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坐戰(摘自《失去了的世界帝國》)
「假」戰爭
華沙陷落之後到挪威事件之間這段為期半年的沉寂,在西方被稱作「假」戰爭,這是援引一位美國議員的用語。我們稱它為Sitzkrieg或「靜坐戰」,這是針對Blitzkrieg
1的俏皮話。從英法方面講,這種說法可能是適當的。在這段喘息時期,他們的確對自己的軍事力量絲毫沒有加以改善,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他們只是老老實實坐著,預言我們要遭到失敗。
1德語:閃擊戰。
這段微妙、晦暗的時期剛剛開始,元首就向國會作了「伸出和平之手」的演說。他這次演說也和他的其他政治活動一樣,經過精心策劃。如果當初盟國輕信這一演說,我們很可能發動震驚西方的十一月進攻。華沙陷落後,希特勒對此已經作了安排,我們也積極進行籌劃。但目前西方政治家對元首已產生了某種戒心,他們的反應使人感到失望。但這畢竟關係不大,由於氣候惡劣,以及供應問題無法解決,迫使急躁的元首不得不一再推遲行動日期。於是襲擊法國的計劃始終未能實現,只是不斷變更日期和戰略。進攻日期總共推遲了二十九次,同時準備工作以從未有過的速度繼續進行。在我們草擬FallGelb(即進攻法國的黃色方案)的時候,我們參謀部最喜歡閱讀法國報紙和軍事雜誌上發表的長篇學術文章,文章說我們即將屈服於經濟壓力。我們覺得這些文章很可笑。事實上,我們的經濟第一次開始真正上升。我們獲悉,巴黎的生活比戰前活躍、輕鬆。英國首相張伯倫反映了西方的想法,說:「希特勒錯過了大好時機。」在這被迫拖延的半年期間,儘管元首大本營無休止地干擾,德國軍火工業生產依舊開始上升,一個襲擊法國的完善的新戰略方案終於出籠了。
在芬蘭的騷亂蘇聯進攻芬蘭使靜坐戰時期暫時活躍起來。
斯大林在與裡賓特洛甫談判簽訂協定以後,始終不變的政策是,趁我們與民主勢力作戰之際,盡一切可能擴張領土,鞏固他的地位,以便與我們最後攤牌。希特勒為了騰出手對付西方,已經把波羅的海沿岸國家和波蘭境內的大片土地讓給斯大林。但是,斯大林象俄國沙皇或布爾什維克其他統治者一樣,貪得無厭。這時是他吞併卡累利阿地峽和控制芬蘭灣的大好時機。當他的使者對驕傲的芬蘭人進行威脅、企圖霸佔這片領土而宣告失敗時,斯大林決定訴諸武力。芬蘭的主權當然遭到了蹂躪。
但是,使全世界震驚的是,蘇聯統治者竟因為進攻進行得很糟而陷入困境。被吹噓得天花亂墜的紅軍大丟其臉,在芬蘭竟暴露出他們原是一批裝備和訓練極差、指揮力量也很薄弱的烏合之眾,連一個訓練有素但是弱小的敵人都不能戰勝。這可能是斯大林在三十年代清洗大批軍官的結果,也可能是俄國人傳統的低能,加上布爾什維主義的有害影響,或者是斯大林故意調遣最蹩腳的軍隊,實際情況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不過,一九三九年十一月至一九四○年三月芬蘭確實英勇擊退了斯拉夫侵略者,蘇聯始終未能從軍事上擊敗他們。最後還是用俄國傳統打法,為數不多的芬蘭保衛者終於淹沒在強大的炮火之中,沐浴在斯拉夫人流下的血海裡。這樣,斯大林的願望實現了,他把我們的芬蘭朋友推回卡累利阿地峽,形成了列寧格勒防線。我們必須承認,這一行動實際上在一九四一年挽救了列寧格勒。
聖誕節芬軍打了個大勝仗,這就是著名的蘇墨薩米戰役,芬軍以死傷約九百人的代價,造成蘇軍約三萬人被殲滅或凍死。經過這次戰役,大家就不可能再把蘇軍當作一個強有力的現代化的敵對力量。後來,赫爾曼-戈林稱這次芬蘭戰役是「歷史上最大的一次誘敵行動」。意思是說,俄國人故意在芬蘭示弱,以便把他們的戰鬥力偽裝起來。這也成為德國空軍在東方失利的一個荒唐借口。實際上,一九三九年斯大林俄國軍事力量是薄弱的。從這時開始,直到最後我們在東線蘇軍手中徹底崩潰,這段期間所發生的事,我們將在後面的章節裡談到,不過他們在芬蘭的表演確實導致我們作出錯誤的計劃。
靜坐戰結束:挪威
西方民主國家紛紛對進攻芬蘭一事大肆宣傳,並醞釀給予芬蘭軍事援助。但結果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不過開闢芬蘭戰線迫使希特勒面臨北方的強大威脅,英國企圖佔領挪威。
