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凱恩號』的大修工作還剩下不到百分之三十或稍多一些即可完成時停止一切維修工作。將大修時間削減為三周。『凱恩號』不得晚於12月29日起程開赴珍珠港。」
威利將這封電報送到設在干船塢附近一個倉庫裡的「凱恩號」的臨時辦公室,交給了馬裡克。所謂辦公室其實只是在一個從事海運業務的繁忙的大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擺了一張辦公桌。這位新上任的副艦長和傑利貝利白天大部分時間便在這裡用一台老掉牙的打字機處理該軍艦的事務,他們的周圍擺滿了堆得高高的,像要倒下來似的一堆堆記錄冊、表格、卷宗、參考書和各種各樣大小不同、顏色各異的文件。
「老天爺在上,咱們遭人暗算了。」馬裡克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威利問道,「第二批人的休假沒有了麼?」
傑利貝利的手指在打字機上停住不動了,他雖然沒抬起頭來可是卻可以看出他的臉似乎變長了。
「我希望不是那樣。傑利貝利,給我接通艦長的電話。」
這位海軍通信員在兩位軍官正在坐立不安時接通了鳳凰城。「長官,」他用手捂著話筒說,「是奎格太太在接電話。她說艦長昨晚在外面呆得很晚才回家,現在還睡著呢。她問是不是急事。」
副艦長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經12點一刻了,便說:「告訴她是急事。」
通信員按指示傳完話之後,急忙把話筒遞給馬裡克。大約過了兩分鐘,馬裡克聽見奎格那沙啞的滿心不高興的聲音問道:「喂?又出了什麼事了?」
副艦長在電話上慢慢地把那封電報念了一遍。電話那頭停頓了一會兒沒說話,但可以聽見那位艦長呼呼喘粗氣的聲音。「好。那是給我們的命令。就照命令執行吧,」奎格說,「通知船塢負責修理的軍官,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你知道該做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長官。」
「我認為我沒必要回到那兒去,不過如果你覺得自己處理不了的話,我可以回去。」
「我覺得我自己能處理,長官。我想向您請示有關休假的事情。」
「哦。唉,那怎麼辦呢?我可不能放你去休假,史蒂夫。我很抱歉,這次休假真是太糟糕了——」
「艦長,我主要考慮的是那些水兵們。現在的情況看起來,第二批人連一天假都休不成了。」
「哈,這可不怪我啊。這只是碰上倒霉——」
「艦長,我只是想如果我們能早些把第一批人叫回來,我們就仍有可能給其他人放一周假——至少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能休一周假。」
「那樣你怎麼能做得到啊?他們是分散在全國各地的呀。」
「哦,我有他們轉信的地址。我會給他們打電報的。」
「哈!你不瞭解水兵。他們會說他們沒接到過電報。」
「噢,我會命令他們必須給我回電承認收到電報的。對那些不回電的,我就打電話。對那些打電話都找不到的,我就給他們寫專遞掛號信。」
「誰為那些電報呀,電話呀,專遞什麼的付錢呀?」艦長有點生氣地說,「我們可沒有專門的款項給——」
「我們艦上的福利基金還有一筆結餘款呢,艦長。」
沉默了一會兒,艦長說:「好吧,你如果不怕麻煩,我不反對。我跟你一樣希望那些水兵能休上假,不過你要切記,這時候還有別的重要事情也需要做的。去打電報、電話去吧。每回來一個你就可以放一個去休假。」
「謝謝您,艦長。軍官們怎麼辦呢?」
「不行,我恐怕軍官們只好認倒霉了。我們可以在他們接到調令的時候建議給他們延長假期。艦上的一切都還順利麼?」
「嘿,這個電令可把咱們的事情弄慘了,艦長。不過我想,我們只要盡快再把一切都弄妥當就行了。」
