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乘大酒店1948房傍晚
金至愛點的菜點,已經被分別裝入精美的外賣食盒,那些食盒擺在客廳的大茶几上,讓金至愛親自過目。
潘玉龍:「至愛小姐,你要的菜都準備好了,現在就送的話還是熱的,請問要送到哪裡?」
金至愛:「好,現在就送。送到銀海醫院305房間。」
潘玉龍在小本上記下地址,說了句:「好的。」忽又愣住,惶然抬頭:「不不不,我爸爸媽媽在醫院訂了飯的,您不用……」
但他的話馬上被金至愛打斷:「他們是我的客人。我在請我的客人吃飯。」
潘玉龍:「我替我的爸爸媽媽謝謝至愛小姐了,可他們是普通人,他們吃不懂這麼名貴的東西。」
金至愛:「他們吃不懂不要緊,只要吃進了他們的肚子,就會對身體有益,這些都是有營養的東西。」
潘玉龍:「對不起,我替他們領下這份好意了,這樣貴重的東西他們承受不起……」
金至愛:「他們是我請來的客人,而你,你只是我的貼身管家,完成我委託的事情是貼身管家應盡的職責。如果你沒有這個職責,我可以叫其他人送去。」
潘玉龍一時語塞,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這……他們吃一點就夠,這些菜的量太大了,他們只有兩個人,可這是三個人的量……」
金至愛再次打斷潘玉龍:「不是還有你嗎。」
潘玉龍噎住,良久,他說:「謝謝你,至愛小姐。」
金至愛:「別叫我小姐!」
某桑拿俱樂部晚上
佟家彥下班,駕車駛離飯店。他來到一個裝飾豪華的桑拿俱樂部裡,進去更衣沐浴,然後圍了毛巾走進了一個桑拿間裡。
桑拿間裡已經坐了一個男子,燈光雖暗,但仍可認出那正是林載玄的秘書。這位秘書往爐子上澆了一瓢冷水,他的聲音和石塊上生出的煙氣一樣嘶啞粗礪。
林載玄秘書:「以五星飯店為職業的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人間萬物,盡收眼底。關於亞東公司,你要告訴我什麼消息?」
佟家彥:「亞東公司負責公園項目的人就是盛元銀海公司的前任總裁。我和這位總裁非常熟悉,他是我們那裡的一個常客……」
林載玄秘書:「你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些?」
佟家彥:「我要告訴你的事情,至少可以讓你省下六千七百萬美元的追加預算。但我也想提前打聽一下,你們時代公司會按什麼樣的比例,為這些信息付費?」
六千七百萬這樣精確的數字,讓那位秘書不得一怔,他沉默片刻,壓低了聲音:「你開個價吧。」
佟家彥沒有馬上回音,他也將一瓢冷水澆在火爐上面,火爐立即升出霹靂般的白煙……
銀海醫院晚上
潘玉龍拎著食盒走進母親的病房。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金至愛在房間裡看著電視,看得心不在焉。她終於按捺不住,打電話命令秘書為她備車。
萬乘大酒店門口晚上
金至愛輕車簡從,離開了飯店。
銀海醫院晚上
潘玉龍的父母望著那一桌打開的食盒,面對如此精美的菜餚萬般疑惑。
父親:「這是你在酒店買的?這要多少錢呀……」
潘玉龍心裡並不輕鬆:「這是至愛小姐送的。」
父親:「送的?」
母親:「她怎麼對咱們這麼好呀?兒子,咱們這麼住著吃著,沒關係吧?」
父親:「上次至愛小姐不是說了嗎,咱們兒子救過她的。」
母親:「救人是應當的,見義勇為嘛。咱們憑這個就花人家這麼多錢,總不太好吧。我這個病現在也穩定了,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治好的,住這麼好的醫院我總覺得心裡不塌實。」
父親:「兒子在這兒,你有什麼不塌實!你這人,一輩子心重,一輩子怕求人。現在是兒子給你掙來的富貴,你就塌塌實實的吧!玉龍,你勸勸你媽。」
潘玉龍:「……媽,你……你就,就塌塌實實……好好治病吧。」
父親:「你瞧,別胡思亂想了,你就操心你自己的病,兒子的事兒子自己有數,用不著你操心。」
