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斷電話後,他火速打給泰輔。然而他的手機不在服務區,那端傳來了電話錄音。
他剛準備留言時,門鈴響了,隨即傳來敲門聲。「是我。」柏原的聲音。
功一嚇了一跳。他哪是在大廈附近,根本就是在公寓附近打的電話。
沒時間和泰輔他們聯繫了。功一打開壁櫥,取出為了這種情況準備的PRADA包扔在床上,把裡面的化妝品和小東西隨意灑落。
接著,他從玄關的鞋櫃拿出女用涼鞋,藏好泰輔的運動鞋。
敲門聲再次響起。「喂,功一君。」
功一按下隱藏在鞋櫃裡的按鈕後打開門。
喲,柏原輕輕揮了揮手,他穿著茶色的外套。
「突然造訪,抱歉吶。」
「沒事,不過屋子裡很亂哦。」
「不要緊。我又不是來視察你的生活態度。」說著,柏原走了進來,他的視線投向玄關上的涼鞋。然而對此他一言不發,直到看到屋內擺放的兩張床時,他問道:「不是一個人住?」
「也沒有同居。」功一說,「只是偶爾會過來住。」
「為此特意多買了張床?」
「本來就有兩張。一開始和朋友兩人借的房子,可以分攤房租嘛。」
「那個朋友呢?」
「結婚後搬出去了。買了雙人床,這張就扔這兒了。」說著,功一開始收拾床上灑落的化妝品、小東西,把它們塞進PRADA包中。「隨便坐。不好意思,房間很小。」
柏原環顧四周後,在小矮桌旁隨意坐下。
「不和那個女性結婚嗎?」
功一苦笑著搖搖頭。
「先不說我,對方大概都沒考慮過這些吧。」
「對方多大?」
「二十三……不對,二十四吧。認識才半年左右。」功一從冰箱中取出瓶烏龍茶倒在兩個玻璃杯中。
「這樣啊,談婚論嫁或許還為時過早。」柏原繼續環顧著屋子。
這間房間沒有任何泰輔住過的痕跡。從事欺詐以來,他們就一直謹小慎微。這樣的話,即使警察來追捕泰輔,功一也可以謊稱不知道弟弟的行蹤。
功一向柏原隱瞞了和泰輔同居、和靜奈頻繁見面的事實。他由始至終都不想他們兩人和警察有交集。
「說起來,有什麼事?」功一問道,把裝著烏龍茶的玻璃杯放到桌上。
「謝謝。」柏原說著喝了一口。
「後來和弟弟取得聯繫了嗎?」
果然是為這事而來啊,功一想。
「還沒。雖然我有心找他,不過還是沒有音訊。」
「不知道有沒有好好生活啊。」
「誰知道呢。」功一說。
「那傢伙老是吊兒郎當的,不覺得他會認真工作。為此責備過他好幾次,他一氣之下就斷了音訊。大概擔心見面又會挨訓吧。」
「因為你從小就是他們的保護人啊。」柏原慨歎道。
「需要他的證詞嗎?」功一問道。
「或許吧。現在還不好說。」
「前幾天聽說調查似乎有點進展。後來怎麼樣?」
柏原皺著臉,低語道:「嗯……」
「線索確實發現了不少,我們圍繞著這些在搜查。不過怎麼也找不到關鍵的證物。畢竟都過了十四年吶。」
「有可疑者了沒?」
柏原沒有乾脆地點頭。
「還不好斷言,只是參考階段。還沒找到他和』有明『的關係。老實說,無計可施哎。」
「如果有這樣一個人,為何不試著搜屋子呢?」
「搜屋子?」柏原眼神頓時變得嚴肅,「為什麼?」
「可能他偷偷藏著和案子相關的證物。找到這個不久好辦了嗎?」
柏原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功一。隨後,他很快瞇起眼睛,緩緩開口。
「案發之後還說得過去,都現在這時候了,我不覺得犯人還會留著證物。恐怕早就處理掉了。」
「如果無法處理呢?比如對犯人而言有價值的東西。」
「價值?錢、金飾之類嗎?」
「不止這些……物品的價值不是因人而異嗎?對其他人而言一文不值的東西,或許某些人視如珍寶。因此犯人偷走這個也並非不可能。」
然而,柏原仍然欲言又止。「到底怎樣呢。」他左思右想著。
功一有些焦急,搜查工作似乎真的停擺了。唯有警察積極調查,才有可能找到這些證物。
功一深深呼吸後開口道。
「上次見面時,你問我知不知道』戶神亭『。」
柏原抬起頭,「想起些什麼了?」
「不是。那之後,我有些在意那家店,自行調查了一番。」
「喂,喂,饒了我吧。那時也關照過吧。還不清楚是否和那店有關呢,不要產生奇怪的心情,交給警察吧。」柏原的話中滿含對功一做了多餘的事的責備。
