的驚人地相似。在這一刻之前,行成都深深相信這些東西全部是「戶神亭」的自創。
看完這本筆記本,他實在無法相信「戶神亭」,也就是政行,和「有明」這家洋食屋毫無瓜葛。肯定一方抄襲了另一方的食譜。然而,「有明」十四年前就倒閉關門了,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原創的那方是「戶神亭」。政行研究出元祖的牛肉丁蓋澆飯也是在「有明」事件不久後。
行成伸出手,拿起瓶礦泉水,擰開蓋子,咕嚕咕嚕喝了起來。今晚,他還滴食未進。因為沒有食慾。然而,嗓子卻幹得要命。
咂摸著和矢崎靜奈的對話。和她的對話是行成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回憶。雖然直到幾天前,他還打算向她求婚。
她向自己表露的好感全部都只是演技。受有明這個人所托,為了把這本筆記本藏在戶神家才不得已為之的。當然,任務完成後,她就打算從行成眼前消失吧,以遠赴加拿大留學為借口。
而且,她會這麼做的理由更是將行成徹底擊潰。她說「有明」事件的犯人是政行。受害者的孩子們對此似乎深信不疑。
提到那個案件,他想起警察們造訪自己家時的情景。他們拿出古老的糖果盒、金錶等,其中手錶上刻著「有明」等字樣。
儘是些行成沒見過的東西,政行也如此作答。隨後,警察一言不發,他也以為這事就此了結了。
爸爸是強盜殺人犯?不會吧——
令人難以接受的話。然而,關於這本筆記本,他不知該如何解釋。況且還有受害者孩子的親眼目擊。
行成心中還有另一個疙瘩。當初本來準備在麻布十番店推出元祖牛肉丁蓋澆飯,不過後來政行突然態度直轉,否決了這個既定的決定。這一切發生在他把從矢崎靜奈——也就是當時的高峰佐緒裡那兒聽到的吃過味道相同的牛肉丁蓋澆飯轉告政行後不久。難道政行害怕今後還會出現察覺到和「有明」的味道相似的人?
頭痛欲裂。他合上筆記本,揉了揉太陽穴。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步一步走上樓的聲音。經過行成的房間,在旁邊房間的門前停下了腳步。接著,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政行不在家時,他房間的門總是鎖著。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後,一切又重歸寂靜。
行成的心劇烈地動搖著。
與其獨自煩惱不如直接質問政行本人更好,這個想法一直在頭腦中揮之不去。譬如把這本食譜筆記本放在他面前,質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而,他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政行的話究竟值不值得信任。恐怕政行會一口否決和「有明」事件的關係吧。僅僅聽到這一句的話,那從一開始就沒有問的價值。情況糟糕的話,今後他們之間單純的父子關係也難以維持了。
行成從椅子上站起來,如同動物園的熊一般拖動著身子,隨後癱倒在床上。他撓著頭。相信父親的心情至今未曾改變,但是他也不覺得矢崎靜奈在忽悠他。沒有徹底的覺悟,她又怎麼能潛入他人家裡,把「物證」藏起來呢。
行成的視線投向牆壁上的書架。那兒不止放著平日使用的資料,還收納了他孩提時代喜歡的書本等。他從床上爬起,站在書架前,伸手抽出一本本子。封面上用萬能筆寫著「星象觀察」。
英仙座流星雨——
十四年前,行成對天體觀察還興趣盎然。當時,凡是有名的流星雨,他定然不會錯過。
翻開本子,查閱著過去的記錄。「有明」事件的案發時間一直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
根據記錄,確實那天是英仙座流星雨最多的一天。正如矢崎靜奈所言,那天下雨了。因此,即使行成用了天文望遠鏡,也只看到六顆流星。
然而,問題不是這個。
那時,每逢觀看流星雨,政行必然在旁作陪。本來行成會對天體觀察感興趣就是受到父親的影響。證據就是其他時候,政行觀測到的流星數量都認真地記在一旁。然而,「有明」事件的那晚,政行的那欄空白著。
中學時代的回憶在行成腦海中復甦了。對了,那是觀測英仙座流星雨的那晚。唯獨那天晚上,他一個人拿著天文望遠鏡看著。因為父親深夜出門了。沒有說話的對象,他只能期待可以看到大量的流星。然而,雪上加霜的是天空飄起了雨。
沒錯!矢崎靜奈提到的就是那晚——
行成手中的本子滑落。然而,他連撿起的力氣都沒有。腳邊的力量一點一點被抽離,他跌坐在地上。
那天深夜,政行出門了。目的地不明。也就是說「有明」事件,他沒有不在場證明。
這件事,只有行成一個人知道。
泰輔磨蹭著把行李塞進旅行箱。
「不要落下東西。從今開始,你暫時不能再回這裡。」功一俯視著弟弟說道。