母親對兒子說:「咳,總歸不是你自己掙的錢,我心裡總是定不下。我是說,平白無故的錢,千萬用不得,啊!」
潘玉龍迴避了母親的目光,點頭含混地應道:「啊。」
銀海醫院外晚上
金至愛驅車至此,她在醫院門口下了汽車,不讓秘書跟從,獨自走了進去。
銀海醫院晚上
潘玉龍和父母已經用完了晚飯,父親收拾桌上的碗筷,潘玉龍伺候母親洗了手臉,他端著臉盆走出病房,去水房把水倒掉。
潘玉龍從水房出來後,站在走廊裡猶豫了片刻,放下臉盆沿著走廊向另一個病區走了過去。他拐了兩個彎,居然一直走到了湯豆豆的特護病房。他並不知道自己與剛剛來到醫院的金至愛在一個拐彎處幾乎交叉走過,金至愛看到了潘玉龍的背影,而潘玉龍的視線卻始終伸向前方。
金至愛沒有叫住潘玉龍,她跟在潘玉龍身後逶迤前行。潘玉龍前面的方向並非他母親的病房,這讓金至愛疑竇頓生。
潘玉龍站在了特護病房的門口,從門縫中他看到阿鵬在幫護士為湯豆豆輸液。湯豆豆躺在床上,仍然昏睡不醒,看得潘玉龍不由眼圈發紅。
阿鵬提了一隻暖壺從病房走了出來,意外看到潘玉龍站在門口,他隨即反手將房門帶上,用自己寬闊的身體將潘玉龍擋住。
阿鵬:「先生找誰呀?」
潘玉龍不想與阿鵬衝突,他盡量讓自己和顏悅色:「啊,我是,我是來看我媽媽的,她也住在這裡。」
阿鵬將他打斷:「那對不起你找錯地方了!請吧。」
潘玉龍:「豆豆……好點了嗎,她現在能講話了嗎,頭腦清醒了嗎?」
阿鵬:「她的頭腦很清醒,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她終於可以分辨出什麼是真實,什麼是欺騙!」
潘玉龍:「阿鵬,如果你是一個真實的人,那就請你告訴豆豆,我沒有做錯什麼,但我已經沒有機會向她解釋了。對她來說,這件事的真相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麼能讓她活著。」
阿鵬:「你放心吧,豆豆會活下去的。她也不需要你打折她的腿以後送來的那根拐棍,她已經把你那位韓國小姐的錢退回去了。用你們的錢她寧願去死!現在我們自己找到錢了,老天有眼,不會讓豆豆為了你這種人死掉的!要死你去死吧,跟著你那位韓國女人滾吧,你本來就不是我們這兒的人!別讓豆豆再看見你,別再髒了她的眼睛,滾吧!」
阿鵬用舞蹈動作躬身擺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還沒有直身就被潘玉龍一拳打翻。阿鵬手中的暖壺摔了出去,暖壺的破碎聲猶如一聲哭泣。
潘玉龍流出了眼淚,他指著阿鵬,哽咽難言:「你告訴豆豆,我和她……曾經有過約定,每天夜裡,夜裡十二點鐘,我們彼此的心,都會真實地連在一起。你告訴她,我會記住這個約定!」
潘玉龍轉身走了,阿鵬還蒙在地上。金至愛站在走廊拐角的陰影裡,目睹了剛才的一切。
萬乘大酒店外晚上
佟家彥把車子開回了飯店,從他下車鎖車的動作上,能看出他有點醉態。
萬乘大酒店19樓工作間晚上
電梯鈴響,梯門打開,潘玉龍回到了19樓的工作間,在這裡他碰上了佟家彥。
佟家彥:「你去哪兒了?」
潘玉龍:「去醫院了。」
佟家彥:「去醫院,去幹什麼?」
潘玉龍:「去看我媽媽,她住在醫院。」
佟家彥:「哦。1948客人知道嗎?」
潘玉龍:「知道,我跟她說了。她要服務了?」
佟家彥沉默了一下,說:「她找你。」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潘玉龍按響門鈴的一刻,金至愛剛剛擦去眼淚,她聽到潘玉龍在門外叫道:「貼身管家!」便打開了房門。
潘玉龍:「至愛小姐,你叫我嗎?」
金至愛:「你……去哪裡了?」
潘玉龍怔了一下:「去醫院了。」
金至愛:「去醫院了……去看你的爸爸媽媽,你是去看你的爸爸媽媽嗎?」
潘玉龍聽出金至愛言語古怪,神色異樣,他小心答道:「是。」
金至愛:「你好像去了很久,你一直和你爸爸媽媽在一起嗎?」
潘玉龍:「……是。」
金至愛:「你是不是還去了別的地方?」
潘玉龍:「不,我只去了醫院。」
金至愛自語:「對,你只去了醫院……」她又問潘玉龍:「你說過,你喜歡做一個真實的人,你真的喜歡真實嗎?」