「沒什麼大動作,只是在網上搜了一下,去店內吃了一回。」
聽完功一的解釋,柏原舒緩了板著的臉。
「做這些沒什麼意義。需要你協助的時候,我們會直說的。所以,不要再多此一舉了。」
「我知道。我也不想妨礙搜查。我只想說一點,就是在』戶神亭『用餐的感想。」
「感想?」柏原有些詫異,「有什麼在意的地方?」
「在橫濱的總店吃了牛肉丁蓋澆飯。覺得非常相似。」
「和什麼?」
「我家店的味道,和爸爸做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很像。雖然不至於一模一樣,不過我覺得只是微微調整了。」
這些感想自然是謊話。功一隻去了關內的「戶神亭」總店吃過牛肉丁蓋澆飯。位於櫻木町那家最早的店把「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稍稍調整僅僅是功一的猜測。
「也就是說,牛肉丁蓋澆飯聯繫著你家店和』戶神亭『?」
「正是如此。不過可能是我想多了。」
「嗯,牛肉丁蓋澆飯吶……」柏原的視線游離。
所以呢,戶神家的某個角落或許藏著「有明」的食譜。雖然功一很想點明這麼說,他還是忍住了。
泰輔在東京站附近接到了靜奈。他開著輕便客貨兩用車駛向門前仲町的大廈。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她沉默地眺望窗外。
「為什麼板著臉?作戰都成功了,更開心點嘛。」打著方向盤的泰輔說道。
「只是有點累了。潛進仇人的家中,自然會累嘛。」靜奈慵懶地答道。
「話是沒錯啦。我覺得你好像有心事。」
「沒有。不都說了嘛,什麼都結束了。」
嗯,泰輔答道,閉上了嘴。他想不出該說些什麼來打破僵局。
她真的很痛苦吧!他默默揣測著。不但再也見不到真心愛上的男人,而且還背上了陷他家於不堪的罵名。就算虛假的笑容也裝不出了吧。
在停車場停了車,兩人走進大廈。踏過三級台階後,兩人面對房間門口。靜奈仍然悶聲不響。
站在305室門口。從口袋中掏出鑰匙,靠近門鎖。
正要插進去,靜奈伸手抓住泰輔的手腕。
「幹嘛。」他問道,靜奈搖搖頭,把食指放在唇前,另一個手指了指門上。
看到那個後,泰輔嚇了一跳。米粒般大小的發光二極管亮著。
吞了口口水,他望望靜奈。點頭示意後,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回走廊。
「有趣的想法吶。」柏原一臉若有所思狀,「真不愧是廚師的兒子,留意的點也很特別。不,應該說是舌頭也異於常人。你說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相似啊。」柏原用調侃的口吻說道,然而眼神中卻充滿了認真。
「能作為搜查線索嗎?」功一問。
「誰知道呢。味道這東西太主觀了。」
「是啊。味道取決於製作工序和材料的選擇。如果兩者有相同之處,是不是可以推測其中有什麼關係呢?就算是牛肉丁蓋澆飯,每家店的做法不同,味道也千差萬別,各有乾坤。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烹飪秘方。味道如此相似的話,是不是代表兩者所用的烹飪秘方也相同呢?」功一感覺到自己說了真格。再怎麼說,柏原如果沒能體會這個暗示,事情就棘手了。
柏原在胸前抱起雙手,緩緩點頭。
「知道了。這些話我先記著。說不定今後會給案子帶來突破。」
警察態度曖昧地答道,對此,功一不禁心急如焚,然而再深入點破的話太危險了。
「不過吶,好不容易你提供了意見,我卻打起官腔,實在抱歉啊。只是我有些疑惑現在的搜查是不是朝著正確的方向進展著呢。」
聽到柏原的話,功一皺起眉:「怎麼回事?」
「剛剛說過找到了線索。且不說這十四年間,警察不管怎麼搜尋線索都一無所獲,由於一個偶然,我們走到現在這一步,隨後證據接二連三地出現了。於是,我們滿心雀躍地開始重新投入調查工作。但是,隨著搜查的深入,我在想究竟這些線索值不值得信任。」
