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蘭在披頭驅車離開後頭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是他要逃跑了。第二次從她身邊逃走,就像第一次一樣,但這次的理由似乎更充分。他一定是懼怕我揭發他而離開我,姚蘭痛苦地想。此時她問自己,是否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去做這件事,在那一剎那她立刻就否定了自己,如果以前自己還能理智地對待對愛人的感情,而此刻,當長久分離後的重逢帶給她的強烈衝擊讓她完全否定了自己。「我寧願和他一起逃走!」姚蘭對自己說,「我寧願放棄現在的一切!」她在披頭走後哭泣了很久,直到一個年輕警察找到她。
「你是檢察院的姚蘭,對吧?有人打電話說你遇到了意外!」這是年輕警察見她問的第一句話,很顯然警察認識他。
姚蘭點點頭。
「請問你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什麼!我坐錯車了。」
警察對衣衫不整、披頭散髮、滿臉淚痕的女檢察官的這種解釋很是納悶。警察意識到這可能是某種不便解釋的私人隱私,所以不再問了。
回去的路上,姚蘭內心充滿悲痛、傷心和煎熬,她給披頭撥了電話,但電話關機,於是她更認定披頭跑了,再次離開了她,而原因呢,毫無疑問是害怕姚蘭的出現帶給他法律的懲罰。經過五年之後,姚蘭再次感覺到披頭離開時帶給她的那種鑽心的痛苦。他應該相信我啊,她內心悲歎,難道我在他心目中一點位置都沒有嗎?難道他說我是他的女人這都是騙人的鬼話,他根本就不問我,不向我解釋清楚事情發生的過程,求得我原諒,也許我真會原諒他。可他僅僅憑我一次發作就離開了我,毫不猶豫,似乎離開我就是那麼容易,把我像一件破衣服一樣扔掉,絲毫都不憐惜。
姚蘭靠在後坐的靠背上,眼睛呆滯地看著車窗外。路燈、樹影、高樓大廈、呼嘯而過的汽車都不能讓她眼睛眨上一眨。
「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家好嗎?」警察問。
「不了!我自己回去,你在前面的路口停一下就可以了。」姚蘭說。
車停後,姚蘭下車,強裝笑容招手向警察告別。之後,她打的士徑直去披頭的寓所,她要去找他,要問清楚披頭到底在想什麼,如果披頭還沒有逃走的話,她會告訴他沒有必要,她已經下定決心做他這個殺人犯的妻子,做他的同謀。如果需要逃走的話,她就陪他一起逃走,追隨著他,直到天涯海角。她現在什麼都不在乎了,從小到大幾十年正統的教化僅僅一剎那就被粉碎、打垮了。愛,這個對女人來說不可抗拒的力量,毫無疑問也把持了姚蘭整個的生命。
什麼是愛情?有多少人說的清楚。每個人都在渴望真正的愛情,可當這種玉液瓊漿降臨的時候,有多少人能擺脫既定規則的枷鎖去啜飲它。
那些把世俗的道德和規則看得高於一切的教化使我們退化而失去激情,我們中有多少人能體驗到衝動和瘋狂,體驗到超越和忘我,當我們試圖壓制和嘲笑在我們看來荒誕不經的行為時,我們生命中僅存的激情已經被世俗的砂輪打磨光了。
然而姚蘭,這個在傳統文化成長起來的道德高尚的女子,滿腦子剷除罪惡、匡扶正義的具有奉獻精神的女子,原本認為即便愛人干了壞事自己都可以做到毫不隱瞞的女子,此時完全不再有自信可以去捍衛真理了。她變成那種隱瞞愛人的罪惡並協助愛人逃跑的女子,那種對愛人的信念超過對道德倫理和善良德行的崇拜,那種即便愛人被法律追殺也不會放棄愛人的女子。此時,狂熱完全佔據了她的頭腦,而那個原先的公理和正義此時已經被她掃進垃圾堆了。