「那些新分配的軍官都到艦上報到了嗎?」
「已有兩個來報到了,艦長——佐根森和杜斯利。」
「好的,讓他們立即開始訓練課程。他們必須每天交一份作業,否則不准上岸休假。」
「嗯,是的,艦長。」
「好啦。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情別不好意思給我打電話。我們是否能安裝好那些新的雷達設備啊?」
「能安裝好的,艦長。那件工作已完成一多半了。」
「噢,好的,那可是這次大修的主要之處。好啦,再見。」
「再見,艦長。」
那位通信兵步履笨重地跑了出去,手裡捏著一份第一批休假人員的名單和一份由馬裡克口述的招回他們的手寫的電報稿。他從斯蒂爾威爾旁邊擦身而過。斯蒂爾威爾雙手攥著帽子,走到馬裡克的辦公桌前。
「對不起,打擾您了,馬裡克先生。」這位二等准尉聲音顫抖地說。「您好,基思先生。」他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份皺巴巴的電報交給副艦長。馬裡克皺著眉頭將電報看了一遍,隨即遞給了威利。
母病危。醫生說將不久於人世。速回。保爾。
「保爾是我的小弟弟,」這位水兵說,「您認為我可以因急事請假嗎,馬裡克先生?」
「你的情況有點複雜,斯蒂爾威爾——威利,因急事請假的手續是什麼?」
「不知道。從我擔任軍紀官以來還沒碰到過這種情況——」
「傑利貝利知道,馬裡克先生,」斯蒂爾威爾插嘴說,「我們在瓜達爾時,德·勞奇就請過急事假。他父親死了——」
「威利,給船塢的牧師打個電話,問問他有關手續的事兒。」
牧師不在他的辦公室,但他的勤務兵告訴威利說習慣的做法是向該水兵家鄉的牧師或當地的紅十字會核對一下,以證實病情的嚴重程度。
「我們怎樣才能與你家鄉的牧師取得聯繫,斯蒂爾威爾?你知道他的通信地址嗎?」馬裡克問道。
「我不屬於任何教會,長官。」
「哦,那我看就得找紅十字會了。威利,發一個電報——」
「長官,我住的是一個小鎮,」斯蒂爾威爾趕緊插嘴說,「我不記得有什麼紅十字會的辦事處——」
威利仔細看著那水兵說:「紅十字會會查到病人的情況的,斯蒂爾威爾,不用擔心——」
「可是等到那時候我母親可能已經死了。長官,您已經看了我弟弟的電報了,您還需要什麼呀?」
威利說:「斯蒂爾威爾,你走開一會兒,我有話要跟副艦長講。」
「是,長官。」那水兵退到房間的另一側,沒精打采地靠在牆上,拇指鉤著褲袋,頭上的帽子向後仰著,臉上一副悶悶不樂和絕望的神氣。
「那個電報是斯蒂爾威爾指使他弟弟發的,」威利對副艦長說,「他母親根本沒病。他是擔心他老婆——她顯然是那種讓人擔心的女人。他一周前沒有偷偷地離隊已經使我感到意外了。」
馬裡克用一隻手掌慢慢地揉搓著他的後腦勺。「我知道斯蒂爾威爾老婆的情況。我該怎麼做呢?」
「讓他走吧,副艦長。他住在愛達荷州。坐飛機幾個小時就到了。給他個72小時有效的通行證。艦長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的。假如他知道了,那份電報可以作個搪塞的借口。」
「如果艦長發現了,那份電報是幫不了我的忙的,威利。」
「長官,斯蒂爾威爾也是人。他並沒有做任何應該把他像一隻野獸似的鎖鏈加身的事情。」
「我得執行艦長的命令和意圖。我太清楚他在這件事情上的用意了。真的,就算斯蒂爾威爾的母親真的快要死了,奎格艦長都可能不准他回去——」
「你又不是奎格,先生。」
馬裡克咬著嘴唇。「這才是事情的開始。放走斯蒂爾威爾是不對的,戈頓就絕不會這麼做。我要是一開頭就錯了,到頭來我就會以錯誤告終的。」
威利聳了聳肩膀,「請原諒我同您爭論了這麼多,副艦長。」
「真是的,我又沒怪你。如果當副艦長的是另一個人,我也會同他爭論的。叫斯蒂爾威爾過來吧。」
那水兵看見威利向他招手,便心慌意亂地慢慢回到辦公桌前。「斯蒂爾威爾,」副艦長手摸著電話說,「我要給艦長打電話請示你的事情。」
「別浪費您的時間了,長官。」斯蒂爾威爾用帶著仇恨的語氣說。