功一笑著搖搖頭,感覺自己面部表情變僵了。
「真奇怪呢。這些線索不都是警察找到的嗎?還是突然冒出新的證人了?」
「的確是警察找到的。知道萩村警察吧,是他找到的。」
「那麼,你懷疑你們自己找到的線索?這樣太不合常理了。」
「你說得沒錯啊。不過,我只是在懷疑線索出現的來龍去脈。我隱隱覺得背後可能有人引導著警察的行動。」
柏原淡淡的話語讓功一全身發熱,似乎全身都要大汗淋漓了。
「會是誰呢?」
「不知道。可能是和案子有關的人,也可能單純是覺得好玩。總之,我無法否認這種可能性。」柏原凝神打量著功一。感覺到臉上那似乎要將自己看透的目光,功一很有衝動扭過頭避開。但是,這種情形下這麼做可能就前功盡棄了,他努力回望他。
「為什麼這麼想?有沒有明確的根據呢?」
「根據嗎?沒有吶,只是經驗使然。在時效前居然找到這麼多線索,實在太不自然了。這麼解釋缺乏說服力吧?」
確實是令人難以苟同的理由。於功一而言,為了不讓警察感到不自然,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而且,最後還是需要物證啊。」柏原說,「就算目前找到的線索是真的,我們仍無法逮捕任何人。缺少確鑿的物證,我們還是沒折。所以呢,你弟弟的證詞也無法成為決定性的證據。」
功一吃驚地睜大雙眼。
「為什麼?我弟弟的證言不可信嗎?」
「過太久了。如果對方辯解只是長得像罷了,我們難以反駁。斷定案件真正的犯人必須需要具體而客觀的物證。」說著,柏原看了看手錶,起身道:「百忙之中叨擾了。你戀人今天不過來?」
「啊……今天大概不會來。」
「這樣啊,太可惜了。我還滿心期待能等到她呢。」
柏原在玄關穿上鞋後,轉向功一。
「我覺得總是困在過去的案子中對你不太好。你還年輕,應該多考慮考慮將來。我這麼說大概也是白費唇舌吧。」
「您說得沒錯。」功一答道,「就算知道,我也辦不到。考慮將來的事,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後吧。」
柏原歎了口氣,笑了笑。
「這樣啊,那就沒法了。」
「搜查工作就拜託你們了。」功一禮貌地低下頭。
目送著柏原離開後,功一躺在床上,反覆咂摸著剛剛的對話。
「可能背後有人引導著警察的行動——」
沒想到居然會有人這麼考慮。他還以為線索也好,什麼都好,只要找到和案子有關的東西,警察會高興地跳起來,然後以此展開搜查呢。
看來柏原還沒有明確的根據,單憑直覺就一眼看穿整個事件,真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警察。
或許柏原已經在懷疑那個引導警察的人就是功一。為了驗證自己的懷疑,他才特地跑來。不過,他應該空手而歸了,功一有不輸專業的自信。
關鍵的是懷疑手邊線索的警察是不是只有柏原一人。倘若指揮搜查工作的警察和他想法一致,功一他們的計劃必然功虧一簣。不,不止如此,警察可能還會著手搜查那個背後操控的人。
柏原臨走時的話又在功一耳邊響起。假使他已經看穿一切,他的那句「別再做這些了。」可能另有深意。
越想越覺得腦子一團亂,功一抱著頭翻了個身。這時,他聽到門鎖開動的聲音。功一驚得坐起來。
門緩緩被推開,泰輔往屋內探了探。
「沒事了?」他小聲問道。
「嗯。」功一從床上走下。
「注意到警示燈了?」
「差點就開門進來了,還好靜注意到了。」
靜奈緊隨泰輔走進屋內。她似乎還是去戶神家的那身裝扮,從頭到腳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柏原警察來過了。」功一說。
聽罷,泰輔露出不安的神情。
「問我有沒有和你取得聯繫。我說還沒有。」
「還有呢?關於搜查進展,他說了些什麼?」
「現在還沒有決定性的證據。需要物證。」
「那不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嘛。電話裡也說了,靜做到了,食譜計劃成功了。」
功一點點頭望向靜奈。
「靜,幹得好。很辛苦吧。」