似乎在這裡表達這樣的論述不符合傳統道德。但在愛河中苦苦掙扎的人有幾個能穿透情慾的鐵索站立在公正的上帝面前說自己清白無辜呢?面對親人、愛人和自己能做到毫不隱瞞而公正無私呢?所以既然自己都不能參透真理而大徹大悟,那麼就不要要求別人也能清白了。
姚蘭上樓,按了門鈴,但沒有人開門。她持續不斷地按,直到最後她認為裡面的確沒有人。她頹然蹲在門口,感覺披頭真如她想的那樣走了,離開她了,也許這次將再也不復返了。她想哭,但欲哭無淚,她開始痛恨自己幾個小時前說的那些話,那些讓披頭驚懼從而逃跑的話,她恨自己明明知道愛人受不了這種驚嚇卻做了這種令他恐懼的事。現在她認為披頭在與他相遇的時候一定認為她對他的瞭解只有有限的一點,所以不懼怕見她,可當殺人這個字眼從她嘴裡說出的時候,她知道披頭這個伏案在逃者無法無動於衷了。
姚蘭回到自己寓所的時候已經到了夜裡十二點,她倒在床上如虛脫一樣。這一夜,她就在對披頭的萬分期盼中度過,等待電話鈴聲的響起。但是整夜過去什麼也沒有發生。
姚蘭天亮後掙扎著爬起來去上班,在整個上午她像木頭人一樣癡癡呆呆。卷宗放在她的眼前,但她的思想卻已經滑想遠方。她上班後給百家丁公司打了電話,但沒找到她想找的人。她繼續打,每隔一段時間打一次,但依然沒有人能解答她的問題。最後終於了說明,一位小姐告訴她公司老總已經出差了,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如果姚蘭與老總有約會的話現在一概取消。
姚蘭越來越認定披頭跑了,像個懦夫一樣跑了,再次消失了,離她而去,甚至連個離別的電話也不給她。她內心升起憤怒的火焰,愛突然間變了成恨,那種仇恨甚至比五年的相思之苦還要強烈。
但她的恨也沒持續多久,在中午的時候她從上司哪裡得到消息,百家丁集團的老總昨晚投案自首了,目前已經已殺人嫌疑犯的身份接受審訊。而內蒙的警方正搭乘飛機趕來,應該在明天,嫌疑犯將被押送回內蒙。
姚蘭的恨剎那間又變成了愛,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愛人突然離去,並就此消失的原因。在聽到他消息那一刻,她就原諒了愛人的一切過錯,並懊悔地要死。她明白只有唯一一個是愛人投案自首原因,就是因為她的緣故,她的話讓他產生了絕望和憤怒,尤其是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披頭以這種行動表明自己不需要姚蘭因為隱瞞他的罪行而承受心理壓力。
「我該怎麼辦?他一定是在鄙視我了!」姚蘭痛苦地想,「他一定是不再愛我了,當我給他說了那些話後,他對我的愛肯定就死亡了。」她幾乎要哭出聲來,「是我害了他。像他那麼自傲的人怎麼能忍受我給他這種壓力,他寧願死都不願意接受我的恩惠。」姚蘭最後決定回寓所好好想一想,她心裡亂的無法理清頭緒,她想躺在自己床上把整個事情想個明白,此時在她的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如何救自己的愛人。
內蒙來的警官共兩人,他們在接到通知後第二天就從呼和浩特出發趕往這裡了。中午的時候,他們下了飛機,前來接他們的車馬不停蹄前往看守所。在看守所審訊室裡,他們對披頭的身份進行了鑒別,結果完全符合他們已通緝五年的嫌疑犯的所有特徵。至此,掛了五年的懸疑案件終於告破,案犯的逃跑方向與他們判斷的完全一致。
對披頭的就地審訊持續了一個下午,主要和核對案發當時的細節,尤其讓他們滿意的是案犯安全配合,不做任何狡辯,案犯坦然承認當時所發生的一切,承認自己曾持斧劈傷三名保安,後來的審訊集中在作案工具的去向上。披頭回憶說自己當時砍傷保安後拿著斧頭跑了很遠,直到離開了礦區後才把斧頭扔到山澗裡了,具體在什麼位置現在根本就沒有了印象。