潘玉龍:「對。」
金至愛:「你做到了嗎,你是一個真實的人嗎?」
潘玉龍低頭:「我是真實的人。」
金至愛:「那你告訴我,你愛我嗎?」
潘玉龍:「我……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了。」
金至愛:「不短了。有很多天,我們朝夕相處。你完全可以判斷,你是不是可以愛我。」
潘玉龍:「至愛……請你,請你再給我一段時間。」
金至愛:「那你愛她嗎?你的那個……妹妹。」
潘玉龍沉默,不知是不想回答,還是不敢回答。
金至愛逼問:「你愛她嗎,你曾經愛過她嗎?」
潘玉龍:「我愛她,我曾經……非常非常地愛她。」
金至愛:「現在呢,你現在還愛她嗎,還非常非常愛她嗎?」
潘玉龍:「……」
金至愛:「你現在仍然愛她,所以你不能愛我,對嗎?」
潘玉龍搖頭:「我和她……已經結束了。」
金至愛:「因為她生病?」
潘玉龍:「因為她不愛我了。」
金至愛:「她為什麼不愛你了?」
潘玉龍:「因為,她認為我欺騙了她,她只需要單純的愛,只需要真相。」
金至愛:「你欺騙她了嗎,你向她隱瞞真相了嗎?」
潘玉龍輕輕搖了一下頭,他不知怎樣回答。
金至愛:「你欺騙過我嗎?」
潘玉龍看她,也沒有回答。
金至愛:「以後,你會欺騙我嗎?」
潘玉龍:「我不想欺騙任何人,尤其是我愛的人。」
金至愛:「女人都是一樣的,需要真心的愛。我比你的那個妹妹,更需要真愛。我不缺金錢,不缺一切,我只需要忠誠,只需要一個真實的、透明的人,你是這樣的人嗎?」
潘玉龍:「……」
金至愛:「這句話,我已經問過了。」
潘玉龍:「我已經回答了。」
金至愛:「我要你再回答一遍,你是一個真實的透明的人嗎?」
潘玉龍:「……我是。」
金至愛:「我要你再回答一遍……你和她,真的結束了嗎?」
潘玉龍:「……結束了。」
金至愛:「我要你,再回答一遍,你和我,只是因為時間,只是因為相處的時間太短嗎?」
潘玉龍:「這件事,對我太突然了……」
金至愛:「好吧,我給你時間。你可以辭去酒店的工作,擔任我的助理,直到你說Ok,直到你說:Iloveyou!你同意嗎?」
潘玉龍:「同意。」
金至愛:「好,那我們一言為定?」
潘玉龍眼圈忽然濕潤,但他木然地應聲:「……一言為定。」
金至愛並未露出笑容,她的聲音,果斷大於溫情:「好!我們很快就要回韓國去了,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把你的父母也一起帶走。韓國也有一流的醫生,可以提供最好治療。」
潘玉龍怔住:「我……也要去韓國?」
金至愛:「當然,我們需要相處的時間。」
潘玉龍:「可我是……可以讓我留在中國嗎?」
金至愛:「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你不想增加我們的時間嗎?」
潘玉龍無法言說。
萬乘大酒店19樓工作間夜
在工作間的小屋裡,潘玉龍夜不能寐。手錶的時針指在夜裡十二點鐘,他靠在小床上,打開枕邊的隨身聽,《真實》的旋律在耳際響起,穿過窗戶迴盪星空。
銀海醫院夜
醫院的特護病房外空無一人,音樂彷彿傳到了這裡,卻被緊閉的房門擋住。
萬乘大酒店19樓工作間夜
潘玉龍沉入《真實》,與音樂一同悲傷,他沒有注意小屋虛掩的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佟家彥的身影出現在門旁。音樂結束的那刻潘玉龍被那身影驀然驚住,看了半天才認出那個熟悉的輪廓。
佟家彥:「還沒睡?」
潘玉龍從床上站起。
佟家彥:「今天我夜班。樓層夜班的服務員呢?」
潘玉龍看看外面:「不知道,是不是下去抽煙了?」
佟家彥又問了一句:「你不睏嗎?」他非但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反而在潘玉龍的小床上坐了下來:「這兒冷嗎?」他問。
潘玉龍沒坐,仍舊站著回答:「還好。」
佟家彥點頭,又問:「怎麼樣,跟她相處得還行嗎?」
潘玉龍:「和誰?」
佟家彥:「1948。」
潘玉龍沉默了一下,草草答道:「哦,還行吧。」