「小菜一碟。」她聳聳肩,「和以前的工作相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找準時機把筆記本藏起來。比騙錢容易多了。」
望著逞強的靜奈,功一胸口一陣抽痛。雖然她的妝容比平時精緻幾分,然而臉上毫無光彩。
「現在,我們只需等警察搜屋子即可。」不同於靜奈,泰輔的聲音充滿了興奮,「一切都在哥哥的預料中。」
功一扯出笑容,答道:「沒錯。」他將不安藏在心底。
正在萩村大口喝著生啤的當口,穿著夾克的柏原走進店內。萩村坐在位置上向他揮了揮手。
「辛苦了。」說著,柏原在對面坐下。用手巾擦拭了手和臉後,他向女服務員點了生啤。
「今天去哪了?」萩村問道。
「查其他案子,跑了趟東京。」
柏原的啤酒送到了,兩人無言地乾杯。
「你呢?有進展嗎?」柏原問道。
萩村唯有耷拉著臉。
「坦白說,顆粒無收。追溯徹查了戶神在櫻木町開店時的人際關係,找不到他和』有明『的牽連。從有明夫婦著手調查也找不到和戶神的關聯。完全鑽進死胡同了。」
「也就是說,兩邊都一無所獲,果然只有那個賭博組織了。」
萩村點點頭。
「』SUNRISE『咖啡屋。戶神和有明幸博肯定在那裡認識的。問題是那之後。兩人究竟談了些什麼。雖然我覺得肯定有證據,不過再怎麼說都過了十四年啊。」
柏原伸手拿起毛豆。然而,他沒有放進口中,而是放在指間把玩著。
「那個指紋怎樣?核對過案發現場採到的指紋和戶神的指紋了?」
萩村還是只能垂頭喪氣應對,他喝了口酒,搖搖頭。
「鑒證科仔仔細細核對過了,不過還是對不上。戶神很可能只有案發當天造訪過』有明『,作案時戴著手套吧。」
「那太可惜了。磯部先生怎麼說?」柏原問的是萩村的上司。
「他覺得目前為止還不能行動。就算想逼他自首,手邊的材料也太少了。」
柏原終於把毛豆放進口中。他喝了口酒,長長歎了口氣。
「遺體還沒找到啊。」
「遺體?」
「潛進DVD店的小偷的遺體。划船到了海中央,然後消失不見了。」
「啊,說起來還沒呢。沒聽說有找到漂浮的遺體。嘛,大海無邊無際嘛。」
「葬身魚腹了嗎……又或者,本來就沒有這樣一個人。」
「什麼?」萩村問,「什麼意思?偽裝自殺嗎?」
「不,沒什麼。」
「就算他偽裝自殺還偷生著,也對我們無益。他不可能知道贓物的意義吧。」
「但是,我還是想見見那小偷。」柏原說,「沒有人來認那封遺書吧。」
「在岸邊找到的遺書嗎?沒有吧。沒聽人提過。」
「這樣啊。」柏原輕輕點頭。
為何事到如今,他還在意那小偷呢,萩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誠然,他們從贓物中接二連三地有了新的發現,現在磕磕碰碰找到了可疑的戶神政行,然而小偷和「有明」那案子應該毫無關係吧。
「你怎麼樣?有什麼進展?」
聽到萩村的提問,柏原立刻搖搖頭。
「剛剛也說了,幫其他案子收爛攤子。根本沒有自由查案的時間。」
「這樣啊。」
「瑣碎的案子層出不窮,煩死了。上頭也只會處理些簡單的案子。署長以前從沒關心過這些案子。反正過了時效也不是他的責任。」
柏原的口吻中滿是對不支持自己的上司的嘮叨,然而,萩村覺得他對這個案子的熱情似乎消失殆盡了。今天在店裡碰頭也是萩村主動提出的。
「說起來,你去那店吃過東西嗎?」柏原問。
「哪家店?」
「』戶神亭『。離你工作的地方不是很近嗎?」
「啊……沒,沒去吃過。」
「這樣啊。」
「這個怎麼了?」
「沒,只是覺得去吃一次也不壞。聽說主打是牛肉丁蓋澆飯。」
「好啊。隨時奉陪。」
柏原點點頭,一飲而盡。他叫來店員,追加了刺身拼盤和生啤。
望著這樣的柏原,萩村暗自覺得他果然和以往有所不同。
眼睛剛剛睜開,手機便響了。不,應該說這個聲音吵得她睜開了雙眼。早知如此,應該關機的,靜奈後悔道。至少應該調成振動。
手機頑強地響著。煩死了,她用毛毯蒙住臉,想要杜絕這聲音。
聲音終於停了,靜奈從毛毯中探出頭。今早開始頭就昏沉沉的,也難怪了,誰讓她每晚都獨自啜飲紅酒到深夜。
