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布朗先生那部優秀的《十年的歷史》的第一卷在我擱筆後就出版了,它證實了我的記述。他寫道:
一個中等身材、精力充沛的男子,身著將軍服,身後跟著一大群全副武裝的士兵,穿過了聖嬰市場。這就是德·埃瓦裡斯特·迪穆蘭先生,《立憲黨人》的編輯,他從一個賣舊衣服的商人那裡買到了那身制服,他戴的肩章是演員佩爾萊從喜劇院商店買來送給他的。「這位將軍是誰?」從各方面來的人都在問。圍著他的人回答說:「是迪布爾將軍。」人民群眾高呼道:「迪布將軍萬歲!」在他面前,這個名字還從來沒有這樣在空中迴盪過。1
1我在一八四一年一月九日收到迪布爾先生的一封信,信中說:「自從上次我們在盧浮宮岸邊相遇後,我多麼想再見到您啊!我多少次想把撕碎我靈魂的憂傷向您傾吐啊!生活在這麼個時代,——個人熱烈地愛著他的國家、他的榮譽、他的幸福、他的光榮,可他是多麼不幸福!……
在一八三○年,人家幹的事,我沒附和他們,難道我錯了嗎?他們為法國安排那可憎的未來.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解釋說,單是它的弊端就能怎麼怎麼造成政治上的也是欺詐性的人事安排,然而沒有人能理解我。
同一年(一八四一年)的七月五日,迪布爾先生又給我寫了一封信,給我寄來了一個記事手稿,他曾在一八二八年寄給了德·馬蒂尼亞克先生和那些他鼓勵他們讓我進議會的先生。我並沒有朝迪布爾先生指的這個方向向前發展,這不太符合現實。(巴黎,一八四一年記事。)
另一個場面,在幾步之外等著我:在盧浮宮的柱廊前面挖了一個墓穴,一個神父身著一件寬袖白色法衣,佩著襟帶,在墓穴旁邊念著禱詞;人們把幾具屍體放了進去。我趕緊脫帽致敬,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靜靜的人群帶著敬意注視著這葬禮。如果宗教界的人士不到場,這種儀式也就不算什麼了。那麼多的回憶和思考一下子湧進我的腦子裡,我木然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突然,我感到有人推我,原來響起了一片口號聲:「捍衛新聞自由的人萬歲!」我的頭髮讓我被人認了出來,馬上一些年輕人抓住我,對我說道:「您去哪裡?我們帶您走。」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向他們表示感謝。我掙扎著,請他們放我走。貴族議院開會的時間還沒有到;那群年輕人不停地喊道:「您去哪兒?您去哪兒?」我胡亂地回答道:「去皇宮!」馬上我又聽到「憲章萬歲!」「新聞自由萬歲!」「夏多布里昂萬歲!」的呼聲。在方丹家的院子裡,書商巴爾巴先生從他房中出來,擁抱我。
我們到了皇宮,我被擠到了木長廊底下的一家咖啡屋裡。我熱得要死。我合著手反覆要求不要那樣讚譽我,可不管用。所有那些年輕人就是不放開我。人群裡有個男子,捲著袖子,一雙手黑黑的,一張陰沉沉的臉,眼睛火辣辣的;他這模樣兒,一開始起事,我就注意上了他。他不停地想往我這邊靠,可年輕人們總不讓他挨近我。我既不知道他姓什名誰,也不知道他要找我幹什麼。
最後,我不得不亮出我要去貴族議會。於是我們離開了咖啡屋,歡呼聲再次響起。在盧浮宮的庭院裡,可以聽到各種各樣的呼叫聲:人們嚷道:「衝進杜伊勒利宮去!衝進杜伊勒利宮去!」另一些人則叫道:「首席執政1萬歲!」他們似乎希望我成為擁護共和的波拿巴的繼承人。陪同我的亞森特先生,得接受人家的握手和擁抱。我們過了藝術大橋,上了塞納大街。有人在我們所經過的路上奔跑,有人撲到窗邊招手;這麼多的讚譽我都受不了啦,因為他們還攙著我的手。從我身後推著我走的那群年輕人中的一個突然把頭伸向我的雙腿之間,把我背在他的肩上。於是又發出了一陣歡呼,他們對馬路上、窗戶旁的觀眾喊道:「脫帽致敬!萬歲,憲章!」我呢,我也大呼道:「對,先生們,憲章萬歲!國王萬萬歲!」他們沒有附和這聲呼喊,但也沒有生氣。就這樣,這一著是失慎了!不過一切還可以挽救回來,但不應在人民群眾中宣揚:在革命中,一個來自普通人的名字勝過一支軍隊的思想。
1指拿破侖。
我請求我的年輕的朋友們把我放了下來。在塞納大街,當著我那位書商的面,勒諾爾芒先生,一個做軟墊傢俱的工人為了我的健康,要送一張沙發給我,我謝絕了。在一片歡呼聲中,我回到了盧森堡宮的主院裡。我的這些熱情的朋友,在又高呼了一遍「憲章萬歲!」「夏多布里昂萬歲!」之後,離開了我。我被這些崇高的青年人的激情深深感動了:我在他們之間喊了一聲「國王萬歲!」然而,我卻像單獨一人呆在家裡一樣安全。他們瞭解我的主張,他們親自送我到貴族議院,他們知道我要在那裡發言,知道我忠於國王;然而,那天已是七月三十日了,我們剛剛經過的那座墓穴,裡面埋掩著被查理十世的士兵槍殺的公民!
貴族會議
被我關在門外的嘈雜聲與盧森堡宮前廳的死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種死寂在德·塞蒙維爾先生客廳前陰暗的走廊裡顯得有增無減。我的出席使得聚集在那裡的三十來個貴族很感不安;我盡力不流露出擔心和內心沮喪的情緒,而這,正是他們自己所表露的。我正是在那裡得以見到了德·莫特馬爾先生。我對他說,根據國王的意願,我已準備好同他打交道。他回答我的話同我已講過的那樣:在回來的時候,他的腳後跟擦傷了;他回到了議院的同事之間。他把那幾項命令告訴了我們,在這之前他曾讓德·絮西先生向眾議員們作了同樣的傳達。德·布羅格利先生說他已跑遍了整個巴黎;說我們已處在一座火山之上;說資本家們再也控制不住工人了;說只要把查理十世的名字一說出口,人們就要割斷我們的喉嚨;還說,人們要摧毀盧森堡宮,就像過去摧毀巴士底獄一樣。「是這樣,是這樣。」那些謹慎小心的人一面搖著頭,一面小聲說道。德·卡拉芒先生,被封為公爵了:他過去曾是德·梅泰民先生家的僕人,他極力認為人們不會服從那些命令的。「那為什麼,先生?」我問他道。這個冷冰冰的問題使他的激情從沸點降到了冰點。
五個眾議員委員會代表到了。塞巴斯蒂亞將軍用他的慣用語開了腔:「先生們,這是件大事。」接著,他高度讚揚了德·莫特馬爾公爵先生的穩重態度。他談到了巴黎的危險;說了幾句讚揚奧爾良公爵的話之後,他作結論說不可能去執行那些命令。我與於德·德·納維爾先生,只有我們兩人與他的意見不同。我發言說:
先生們.布羅格利公爵對我們說道,他在大街上散步時,看到到處佈滿了充滿敵意的設施。可我也剛剛跑遍了巴黎,幾千個年輕人把我送到了這個宮殿的院子裡;你們可能聽到了他們的叫喊聲:這些曾招呼過一個你們的同事的人,難道他們想喝你們的血不成?他們高呼:「憲章萬歲!」我回答他們:「國王萬歲!」他們一點也沒有生氣,並把我平平安安地送到了你們中間。這些難道是公眾輿論那麼可怕的凶兆嗎?我呀,我堅持認為我們什麼也沒有失去,我們能接受這些命令。問題不在於考慮有無危險,而應遵守對當今國王許下的諾言;對此我們曾以我們的爵位,有的還以自己的財產作過擔保。皇上取消撥款命令,改組內閣,做了他應該做的事,現在輪到我們做我們應該做的事了。什麼?在我們一生之中,只有在現在才被捲入了戰場,我們能不接受這場戰鬥嗎?我們為了法蘭西,做出光榮而忠誠的榜樣吧!不要讓它陷入無政府的聯合之中,那樣,它的和平、它的實際利益、它的自由都將失去:只要我們面對現實,危險就會消失。
他們急於散會,對我的講話不予理會。在這個籠罩著恐怖的會議上,大家對背誓一詞顯得格外不耐煩:每個人都想保住他那芝麻綠豆大的一點點利益,似乎到了明天,鵲巢鳩佔,什麼也撈不到了。因此,那些守財奴們,你休想叫他拿出一分錢來。
共和黨人——奧爾良黨人——梯也爾先生被送往納耶——貴族會議在掌璽大臣家裡召開:那封信到我家已太遲了
三個政黨開始登場並彼此攻擊:希望長房登上君主專制政體寶座的眾議員們也是一支十分強大的力量;他們嘲弄那些一切想維持現狀的人。但從精神上講,他們又是最脆弱的:他們遲疑不決,不敢表態,他們對宮廷含糊其詞,很明顯,與其說他們將被共和黨人所吞噬,還不如說他們會倒在篡權者的手中。
共和黨人在張貼的文告上說:「法國是個自由的國度。在等待新的選舉表明法國何去何從的這段時間裡,只有臨時政府有權支配它,而不是王室。執行權將屬於臨時總統。全體公民有直接或間接選舉議員的自由。尊重宗教信仰自由。」
這個文告把所有公正的事務都概括在共和思想裡面了:對不再實行王權的意見的讓步是好是壞,將由眾議員新的代表大會作出決定;每個人都可以為自己辯護;由國會選舉產生的任何一個政府都具有合法性。
在七月三十日同一天,共和黨人的另一張文告上,用粗體字寫著:「波旁王朝不存在了,這裡只有一個莊嚴、安寧、繁榮的國家和自由。」