當然,對五年前的一段兇殺案要想辦成鐵案,在很多案件的關鍵證據和證人沒有獲得以前,案犯的供認則是讓案犯伏法的最有效手段了。還好,內蒙來的警方對案犯的初步審訊獲得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後來,他們開始問詢案件的其他方面,這時主要集中在犯罪動機上。這次,他們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案犯的供述與他們原先調查的情況大相逕庭。
「王謙,既然你已經認罪了,承認自己殺了人,幹嘛非要給自己殺人找個漂亮借口呢?」主審警官不解地問。
「我剛才說的都是事實。既然你們要我說實話,我就給你們實話,除非你們非要讓我瞎編。」披頭用平靜的口氣說。
「你覺得你是這樣的人嗎?你一個黑社會混混,從小就是打家劫舍,能想到去救人?別再蒙人了,還是把事情痛快交代完,我們大家都輕鬆,對不對?」
「我給你說了,銅窯煤礦當時是黑社會老大把持的地盤。透水事故以後,在那種情況下,我只有以暴制暴。你們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這就是事情的真相,我多說了也沒用,反正人我已經殺了,什麼動機很重要嗎?我已經給了你們想要的東西,你們還要怎樣?」
「王謙,我可告訴你。你別給我擺黑社會混混的潑皮樣!你雖然自首,也認罪了。但你還必須老老實實把所有的問題交代清楚,還有,你所說的那個同夥,叫劉新亮的那個,我們在五年前就已經把他抓了,他也交代是你指示他阻止礦上救援的。根本就沒你說的什麼黑社會抓你們掩蓋事故的事情。你要編故事起碼也編得像一些,別拿這些小伎倆蒙我們這些天天和你們這種人打交道的人。」
「哦——,劉新亮被抓了,他還交代是我指示他?」披頭不屑地看了警官一眼,「如果他這樣說只有兩個理由,一個是他腦子有問題,另一個就是他被你們嚇了,順著你們說。其他我就想不出還有什麼能讓他這麼說的了。」
「王謙,我覺得你是個聰明人,可這陣子你怎麼就犯糊塗?你想,我們辦案能豈能是一個人隨便說說就行的嗎?告訴你,你們阻止礦上救援的事很多人目睹了,我們有很多證人可以證明。如果像說的那樣那這些人都腦子有問題嗎?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腦子正常,其他人腦子都進水了。」
「警官,我累了。我不想和你爭辯,你認為怎樣就怎樣吧,報告你願意怎麼寫就怎麼寫,寫好了我簽字。總之我的案子是什麼結果我心裡很清楚,爭這些閒事沒用。」
「好!你夠硬。」警官點點冷冷地看著他說,「等回去後,我們拿出證據讓你服輸,讓你死也死個明白!」
「行啊!你們愛怎樣就怎樣,悉聽尊便。」
第二天早晨,在兩名警員的押送下王謙乘坐一架波音737客機返回內蒙。之後,他又換乘汽車經過四個小時的顛簸後被關進某某縣看守所內等待再次審訊。
姚蘭第二天凌晨就醒了,她爬起來到浴室洗澡,洗了一半又開始哭起來。淚水如噴頭噴出的水一樣順著她的臉頰流淌。她蹲在地上思前想後最終決定要去見愛人,她決定上班以後就聯繫此事。
整個上午姚蘭就像瘋子一樣打聽披頭的下落,她給公安局打電話,找熟人,問詢情況。當她瞭解到披頭的關押地點在看守所後就起身前往,但她晚了一步,押送披頭的警車已經開走,去了機場。姚蘭立刻趕到機場,但依然是晚了一步,飛機在她到達機場十分鐘前就起飛了。
姚蘭看著機場上空的藍天,感覺天旋地轉,她覺得自己要精神崩潰了,胸部像是被塞子堵住一樣喘不過氣來。她扒著機場外天橋的柱子,寸步不能移動。就這樣,她足足在柱子旁站立了半個小時,引得路過的人都對她側眼觀望,甚至一度有一個保安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姚蘭最後覺得有必要找個人商量一下,於是她想到了彭偉。她給彭偉打了電話,要他快來,一點也不要耽誤。