「你是希望我以與艦長的意願相反的方式處理這艘軍艦上的事情嗎?」那水兵避而不答。馬裡克臉色苦惱地看了他好大一會兒,「你從這裡到家路上得花多長時間?」
斯蒂爾威爾驚異地張著嘴,結結巴巴地說:「坐飛機,5個小時,長官,最多了,坐汽車麼——」
「72小時對你有用嗎?」
「太感謝您了,長官,我要吻您的腳——」
「別想那該死的蠢事了。你能向我保證72小時內一定歸隊嗎?」
「我發誓,長官,我發誓我一定——」
馬裡克轉身對威利少尉說:「郵件登記本上面那個黃色夾子裡有一疊表格。你現在就去打一份72小時的休假條,你看怎麼樣?咱們不等傑利貝利了。我簽署之後他就可以走了。越快越好。」
威利立即發瘋似的辟辟啪啪打了起來,不到3分鐘,他就把打好的文件交給了馬裡克。斯蒂爾威爾茫然地在一旁站著。副艦長簽署了文件。「你可曾想過,斯蒂爾威爾,」他說,「你是否按時歸來對我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長官。我要是不能按時回來,我就去死,長官。」
「走吧。」
「上帝保佑您,長官。」
兩位軍官看著那個水兵連蹦帶跳地跑了出去。馬裡克陰沉著臉,搖了搖頭,隨即又拿起了工作進度表。威利說:「一位副艦長確實有權做很多很多好事啊。我想這正是這個工作最美好的地方。」
馬裡克說:「副艦長的職責就是不折不扣地執行艦長對他的要求。這是管理軍艦的惟一方法。可別再向我提出那樣的要求了,威利。我再也不會心軟了。」他邊說邊用一枝紅鉛筆把進度表上的一串方塊塗紅。
不幸的是,斯蒂爾威爾並沒有在72小時假期結束前回到「凱恩號」,而奎格艦長卻回來了。
威利在清晨6點30分從電話上獲悉了這兩個令人不快的消息。當時,他正在旅館裡他母親所住的套房裡,因為他是在那裡過的夜。傑利貝利打電話給他,先是因為打擾他向他表示道歉,接著說艦長已經回到艦上並要在8點鐘集合全體人員。
「知道了。我會準時到的,」威利睡意仍濃地說,馬上又問道:「喂,斯蒂爾威爾還沒回來嗎?」
「還沒呢,先生。」
「天啊。」
威利到達海軍船塢時「凱恩號」人數減少了的人員已經在干船塢邊上七扭八歪地排成了幾行。他站到軍官們的隊列裡,打著哈欠,心裡在想要是有時間吃了早飯該多好啊。當馬裡克同艦長從跳板上走過來時,天上灰色的雲團裡灑下了幾個雨點。隊伍沒精打采地擺了個立正的樣子。奎格剛刮過臉,穿著一件藍色新雨衣,顯得頗為瀟灑,然而他的兩眼充血,面容浮腫、蒼白。
「好,我不會耽誤大家很長時間。」他邊說邊瞇起眼睛掃視著隊伍裡的人員,並把嗓門提高得蓋過了那鉚鉚釘的叮噹聲和起重機的轟鳴聲。「今天早晨我們的加利福尼亞日光有點潮濕。我只是想要你們知道,我在盡一切努力讓你們大家都多少休幾天假,儘管大修的時間縮短了。這是碰上倒霉了,不得已的事情。諸位都知道,戰爭還在繼續,我們無法按我們的意願行事。我要竭力提醒你們大家,千萬不要自以為是,擅自離隊。切記,休假不是一種權利,而是一種特殊的特權,假如海軍要你們一年365天天天都工作,閏年裡再額外工作一天,那麼,你們也只能照辦,別無他媽的任何辦法。所以,誰都不會因此而向你們道歉。我說過了,我會盡力而為的,但千萬莫開小差,誰都別想。即使你躲到某個煤礦底下,海軍也會找到你的,而且他們會把你遣送回『凱恩號』軍艦,即使這艘軍艦當時是在印度洋上。因此,我希望你們全都在舊金山玩得快快樂樂,還有——哎,馬裡克先生,讓大家解散吧,免得都淋成了落湯雞。」
威利一直看著奎格的臉,看看是否有跡象顯示他對斯蒂爾威爾的缺席感到驚奇或不悅:可這位艦長始終是滿臉喜悅、心情頗佳的樣子。水兵們快步跑回了他們的營地,而軍官們散亂地跟著艦長和副艦長到單身軍官宿舍開會。威利看見斯蒂爾威爾從一條小街上走了出來,躲避著艦長的視線,連竄帶跳地從跳板上跑到值日軍官那裡報到去了。少尉大大地鬆了口氣。他想悄悄地把這好消息告訴馬裡克,可惜副艦長正在同艦長說話。
軍官們聚在單身軍官宿舍大廳角落裡的一個長沙發周圍喝著可口可樂。奎格分發著海軍部的任命書。基弗成了火炮指揮官。威利晉陞為通訊官。