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撿起落在地上的手機,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知道電話是行成打來後,她心裡一陣抽痛。同時,胸口宛如燃著一盞燈,暖堂堂的。
前往他家拜訪是在四天前。那晚,靜奈發了封致謝的短信給他。行成很快就回了短信,問她何時能夠再見。靜奈回他:「知道今後的安排馬上就告訴你。」
最近一次收到行成的短信是在昨晚。他罕有地態度積極,寫著希望能夠盡量抽空早點見面。靜奈簡短地回了句「知道了。」
接著就是今天的電話。也許他覺得短信不太方便。
「遠赴加拿大前想好好見一次。」——前往戶神家的路上,行成如是說。靜奈有預感他要求婚。當然,她想見他,也想聽他的求婚。只是一旦聽到這些,離別時將會愈加痛苦。
隨手把手機扔到床上,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冰箱前。冰箱上擺滿了空酒瓶,三瓶紅酒,六罐啤酒。空酒罐骨碌骨碌跌落在腳邊。
從冰箱裡拿了瓶水,直接喝了口。靜奈歎著氣環顧屋內。地板上到處散落著脫下的洋服、餅乾袋等。說起來最近一直都沒有打掃呢,靜奈想道。然而,她完全沒有要好好收拾一下房間的心情。別說打掃了,就連衣服她都懶得換。
垂死狀拖拉著身子爬回床上時,手機再次響起。伸過手,看了眼來電顯示,是行成。
極度討厭給人添麻煩的行成居然會如此有毅力地打來電話,真少見。恐怕他是下定決心按下通話鍵的吧。她的眼前浮現了表情僵硬的他拿著手機的身影。
靜奈按下通話鍵。「喂。」她努力裝出明朗的聲音。
「高峰小姐嗎?是我。戶神。太好了,終於打通了。」
「前幾天多謝了,非常具有參考價值。」
「是嗎……那個,現在方便嗎?」
「嗯。那個,稍微一會的話沒問題,怎麼了?」
「正如短信上所寫的,我有急事想說。知道你忙得抽不出身,能不能想辦法見個面呢?三十分鐘……不,十五分鐘就夠了。需要的話,我可以過來找你。」
他的語氣與其說是強硬,不如說被逼得走投無路更妥當。猶如察覺到再也見不到一般。
或許他無論如何都想在高峰佐緒裡留學前傳達自己的心情。一想到他的心情,靜奈不由得一陣揪心。
「方便嗎?」察覺到她陷入沉默,行成問道。
靜奈不留神地調整了呼吸。
「抱歉,現在實在忙得暈頭轉向……等暫告一段落,我一定會聯絡你。」
「真的,一點點時間便好。現在在哪?如果方便的話,我趕過來也可以。」
「抱歉。事實上今天我有個留學說明會。快要開始了。」
「啊……這樣啊。那什麼時候結束?」
「那個……不太確定呢。那個,我要入場了……」
「那我會再打來的。高峰小姐有空的話也請聯絡我。」
「嗯。那我掛了。」
切斷電話後,靜奈把手機按在胸前,狠狠閉上眼睛。維持這個動作一段時間後,她甩甩頭,再次把扔了手機。
那個人喜歡的人是高峰佐緒裡這個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倘若知道她僅僅高中畢業,又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孤兒,大概連眼都懶得抬一下吧。更妄談什麼求婚了。知道真相後,他百分百會怒斥她是騙子。
想到這裡,靜奈露出了自虐的笑容。這些不是理所當然的嘛。事實上,他們的確是貨真價實的騙子。
走下床,她伸出雙手,活動活動了筋骨。
一小時後,她置身於六本木。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只是覺得走在熱鬧的街頭,人也能精神些。
然而,事與願違。換作平日,光是踏進商店,她就喜不自禁。而現在就算看到名牌的新貨,她也一臉麻木。不管看了多少洋服,胸口仍然沒有湧出想要購買的慾望。
她漫無目的地繼續信步而行。「自己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在腦海中滋生蔓延。
活著沒有目標,沒有夢想。只是為了活下去而不斷欺騙男人。結果,好不容易找到了真心喜歡的對象,這份戀情也無疾而終。即使欺騙行成並不是為了錢——