關於這一點,我們有準確的情報。英國的這一計劃,並不像紐倫堡審判中指控德國軍隊的某些計劃和「陰謀」一樣,英國這一計劃是實際存在的。溫斯頓-丘吉爾在他的回憶錄中公開寫到這一計劃。他承認英國進攻日期定在我們之前,後來取消了。因此,我們搶先進入挪威-完全出於僥倖,是時間問題。
蘇芬戰爭使挪威問題尖銳化,因為英法完全可以利用「援芬」作為借口,在挪威登陸,並向斯堪的那維亞半島挺進。這對我們非常不利。北海兩側均設英軍基地,這對我們的潛艇形成了封鎖,從而扼住了我們在海上的主要咽喉。更重要的是,我們從瑞典運進鐵礦的船隻,冬季航線必須沿挪威海岸行駛。如果沒有這一鐵礦資源,我們就不能堅持長期戰爭。當最高司令部向希特勒承認存在這種危險後,希特勒發佈命令進行「韋塞演習」,並佔領挪威,黃色方案再一次推遲。
在紐倫堡法庭上,海軍上將雷德爾因「陰謀侵佔中立國挪威」而定罪,而曾經擬定過同樣計劃的英國,卻坐在審判席上,這一事實實在令人遺憾。但這種不合理的現象,促使我對自己在紐倫堡的經歷處之泰然。我認為那不是對我個人的侮辱,而是失敗所導致的必然政治結果。如果戰爭的結局正好相反,我們因丘吉爾陰謀佔領挪威而將他處以絞刑,世界輿論又當如何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理所當然的。
我們佔領挪威,是在非常優良的英國艦隊實際炮火下進行的一次驚人的水上行動,並且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這次成功並不是由於希特勒的指揮,而是無視他的指揮的結果。我們在海上遭到慘重損失,尤其後來當我們計劃進攻英國時,驅逐艦奇缺。但比起我們獲得的戰果,我們所付出的代價就微乎其微了。我們先發制人,阻止了英國,開闢了更廣闊的海岸線,粉粹了對我們的封鎖,並且保證了整個戰爭年代瑞典鐵礦石的供應。
在挪威的錯誤
希特勒的外行在挪威暴露得很糟糕。每個戰役中都一再發生,並且越來越厲害。無論在哪一方面,外行的標誌就是在困難面前驚慌失措。而內行的標誌則是危急關頭善於隨機應變,最高超的用兵藝術就是要求在戰雲密佈的時刻作出正確的判斷。希特勒的驚慌失措表現為兩種形式:當部隊正在運動的時候,他突然命令部隊停止作戰;在戰役的中途突然變更目標。這兩個弱點在韋塞演習中都表現出來。我在分析挪威戰役時,詳細記述了希特勒整天歇斯底里大發作,堅持要我們放棄納爾維克這個真正的據點,以及他突然瘋狂策劃用「不來梅號」大郵船攻佔特隆赫姆港等等。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能成功佔領斯堪的那維亞半島呢?那完全是因為法爾肯霍斯特將軍在挪威不顧元首的干擾,進行了有效而幹練的工作,統率了一支精銳部隊,擬定了正確的計劃。
這種來自上面的偶然干擾往往影響整個作戰行動。阿道夫-希特勒多年來為了達到控制軍隊的目的,不僅使用暴力手段,而且耍盡了狡猾的政治手腕。毫無疑問,此人對權力的慾望是貪得無厭的,很遺憾德國人民不瞭解他的真實本性,等到真正瞭解,已經為時太晚。對這次篡權的背景,我要作粗略的說明,因為它對六年戰爭的全部進程有重大的影響。
希特勒如何篡奪了軍權
一九三八年他和他的一批納粹寵臣,竟然肆無忌憚,捏造罪名,指控最高統帥部的一些有名望的將軍行為不檢。一方面他們也利用了幾個犯有這類性質錯誤的實例,關於這方面的細節,不在此贅述。納粹分子準備利用這個罪名暗中把一批有經驗的將領大膽搞掉。而希特勒本人居然一躍而為最高司令!他強迫德國武裝部隊的全體官兵宣誓效忠於他本人。這一行動表明他瞭解德國人的忠誠性格,他們一旦宣誓,就將始終不渝地忠於這一誓言。
由於對我們的一批有名望的將領進行了人身攻擊,捏造了罪名,我們參謀部就被堵住了嘴,解了體,因而對這次篡權沒有提出任何相應的抗議。德國軍隊一向不受政治控制,這使德國軍隊長久以來成為我國一支堅強力量,現在德國軍隊的絕對獨立宣告結束,世界上一支最強大的軍隊的指揮權,在戰爭開始前一年光景,落到一個奧地利街頭鼓動者的掌握之中。
就這件事本身而論,還不算是一次災難性的變化。希特勒對軍事還不是完全無知。他在戰場上當過四年步兵,而學會作戰還有比這更壞的辦法呢。他貪婪地閱讀過歷史和軍事著作。他對歷史事件有非凡的記憶力。更重要的是,遇到重大問題,他善於追根究源。對事物本質的認識,他甚至具有和婦女同樣的直覺感。如果一個政治家經常向士兵聽取命令執行的情況,在戰爭中這將是一種優良的指揮作風。一個具有膽略的政治冒險家,由一個平民躍居統治地位的查理十二式的人物把德國統一成一支堅強的力量,加上世界上最優秀的軍事指揮集團,我們的總參謀部具備這一切,我們本來完全可能取得最後成功。