最後,是一篇致組成臨時政府的市政委員會各成員先生的一封信,它要求:「政府本身的形式在沒能確定之前,不要發佈任何指定其首腦的聲明;臨時政府一直保留到法國大部分公民的意願得到認可為止;除此之外任何其他的做法均屬不合時宜、應受到譴責的。」
這封信是由巴黎各區公民中的大部分人指定的一個委員會成員擬定的,在上面簽字的有:主席謝瓦利埃先生及特雷拉先生、泰斯特先生、勒佩勒蒂埃先生、吉納爾先生、安格萊先生、科舒瓦一勒梅爾1先生等。
1這些人都是共和黨人。
在那次公民大會上,人們一致建議把共和國總統之職授予德·拉斐特先生,他們依據的是一八一五年眾議院在解體前宣佈的原則。很多印刷工人抵制印刷這些文告,說是德·布羅格利公爵先生已給他們下令禁止印這些東西。共和黨可以把查理十世的王冠扔到地上,但它卻害怕布羅格利先生,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的禁令。
我已對你們說過,在二十九日至三十日的那個晚上,拉菲特先生同梯也爾先生、米涅先生為把公眾的目光吸引到德·奧爾良公爵先生身上來,已經作好了一切準備。三十日,那次秘密會談的宣言、請願書及結果都出來了,那就是:「避免共和制」。隨後傳來了熱馬佩與瓦爾米戰爭勝利的消息,於是大家斷定德·奧爾良公爵先生不是屬於加佩王朝派,而是屬於瓦洛王朝派。
然而,梯也爾先生受拉菲特先生的派遣,同捨費爾2先生騎馬去了納耶,王子卻不在那裡。奧爾良小姐3與梯也爾先生之間進行了一場唇槍舌戰:最後梯也爾先生為了讓奧爾良先生贊同革命,答應給他寫信。梯也爾先生於是親筆寫了封短信給王子,而阿代拉伊德夫人則答應全家提前遷往巴黎。奧爾良主義已有所進步,就在這天晚上,眾議員們決定授與奧爾良公爵先生少將頭銜。
2捨費爾(Seheffer,一七八五—一八五八),法蘭西學院畫家,奧爾良家族密友之一,他的一個侄女嫁給了歐內斯特·勒朗。
3阿代拉伊德(Adelaide)夫人,路易·菲力普的姐姐。
德·絮西先生,帶著聖克盧的命令,在市政府大樓受到的歡迎遠不及在眾議院所受到的歡迎。他拿著德·拉菲特的一張收據,去找德·莫特馬爾先生;德·莫特馬爾先生大叫道:「您不僅救了我的命,還挽救了我的名譽。」
市政委員會發表了一聲明,聲明中說,他(查理十世)的罪惡的政權已經結束,人民將擁有一個本應屬於他們(人民)的政府:這句模糊的話,人們怎麼想就可以怎麼解釋。拉菲特先生和佩裡埃先生對這一舉動沒有簽署任何意見。德·拉斐特先生稍後不久,因害怕奧爾良主義的王權思想,派了奧迪隆·巴羅先生去眾議院申明:人民,七月革命的發起者,沒打算以簡單的人事更換來結束它,流的血一定能換取某些自由。問題是,為了邀請奧爾良公爵返回首都居住,眾議院得發表一項申明:但通過幾次與市政委員會的交涉後,起草申明的計劃被迫取消了。人們對派遣十二個代表去納耶別墅主人那裡授與少將頭銜一事沒少操心,因為沒能在一項文告中提及此事。
晚上,掌璽大臣在自己家裡召集貴族開會,他給我的信要麼是由於疏忽,要麼是由於政治原因,到得很晚,我只好急急忙忙跑去參加會議。有人給我打開了嘹望台小路上的柵欄門,我穿過盧森堡公園,當我趕到他的別墅時,那裡卻空無一人。我就著月亮,重新踏上了公園的路。我無心去看出現在我面前的大海和群山,山頂上的森林靜靜地朝我身後遁去,但我卻聽到月亮彷彿在向我重複伊壁鳩魯1的箴言:「藏起你的生命!」
1伊壁鳩魯(Epicure,公元前三四—一二七○):希臘哲學家。
聖克盧——王太子和德·拉居茲元帥之間的爭吵
二十九日晚上,部隊退回聖克盧。夏約和帕西的資產者對他們進行了攻擊,殺害了一個步兵上尉、兩個軍官和打傷了十幾個士兵。衛兵上尉莫塔1被一個他主動照料的一個孩子的子彈打中了。這個上尉在敕令發佈時曾辭去他的職務,但在二十七日當他看到人們交戰時,他又回到了部隊,要與他的戰士共患難。在法國的光榮史冊中,沒有哪一場戰鬥比這場交戰更輝煌了,這場交戰的雙方,一方是為了自由,另一方是為了榮譽。
1這裡實際上指的是德·阿爾芒—菲力普·勒英特(Anmnad-PhilippeLernotheux,一七九五—一八三○),他是保安警察隊第一團團長,在敕令發佈時曾辭職,革命爆發時,為了「與他的同志們共患難」,他重新歸隊。七月二十九日,他被一個「他曾主動照料過的年輕人」殺害。這個年輕人叫維尼,在重要的國防地役,他也殺了他的隊長勒諾。但在這裡,夏多布里昂用「孩子」代替了那個「年輕人」。
那些孩子,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在這三天之中,他們扮演了一個傷心的角色:他們躲在薄弱的工事裡,在有效射程裡對準軍官們射擊,而軍官們認為去打那些娃娃有損他們的榮譽。現代化的武器可把那些手持短矛長槍的人置於死地。醜陋的猴子又孱弱又放縱,變成人以後,就會變得殘忍、凶狠。三天中,這些小英雄開展了暗殺行動,卻還認為自己無罪。我們得注意,那是一場為得到美名而激發起來的殺人競賽。斯帕特的孩子們開始驅趕公僕了!
王太子在地處森林中的布洛涅村的村口接見完士兵,回到了聖克盧。
聖克盧由四個警衛連擔任守衛。聖西爾軍校學生組成的部隊趕來了:與巴黎綜合工科學校的學生不同,他們擁護王室的事業,兩校展開了激烈的競爭。在經過三天三夜的戰鬥後,那些殘兵敗將精疲力竭地回來,看到在國王餐桌上就餐的那些有爵位、穿金戴銀的有錢僕人非常驚訝。他們一點也不去想切斷髮報機的線路了,握著三色旗大搖大擺地在大道上、旅行道上,坐在郵車上、公共馬車上來來往往。在他們經過的村莊裡,總要鬧得那裡雞犬不寧。用金錢和女人招募士兵的辦法出台了。巴黎公社的宣言在到處傳播。國王和宮廷仍不願意承認他們已陷入絕境;為了顯示他們對資產階級的叛亂舉動滿不在乎和根本沒有發生革命,他們聽任事態發展:因為上帝明察一切。
七月三十日,夜幕降臨,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眾議員委員會的成員前往納耶,一名副官被派來向部隊宣佈,命令已被撤銷。士兵們高呼:「國王萬歲!」露營地的部隊又快樂起來了。但是,由拉居茲公爵派來的這個副官的通告事先沒有徵求王太子的意見,他是個貪叨權位、利慾熏心的人,他回去時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國王對元帥說道:「王太子不滿意,您去同他解釋解釋吧。」
元帥在王太子家裡沒找到他,就和王太子的副官德·吉什公爵和德·旺塔杜爾公爵在檯球室等他。王太子回來了:一見到元帥,他滿臉通紅,邁著古怪的大步穿過候見室走進了自己的客廳,對元帥說道:「進來!」隨後關上了門。接著,一陣吵鬧聲傳了出來,嗓門越來越高。德·旺塔杜爾公爵十分擔心,推開了門:元帥走了出來,王太子跟在他後面,罵他是大叛徒:「把劍交出來!把劍交出來!」接著,他撲到元帥身上,下了他的劍。元帥的副官德拉呂先生想衝到王太子與元帥之間去,被德·蒙加斯孔先生拉住了。王太子竭力想折斷元帥的劍,結果割傷了自己的手。他大叫道:「衛兵過來!給我抓住他!」元帥還沒有反應過來,衛兵們的刺刀就差沒刺破他的臉。德·拉居茲公爵被帶到了禁閉室1。
1在這個口角發生的同樣的時刻,在德·昂古萊梅公爵與馬爾蒙之間的衝突也同樣具有戲劇性和荒唐可笑。
國王馬馬虎虎地處理了這件事,更為可悲的是,這件事的兩個對手並沒有引起人們多大的關心。當巴拉弗雷的兒子殺死神聖聯盟的元帥聖波爾的時候2,那一劍激起了吉斯人的民族自豪感和熱血;但當比洛林王子更有權勢的領主王太子刀劈馬爾蒙元帥時,人們又有什麼反應呢?如果是元帥把王子殺了,人們恐怕也只是覺得意外一些罷了。即使人們看見維納斯的後代塞扎爾和朱尼於斯3的侄孫布律斯在大街上走,人們也懶得抬頭看他們一眼。現在什麼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因為高貴的東西已蕩然無存。
2在一五九四年。
3朱尼於斯·布律斯(JuniusBrutus),神話中的人物,熱愛共和的羅馬人的象徵性代表。相傳他的兩個兒子參與重建王朝的陰謀,他主持他們兩個的死刑。而殺塞扎爾(公元前八五一四二年)的殺手也是朱尼於斯·布律斯。
下面便是君主政體解體時的最後時刻的生動寫照:這個可憐的君主專制度,面部扭曲,血跡斑斑,像於爾費4塑造的一個大人物臨死時的畫像:他的眼睛消瘦,深陷,他的下巴瘦得皮包骨,只剩下伶仃瘦骨;他鬍子拉碴,面色蠟黃,目光呆滯,呼吸急促。他口中唸唸有詞,可誰也聽不明白。
4於爾費(Urfe,一五六七—一六二五),法國作家、詩人。
納耶——德·奧爾良公爵先生——蘭西——王子來到巴黎