佟家彥:「聽我一句話……」
他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直到潘玉龍抬眼看他。
佟家彥:「抓住這個機會。」
潘玉龍不想交談,他冷冷反問:「佟經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佟家彥笑笑:「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不過這種關係,一般來說是長不了的。好在長不了也不要緊,對你來說,總不會空手而歸。」
潘玉龍:「佟經理!」他忍了一下,放平了聲音:「我想睡覺了,可以嗎?」
佟家彥又笑笑:「可以。」但他卻沒有從床上起身,而是又問了一句:「需要我幫你一個忙嗎?」
潘玉龍斷然地:「不需要。」
佟家彥卻顧自說下去:「可我已經幫了。」
潘玉龍並不想聽,他拿了水杯走出小屋,到熱水器的龍頭上接了開水,就地喝了一口,佟家彥這時跟了出來。
佟家彥:「你天天進1948可你並不一定知道,金至愛現在碰上了什麼難處。」
潘玉龍喝水,並不在聽,佟家彥卻帶著醉意,非要他聽:「我現在幫她,也就等於是幫你了吧。你知道時代公司在銀海要幹什麼嗎?他們要把銀海的老城區,改造成一個最大的城市公園,我要幫的,就是讓他們的計劃實現。」
潘玉龍喝完水,對佟家彥說了句:「佟經理晚安。」
潘玉龍沒等佟家彥回答,轉身向小屋走去,佟家彥卻伸出胳膊把他攔住。
佟家彥:「金至愛這塊蛋糕咱們一塊吃,你吃上面的奶油,我吃下面的渣子……」
佟家彥此話未完,潘玉龍已經回過身來,重重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工作間的門這時被人打開,樓層的夜班服務員走了進來,潘玉龍「犯上作亂」的一幕恰巧入眼,不禁讓他目瞪口呆。
潘玉龍走進小屋,把小屋的屋門隨手關嚴。服務員看看佟家彥擦著鼻血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醉態讓他尊嚴掃地,服務員不知該不該上前去攙。
萬乘大酒店1948房白天
早上,潘玉龍為金至愛擺上早餐,金至愛問:「你又吃過了嗎?」
潘玉龍:「我吃過了。」
潘玉龍這些天情緒始終低沉,金至愛也就不再勉為其難,她自己坐了下來,吃起了早飯。
潘玉龍遲疑了一下,問:「至愛小姐今天要出去嗎?」
金至愛:「你有事?」
潘玉龍:「啊,沒有。」
金至愛:「我今天要去公司。你有事?」
潘玉龍:「沒有。」停了一下,又說:「你如果不在飯店,我可以去一趟醫院嗎?」
金至愛:「去醫院……可以告訴我你去醫院是做什麼嗎?」
潘玉龍:「我是……去看我爸爸媽媽。」
金至愛:「一個真實的人,會說不真實的話嗎?」
潘玉龍:「應該……不會吧。」
金至愛:「你是說,一個真實的人,是不會撒謊的;一個透明的人,是不會隱瞞的,對嗎?你要去醫院看你爸爸媽媽,是真實的,還是不真實的?」
潘玉龍:「你不相信我是去看我爸爸媽媽嗎,你認為我說的話不真實嗎?」
金至愛看著潘玉龍,良久,她說:「我非常願意相信你,你曾經是我最相信的人,因為我一直以為,你就像雪山上的雪,乾淨透明,一塵不染,對我永遠不會有任何隱瞞。」
潘玉龍:「我……」
金至愛打斷他:「你去吧,去看你的爸爸媽媽吧,替我祝福他們。」
萬乘大酒店門前白天
金至愛前呼後擁地走出飯店。
金至愛的車隊駛出飯店門前的廣場。
萬乘大酒店職工出入口白天
換了便裝的潘玉龍斜背一隻挎包,走出職工出入口,向公共汽車站走去。
花店白天
潘玉龍走進一間鮮花店內,挑了一枝蘭花買下,用紙包好,走出店門。
金至愛的車上白天
金至愛在前往時代銀海公司的途中,給自己的秘書打了電話:「崔秘書,我需要你安排一個人,去一下銀海醫院……」
銀海醫院白天
潘玉龍來到醫院,他沒去母親的病房,而是朝特護病房的方向走去。
潘玉龍來到特護病房門口,輕輕將門推開,他看到湯豆豆原來睡的病床,此時已經空了下來。
一位護士上來查問:「你找誰呀?」
潘玉龍:「啊,請問住在這兒的湯豆豆上哪兒去了?」
護士:「湯豆豆搬到內科病房去了。」