可是希特勒卻聽不進任何人的意見。這一點毀了他,也毀了德國。從重大的戰略方針,直到微乎其微的細節,都由他一人包攬。在我們戰爭時期唯一有效而壓倒一切的原則是,希特勒指揮一切。一九三九年十一月,由於我們竭力設法阻止一次為期過早的對法國的進攻,希特勒在總參謀部作了一次粗暴的演講,警告我們說,任何人膽敢違抗他的意志,他將進行無情的打擊。像他的其他許多恫嚇一樣,他這話確實做到了。到戰爭結束時,總參謀部大部分人員都被免職。不少人被槍斃。要不是他後來發狂自殺,我們遲早都難免一死。
這樣一來,偉大德國的堅強人民和勇敢無畏的德國士兵,都淪為希特勒外行指揮下的御用工具。
希特勒和丘吉爾:一個對比
溫斯頓-丘吉爾在他的回憶錄中有一段寫到他的部長們盡職的情況,流露出對希特勒的羨慕,說希特勒在執行自己的決定時,可以絲毫不受干擾,也不用去說服目光短淺的職業軍人。事實上,也正是這一點挽救了英國,使英國贏得了戰爭的勝利。
丘吉爾和希特勒一樣,是外行干預軍事的一把好手。兩人都是從政治上極端失意的境況中崛起掌權,都是主要依靠他們那三寸不爛之舌控制群眾。他倆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們所代表的一部分人的利益,因此不管有多少錯誤、多少失敗和災禍,都贏得了人們對他們的忠誠。兩人都喜歡誇誇其談,對經濟和後勤的現狀所知甚少,更不關心。兩人都是在失敗面前不肯屈服。更重要的是,兩人都具備驚人的個性,足以抑制在他們講話過程中提出的合理的反對意見。關於這個奇怪的現象,我個人與希特勒接觸中有豐富而痛苦的體驗。最大的區別是,丘吉爾到最後不得不聽從職業軍人的意見,而德國人卻認為命中注定該效忠於FuChrerPrinzip
1。
1德語:元首準則。
如果丘吉爾擁有阿道夫-希特勒所竊取的權力,盟國的軍隊在一九四四年向被丘吉爾稱之為「平靜的軸心」的可怕的山巒起伏、水中障礙重重的巴爾幹半島進軍時,肯定會全軍覆沒。我們會在這裡殲滅他們。意大利戰役就是一個證明。只有在諾曼底的廣闊平原上,運用大量質量低劣、廉價裝備的福特產品的美國作戰方式才有用武之地。巴爾幹半島將會重新掀起一場德摩比利隘口戰役1,取勝的將是巴爾幹人,遭到失敗的則將是丘吉爾,相形之下,加利波利2的失敗也就微不足道了。
1意大利東南部重要海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丘吉爾企圖攻佔這個港口,遭到失敗。
2德摩比利隘口在希臘境內,斯巴達王在四八○年曾率領三百人擋住波斯大軍。
如果擁有元首的權力,丘吉爾就會輕舉妄動,試圖收復希臘島嶼,並襲擊羅得島,從而將供應經常處於緊張狀態的盟國登陸艇白白浪費掉。一九四四年他喋喋不休地要求艾森豪威爾和羅斯福進行這一荒唐而愚蠢的行動,直到他們拒絕再和他談這件事。
丘吉爾是一個受到民主約束的希特勒。德國如若有朝一日東山再起,應當記取這兩個人的不同結局。我並不贊成議會無盡無休的辯論。就信仰而論,我一向擁護保守的君主制。不過,不論政體結構如何,今後我們應該將軍事委託給訓練有素的將領,軍事部門堅決不允許搞政治的人插手。
英譯者按:以上希特勒與丘吉爾的這一不倫不類、肆意歪曲的對比,當然略去了根本性的區別。歷史家,甚至包括大多數德國歷史家在內,一致的意見認為希特勒是一個侵略、掠奪成性的殘暴的冒險家,而丘吉爾卻是一位人類自由、尊嚴與法制的偉大捍衛者。丘吉爾確實有插手軍事的傾向。搞政治的人會發現很難抵擋這種誘惑。
隆所說的英國在挪威登陸的計劃確有其事。他想從這件事得出結論說明紐倫堡審判完全不可信,這當然是另一回事。英國是挪威、丹麥等中立小國的唯一保護者和希望。英國在挪威登陸的目的是保衛挪威,而不是佔領和控制它。在戰爭中,出於戰略上的需要,交戰雙方可能準備攻取同一個中立目標,但並不能因此而證明雙方都同樣犯有侵略的罪行。我認為隆在這方面的見解是錯誤的。但是,我並不打算說服一位德國總參謀部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