所有出身高貴的人都有一種權力慾,德·奧爾良公爵先生整個一生都在謀求獲得王位。這種慾望隨性格不同而有所不同:有一種人,易衝動,野心勃勃,但怯懦,善阿諛奉承,有些冒失,但做事公開;另一種人做事謹慎、隱秘、可恥、卑鄙。前一種人,為了陞官,什麼罪都可以犯;後一種人,為了向上爬,什麼勾當都可以幹出來。德·奧爾良公爵先生屬於後一種野心家。他一生跟著王子,沒說過一句完整的話,沒幹過一件完整的事:他總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在王朝復辟時期,他恭維宮廷,又鼓吹自由思想,納耶城成了不滿和不滿者的集中地。他唉聲歎氣,與人握手時仰首望天;他要求恢復原來的高位,可從不明說。一個反對派成員死了,他送給殯儀隊一輛華麗馬車,但車內什麼也沒有;穿的衣服既可以出門拜訪,也可以上墳送葬。如果我在宮廷受冷遇,我站在杜伊勒利宮前德·奧爾良公爵先生經過的路上,他總把注意力放在右邊,朝那邊打招呼,因我站在左邊,他總用背對著我。他這種做法很引人注目,效果也不錯。
德·奧爾良公爵先生事先是否知道七月敕令?他是否早就由掌握烏拉爾先生1密秘的人透露了消息?他對此想些什麼?他害怕什麼?希望什麼?他作了計劃嗎?他是促使拉菲特先生去幹他幹過的事,還是任拉菲特先生自己去幹?根據路易·菲力普的性格,人們可以認定他根本沒作任何打算,根據他在政治上的縮頭縮腦的性格,可以認定他躲在暗處,等待事件的發生,就像蜘蛛躲在自己織的蛛網中等待飛蟲自投羅網一樣。他要留著時間讓人出面搞陰謀;他自己只在思想上搞陰謀,而這一點可能他又擔心難於實現。
1烏拉爾(Ouvrard),著名的金融家。
德·奧爾良公爵先生有兩條路可選擇:第一條道路,也是最體面的道路,那就是跑到聖克盧去,在查理十世與人民之間進行斡旋,這樣既可以保住查理十世的王冠,又可保住人民的自由;第二條道路是投身到革命中去,手握三色旗,走在世界革命的前面。菲力普可以選擇做一個正直的人,也可以做一個偉人:他卻更想竊取國王的王冠和人民的自由。有個賊,趁著火災引起的混亂,從著火的宮殿裡輕而易舉地偷走了那些最珍貴的東西,卻對嬰兒床上一個被大火燒得哇哇直叫的小孩視而不見。
豐盛的獵物一旦得手,他面對的自然是眾多的獵犬要他分配食物:於是舊制度所固有的腐敗現象應運而生;這些贓物的窩主,像那些被人們踏過上百次、幾乎粉身碎骨的骯髒的癩蛤蟆一樣,它們活了下來,儘管干扁、瘦溜。然而,人們吹捧讚揚的就是這種人和他們的能幹!彌爾頓1在寫一封出色的信中的一段話卻表達了他的不同想法:
1彌爾頓Milton(一六○八—一六七四),英國詩人,以寫哲理詩著稱。
如果上帝曾把心靈美的堅定的愛傾注到了某人的心裡,那是它把這種愛傾注到了我的心裡。我在一個地方遇到一個男人,他蔑視虛偽,卻稱讚那種敢於用他的情感、他的語言和他的行動去渴望獲取高貴的智者教給我們最寶貴知識的下層人民群眾。我和他趣味相投,我們交上了朋友。不論天上還是地上,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懷著尊敬和溫情對人格和德行都達到了登峰造極地步的人們的崇敬。
查理十世那瞎了眼的王朝永遠搞不清它處在什麼地步,也不知道它應同誰打交道:他們可以把德·奧爾良公爵先生召到聖克盧,在開初階段他也可能聽話;他們甚至在發佈敕令的同一天可以在納耶把他除掉:他既不屬於這個派也不屬那個派。
邦迪夫人二十七日(星期二)晚上到達納耶,根據她帶來的消息,路易·菲力普早上三點起床,隱藏在一個只有他家裡的人知道的地方,他既害怕在巴黎起義中受害,又害怕被警衛隊隊長逮捕。因此,他在法蘭西孤獨地呆著,聽聽遠處從盧浮宮傳來的槍炮聲,就像我當時站在樹下聽滑鐵盧戰役中的槍炮聲那樣。引起王子不安的感覺無疑幾乎像我當時在根特鄉下受到壓抑時的感覺一樣。
我對您說過,七月三十日早晨,梯也爾先生在納耶根本沒有找到德·奧爾良公爵先生,但德·奧爾良公爵夫人已派人去找王子殿下。阿納托爾·德·孟德斯鳩伯爵負責傳遞信息。到法蘭西以後,德·孟德斯鳩先生費盡九牛之力讓路易·菲力普回到納耶來,讓他在那裡等著眾議院代表團的到來。
最後,有個騎士以奧爾良公爵夫人的名義,說路易·菲力普已登上了馬車。德·孟德斯鳩走在前面,開始他走得很快,但當他回頭看時,只見王子殿下的敞篷四輪馬車停了下來,回過頭重新朝法蘭西方向駛去。德·孟德斯鳩先生只好往回趕,請這位駕車飛奔的未來的君主在某個偏僻的地方躲起來,就像當年那些著名的基督徒逃避主教施加的無法忍受的折磨一樣。這個忠心耿耿的僕人終於贏得了他最後的也是毫無價值的勝利。
三十日晚,曾把王國總兵頭銜授予王子的眾議院十二人代表團給在納耶的王子帶來了一封短信,路易·菲力普在公園門口收到了這封信。他就著火光看了這封信後,便馬上取道趕回巴黎,陪同他一起走的有貝爾托瓦先生、埃梅先生和烏達爾先生。他在扣眼上佩戴了一個三色帽徽:他很快就要換掉傢俱貯藏室的舊皇冠了。
選舉議會代表團將王國總兵之職授予德·奧爾良公爵先生——他接受了——共和黨人的努力
一到皇宮,德·奧爾良公爵先生就派人去向德·拉斐特先生致意。
十二名眾議員的代表團來到皇宮,問王子是否接受王國總兵之職,得到的答覆令人難堪:「我來到你們中間是來同你們一起分擔風險的……我需要考慮一下,我得同各方面的人士協商協商。聖克盧的安排沒有任何敵意,國王的到來給我帶來了我該承擔的義務。」路易·菲力普的回答也是這樣的。人們讓他回部隊去演講,他也正等著到那裡去:他走後剛半小時,卻又重新發表了一項申明,按此申明,他接受了王國總兵的全部職權;申明最後說:「憲章將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這個申明被送到選舉議會,得到了五十歲以上充滿革命激情的人的熱烈歡迎:他們用基佐先生起草的另一篇申明來響應它。眾議員們回到皇宮,王子心裡明白,在危難時刻,他不得不重新接受了王國總兵之職,但他仍抑制不住不停地抱怨著。
共和黨人被各種打擊弄得昏頭昏腦而在竭力自已,但他們真正的頭頭拉斐特將軍卻幾乎把他們拋棄了。他沉醉在來自四面八方的崇拜聲中,他盡情地品味著革命的芳香,一想到自己是法蘭西的主宰者,就忍不住飄飄然起來,他能按自己的意願,跺跺腳就可以把共和黨或君主制消滅掉;他喜歡在這種動盪不定的局勢裡搖來擺去;在這種局勢裡,那些害怕將來的結局的人,一個勁地抱怨著,因為他們本能地感到,一旦成了定局,他們將什麼也不是。
另外那些共和黨的領袖們早就被許多事弄得驚慌失措了:恐嚇的言辭讓人想起了一七九三年的法國人,這使他們不得不打退堂鼓。同時,在七月戰事中,國民自衛隊的重建扼殺了起義的方針和權力。德·拉斐特先生沒料到在他夢想建立共和國的同時,也武裝了三百萬1反對共和國的憲兵。
1此處似應為三十萬或三萬——譯者。
不管如何,年輕人一旦認為自己被騙而感到羞恥,便竭力起來反抗。他們通過演講,張貼演講稿和張貼反對德·奧爾良公爵的標語來進行反抗。他們對他說,如果眾議員們降心相從求他接受王國總兵的職務,那麼根據貴族的一條法律任命的眾議院無權代表公眾的意志。人們向路易·菲力普證實他是路易·菲力普·約瑟夫的兒子,而路易·菲力普·約瑟夫是路易·菲力普的兒子,路易·菲力普是路易的兒子,路易是攝政王菲力普二世的兒子,菲力普二世是菲力普一世的兒子,菲力普一世是路易十四的弟弟,因此,德·奧爾良的這個路易·菲力普是屬波旁王朝和加佩王朝而不是屬瓦盧瓦王朝。拉菲特先生一點也沒把他看成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的後代,他說:「這一點梯也爾知道。」
後來,盧瓦蒂埃會議2大聲疾呼全國武裝是為了用武力維護它的權利。十二區的委員會說:憲法的模式根本沒有徵求公眾的意見;而眾議院和貴族院從查理十世那裡得到了的權力,會同它一起下台的;因此它們不能代表國家;十二區委員會一點也不會承認這個總兵;他們認為臨時政府應在德,拉斐特的領導下,一直存在,直到憲法經過討論和確立為政府的堅實基礎為止。
2動亂開始時,幾個年輕的共和黨人在盧瓦蒂埃飯店開會。
三十日早晨,就要宣告共和國的成立了。幾個勇敢的人用匕首威脅市政委員會的人,問他們是不是交出權力。人們能不指責貴族院嗎?人們對它的放肆行為很憤慨,貴族院真膽大妄為!當然,這是最後的侮辱和最後的不公,它等待的是公眾的裁決。
有一個方案:二十來個最有激情的年輕人準備埋伏在一個廢鐵碼頭旁邊的小馬路上,當路易·菲力普從皇宮回到城裡的房子時就放火燒死他,有人勸阻了他們,對他們說:「那樣做,你們同時也會燒死拉斐特·帕若爾和邦雅曼·康斯坦的。」後來他們想除去德·奧爾良公爵,讓他在謝爾堡上船:要是查理十世和菲力普同在一個港口,同在一條船上,那該多好啊!在異國的河畔,一個被資產階級所殺,另一個被共和黨所殺!