潘玉龍:「她不住這兒了?」
護士:「對,她的危險期過了,正好現在內科有單間,就搬到內科去了。」
潘玉龍面露欣慰,高興地問道:「她已經沒有危險了嗎,她快好了嗎?」
護士:「她好多了。」
潘玉龍:「謝謝您!」
潘玉龍情緒興奮起來,快步走了出來,他並沒有注意到特護病房的外面,有一個看雜誌的男子,把目光悄悄投注過來。
潘玉龍來到內科病房,向一位護士打聽了湯豆豆的房間。他走到那個房間的門口,從半開的房門中看到湯豆豆果然躺在床上,阿鵬正用一條毛巾,為她擦臉擦手。潘玉龍沒有進去,他在門外佇立良久,他看到湯豆豆不知為什麼哭了,阿鵬關懷地低聲勸慰,用毛巾為她擦去眼淚……潘玉龍的眼圈也紅了起來,他從門口慢慢退下,轉身離開。
那個手執雜誌的男子,在走廊上與他迎面走過,面龐迴避,目光追來。
潘玉龍向母親的病房走去,臉上仍然掛著離愁別恨,但湯豆豆病狀的漸漸好轉,又讓他內心寬慰了許多。走到半途他又站了下來,才發現自己的手裡,還拿著那枝剛買的蘭花。
銀海醫院白天
潘玉龍來到母親的病房,母親剛剛查完身體,情緒顯得非常樂觀,她坐在床沿上把這幾天檢查治療的情況,向兒子一一述說。
母親:「這幾天每天醫生都安排檢查,前天查了CT,昨天查的心電圖、彩超、胸透視,今天又查了腦電圖、血流圖。查這些東西還要喝藥水,喝了藥水才能顯影呢。聽說做這些檢查很貴的,咱們這麼花錢到底行不行啊?」
父親:「又來了,你就別管貴不貴了,咱們養兒子這麼大,也該沾沾兒子的光啦。養兒防老,養兒防病,兒子的錢,咱們花得放心。」
潘玉龍坐在母親床上:「媽,您查出什麼病了嗎?」
母親:「沒有,醫生說我除了那個肺心病,沒別的毛病了,身體挺好的。」
父親:「還挺好的,光一個肺心病就不是個好治的病。」
母親:「現在這病不是也穩定了嗎,醫生讓我按時吃藥,別感冒,別勞累,注意養,沒什麼要緊的。」
潘玉龍沉默片刻,從母親身邊起來,轉到母親膝前跪下,他的這個動作,把父母全都嚇了一跳。
潘玉龍:「媽,我想給您磕個頭!」
潘玉龍說著,真的一頭拜下,母親連忙往起拉他:「怎麼啦這是,怎麼啦這是?」
父親也預感出了情況:「玉龍,你站起來說,怎麼了?」
潘玉龍仍然跪在地上,他說:「爸,媽,你們能早點回老家嗎?你們住院的錢,我是不能不還的。我不能明明知道還不上,還要這麼用人家的錢。」
父親:「這不是……那個韓國朋友替你出的錢嗎,你跟她關係不好了?」
潘玉龍:「爸,媽,我還很年輕,我會拚命工作的,掙到錢就給媽買藥去,可我不想再用她的錢了。爸,媽,你們體諒我一次吧!」
潘玉龍又拜在母親腳下,母親當然聽得明白。她摸著兒子的頭髮,含著眼淚說道:「媽媽知道,媽媽知道,媽媽這病已經沒事了,媽媽今天就回家!」
父親:「今天?」他問潘玉龍:「今天就要走嗎?」
母親接過話:「今天就走吧。」她又對兒子說:「咱家的人就要這樣做,咱們可以對人好,不能平白無故欠人的。媽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媽就怕為難你。媽不能幫你,還給你添麻煩,心裡真是不好受啊。」
潘玉龍眼淚幾乎流下:「媽,爸爸,我不是孝順兒子,你們原諒我吧。」
母親:「我要的就是這樣的兒子。」
時代銀海公司白天
金至愛離開時代銀海公司,林載玄等人在門口送行。金至愛的車隊開走之後,林載玄和一干公司要員,才轉身返回樓內。秘書在林載玄耳邊嘀咕一句,林載玄點頭隨秘書走去。
林載玄來到公司大樓的屋頂花園,屋頂花園寂靜萬分,只有一個獨自等候的背影,聽到林載玄與秘書的腳步自遠而近,便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
佟家彥的面目林載玄並不陌生,他試圖用居高臨下的蔑視將對方壓住:「佟先生,我非常抱歉地告訴你,你要的價碼非常過分,這個要價對我們來說,不是交易,而是敲詐!」
聽罷秘書的翻譯,佟家彥卻並不退縮:「我要的這份回報,必須是我後半輩子的生活保障,因為我一旦把真相告訴你們,我很可能會丟掉我的工作,甚至,很可能會吃上官司,會結下仇人。我只有得到一份合理的財富,然後遠走高飛,才值得我這樣選擇。」