彭偉接到姚蘭的電話是下午二點鐘,他從電話裡聽出姚蘭不同尋常的聲音,尤其是哽咽哭泣的聲音讓彭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因為姚蘭從來沒有這樣急切懇求的語氣與他說過話。彭偉向單位請假,然後立刻坐火車前來。他在車站口見到姚蘭,在他面前站著的已經不是他過去印象中的女人,而是一個神態倦意、情緒低落到極點,眼睛哭紅腫的小姑娘了。
「怎麼了?姚蘭,出什麼事了?」彭偉問。
姚蘭沒有正面回答,她說:「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談。」於是兩人坐出租來到公園,他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在石頭長椅上。
「我該怎麼辦?彭偉,我該怎麼辦?」姚蘭強忍住淚水對彭偉說。
「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姚蘭看桌窗外,悲慼的臉上帶著絕望和神傷,她思度了半天,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啊!姚蘭,到底發生了什麼?」彭偉急切地問,他從來沒見過姚蘭這麼難過過。
「他找到了!」姚蘭終於開始講述她這幾天的所發生的變故。「我找到了他,他原來就在這座城市。」
「誰?王謙嗎?」彭偉沒等姚蘭說出名字他就猜到姚蘭指的是誰了。
姚蘭點點頭。
「你怎樣找到他的?」
姚蘭開始敘述她找到披頭的經歷,以及披頭在她的刺激下自首的全過程。
彭偉聽完後頹然倒在靠背上,他知道王謙完了,姚蘭也完了。從姚蘭此時對王謙瘋狂的情緒上來,他與姚蘭的事情也完蛋了。他意識到姚蘭從來就沒有從對王謙的愛的陰影中掙扎出來,而以前看到的姚蘭的灑脫都不過是這個女子展現給世人的假面具而已。此時,彭偉倒感覺自己得到解脫,他終於明白姚蘭這種女人根本就不可能和他走在一起,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
「姚蘭,有什麼能幫助你的,請說吧!」彭偉說。
姚蘭沉默了許久,然後抬起頭,用期盼的語氣說:「彭偉,你比我聰明,你主意多。你幫我想個辦法,我要救他,要救他。」
「這——,」彭偉沉吟道,「按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懂得這方面的門道,你就是幹這個的。我對這種事情完全是個外門漢。」
「你有能力,我相信你。你是天才,知道如何做!」姚蘭懇切地說。
「姚蘭,」彭偉扣著腦袋說,「你認為王謙有翻案的可能嗎?」
「我不知道,也許有!」
「也許有把!」彭偉沉吟了一下,「你看過王謙殺人的材料嗎?」
「我看過,前年,我曾通過朋友幫助調過他案子的資料。」
「以你檢察官辦了這麼多案子的經驗來看,他殺人是真還是假?」
姚蘭沉默不語了,她無話可說,彭偉的話戳到她的致命傷口上。
「我們都很清楚王謙殺人的事實不能推翻。這種情況下我們還能做什麼?我想我們只能做一些外圍的工作,替他減輕一些罪名而已。我想這個你比我清楚的多。」
「如果推不翻殺人的罪名王謙就沒救了。」姚蘭開始流淚,她掏出面巾紙擦拭淚痕。
「難道就不能爭取判個緩刑嗎?」
「緩刑?難啊!彭偉,他殺了一個,重傷兩個啊!我該怎麼救他啊!」姚蘭痛苦地哀號。