德·奧爾良公爵先生去市政府大樓
德·奧爾良公爵決心去市政委員會的官員中證實他的頭銜,他從王宮出來,身邊簇擁著八十九個戴大蓋帽或圓帽、穿著制服或禮服的議員。這位王位候選人騎在一匹白馬上,後面跟著邦雅曼·康斯坦1。邦雅曼·康斯坦坐在一頂由兩個薩瓦人拈著的轎子裡,一路上搖個不停。梅尚2和維埃內3先生,渾身是汗和灰塵,來往於王室的白馬和患病議員的雙輪車之間,為保持適當的距離,他們倆與兩個腳夫爭吵不休。一個半醉的鼓手在打鼓,鼓由一個隨從頂在頭上。四個看門人成了侍從官。那個最虔誠的議員扯開嗓子吼道:「奧爾良公爵萬歲!」在王宮周圍,這些呼喊倒有些效果,可是,隨著人們臨近市政府大樓時,這一幕卻變得未免滑稽可笑,大多數人沉默不語。菲力普騎在他那象徵著勝利的馬上亂跑,聽到拉菲特先生這個保護人的幾句話,他一個勁地往他的盾牌下躲去。他衝著熱拉爾將軍微笑,對維埃內先生和梅尚先生做著會心的動作示意,他揮起他那頂飄著一尺來長的三角旗飾帶的金色帽子向人們致意,向他們乞求王冠。他把手伸向每一個願意向他施恩握他手的過路人。這個虛弱的君主到達希臘廣場時,那裡的人們卻用高呼「共和國萬歲!」的方式來歡迎他!
1他的腳痛。
2梅尚(Mechin),復辟王朝時期王室議員,後為參議員。
3維埃爾(Viennet),帝國時期的軍官,復辟王朝時期的自由派議員貴族。
當王室選舉的車隊進入市政府大樓時,這個想當國王的人受到的歡迎是一片更具威脅性的怨聲:幾個直呼他名字的狂熱僕人還挨了好幾拳。他走進王室,那裡擠滿了三天戰鬥中下來的傷員和士兵,他們同聲呼喊:「不要波旁王朝!拉斐特萬歲!」聲震屋宇。王子聽到這呼聲,顯得很慌亂。維埃內先生高聲為拉斐特先生宣讀眾議員們的聲明;大家聽著,一聲未吭,只有德·奧爾良公爵講了幾句贊同的話。這時,迪布爾先生很不客氣地對菲力普說道:「你剛才許了諾,假如某一天你忘了,我們會叫你記起來的!」這位未來的國王激動地回答道:「先生,我是個誠實的人。」德·拉斐特先生看到會場裡越來越亂,便突然帶頭放棄了會議的主持角色:他把一面三色旗交給了德·奧爾良公爵,朝市政府大樓的陽台走去,在驚訝的人群的目光注視下吻了王子,他手裡揮舞著國旗。共和黨人拉斐特的這一吻造就了一個國王,兩個世界的英雄整個一生的奇特效果!
接著響起了「夠了!」「夠了!」的喊聲。邦雅曼,康斯坦的轎子和路易·菲力普的白馬在半是嘲諷、半是祝福的喊叫聲中從沙灘廣場的政治建築物裡回到了市場王宮。路易·布朗1後來說道:
1在他的《十年的歷史》中說這番話的。
在同一天(二月三十一日),在市政府大樓的不遠處,在太平間下面放了一條船,它比海盜用的船還大,船上擺滿了用擔架運來的屍體。人們把屍體堆成堆,上面用稻草覆蓋著。聚集在塞納河沿岸的人群,默默地看著。
在談到神聖聯盟的三級會議和國王的服裝時,帕爾馬·卡耶2大聲說道:
2帕爾馬·卡耶(PahlmaCayet一五三○—一六一○),又稱皮埃爾·卡耶,歷史學家和專欄編輯。
我請你們告訴我,這個小娃娃國王馬蒂厄·德洛內師傅能作出什麼回答呢?布歇這個聖貝努瓦的神甫先生,以及有他這種才能的其他人,誰對他們說過,派他們去按照他們的設想為法國物色一個國王來呢?……真正的法國人總是蔑視用這種方法選擇國王的,因為他們成了主人的同時,也成了僕人。
王宮裡的共和黨人
菲力普還沒有結束他的拉關係的工作,他還得去和許多人握手,擁抱,接吻,向行人彎腰致意,去到激情的人群中間遊說,站在杜伊勒利宮的陽台上唱馬賽曲。
一些共和黨人三十一日早晨聚集在國家王宮:他們得知德·奧爾良公爵被任命為王國總兵的時候,他們想聽聽這個受到他們阻攔、但仍堅持這樣做的將來注定要當國王的人的意見。他們由梯也爾先生領進王宮,這些人是:巴斯蒂德先生、托馬先生、儒貝爾先生、卡韋尼亞克先生、馬爾尚先生、德古賽先生、吉納爾先生。王子先講了許多讚美自由的話。巴斯蒂德反駁說:「您現在還不是國王,您聽聽這個事實吧,很快,圍著您拍馬的人少不了。」卡韋尼亞克接著說:「您的父親和我的父親一樣,是個弒君者;這樣,別人會對您敬而遠之的。」兩個弒君者的兒子相互慶賀譏諷一番,倒別有情趣;不過隨著菲力普說得過去的解釋,大家明白他們不至於效仿他們的父親,他們會記住這件事的。
一些沒有參加國民會議的共和黨人走了進來,特雷拉先生對菲力普說:「人民是主人,您的職務是暫時的,應該由人民的意願來決定,而您應該聽聽他們的意見,對不對?」
梯也爾先生敲著托馬先生的肩膀,打斷了這些危險的爭論:「殿下,這倒是一塊好料,不是嗎?」
「是真的。」菲力普答道。
「他說的是什麼?」有人大聲問道,他是不是把我們當做一群來出賣的牲口?」
人們聽到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一些互相矛盾的聲音:「輪到巴貝爾上台了!我們認為他是個開明君主!不是要建立共和國嗎?那麼應該同共和黨人一起來管理廠
梯也爾也大聲叫道:「我也做了一件漂亮的工作!1」
1當索西被梅居爾打敗後,是索西說的一句可憐的話(莫裡哀:《晚宴東道主》)。
接著德·拉斐特先生走出王宮:公民們已被國王擁抱得幾乎透不過氣來,這時整個房子都沸騰了。
衣服是榮譽的象徵,大廳裡坐的是戴大蓋帽的人,和王子公主呆在一起的工人,會議室裡、椅子上、沙發的兩端都擠滿了人。說的話,人們愛聽不聽。路易·菲力普坐在德·拉華耶特先生和拉菲特先生之間,他的兩隻手摟著這兩個人的肩膀,顯出平等與快樂的樣子。
我本想把這些引發了一場大革命的場景描寫得更嚴肅些的,或者把加快了世界改變步伐的這些場景說得更加具體一些的,可是我目睹了這一切,眾議員們本是這場運動的發動者,然而他們不能制止某些混亂的局面,卻對我說他們七月三十一日以什麼什麼方式將鍛造出一個國王來,我只好作罷了。
人們為不是天主教徒的亨利四世做了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來的事,甚至他還從來沒有估計到自己可以戴上王冠:人們提醒他說:「聖路易不是在日內瓦而是在羅馬加冕的;假如國王不是天主教徒,他不會在一個基督教國家裡佔第一國王的地位的;國王為一種宗教祈禱、而他的人民則為另一種宗教祈禱,這樣就不合適;假如國王不是天主教徒,他不能在蘭斯加冕,也不能在聖德尼安葬。」
在讓菲力普通過最後一輪投票前,人們對他提出什麼異議呢?人們提出他不是一個十足的愛國者來作為反對他的理由。
現在革命已經完結,只要人們正視一下開始所發生的事,人們就會覺得自己被冒犯了;人們擔心削弱他們已經取得的地位,不管是什麼人,只要他在事情開始時沒有看到事情結束時的嚴重性,那他行事未免太貿然了。
當一個天真純潔的姑娘從閨房中出來為克洛維添聖油時,當長髮的國王們在盾牌前站起來時,當聖路易,因為有早熟的美德,顫抖地宣誓只為上帝的榮譽和人民的利益行使他的權力時,當亨利四世到巴黎後,在聖母院前跪拜,人們看見或者說人們以為看見在他右邊有一個漂亮的孩子護衛他,人們說那是護守天神時,我想那加冕是神聖的;那焰形裝飾旗放到聖體櫃中了。有一個君主,當他在公共場所時,他的馬被人家殺了,反對他的在他身後聯合了起來,他在鼓聲中在利刃前低下了頭;另一個君主在另一個公共場所,被庶民們團團圍住,在同樣的鼓聲中乞求選票的時候,誰還會對王冠抱有幻想呢?誰又相信這個殺人的被玷污的王權仍然矗立在人們的面前呢?又有哪個感到他的心還在跳動的人願意在菲力普一下子倒空他所有凝結著恥辱與噁心的苦難時,毫不作嘔地去侵吞所有的權力呢?假如法國要保留這個聖人加偉人的女兒——古老的君主專制,那麼歐洲的君主專制制度也許能繼續存在下去。可是人們對此到處在宣傳說:任何東西都是不能死而復生的。