「但是啊,有必要讓我離開嗎?警察來的話,告訴他們事實上我們住在一起不就結了?又不是什麼壞事。」
「想想事情的來龍去脈。現在還能說這些嗎?」
功一說著的當下,桌上的手機響了。他睜大雙眼。不應該會有電話的電話響了,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備用手機」響了。
功一拿起電話,看了下來電顯示。正如他所料,上面顯示著那個人的名字。
他接通電話。「喂。」低聲答道。
「喂,」對方說道,「是春日井先生嗎?」
功一深呼吸了一口,「沒錯。」
對方瞬間沉默了,隨後說道:「和上次見面時的聲音不同了呢。是CortesiaJapan的春日井先生嗎?」
「我是春日井,不好意思,您是?」
「我是戶神,戶神行成。」
位於東京站旁的某個大型書店內,功一持續站著翻閱著書本。然後,他的注意力卻投向店門口。
戶神行成的身影在約定時間前五分鐘左右出現了,他身著灰色夾克。走進店內後,行成徑直踏上樓梯。一樓和兩樓之間設有個咖啡角。
視線範圍內沒有警察埋伏的痕跡。確認這點後,功一乘上電梯,為了觀察咖啡角的情形。
約莫半數的座位上都坐著客人。戶神行成坐在盡頭的座位,全神貫注地盯著入口方向。
功一走上兩樓,再次乘坐電梯回到一樓,走上通往咖啡角的樓梯。一邊留神不讓行成注意到,一邊移到入口處的座位坐下。
服務員第一時間走近,他點了杯可樂。
行成看了看手錶。他的桌前擺放著一杯冰咖啡,一口未喝。
功一再次觀察著店內的情形。每個人看上去都只是普通客人,並不是警察的變裝。他想應該沒有警察吧。然而,為了避免被萩村和柏原發現,他不得不謹慎行動。
看到服務員端著可樂走來,功一站了起來。
「抱歉,沒注意到同伴先到了。」他對服務員這麼說著,移向行成的桌子。
行成一臉意外,他睜大雙眼,慌慌張張地準備起身。
「不用站起來。」功一笑道,在行成的對面坐下。
服務員把可樂和賬單放在桌上。
行成忽然歎了口氣。
「真小心謹慎吶。明明注意到我了,卻還特地坐到其他桌前觀察情形。」
「我都是不怎麼信任別人活過來的。這也是一種處世態度吧。對於誰都無法依賴地活著的人,不是理所當然嘛。」
行成的雙眼轉為嚴肅:「是指您雙親都不在了?」
「沒錯。」
「也就是說,你是……」行成凝神望著功一,「有明先生嗎?」
功一毫不避讓對方的視線,瞬間腦海中浮現各種想法。
接到行成的電話約是一小時前。聽了矢崎靜奈的話,想要見面談談。電話裡,他就認出自己不是Cortesia
Japan的春日井,然而對此,他什麼都沒問。既然和靜奈的相遇是場精心策劃的產物,春日井自然也不存在,他必然猜想到背後有人在穿針引線吧。
功一決定和行成見面後親眼判斷自己是有明這件事是否已經明朗。然而對此,他唯有憑著直覺判斷。
「正如您所料。從矢崎靜奈那聽說了,食譜筆記本的計劃,沒能成功實在萬分遺憾。」
「實在是晴天霹靂。和她的相遇背後居然藏著這樣的計劃吶。想必你們嘲笑過一無所知、為她著迷的我吧。」
「很抱歉,我們沒有這個閒工夫。腦海中塞滿了怎樣將戶神政行的罪行大白天下。」
「這件事為何要用如此麻煩曲折的方法呢?覺得我爸爸和犯人長得相似的話,直接告訴警察不久結了?」
「僅僅長得像,警察什麼都不會做。」
「因此才把物證藏在我家。不過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啊。你們進展這個計劃期間,警察屢次找過我爸爸。譬如拿著古老的金錶過來啦。莫非這個和您也有關係?」
「想太多了。這個和我們毫無關係。警察也讓我看過金錶哦。不過我沒見過那東西。警察盯上戶神政行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情。他們沒有告訴我契機。不管怎麼說,對我們而言是及時的順風車。順勢搜查貴宅,找到那本食譜筆記本的話,一切都天衣無縫。」
聽到功一的言辭,行成認真地回望他,一副想要讀透功一內心的眼神。
「確信我爸是犯人的根據是牛肉丁蓋澆飯嗎?」
「當然。我不覺得那個味道會這麼巧合地一致。肯定一方模仿另一方。至於偷師的是哪一方,不用說您也明白吧。」
行成一臉苦悶地癟著嘴。
「我知道我爸爸做出那個味道比較晚。」
「這樣的話,您也應該瞭解我們的心情吧。」
行成低下頭,拿起冰咖的玻璃杯。然而,他一口未喝,又再次抬起頭。
「那麼,今後打算怎麼辦?讓警察找到物證的計劃都失敗了。」
「至於這點,之前太過賣弄小聰明了。這次,我們打算貫徹正道。幸運的是,警察現在對戶神政行的懷疑也愈來愈深了。我們積極地配合他們的話,最後正義必將取得勝利吧。我們唯有如此堅信。」
並不喜歡「正義」這樣詞彙的功一居然用了這次。
「但是,沒有證據不是嗎?」行成探尋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