「先別想怎麼救她了,你應該先給王謙找了律師。還有,既然你在公檢法干,最好找熟人托關係吧,現在只能指望這個了。」
張曉凡在北京的日子過得挺不錯。她現在已經是北京正明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在北京也小有名氣了,在北京公檢法認識了不少人。她大學的戀情在畢業後並沒有持續下去,現在她有了新的男朋友,在法院工作。這天下午她接到姚蘭從南方打給她的電話,要求來北京看她。說飛機半個小時後就起飛,讓她到機場接她。
張曉凡自從畢業後僅僅和姚蘭見過一面,還是她出差到南方的時候專程看了她。張曉凡知道姚蘭的個性,任何事情從來都是壓在心裡,不願說出來。另外,她知道姚蘭做事的風格總是按部就班,計劃周詳。但這次她很奇怪姚蘭這麼急切地想見她,像是有什麼要命的事情一樣。
張曉凡在機場等了半個鐘頭終於等到姚蘭從出口走了出來,姚蘭一身的便裝,上身夾克,下身牛仔褲,穿的旅遊鞋,頭髮被胡亂紮成一個馬尾,素面朝天,毫無修飾。張曉凡上前擁抱住自己的好朋友,濃烈地表達自己對朋友的歡迎,但她卻只從姚蘭強裝的笑容中得到無數個問號。
「怎麼了?姚蘭,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生病了?」
「王謙被抓了!」姚蘭一邊走一邊給朋友解釋。
「什麼?王謙被抓了,你怎麼知道?在哪裡抓的?」
「在某某(地名),他自首的。」
「他幹嘛呀?怎麼這麼傻啊!他那罪是要殺頭的。」
「這都怪我,是我的過錯。」
「怎麼了?是你?你遇到他了?你把他告發了?」
「不是,但我激了他,他受不了我對他那樣,就去自首了。都是我的錯!」姚蘭經過這麼些天後,眼淚也都流乾了,她對張曉凡敘述的時候再沒過去悲悲慼戚的樣子,而是狂熱且鎮定,她說話利落,思維清晰,連走路都堅定有力。
「你找我就是為他的事情吧!」張曉凡問。
「是,我想請你給他找北京最好的律師,要那種有門路的,有關係的。還有,我也要你做他的律師,我要把這場官司打到底!」
姚蘭住在張曉凡家裡,當夜張曉凡就開始著手聯繫。她給自己律師事務所主任打了電話,簡單介紹了案情,問主任在京城誰刑事案件最拿手,讓主任做個推薦。張曉凡的主任在京城混了有些年頭,對京城律師界瞭如指掌,他第一口就推薦廣濟律師事務所的張懷遠,張曉凡對這個人的名頭很是熟悉,只是沒有見過。她要求主任替她引見一下。過了半個小時,主任給她打電話說已經和張懷遠約好明天早晨九點在廣濟律師事務所見面。
當夜,姚蘭與張曉凡睡在一張床上,她們兩人抱在一起,就像在大學時睡在一起的時候一樣。姚蘭不久就像當初披頭離開她後鑽在張曉凡的懷裡那樣哭了,她感覺生活像一個輪迴一樣又回到起點。
「想不到你這麼愛他。」張曉凡用手撫摸著姚蘭的頭髮說。「都五年了,你還像過去一樣愛他,這是什麼的力量,我真不明白,不明白啊!說實在的,我有時挺羨慕你,想如果我有能有你這樣一場戀愛就足夠了,像你那樣愛得激情澎湃,無怨無悔。姚蘭,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我現在越來越看不透你了,你總是讓我無法捉摸,如果我是男的,我非要你不可。」
「過去我常也在想,」張曉凡繼續說,「王謙到底有什麼值得你愛,值得你投入這麼多。現在看來我們這些外人都是看不清,我們無法瞭解像你這種沉迷在愛河中的人到底是什麼心情。我想那可能真是像毒品一樣抓住人心的,愛情毫無疑問就是毒品,是毒品啊!」
姚蘭爬在張曉凡懷中靜靜地聽著朋友的絮叨,她的思想在朋友的呢喃中已經飛向遠方,飛到愛人的身邊,她回味著與愛人度過的僅僅一個夜晚,那躺在愛人懷抱中的甜蜜溫馨,愛人的親吻和對她的撫摸,每當她想起愛人跪在她面前向她求婚,要求她嫁給他的那一刻感動都讓此時的姚蘭在萬分痛苦中充滿著幸福。一個法律追討不到的地方,沒有暴力、血腥和欺詐的生活,一個美麗新世界,姚蘭嘴裡念叨著愛人在離開他的最後時刻說出的話。那些話此時才讓姚蘭體會到那是多麼珍貴。