林載玄:「我們可以為你辦理一份終身的養老保險和失業保險,再給你一筆足夠你生活的現錢,這對你已經非常公平,但不是你昨天索要的數目。」
佟家彥:「我要告訴你們的消息,可以讓你們省下六千七百萬美元,我要的回報剛剛超過這筆錢的千分之一,這對你們是否合算,需要你們自己斟酌。如果我的消息最終不能把你們的敵人拉下馬來,那這筆回報我一定如數奉還。」
林載玄:「佟先生,根據商業的規則,賣方必須先給買方看貨,當買方滿意之後,才可以付錢。」
佟家彥笑了一下:「可惜我們之間進行的,並不是公開的商業行為,而是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秘密交易的規則,是先交錢,後交貨。請林先生再想想吧,在這場交易中,著急的並不是我。」
佟家彥說完,邁步向花園的出口走去,一副不屑再談的模樣。也許沒有逃過他的所料,林載玄果然在他身後開口,匆忙把他叫住:
「佟先生!」
佟家彥站住。
林載玄沉下氣來,說道:「請等一下。」
萬乘大酒店門前白天
金至愛的車隊回到萬乘大酒店。
萬乘大酒店1948房白天
金至愛回到房間,秘書將潘玉龍的護照放在了金至愛的面前。
秘書:「潘先生的護照已經辦好了。北京辦事處已經和大使館的領事官打過招呼了,領事官知道這個人是董事長的客人,已經答應會盡快為潘先生辦好赴韓國的簽證。今天林總代表就會派專人把護照送到北京去。」
金至愛:「你和漢城時代大酒店的總裁打個招呼,潘先生到漢城後,可能會去他那裡學習酒店的管理。潘玉龍喜歡這項工作,我想尊重他的選擇。」
秘書:「我明白。」
銀海醫院白天
潘玉龍攙扶著母親,與父母一同走出了銀海醫院的大門。
銀海火車站白天
潘玉龍送父母登上了回家的火車。他幫助父親將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幫助母親收拾好床鋪。
火車開動,潘玉龍在站台上與父母揮手告別。母親擦淚的身影從他眼前緩緩劃過。
萬乘大酒店行政樓經理辦公室白天
潘玉龍將自己的辭職信放在了佟家彥的辦公桌上。
佟家彥看了一眼那封信,似在意外,又在意中:「你要辭職,要去韓國了?」
潘玉龍沒有回答,轉身走出了屋子。
萬乘大酒店健身房白天
金至愛在健身房練跑,跑了一個單元,下來擦汗。
金至愛在更衣間裡更衣,她掏衣兜時,不期然掏出了那只護腕。她端詳著上面的蘭花,心裡若有所思。
萬乘大酒店職工更衣室白天
潘玉龍打開自己的更衣櫃,蹲在地上收拾著裡面的東西。他感覺有人走了過來,一雙皮鞋停在了他的身邊。他抬頭向上看,來者又是佟家彥。
佟家彥:「根據萬乘大酒店職工手則的規定,職工辭職,上級必須與他進行談話,瞭解職工辭職的原因。」潘玉龍拿了自己的東西,關上更衣櫃門,起身向外走去,他說:「我不想和你談。」
佟家彥在他的身後,不急不惱,面目嚴肅:「不是我和你談!」
萬乘大酒店總經理室白天
潘玉龍坐在酒店總經理的對面,與總經理進行最後的交談。
總經理:「我曾經在世界上很多五星飯店任職,萬乘大酒店是唯一一家中國大陸的飯店。這是一家非常出色的飯店。這裡的文化,這裡的職工,都非常出色。這種酒店能讓每一個以酒店管理為職業的人充滿激情。」
潘玉龍:「對不起何總,我並不想離開這裡。我曾經想把這裡當做事業的寄托,我曾經想在這裡實現我的幻想……」
總經理:「能透露一下你的幻想嗎?」
潘玉龍:「我幻想……成為像您一樣的人。」
總經理:「我是什麼樣的人?」
潘玉龍:「最好的職業經理人。」
總經理:「怎樣才能算是最好的職業經理人?」
潘玉龍:「通曉專業、知識全面、頭腦清醒、視野開闊。有良好的心理素質……」
總經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這些很多人都能做到,但做到了不一定意味著最好。在我看來,最好的職業經理人是指一種職業的品質,一種職業的素養,它不是技能,不是經驗,而是態度。」
潘玉龍:「態度?」