國王離開聖克盧——王妃來到特裡阿農——外交使團
您剛才看到沙灘廣場的王族在三色旗下,在那些盛氣凌人的朋友的簇擁下,風塵僕僕,氣喘吁吁地前進著;現在來看看按預定計劃撤離的蘭斯王族吧:他們在神父和衛兵的帶領下一步一步地移著,沒聽到他們說一句不敬的話,即使是仇恨它的人。衛兵們曾為它效命沙場,往往一命嗚呼,所以他們對它淡然處之。放在那副總有一天要合攏的棺材上的白旗彷彿在風中說:「向我致敬吧!我曾去過伊沃利;我曾看到蒂雷納死去;英國人在豐特魯瓦認識了我;我使華盛頓時代的自由獲勝;我解放了希臘;我至今還在阿爾及爾的城牆上飄揚。」
三十一日黎明時分,當德·奧爾良公爵到達巴黎準備接見少將時,在聖克盧供職的人來到了賽沃爾橋邊的宿營地,說他們已被解職,國王早晨三點半走了。士兵們很激動,王太子的出現使他們平靜了下來:他騎著馬前進,好像是在用這樣的話在鼓勵士兵們的鬥志:在他的領導下,法國人不是死就要走向勝利。他在隊伍前停了下來,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話之後,就轉過身,跑著回城堡去了。他缺少的不是勇氣,而是言語。自從路易十四以來,我們這些長族的王子們受的教育少得可憐,他們經不起舌劍唇槍的辯論,不能像別人一樣抒發己見,也不能與其他人抱成一團,同舟共濟。
在賽沃爾高地上和美景飯店露天平台上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他們在交戰。指揮賽沃爾橋旁前鋒的上尉投向敵人,他帶去了一門大炮和一部分聚集在光明大道上的兵士。而巴黎市民和衛隊在從聖克盧和賽沃爾撤退時,認為不會發生任何敵對行動。撤退一開始,瑞士人組成的部隊就被賽沃爾的居民包圍了。他們放下了武器,但很快輕騎兵又幫他們奪了回來,輕騎兵的中校受了傷。部隊經過凡爾賽時,國民衛隊從前一天夜裡開始就與羅什雅克蘭1的精銳部隊的士兵在那裡值勤;他們中的一支打著三色旗,另一支打著白旗。王太子夫人從維希趕來,與在特裡阿農的王室家庭重聚;在這之前,她喜歡在瑪麗一安托瓦內特逗留。在特裡阿農,德·波利尼亞克先生和他的主人分了手。
1羅什雅克蘭(Roehejaquelein)是軍官,范德昂(Vendeen)將軍(一七八三—一八六三)的弟弟。被強行編入拿破侖的軍隊後,在莫斯科作戰時,臉部受過傷。他是個狂熱的正統派(即波旁王朝長系的強烈擁護者)。
有人說王妃是反對七月敕令的:從本質去判斷事物,這是認清事物的唯一方法:老百姓總渴望自由,王子總傾向於要權。這不能算是他們的罪過,當然也不是他們的長處,這是他們的天性。王妃可能喜歡那些敕令在一個更適當的時候即在已採取了更好的預防措施之後,從而加大了成功的希望時發表;但事實上,敕令使她很高興,也應該使她高興;貝利公爵夫人對此也很滿意。兩位親王夫人認為,借此,王室將最終克服代議制政府所造成的阻礙君主制度的困難。
七月事件沒有與外交使團交鋒,人們很感驚訝。它曾經是宮廷的常任顧問,它插手我們的事,手太長了。
在最近的動亂中,就有兩位大使插了手。一個在進城門時被逮住,他帶著一包東西要送到市政大樓去,裡面是一封洛旺埃爾先生1給瑞典國王的電報。博德先生原封未動地交給了瑞典公使館。洛爾·斯托阿爾2的信也落到了人民群眾的領袖手裡,也原封未動地被送了回去。這種事在倫敦幹得更出色。洛爾·斯托阿爾和他的同胞一樣,希望外國陷入混亂:他的外交政策來自密探,他的電文來自洩密。我當大臣時,他很喜歡我,因為我待他很隨便,我的門對他時刻敞開著;他有時穿著長統靴、全身汗淋淋的、穿得像賊一樣,也可以隨時闖到我家裡來:那時他總是從那些稱他為「斯托阿爾」的太太們家裡出來、跑了好幾條街之後到我家裡的;他付給她們的錢很少很少。
1洛旺埃爾(Loevenhiem),當時在巴黎的瑞典大臣。
2洛爾·斯托阿爾(lordStuart),英國駐巴黎大使。
我那時構思了一個新的外交計劃:我不隱藏什麼,有話明說;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看我的電文,因為為了法蘭西的光榮,我沒有什麼計劃要避開我的反對派來作的。
我微笑著但又很嚴肅地對查理·斯托阿爾說過一百遍:「不要跟我拐碴兒吵架,如果您要跟我決鬥,我馬上與您決鬥。法蘭西從來沒有用你們的計謀同你們打過仗,這就是為什麼你們把我們打敗了的原因,不過俐門不要因此而翹尾巴噦。」3
3這段話同我一八二三年寫給卡寧先生的信的內容差不多(見《維羅納代表大會》)。
洛爾·斯托阿爾就是用這種觀點來看我們七月起義中的混亂的,他對我們的不幸狂喜異常,但外交團其他仇視人民事業的成員,或多或少推動查理十世制定了敕令。然而,敕令出來後,他們並沒有做什麼來挽救君主制。如果說波佐·蒂·玻爾戈1對政變顯得擔心,他這種擔心既不是為了國王,也不是為了人民。
1波佐·蒂·玻爾戈(PozzodiBorgo),俄國駐巴黎大使。
有兩件事是肯定的:
第一件:七月革命衝擊了四國聯盟的條約:波旁家族的法國是這個聯盟中的一員,波旁王朝的權力一旦被強行剝奪,歐洲新的政治權力必將陷入危險境地。
第二件:在君主制度下,外國公使不是政府的代理人,他們是君主的代理人。因此,公使們最基本的義務是聚集在查理十世的周圍,無論他在法國的哪一個地方,他們都得追隨他。
有一個唯一的大使,這種思想來到了他的腦海裡,他就是貝爾拿多特——一個不屬於君主古老家族的國王——的代理人,這不是很奇怪嗎?當波佐,蒂·玻爾戈反對債權函件強加的和榮譽迫使其做出的手段時,德·洛旺埃爾先生卻使德·韋爾泰男爵2贊成了他的意見。
2德·韋爾泰(deWerther),當時在巴黎的普魯士公使。
外交團之所以去到了聖克盧,是因為查理十世的地位有了變化:王位支持者們在選舉委員會取得了他們開始時缺少的勢力;工業家們害怕可能發生一場戰爭;保住亨利五世就保住了和平的思想已深入到了王室青少年圈子裡的大部分成員當中。
波佐·蒂·玻爾戈先生很克制沒有多說話了,因為交易所和銀行的資金都沒有受到損失,尤其是他的地位也毫無危險。然而他對加佩王朝的滅亡起了百分之五的作用,這種滅亡對其他活著的國王起了一定的威懾作用。但在今後一段時間裡,他會不失時期地、根據為他所用的原則,用這個為個人私利而造成的無法挽回的錯誤的做法來開脫罪責的。
大使們在同一個宮廷裡待得太久,已養成了他們居住國的生活習俗,喜歡生活在榮譽裡,他們不再如實地看待事物,他們擔心他們的電文透露出去,動搖他們的地位。事實上,埃斯特拉齊、韋爾泰、波佐在柏林,在彼德堡,在維也納,或者在法國宮廷的大使閣下們,不是同一回事。有人說,波佐先生因其手藝高明的女廚師和貴族議員的稱號的事,而對路易十八和對查理十世心懷恨意。不滿足他的要求,是不對的,他恨他的同鄉1波拿巴,但他是在波旁王朝供職。但是,如果是在根特,他決定王冠問題,引起路易十八突然去巴黎,他可以自誇他能阻止外交使團在七月裡所做的事,他幫助他兄弟戴上的王冠,他一定能夠從查理十世的頭上摘下來。
1他知道波佐·蒂·玻爾戈是科西嘉人。