「張曉凡,等他出來了,我會跟他到到一個美麗新世界中去,我要給他生一大堆孩子。」姚蘭憑腦海裡的幻想臉上帶著甜蜜的微笑說著,「我一定要給他生一大堆孩子,五個、六個,他想要多少就要多少。我要像對孩子一樣嬌慣他,寵他,我此生此世絕不會再讓他離開,一分鐘,一秒鐘都不行。」
張曉凡懷抱著智商已經只有六歲兒童一樣的女人,感覺姚蘭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她在姚蘭的嘮叨中流起了眼淚,不是為姚蘭天真的敘述,而是為這一對苦命的愛人,為那在她看來幾乎不能實現的天真幻想,那個像肥皂泡一樣的美夢。她知道姚蘭此時生活在肥皂泡中,已經不是正常人的思維了。
第二天張曉凡醒來後,發現姚蘭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椅子上等她。姚蘭臉上毫無痛苦,只有樂觀、渴望和必勝的信心。
「你什麼時候起來的?」張曉凡問。
「我起來一個小時了。」姚蘭嘴角含堅毅著微笑著說。
「幾點了?」
「七點半!你該起床了。」
「你這麼早起床,真是神經病。」
「我現在很正常,我從來沒這麼正常過,我感覺自己渾身都是勁。」
「唉!怎麼說你!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張曉凡嘟囔著爬起來,半個小時後,她們出了門。
她們到廣濟律師事務所的時候不到八點半,事務所的門都沒開。張曉凡、姚蘭兩人只好在門口等著,張曉凡使勁掐了朋友胳膊一把,對姚蘭這麼急把她拽出門來表達不滿。
姚蘭抱著朋友的臉蛋使勁親吻了幾口,對朋友說:「你會得到補償的,你將來會是我婚禮上的伴娘,我的孩子會認你做教母的。」
「好!如果你這個臭丫頭食言了,我就把你的頭敲破。」張曉凡惱怒地說。
事務所的門直到八點三十五才開,接待員把她們請到會客廳等待,給她們兩人各倒了一杯水後就關門離開了。在會客廳張曉凡心神不寧地東張西望,而姚蘭卻屏聲靜氣,像個塑像一樣坐著,目光盯著桌面,透出無比的堅定和執著。
九點中,張懷遠律師準時到了。他走進會客廳,沒有過多的言辭,立刻開門見山討論案情。對整個案件的敘述姚蘭花了不到二十分鐘。之後,張律師就費用的問題提出自己的要求。
「錢沒有問題,我能按照你的要求給你。」姚蘭口氣堅定,毫不含糊地說。
「好!如果你今天能付押金的話我們明天就展開這個案子。明天我們去內蒙。」
「行!」姚蘭說,張律師果斷幹練的做事方式一下子就讓姚蘭產生好感,她對這個京城刑案首席律師充滿希望。
姚蘭此次來京帶了全部的積蓄,一共是三萬快錢,她用二萬付押金,在這之前她打電話給她認識的一個商人朋友,她提出借十萬塊錢,朋友承諾說錢將在三天後匯到她的帳上。
第二天,姚蘭一行三人就乘飛機去了內蒙。
披頭在內蒙的第一次提審持續了一個小時,僅僅是在南方那次提審的翻版而已。披頭依然只承認自己殺人的事實,並不承認阻止救人的情節。他明確地告訴預審員,自己為救人而與礦上保安發生衝突是他殺人的唯一動機,其他他一概不承認。到了最後,預審員也對他強硬的態度失去耐心。
「王謙,你可以不交代你的殺人動機,但你要知道,法律不是憑動機判刑的,是靠犯罪事實,你即便不承認也不能改變最後的審判結果。知道你會是什麼下場嗎?」預審員問。
「知道!這個我和你一樣清楚。」披頭昂著頭說。
「那就行了,帶出去吧!這個案子我看沒有什麼可審的了。」預審員惱怒地說。