總經理:「對,這個態度,就是勤奮與誠實。只有勤奮,才會有積累;只有誠實,才會贏得上級、部下和顧客的信任。我觀察你,這兩點都能做到,所以你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可能成為一個最好的職業經理人,都會實現你的幻想。」
潘玉龍有些激動:「請相信我,一旦我有了機會,有了……有了自由,我一定會回來的。」
總經理微笑點頭,輕聲說道:「好,一言為定。」
萬乘大酒店健身房外白天
金至愛走出健身房,她的秘書正在門口等她。
秘書:「去渝城的飛機已經安排好了,明天去渝城的只有小飛機,頭等艙只有八個座位,我們全都包下來了。從渝城去貢阿雪山要坐火車,有一段火車沒有貴賓席……」
秘書一邊匯報,一邊隨同金至愛向前走去。
秘書:「今天的晚飯按您的意思,已經安排好了地方。關於收購萬乘大酒店股權的事,銀海公司已將您的意見向總公司執委會做了報告,總公司表示馬上會準備一份收購的方案……」
楊悅工作過的律師事務所黃昏
潘玉龍來到這家律師事務所,將一封信交給了楊悅過去的一位同事。這個同事就是曾經幫助萬乘大酒店辦理股權轉讓的那位律師,潘玉龍向他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潘玉龍:「請你們把這封信寄給楊悅,你們應該可以查到她的地址。」
律師:「好,我會替你查到的!我一定替你寄去。」
潘玉龍:「我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要離開國內了,如果你們能找到她的地址和電話,請替我記下來,我會再和你們聯繫。」
律師:「楊悅的手機我打過,已經欠費停機了。她有沒有其他聯繫的電話,我們可以打聽一下。」
潘玉龍:「如果你們聯繫上她,請轉告她,我會努力工作,掙到錢我會給她寄去。請告訴她一定把傷養好,無論身體怎樣,都要快樂地生活。」
律師有點感動:「好,我一定轉達。」
楊悅工作的律師事務所外黃昏
潘玉龍走出這家事務所,他回頭,看著這座不大的建築正被夕陽染紅。
霞飛餐廳晚上
一輛轎車駛至霞飛餐廳的門前,這間街邊餐館與從前潘玉龍陪金至愛造訪時一樣,門面樸素,生意冷清。
有人替潘玉龍拉開車門,帶潘玉龍走進餐廳。潘玉龍看到,這間只有五六張桌子的餐廳全被時代公司的工作人員佔住,他曾經吃過飯的那個角落,金至愛早已正襟危坐。
餐廳的服務員為他們點上了油燈,桌上擺了粗瓷瓦罐盛就的土菜,金至愛的面孔暗在燈暈之外,不知臉上是否帶了笑容。
金至愛:「今天這些土菜,好像不如以前好吃了。」
潘玉龍:「一個人窮途末路的時候,會把一切美好的東西牢牢記住,一個人志得意滿的時候,對什麼都自然不那麼在乎。」
金至愛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咀嚼此話的含義。少頃她重新開口,說開了別的,卻又像對剛才問題的答覆。
金至愛:「咱們明天要離開這裡去貢阿雪山,你需要準備一下嗎?」
潘玉龍:「貢阿雪山,為什麼還要去貢阿雪山?」
金至愛:「在我窮途末路的時候貢阿雪山給了我好運,貢阿雪山還給了我愛情。」
潘玉龍抬眼看她,沒有接話。
金至愛:「我要去貢阿雪山還願,我要去貢阿雪山,再拜一次山神。」
潘玉龍:「你還要祈求什麼?」
金至愛:「我祈求雪山賜給我的人,真的像雪一樣純潔透明,如同我原來想像的一樣。」
潘玉龍沉默著,應對無言。
銀海湯家小院晚上
金至愛的車隊再次塞滿了這條短短的小巷。
金至愛跟隨潘玉龍上樓,進了他那間寒酸的小屋。
小屋的牆上和床頭,還掛著湯豆豆買來的那些裝飾,那些裝飾蒙著塵土,已顯陳舊。
金至愛:「你要拿什麼東西?拿好還是跟我一起回酒店去吧。明天我們一起從酒店出發。」
潘玉龍打開抽屜和衣箱,把要帶走的衣物裝進手提包裡,他說:「我已經不是萬乘大酒店的人了,我可以不再回去。」
金至愛:「你不是萬乘大酒店的職員了,可你是萬乘大酒店的客人。你不用再住這樣的房子。」
潘玉龍:「我喜歡這間房子,我喜歡住在這裡,哪怕只有最後一晚。」潘玉龍停頓一下,說:「你允許嗎?」
金至愛:「……當然,只要你喜歡。你的想法,我不強迫。」
金至愛上前,擁抱了潘玉龍,她在潘玉龍緊閉的嘴唇上,輕輕一吻。