我想了很久,幾個世紀之後產生的外交使團置於人們的另一種權力之下,將不再會與新的社會發生關係:公眾的政府,方便的交通將做今天那些內閣同時直接處理或由領使館官員這個中間人處理的事;那時還會增加其數量,改善其處境,因為那時歐洲已經工業化了。那些封了頭銜的間諜,非常自負,他們為了效忠於他們失去了的那個王朝,只會在他們代理的王國裡搗亂,培養著他們想像中的主子。查理十世沒有邀請外交使團到他的宮廷裡去,從他那方便來講,他可錯了;但他所看到的,對他來說,就像一個夢;他越來越感到驚訝。這樣,他沒有把德·奧爾良公爵召到他的身邊,因為他只想到了危險來自共和黨方面,而從未想到會有被篡位的威脅。
朗布伊埃
查理十世同王后和德·波爾多公爵在當晚去了朗布伊埃。德·奧爾良公爵先生扮演的新的角色在國王的頭腦裡第一次產生了退位的念頭。王太子先生,一直呆在後衛部隊,但一點也沒有同士兵接觸,他在特裡阿農派人給他們分發剩下的酒和食物。
晚上八點一刻,各兵種部隊開始行動。那時,第五輕騎兵營的忠誠充分顯示了出來:他們沒有被捲入到那場運動裡去;回到巴黎後,他們把他們的軍旗交給查理十世,而查理十世拒絕接受它,就像他曾拒絕第五十營的軍旗一樣。
幾個旅的士兵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各種不同的武器混雜在一起;騎兵連超過了步兵連,在一旁休息。七月三十一日半夜,他們精疲力盡,在特拉佩斯停了下來。王太子就在這個村子後面的一間房子裡休息。
第二天,即八月一日,他讓部隊駐紮在特拉佩斯,自己去了朗布伊埃。部隊在十一點拔營;有幾個士兵去村子裡買麵包,被人暗殺了。
到朗布伊埃後,軍隊駐紮在城堡周圍。
八月一日至二日的晚上,胸甲騎兵的三個團重新踏上了去他們原來駐地的路。有人認為,指揮衛隊胸甲騎兵團的博爾德蘇爾將軍已在凡爾賽投降了。
第二投彈兵連把軍旗交給國王后,也於二日早晨出發了。王太子碰到了這些投彈兵逃兵,他們馬上排成戰鬥隊形向王太子致意,然後繼續趕路了。不忠和禮節混合在一起,多麼奇特!在這三天的革命中,沒有人有激情了,每個人只是依據他的權利或義務所形成的想法在行動:權利已經取得,義務已經完成,敵意和愛一樣,都已不復存在;一些人擔心享受權利不會長久,另一些人則擔心盡義務會無止境。也許機會只有這一次,也許今後不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人們在勝利面前止步不前;過去當他們願意戰鬥的時候曾經保衛過國王的士兵,而今當他們要離開國王的時候卻又把他們的軍旗交還給了他。敕令使人們放棄了他們的誓言;戰場上的撤退使投彈兵放棄了他們的軍旗。
八月三日會議的召開——查理十世寫給德·奧爾良公爵先生的信
查理十世引退了,共和黨人卻退卻了,什麼都不能阻止君主選舉制前進的步伐。外省對巴黎向來是綿羊般順從,奴才般響應,發到巴黎的每封電報和插在車上的三色旗,無不在高呼:菲力普萬歲!或者,革命萬歲!
決定在八月三日召開的會議開幕了,貴族議員去了眾議院:我去了那裡,因為一切都還是臨時的。那裡上演了一幕滑稽喜劇:王位空著,反國王的人士坐在王位旁邊,像是由掌璽大臣主持召開的一次沒有國王參加的英國議會。
菲力普說為了拯救我們,他認為接受下列事項是非常必要的:攝政王之職,憲章第14條的修改,以及像維持歐洲和平一樣,他,菲力普十分關心讓我們得到充分的自由。在講演中,在句子的結構上不厭其煩地玩弄手段,這在我們的歷史上已延續了半個世紀。但當王子發表下面的申明時,大家的注意力就特別集中了:
貴族議員和眾議員先生們:
兩個議院一建立,我就把查理十世國王陛下引退的消息告訴你們;與此同時,法國的路易·安東民王太子也放棄了他的權力。這件事已於昨天,八月二日晚上由我著手解決。我今天上午已下令把這件事的材料存入貴族議院,我會將其在《箴言報》官方的通報欄中予以公佈。
用卑鄙的計謀和卑劣的不哼不哈的策略,德·奧爾良公爵在這裡略去了亨利五世的名字,兩個國王正是為了他而引退的。假如這個時候,挨個地詢問每個法國人,大部分人可能會贊成亨利五世,一部分共和黨人甚至已接受了他,還會把拉斐特送給他做老師。他這根合法的苗子其所以留在法國,是因為兩個年老的國王將去羅馬度過他們的餘生;另外,他留在法國,圍繞著權利的移交不會出現任何困難,各個政黨也不會對他有什麼懷疑。任用波旁王朝的後代不只是一種危險,還是政治上背道而馳的行為:新法國屬於共和黨人的,它不需要國王,至少它不需要·占老家族的國王。再過幾年,我們將會看到我們的自由是什麼,和平是什麼;在那種自由和和平的國度裡,人們將是怎樣的心花怒放,興高采烈。我們很瞭解這位新當選者的脾性,如果人們能夠依據他的性情來判斷他的動向,那麼,為了維護他的君主專制,他只會對內進行壓迫,對外實行投降。
路易·菲力普的錯處不是接受了王冠(這種野心勃勃的舉動已有成百上千的例子,它只是攻擊一種政治機關),他真正的不法行為是:他曾是個背信棄義的監護人;他曾扔下孩子和孤兒不管這在《聖經》裡是夠不上該詛咒的一種輕罪:然而,在道德法庭上(人們把它叫做命運或天意,我這樣稱它,我只強調罪過帶來的不可避免的後果),不會放過對那些違反道德法律的行為進行制裁的。
菲力普以及他的政府,所有這一類不可能的事和相矛盾的事,或早或遲都注定會失敗的。那是因為有偶然的因素,有國內外利益的複雜因素,有某些人的漠不關心和被收買被腐蝕的因素,有某些人的輕率、麻痺大意的因素;但不管現政權能夠維持多久,它永遠也不會持續到奧爾良這個家族支系能夠紮穩它的根的時候。
查理十世瞭解到革命取得了進展,明白到了他那種年紀以及他的為人,要想阻止革命的進程,他是無能為力的;他知道,只有像菲力普對眾議員宣佈的那樣,他和他的兒子引退下來,才能避免使他的家族受到打擊。在八月一日,他就寫了批示,同意召開這次會議;而且,他相信他侄兒奧爾良公爵對他的忠誠,便親自委任他侄兒當了王國總兵。八月二日,他走得更遠了,因為他只想登船走了,他請求派特派員護送他一直到謝爾堡。這些特派員開頭沒有被國王衛隊所接受。波拿巴也曾用特派員當過衛兵,第一次是俄國人,第二次是法國人,但他並沒有去求過他們。
下面是查理十世的信:
表弟:
我很痛心,因為有許多麻煩會使得人民受苦,或使他們受到威脅,而我又沒有辦法告之他們。因此我決定把我的王冠讓給我的孫子波爾多公爵。
王太子也分擔著我的痛苦,他將讓位給他的侄子1。
1貝利公爵的遺腹子,波爾多公爵即亨利五世,當時還不足十歲。
因你的才華出眾,你將成為王國的攝政王(王國總兵),由你負責宣佈亨利五世登上王室的寶座。另外,在新國王因年幼不能執政的期間,你應採取各種措施擬定政府的形式。我對你說的僅僅是這些安排,這是避免出現更多的麻煩的一種措施。
你把我的安排與外交團通通氣,你要讓我盡快知道我的孫子以亨利五世的名義登基的消息。
我再次向你表達我對你的信任,並向你致意;表弟,我是永遠愛著你的表兄。
查理於朗布伊埃
一八三○年八月二日
假如德·奧爾良公爵先生能動之以情或有悔意,這個「愛著你的表兄」的簽名應該會打動他的心吧?人們懷疑在朗布伊埃放棄王位的這一舉動的作用微乎其微,人們準備讓年輕的王子出發了:三色旗及保護措施都已由那些狂熱支持敕令的信徒們安排好了。假如貝利公爵夫人與她的兒子突然出發,出現在眾議院裡,而那時,德·奧爾良公爵先生正在他召集的會議上演說,那他就只有兩個可能了,而這兩個可能都很棘手。但至少,災難來臨時,那個被捧到天上的孩子不必在異國的土地上過那段悲慘的日子了。
我的建議、我的願望、我的呼喊,都不起作用;瑪麗·卡羅莉娜1是貝亞爾的母親,她正準備離開城堡,我求她也白搭。僕人盧瓦亞爾2說過這樣一句話:「可憐呢,好心善良的母親輪到最後一個出去,她把兒子叫來,對他說了下面這些話:『皮埃爾,我的朋友,謙虛禮貌點吧!切忌驕傲自滿!對任何人要彬彬有禮,言行一致,也就是說,對窮人,對孤兒寡母,對單身漢,都要樂於施捨,這樣,上帝會保佑你的!』……那位善良的母親當即從她的袖子裡摸出一個小皮夾子,裡面只有六個金埃居,她把它遞給了她的兒子。」