之後的幾天,披頭再沒受到提審。他現在和一群賊頭賊腦的刑事嫌疑犯關在一起,三十平米的房間裡共關押了十三個人。披頭進去的時候,那些人還想整他,但僅僅幾分鐘後就把披頭當爺了,因為他們知道眼前的大爺是本地江湖流傳的銅窯煤礦一人砍翻踢倒五人的大俠,是殺人重犯。於是,這些以搶劫、偷盜關進來的毛賊自然小心服侍他們的新老大。
「老大,你是這個!」一個瘦猴小子對披頭說。「江湖上流傳你的事廣了,都說你隱姓埋名去了南方,不知道是不是這麼回事?」
披頭冷眼看看他,點點頭。
「老大是不是在南方發財了?」
「你聽誰說我發財了?」
「這裡的看守說的。說你是南方黑幫的大爺,辦了大公司,手下幾百人,可威風了。」
「話可傳得真快啊!」披頭喃喃了一句,然後冷眼看著圍在他周圍的這群黑頭土臉的人自嘲地說:「看來我在江湖的名頭還不小。」
「那是!大哥是八爺級的人物,南帝北丐,你就是南方的王。可惜小弟當年沒路費,否則去投靠大哥那我現在就牛了。」
「江湖上還流傳什麼?有沒有說我殺人如麻?」披頭問。
「這個我就不好瞎編了。大哥,說實在的,就我知道的,說你手裡至少搞定過這個數。」瘦猴小子伸出十個手指。
「看來我死了也夠本了啊!你們這裡誰還殺過人。」披頭問。
「沒有了,我們這裡就大哥最狂,我們做小弟的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叫什麼?」披頭問。
「小弟叫胡文中,外號三虎子。在這邊地界也有一點名頭。」
「哦!三虎子,你多大了?」
「十九。」
「十九——,闖社會幾年了?」
「扳指頭算也有五年了。」
「都幹了什麼?」
「說了大哥笑話。我也就是扒鐵路貨車,偷牛偷羊賣了混飯吃而已。」
「一個人?」
「那能啊!我們一把子人共七個。只不過現在能在外面跑的也就剩兩個了。」
「其他呢?」
「其他都給判了。」
「你這次犯的事有多大?」
「不大不小,反正判我一年半載也夠了。」
「十九歲,」披頭低頭想了想,然後搖搖頭,說:「十九歲真是黃金年齡。三虎子,想過沒有,你有幾個十九歲。」
「大哥,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想聽大哥給你講講道理嗎?」披頭說。
「想聽,大哥的話就是聖旨,句句都是最高指示。」
「好!大哥就給你講講自己的經歷,也好讓你知道人活著是多麼不容易。」
這一夜披頭在牢房裡開始講述他的故事,在他身邊圍了十二個惡人。隨著披頭的敘述,整個牢房裡越來越寂靜,只有披頭一個人的聲音。十三個人徹夜未緬,當早晨光線從天頂透射進來的時候,那十二個惡人多半眼眶開始濕潤。
最後披頭說:「說實在的,我們每個人都是娘生爹養的,每個人都想活個滋味來。可世上那有免費的午餐,不付出那來的回報。我小時候總以為好勇鬥狠就是真男人,其實現在看來真男人是要有這個。」披頭指著腦袋說,「要有頭腦,有知識,有永不言敗的鬥志,有不認輸的勁頭,一個男人最需要的就是一個詞——志氣,男人沒有志氣還算什麼男人,見了權貴就低頭,見了鈔票就下跪,見了美女就走不動路算什麼男人。說實在的,黑道上混的有些人是該殺的,那些販毒、拐賣女人兒童、逼人賣淫、殺人越貨的都是該殺的,都不算什麼男人,各位日後出去了,有幾件事最好不要去做,一是不要去吸毒、二不要嫖娼,三不要去賭博,其他的我不好說什麼了。如果你們前世修行好的話,我勸你們最好離開黑道。像你,三虎子,才十九歲,你該去上學,會什麼都不如會一門養家餬口的本事。在我們這道上跑的人如果不早點離開,或遲或晚是要倒大霉的,我就是例子。只不過這也是我的命,我命中注定活不過三十歲,活不過三十歲啊!」
披頭的話讓整個屋子裡的人哭聲一片,連門外的遠處的看守都聽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