眼前出現了一個寬闊的十字路口。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了很遠。環顧四周,靜奈心情變得有些糾結。周圍的一切都那麼熟悉。這裡是麻布十番。
像個傻子,她想。明明為了暫時將行成拋出腦後的,她居然毫無意識地走到了這兒。或許很早以前內心早已意識到自己的目的地也不一定。
靜奈歎了口氣,轉向地下鐵入口。來這裡也毫無用處。
然而,她在台階前停下了腳步。和行成一起壓過好幾次的馬路正在前方不遠處。明明是幾天前的事,如今卻恍如隔世。
轉過身,靜奈踏出腳步,她暗自決定只是再走走這條路,看一眼行成即將開張的新店後就回去。
咀嚼著往事,靜奈緩緩走在狹窄的單行道。她本來打算暫時不接近這條街的。或者,今次也許是最後一次吧。
店近了,就在二十米外,她愈發放慢腳步。明明知道不可能會碰到行成,她還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靜奈回想起初次來到這兒的情景。從建築物的正面沿著盤旋樓梯拾級而上便是「戶神亭」麻布十番店。積聚著行成夢想和宏圖的店。靜奈無法忘懷他談及想要開家怎樣的店時的那眼神。裡面包含了宛如少年般的光輝和乘風破浪的膽識。
靜奈耷拉下頭。再也聽不到他熱情洋溢地談論這些。
夠了,她想。
準備打退堂鼓,剛要轉過身子時,有人從背後抓住了她的肩。
措手不及地回頭,看清那兒站著的男子後,她不禁慾哭無淚。一張並不陌生的臉。那張纖弱而蒼白的臉,相當面熟。然而,她怎麼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男子睜大雙眼凝視著她,隨後說道:「果然是志穗。」
縱然被稱作「志穗」,她仍想不起「志穗」兩個字究竟怎麼寫。接著,她想起眼前男子的名字了——高山久伸。
腦海中一片混亂。她瞬間記不清究竟用了什麼借口和他分手。唯一清楚的是:在這個地方這樣相遇,情況非常糟糕。
「怎麼了?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不是去紐約了嗎?」
高山的話喚醒了靜奈的記憶。對了,南田志穗是位設計師,為了進修遠赴紐約。
「抱歉,發生了點事,沒去成紐約。」說著,靜奈倒退了幾步。她準備找準時機溜走。高山不是專業運動員,拚命跑的話應該能甩掉他。
「那為何不告訴我?你知道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等你嗎?而且,你居然在出現在這裡。太奇怪了!」
「高山先生才是呢,為什麼在這裡?」
「上次在這裡看到了跟你長得很像的人,隨後我就一直在找。一有空閒就在這一塊來回走。差不多快要放棄時,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高山伸長胳膊抓住靜奈的手腕,力氣驚人地大。
「等一下……請放手。」
「不要。你不好好解釋我不會放的。為什麼不聯絡我?」高山的聲音讓周圍的路人紛紛側目。他的眼神異樣,一副迷失自我的樣子。
「喂,你在幹嗎!」背後傳來聲音。
這個聲音加深了靜奈的絕望。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
腳步越來越近。
「居然對女性這麼無理。」行成站在旁邊,抓住高山的胳膊,解救了靜奈的手。
「你誰啊?」高山狼狽地斜視著行成,「啊,你,上次和她在一起吧!」
行成瞬間露出一絲意外的神情,隨後他立刻冷靜地點點頭。
「我和她見過幾次。話說回來,你是誰?為何如此粗魯?」
「我沒有。她是我戀人。她明明去了國外,卻出現在這裡,所以我正在盤問她。和你無關,別多管閒事。」
聽到高山的嚷嚷,靜奈唯有低頭不語。行成肯定一頭霧水吧。她想不出該說些什麼來平息高山,同時又順利瞞過行成。
「這個人真的是你的戀人?」行成問靜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