1瑪麗·卡羅莉娜(Marie-Caroline),貝利公爵夫人。
2盧瓦亞爾(Loyal),《貝亞爾傳記》的不具名作者,十九世紀人士。
那位騎士帶著裝有六個金埃居的皮夾子,既不害怕,也無怨言地出發了,為的只是要成為最勇敢、最有聲譽的上尉。亨利的身上可能還沒有六個金埃居,但他會有許多其他的戰鬥要去完成,他必須與所有的不幸作鬥爭,還要打敗世界上最厲害的對手。英雄母親給予她們兒子的是無限的關懷與教導!貝妮,我的母親,從你那裡,我學會了讓我的生活充滿榮耀,並做一個嚴格要求自己的人。
原諒我寫了這些回憶,但正因為我這些回憶也許讓我從過去回到了現在,從而把現在的不幸去掉了一部分。
擁護查理十世的三個眾議院委員分別是:德·肖南先生、奧迪隆·巴羅先生和梅松元帥。他們被兵站送了回來,踏上了回巴黎的路;人民群眾的一次遊行又把他們趕到了朗布伊埃。
人民群眾朝朗布伊埃進發——國王出逃——思考
八月二日晚上,在巴黎紛紛傳說:查理十世一直拒絕離開朗布伊埃,非得等到他的孫子被承認為止。三日早晨,一大群人聚集在香榭麗捨大街上,高呼道:「到朗布伊埃去!到朗布伊埃去!不能讓一個波旁王朝分子溜掉!」一些有錢的人也混到了人群裡面。但是時間到了,他們讓以帕若1將軍為首的那群壞蛋逃走了;帕若曾讓雅克米諾2上校當他的參謀長。往回趕的委員們在途中遇到了特遣隊的偵察兵,跟著他們的足跡,他們被帶到了朗布伊埃。國王向他們打聽暴動者的勢力,回宮後,他讓人把梅松1叫去了;梅松掌握著他的命運和軍隊指揮權。國王對梅松說:「梅松,我要你以軍人的榮譽和信仰回答我:那些委員們同我講的是真的嗎?」這位元帥回答道:「他們跟您講的只有一半是真的。」
1帕若(Pajol),拿破侖的將軍。
2路易·菲力普後來讓他當了將軍,貴族院議員。
1查理十世在一八二九年封他為元帥;路易·菲力普後來任命他為大使大臣。
八月三日,在朗布伊埃還有三千五名衛隊步兵和四個輕騎兵團;這四個團組成二十個騎兵隊,共二千人。兵站、衛兵等加上騎兵、步兵一千三百人。總共兵力八千八百人,七個炮兵連,四十二門大炮。晚上十點,聽到備鞍上馬聲,整個軍營開拔前往曼特農,查理十世和他的家人也在這群憂傷的人群裡,這時月亮剛從雲端裡露出臉來,照著他們。
他們在誰面前撤退?在一支幾乎手無寸鐵、坐著破舊的凡爾賽和聖克盧的小馬車趕來的隊伍前撤退。帕若將軍迫不得已領著這幫人往前趕時,他覺得自己快完蛋了,因為這幫人加上前來匯合的魯昂人在一起,也沒超過一萬五千人,而且有一半人老在路上拖拖拉拉。幾個激進、勇敢、大度的年輕人夾雜在這支隊伍裡,他們樂於作出犧牲;而其他的人則不堪一擊。在朗布伊埃這個光禿禿的平原上,只有炮火才構成威脅;因此根據各種跡象來看,他們似乎獲得了勝利。在巴黎人民獲得勝利的基礎上和國王在朗布伊埃得勝的情況下,談判也許能進行。
什麼!在這麼多官員之中,竟沒有一個人能有勇氣以亨利五世的名義掌握指揮大權?因為,不管怎麼說,查理十世和王太子已不是國王了!
他們不想戰鬥,躲在夏特雷有什麼用?在那裡,他們在群眾襲擊目標之外;在都爾會更好,因為那裡有外省正統派可作依靠。查理十世仍留在法國,軍隊的大部分仍會忠於他。布洛涅和呂維爾的軍營已經拔營,正行進在解救他的路上。我的侄兒,路易伯爵帶領他的那個團——第四輕騎兵團,得知國王已從朗布伊埃撤離,才鬆了一口氣。德·夏多布里昂先生不得不護送國王騎著小馬回到他的小船上。查理十世如果是在一座小城市裡,在當地人的幫助下,如果他召集兩院會議,大多數議員還是會表示服從他的。卡齊米爾·佩裡埃、賽巴斯蒂阿尼將軍和其他百來號人曾經等待過,他們極力反對三色的標誌,他們害怕人民革命對他們的危害:我能說什麼呢?王國的總兵是由國王任命的,他沒見到過他打過一次勝仗,他只好避開那些擁護者,而一味地聽從國王的命令。外交團沒有盡到它的責任,只有當它與國王站在同一條線上時,才去盡它的職責。共和政體在一片混亂中於巴黎建立之後,面對外省建立的符合憲法的合法政府時,它一個月都會維持不了。人們從來還不曾在這麼有利的形勢下輸過,如果就這樣輸掉,恐怕再也不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因此,在七月敕令和從聖克盧撤退之後,我們要向市民倡導自由,向士兵宣傳榮譽!
如果一個新的社會取代了目前的社會制度,那麼一個新的時代也許將會到來,那時戰爭將會變成極為荒謬的事,戰爭的理論本身將再也不會讓人知曉,但是,我們還沒有走到那一步。在軍事鬥爭中,有些博愛家把戰爭區分開來,而他們即將遇到的是名聲那麼壞的內戰:「同胞自相殘殺!兄弟、父親、兒子水火不相容!」這一切多麼淒慘;然而人民卻在這種內部的分裂中不斷地受到磨煉,得到新生,它永遠不會在國內戰爭中滅亡,但它會在國外的侵略戰爭中消亡。看看分裂時期的意大利吧,再看看如今的它吧。被迫去奪取鄰國的土地,又被迫看到自己被鄰國血洗的家園,這是多麼悲慘與不幸啊!但是,坦白地講,難道殘害一個你不認識的德國的農民家庭,遠比你去偷,比你毫無憐憫之心地殺人,比你心安理得地去玷污婦女和姑娘要人道得多嗎?難道就因為這是戰爭嗎?我們還能說什麼呢?當發動對外戰爭不是為了爭取民族獨立的時候,那麼國內戰爭就沒有對外戰爭那麼不公平、不令人反感、反而顯得更加自然了。國內戰爭至少是以個人的凌辱和公認的憎恨為基礎的,是與弱者的決鬥,正是在這些戰爭中,對手們懂得了他們為什麼要手拿武器。要是激情辯護不了罪愆,它還是會為它開脫,為它解釋,它會讓人們明白為什麼它會存在。對外戰爭呢,它是怎樣被辯護的呢?民族之間的互相殘殺通常是因為國王感到厭倦,某個野心家想篡權,某個大臣想搞垮對方。是該懲罰那些年老而神經過敏的人了,他們更適合於做詩人而不是做歷史學家:如蒂西迪德、賽扎爾、蒂特一利韋,他們滿足於一個表示痛苦的句子而不管其他。
國內戰爭,儘管帶來許多災難,但它只有一個真正的危險:如果叛亂分子求助於外國,或者外國利用人民的四分五裂,對人民進攻,那麼這種情況的必然結果是被征服,如大不列顛、西班牙、古代的希臘和今天的波蘭,我們列舉的這些例子,大家應該不會忘記。然而,在神聖聯盟時期,兩個派別都呼籲西班牙人和英國人,意大利人和德國人的支持,他們的力量相互抵銷了,一點也沒有影響武裝了的法國人在它們之間的平衡。
查理十世用刺刀去支持敕令是不對的;可他的大臣們卻不能以服從與否來為自己讓人民和士兵流血而辯解;人民和士兵之間沒有任何仇恨可以把他們分開,如同那些理論恐怖主義分子在不存在恐怖時想製造出一種恐怖理論的方案一樣。查理十世在戰爭打來了,並丟失了所有的戰略要地之後,還不肯承認戰爭也是錯誤的。他把王位給他的孫子之後,就無權對新國王若阿斯說:「我讓你登上王位,是為了讓你在塵世間經受鍛煉、熟悉情況、受到考驗;你肩負的擔子不輕:我老了,我或許被流放,我的王位要你保住。」不應該在查理十世被迫離開法國的同時,讓亨利五世登上王位。而在讓他當上國王的同時,人們就判處他要死在這塊摻和了聖路易和亨利四世骨灰的土地上。
再說,在這陣熱血沸騰之後,我又恢復了理智,而且在這些事情中,我只看到了人類命運的終結。以武力取勝的宮廷,剝奪了人民的自由,它不會在某一天裡被推翻,反而會在這些年裡阻礙社會的發展。但所有廣泛包含君主專制的東西都遭到了重新建立起來的聖會的譴責。最後的結果是,事情的發展偏離了人類文明的方向。上帝造就了符合它秘密目標的強大的人類:它給了他們當他們應該扔掉就扔掉的不足之處,因為它不希望用低下的智力養成的不良的品行與天意作對。