金至愛:「明天早上,我過來接你。」
金至愛和幾位等在走廊的隨從走下樓去。她站在院外回頭仰望,良久才看到潘玉龍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二樓的走廊,目送她上了汽車。
汽車魚貫開出小巷,小巷重新安靜下來,整個院子都沉入黑暗,只剩樓上小屋微弱的燈光。潘玉龍走到湯豆豆的門口,打開房門走了進去。他擰亮屋裡的電燈,目光在每個親切的角落劃過——牆上的照片,床頭的拉力器,桌上的錄音機……潘玉龍將挎包裡的隨身聽取出,從裡邊拿出磁帶,放入錄音機裡。他按下按鍵,《真實》的樂曲像清冽的流水,破冰而出。
在樂曲第一個高潮到來之際,潘玉龍將那只塵封已久的拉力器在胸前拉開……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1948房的雙開大門被人打開,剛剛回店的金至愛走了進來。秘書跟在身後小心匯報:「林載玄總代表說有急事匯報,一直在酒店等您。」
金至愛:「今天太晚了,我累了,請他有事明天再談吧。」
秘書:「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去貢阿雪山了。您還要親自去潘先生家裡接他,明天恐怕沒有時間了。」
金至愛:「明天早餐時間,請林總代表過來。」
秘書:「好的。」秘書正要轉身,忽又想起什麼,問道:「今天按您的指示派到醫院去的那個人也一直等在酒店,你今天要見嗎?」
金至愛也想起這件事來,馬上說:「叫他進來。」
秘書應聲出門,出門前又被金至愛叫住:「請林總代表也進來吧。」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白天在醫院監視潘玉龍的那個人被秘書帶進1948房的客廳,見到金至愛後先叫了一聲「董事長」。
金至愛並沒有請他坐下,隨即開口問道:「他是去看他媽媽了嗎?」
監視者用中文答:「去了。」
秘書做了翻譯。金至愛又問:「還去了哪裡?」
監視者:「還去了特護病房。」
秘書還沒有翻譯,金至愛已經面色發白。
金至愛:「去特護病房幹什麼?」
秘書的翻譯將金至愛的憤怒做了語氣的轉達,監視者說:「他去找一個特護的病人,結果那個病人已經被轉到內科病房去了。」
秘書快速地做著翻譯,但金至愛等不及地用中文自己問道:「他還去了哪裡?」
監視者:「他又去了內科病房。」
金至愛:「去幹什麼?」
監視者:「我沒有看見。」
金至愛氣惱地:「為什麼沒有看見!」
監視者:「……我只看見他去了那個病人的房間。」
金至愛忍住委屈和憤怒,轉身走進臥房。秘書示意監視者可以走了,然後聽到金至愛在大聲叫他。
金至愛:「請把車馬上備好!」
秘書:「林總代表已經來了。」
金至愛:「我今天誰也不見!」
秘書:「林總代表想要向董事長報告的是……有關潘先生的一些情況。」
金至愛光地一下愣住。
萬乘大酒店1948房晚上
林載玄將一盤錄音帶放在了客廳的茶几上,然後抬頭,迎住了金至愛難以置信的目光。
林載玄:「這就是佟家彥提供的那盤錄音帶。根據佟家彥提供的情況,亞東公司參加投標的設計方案,是從您的房間裡非法盜竊來的,我們已將這一嚴重的犯罪行為,向銀海市的警方報案!」
秘書:「這盤錄音帶是佟家彥提供的證據,這個證據證明,盜竊公司秘密的,就是潘玉龍本人,他利用董事長的信任……」
金至愛已經無法自持,她把自己的絕望,淒厲地叫出聲來:「不!」
秘書嚇得停了下來,林載玄卻執意說了下去:「他利用董事長的信任,做出非法的勾當,以換取個人的好處!我還有可靠消息,能夠證明這位姓潘的中國人曾經被學校退學,曾經經營非法賭場,曾經受到過警方的拘捕,他的歷史污點重重,個人品行極為不端……」
金至愛渾身發抖,眼淚迸流:「不!不!不……」
但林載玄仍然將「舉報」進行到底:「他向您有意隱瞞了他的過去,他很可能是被人蓄意派來的一個商業間諜!」
金至愛精神崩潰般地將茶几上的茶具和水果一把掃了下去,連同那盤錄音磁帶,全部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