威利第一次看了看軍官起居艙裡那兩位新來的軍官。佐根森少尉是個高個子大塊頭,一頭捲曲的金髮,細長的眼睛上戴著鏡片很厚的眼鏡,臉上總是露出一副懷有歉意的微笑。他的背部彎曲得很明顯,臀部突起像帶著女人的小裙撐。杜斯利少尉是個瘦瘦的粉面小生,面相像個女孩,雙手纖長。威利懷疑自從他離開弗納爾德樓之後,體檢已經降低了標準。佐根森少尉的脊柱前突比威利的情況可嚴重多了,可是,他照樣佩帶著金光閃閃的軍階條紋。
「順便問一句,」奎格忽然對馬裡克說,「我在集合時怎麼沒看見我們的朋友斯蒂爾威爾呀?是我沒看見嗎?我好像就是沒看見他。」
「哎呀,長官——」馬裡克剛要往下說,但威利快速地插進來說:「斯蒂爾威爾在呢,長官。」
「你肯定嗎?」奎格語氣冷冷地說。「你怎麼知道他沒有擅自離隊?」
「哦,長官,集合後不一會兒我看見他在舷梯那兒。」
「原來是這樣。」這位艦長好像相信了。他咕噥著從長沙發上站起身來說:「哼,那他就沒有理由集合時遲到呀,他有理由嗎,馬裡克先生?把他寫進報告裡。」
威利原以為他已經挽救了那個危局。當馬裡克說「艦長,我給了斯蒂爾威爾72小時的假」時,他可被嚇壞了。
奎格吃了一驚,一屁股坐回到長沙發上。「你給假了?你究竟為什麼要那樣做啊,先生?」
「他收到一個電報說他母親病得快要死了。」
「你有沒有想過給我打個電話求得我的許可?」
「我本來是想打的,艦長。」
「好啊,那你為什麼沒打呢?你通過紅十字會核實過那個電報了嗎?」
「沒有,艦長。」
「為什麼沒有呢?」
馬裡克看著艦長,臉上呆呆的,毫無表情。
「好吧,咱們就先說說艦上的事情,馬裡克先生。工作進度表在哪兒?」
「在我房間裡,艦長。」
威利為馬裡克也為自己而顫抖。
奎格在副艦長的房間裡發作道:「真該死,史蒂夫,你跟斯蒂爾威爾究竟玩的是什麼愚蠢的把戲?」
「哦,艦長,事情緊急——」
「緊急,緊急個屁!我命令你給那裡的紅十字會寫信,查明他母親是否快死了,或者是否真的生病了,真實情況到底如何。我因為那個小滑頭還欠著太平洋海軍後勤司令一筆亂賬呢。還記得我們割斷那根拖繩的事嗎?麻煩就是從那件事開始的——」
(馬裡克嚇了一跳。這可是這位艦長第一次承認那根拖繩是被割斷的。)
「——而那全都是斯蒂爾威爾的過錯。只要想一想一個舵手在軍艦處於那樣的險境時竟不向指揮官發出警報!當然,我知道他是為什麼不肯開口的。那天早晨我因為他太缺乏經驗,而且在掌舵時自作主張而痛罵了他一頓,所以他就跟我玩真的,跟我使壞。明白了吧,就是讓我自己陷進麻煩裡去。好啊。我知道這種人。我就喜歡這些報復心強的小搗蛋鬼們。我正在尋找那個專愛搗蛋的小傢伙呢,而且我一定能抓住他。你今天上午就給紅十字會寫信,聽見了嗎?」
「嗯,好的,長官。」
「咱們這就來看看你的工作進度表。」
他們就修理工作的進展問題討論了一刻鐘。奎格並不十分感興趣。他檢查了修理的項目,並應付公事似的對每個項目問了一兩個問題。他起身穿上雨衣,一邊繫腰帶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史蒂夫,有一件事咱們必須搞清楚,我一點都不欣賞你在處理斯蒂爾威爾的事情上這種躲躲閃閃、總是馬馬虎虎的做法,一點都不喜歡。坦率地說,我想知道你是否打算改正過來,照章辦事。」他側目看了一眼。那位副艦長的臉苦惱地皺成了一團。「我看你顯然對斯蒂爾威爾抱著同情心。這全都很好。但我要提醒你,你是我的副艦長。我太清楚了,整個軍艦都在反對我。這我能對付。如果你也反對我,哼,我照樣能對付。到時候,職務考評報告總是要由我來寫的。你最好打定主意究竟站在誰的一邊。」
「長官,我知道沒有把斯蒂爾威爾的事打電話向您請示是我錯了,」這位副艦長窘急地低頭搓著汗濕的手掌說。「我並不反對您,艦長。我已經犯了一次嚴重的錯誤。將來我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艦長。」