王宮——談話——最後的政治意圖——德·聖奧萊爾先生
王室在隱退的同時,把我的作用也大大縮小了。我只希望能被召到貴族議院去發言。寫是不可能的:如果攻擊來自宮廷的敵人,如果查理十世被來自外部的陰謀所推翻,我會拿起我的筆的;另外,他們要是讓我獨立自由,我會在王室殘部的周圍全力以赴重建一個大黨。但是攻擊來自王室的內部;大臣們違背了自由的兩大原則;他們使王權背誓,也許是偶然,但卻是事實;正因為如此,他們甚至使我喪失了作用。為敕令,我能去冒什麼險?我怎麼還能去稱讚依然合法的君主的可靠性,他的坦率和榮譽呢?我又怎麼能說它是我們的利益、我們的法律和我們的獨立自主的最強大的保障呢?真是古老君主制度的典範!可這個君主制度卻奪去了我的武器,讓我在我的敵人面前手無寸鐵了。
當我被弄得勢單力薄南風不競時,看到新的王室竟來找我,我不免大為震驚。當年查理十世對我的提議嗤之以鼻,而菲力普卻不遺餘力地想讓我為其效力。先是阿拉戈先生激昂而生動地同我談到了阿代拉伊德夫人的事,後來阿納托爾·德·孟德斯鳩伯爵一天上午來到雷卡米耶夫人家裡找到了我。他對我說,德·奧爾良公爵夫婦將會很高興接見我,如果我願意去王宮的話。當時他們正忙於發表一個聲明:把王國總兵的頭銜正式更名為攝政王。也許,在我發表看法之前,新王室早就已決定削弱我的對立面的力量;它也可能在想,我會因為三個國王的離位而把自己看作無所事事的人。
德·孟德斯鳩先生這場開場白使我大吃一驚,然而我不能拒絕他所說的,因為,不是自吹自擂,我能成功,我想我能讓人弄明白事實的真相。於是我跟未來王后的榮譽騎士去了王宮。帶進面對瓦盧瓦大街的大門後,我在他們的小客廳裡見到了德·奧爾良公爵夫人和阿代拉伊德夫人。以前我曾很榮幸見過她們。德·奧爾良公爵夫人讓我坐在她旁邊,馬上對我說道:「啊!德·夏多布里昂先生,我們非常的不幸呢!如果所有的黨派都能聯合起來,我們也許還能得救。您對這一切有什麼看法?」
「夫人,」我回答道,「沒有什麼比這更明瞭了:查理十世和王太子殿下已經讓位,亨利現在當了國王,德·奧爾良公爵大人是王國總兵。在亨利五世年幼期間,請他執政好了,這樣,一切都會結束的。」
「可是,德·夏多布里昂先生,老百姓們很不安,我們會在這種混亂中垮台的。」
「夫人,我斗膽問一句,德·奧爾良公爵大人的意圖是什麼?如果把王位讓給他,他會接受嗎?」
兩位夫人猶豫著沒有回答。片刻沉默之後,德·奧爾良公爵夫人反問道:「德·夏多布里昂先生,請您想一想可能會到來的不幸。為了把我們從革命中拯救出來,『所有明事理的人必須精誠合作,互相理解。德·夏多布里昂先生,您在羅馬作出了那麼大的貢獻,如果您不再離開法國,您在這裡可是大有所為的哩。」
「夫人不知道我是效忠於年輕的國王和他母親的嗎?」
「哦!德·夏多布里昂先生,他們待您可真好啊!」
「王太后不希望我這一生有違旨行為。」
「德·夏多布里昂先生,您不瞭解我侄媳,她太輕佻了!……可憐的卡羅利娜!……我馬上派人去找德·奧爾良公爵先生來,讓他勸勸您,這方面他比我強。」
公爵夫人吩咐人去找公爵,半刻鐘以後,路易·菲力普來了。這位公爵夫人穿著隨便,顯得很疲倦。我站了起來,這位王國總兵走過來對我說道:「德·奧爾良公爵夫人大概已對您說過,我們現在的處境多麼的不利吧。」
德·奧爾良公爵先生根據他當年與孩子們在一起的歡樂情景吟了一首表達草原上寧靜生活的田園詩。我抓住兩節詩中的空隙時間,恭恭敬敬地重複了我剛給公爵夫人說過的話。
「啊!」他叫道,「我的歡樂在那裡!能成為這個孩子監護人和依靠,我是多麼滿足啊!德·夏多布里昂先生,我同您一樣,對這一切都想過了:帶著德·波爾多公爵肯定會是最好的做法,我只是擔心那些事件來勢兇猛,我們敵不過他們。」
「敵不過他們,大人?您不是享有一切權力嗎?去同亨利五世匯合在一起,把議會和軍隊召到您身邊,並離開巴黎。在您離開之後,一切動盪都會平息。那時人們會在您強大的權力和保護下尋求庇護的。」
在我講這些的時候,我不斷地觀察菲力普。我的話讓他渾身不自在。我在他臉上看出來了,他想當皇帝。
「德·夏多布里昂先生,」他沒看著我,對我說道,「事情遠比您想像的要困難呢,這事並不那麼簡單,您不知道我們所處的環境是怎樣的危險。一群憤怒的人反對議會已達到了極點,而我們什麼都沒有,招架不住。」
從德·奧爾良公爵嘴裡不意中說出的這句話,使我很高興,因為它給我提供了一個不容置辯的反駁機會:
「我想到了這種困境,大人,但有一個可靠的辦法可以擺脫它。如果您不願意像我剛才建議的那樣去與亨利五世匯合,您也可以選擇走另一條路。議會馬上要召開了:不管眾議員們作出什麼樣的決議,您就聲明說,目前的議會無權(這是鐵的事實)決定政府的形式:您就告白天下,法國需要咨詢,要選舉新的議會以及成立專門的權力機構,以決定一個如此重大的問題。太后陛下就會照此站在最具人民性的立場;目前把您捧上天的共和黨,是您的真正威脅。在最近的兩個月裡,一直到新議會任期開始,您把國民衛隊組織起來;您所有的朋友和年輕國王的朋友將在外省與您共同奮鬥。到時您讓那些眾議員們都來,讓他們在法庭上當眾為我所辯護的案子作證。這案子,由您私下裡支持,會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無政府主義時代已經過去了,您將再也不會害怕共和黨的暴力了。我甚至認為把拉華耶特將軍和拉菲特先生拉過來也不是一件難事。大人,一切都以您為中心了!國王還小,您可以統治十五年;在這十五年裡,我們這些人都該退下來了;您將獲得歷史上一項唯一的榮譽——登上王位並將它傳給合法繼承人。同時,您可以讓這孩子用本世紀之精神與智慧把他培養成人,以便將來能統治法國:您女兒中的一個將來某一天會同他一起共撐王權的。」
菲力普不時仰望頭頂上空,他對我說道:
「對不起,德·夏多布里昂先生,我抽空離開了一個代表團是為了同您談談,等會兒我還得回去。公爵夫人會告訴您我是多麼地高興能做您所期望做的事的;但請您相信好了,是我一個人阻止了一群危險的人。如果說保皇黨沒有被屠殺,那是全靠了我的努力。」
我是這樣來回答這個出乎意料又離我們談話主題甚遠的這番話的:
「大人,我曾目睹過一些大屠殺:那些在革命中闖過來的人都是些經受過戰爭鍛煉的人。那些老兵不會被那些讓新手嚇得發抖的事所嚇倒的。」
國王陛下退引之後,我去找我的朋友們:
「怎麼樣啊?」他們問道。
「是這樣,他想當國王。」
「那德·奧爾良公爵夫人呢?」
「她想當王后。」
「他們倆都對您說了?」
「一個對我朗頌田園詩,另一個同我大談法國所面臨的危險和可憐的卡羅利娜的輕佻;他們兩個都想讓我明白我對他們很有用,他們任何一個都沒把我當對手。」
德·奧爾良公爵夫人希望能與我再次會面,而德·奧爾良公爵先生卻沒有參與這項談話。阿代拉伊德夫人和第一次一樣也在那裡。德·奧爾良公爵夫人更加詳盡地談到了德·奧爾良公爵先生打算給我許多的榮譽和好處。而且她友善地讓我回憶起她通過輿論讓我獲得權力和我做出的貢獻,還有儘管我盡心盡職,查理十世和他的家族對我仍表示的反感。她對我說,如果我願意回到外交部去,國王陛下將會很高興我做出的選擇;但如果我更喜歡回到羅馬去,那麼,她(德·奧爾良公爵夫人)會非常滿意地看到我為我們聖教的利益而作出的最後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