「你這是兩個男子漢之間的承諾呢,還是你只想用這話來甜糊我呀,史蒂夫?」
「我不懂怎樣用話甜糊人,長官。至於我的工作考評報告,您完全有理由在我處理斯蒂爾威爾這件事上對我的忠誠表示不滿意。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奎格向這位副艦長伸出他的手,馬裡克趕緊站起來握住了它。「我認為你所說的是真心話,那就讓這件事到此為止吧,」奎格說,「史蒂夫,我認為你是個真正的好軍官,而且是艦上最最優秀的軍官,我為能同你這樣的人共事而感到幸運。其餘的人雖然都願意把工作做好,也都相當聰明,但他們之中沒有一個真正的水手,而新來的那兩個看起來也不像有什麼突出的地方——」
「我認為我們的這些軍官都是挺不錯的,艦長——」
「是啊,我說過的。就許多戰時招募的新兵而言,他們確實算不錯了。但你我要指揮這艘軍艦。哎,我很清楚我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相處的人,而且也不是頭腦最靈光的人。我大概已經做了許多事情使你覺得十分怪誕,而我做的那些事情很可能是做得對的。我看要管好這艘軍艦只有一種方法,史蒂夫,不管情況有多糟糕或者多順利,都只有這一種管理的方法。你是我的副艦長,所以你是被夾在中間兩頭受氣的。這一切我全都清楚。我在全海軍裡一個最可惡的狗娘養的艦長手下當過三個月副艦長,而在那期間我盡了我的職責,於是我便成了全海軍裡第二個最可惡的狗娘養的傢伙。事情就是這樣過來的。」
「我明白,艦長。」
奎格友善地笑了笑,說:「好了,我走啦。」
「我送你下去吧,艦長。」
「噢,謝謝你,史蒂夫。這真是太令人高興了。」
在隨後的日子裡,船塢的工人們又匆忙把「凱恩號」重新組裝了起來,沒有一個部件因為拆修過而比原先好多少,就像小孩兒把時鐘拆開來再裝上一樣,一般並不期望它會走得比原先好而是希望它能像原來那樣喀噠喀噠走就行了。發動機房裡某些朽壞得最厲害的部分給鉚補了一下,還給軍艦安裝了新的雷達。要不然的話,「凱恩號」就還是原來的那艘千創百孔的老軍艦。沒人知道為什麼大修的時間被砍掉了一半,不過,基弗對這一點還是像往常一樣直言不諱,「有人最終算計出來,反正這個破軍艦最多再參加一次戰鬥就要散架了,」他理論道,「所以他們只給它灌一點湯夠它喘最後一口氣的就行了。」
12月30日那天,「凱恩號」在日落時分駛出了金門大橋,艦上的人員減少了約有25名,他們寧肯選擇逾期不歸而被送上軍事法庭也不願再跟隨奎格一起出航了。隨著最後幾個山頭從艦艏旁漸漸遠去,軍艦駛入紫黑色的茫茫大海,威利·基思站在艦橋上思緒萬千,情緒落寞。他知道,這意味著他得同梅分別很久,很久。可能要在海上航行成千上萬英里,也許還要歷經多次戰鬥,這艘軍艦才能掉轉船頭重回這裡的水域。正前方的太陽漸漸落入大片大片參差不齊的烏雲下面,放射出巨大的紅色光帶,成扇形插入西邊的天空。因為它像是一面日本的太陽旗而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好在晚餐吃的是美味的牛排,而且沒安排他夜間值班,但最使他感到高興的是他不用再回那狹小的彈藥艙而是到一間房間裡睡覺了。他繼承了卡莫迪的那張床,佩因特成了他新的室友。
威利懷著滿腔的喜悅與幸福感爬上他那狹窄的上鋪,鑽進了新洗過但粗糙的海軍被子。他躺在那裡,離上面的主甲板只有幾英吋距離。他的活動空間比躺在一副棺材裡也大不了多少。一個主消防管的彎頭像個大疙瘩似的向下突著直頂到他的肚子。這個臥艙還沒有他在曼哈塞特家裡的梳妝室大。但這一切又有什麼關係?從那個狹小的彈藥艙裡挪到這個床位已是上升了一大步了。威利合上眼睛,欣喜地聽著排風扇的嗡嗡聲,渾身的骨頭都能感覺到主發動機通過床下的彈簧傳過來的震動。這艘軍艦又變活了。他覺得溫暖,安全,像在家裡一樣舒服。困意很快就降臨了,他進入了甜美的睡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