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和風景
我於一八○三年十二月十日去過蒂沃利。在那個時候,我曾在一篇當時出版的記敘文1中這樣講過:
1那篇文章的題目是:《蒂沃利和阿德拉那別墅》(「TivolietlavillaAdriaha.」)。
那是一個適宜於沉思默想的好地方,我回憶過去的經歷,感受到了現在的重要,我試圖猜想我未來的生活二十年後我會在什麼地方?我會幹什麼?
二十年呀!這對我來說,就像一個世紀。我想,在這個世紀過完之前,我一走已經長眠於我的墓中了。那時,從這個世界消逝的不僅是我,還有這個世界的主宰者和他的帝國本身!
幾乎所有古代的和現代的旅人在羅馬鄉下都只看到了一些他們稱之為恐怖和光禿禿的地方。蒙田對那些不乏想像力的人說過:「在我的左面,遠遠地看去是亞平寧山。看到這個不怎麼可愛的地方的全景,千溝萬壑,光禿禿的土地上,連一棵樹也沒有,真是個貧瘠的地方。」
新教徒密爾頓以同他的信仰一樣枯燥冷漠的目光看待羅馬鄉村,而拉朗德和布羅斯地方的主席也和他一樣對其視而不見。
德·邦斯特當2先生於一八○四年(也就是我寫信給德·封塔納先生、一八○三年底刊登在《信使》報上的那封信發表一年之後)在日內瓦出版的《埃內德遊記新十篇》中,我們幾乎找不出對那種驚人的孤獨的真實感情,而且裡面還摻雜了一些憤怒的指責。在埃內的天空下,可以說是面對荷馬諸神閱讀維吉爾的詩歌,那是多麼愜意啊!邦斯特當說:「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只看得見大海,一些毀壞了的樹林,田野和大片的牧場,而看不到一個居民。這裡多麼荒涼!在這遼闊的土地上,只看到一所房子,而這所房子就在我身旁的小山頂上。我走了過去,房子沒有門。我登上樓梯,走進了一間臥室,只見一隻猛禽在那裡築了一個巢。我在這所已被棄置的房子的窗邊待了一會,看著我腳下的這片海濱。在普利那1時代,這一帶多麼繁榮富饒,而現在這裡竟一個農夫也找不到。
2德·邦斯特當(deBonsteten,一七四五—一八三二),瑞士作家。
1普利那(Pline),公元一世紀拉丁詩人。
自從我對羅馬農村作過描寫以後,人們對此也由詆毀轉向熱情,英國和法國的旅人步我的後塵,他們的足跡從斯托爾塔2到羅馬,一路上心曠神怡。德·圖爾農3先生在他的統計學研究中,走進了我有幸發現的、值得欽佩的古羅馬大道。「羅馬鄉村,」他說,「每走一步,都更加清晰地層現它那無邊的線條、眾多的景致及山脈的美麗輪廓的壯麗美。它那獨具的莊嚴使人震動,讓人心馳神往。」
2斯托爾塔(storta),往佛羅倫薩去的路上,距羅馬十二公里的一個驛站。
3德·圖爾農(deTournon,一四八九—一五六二),帝國時期的羅馬省長,後任波爾多和里昂省長。
我差點沒提到西蒙4先生了。對他來說,旅行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他以看到亂七八糟的羅馬為樂事。他驟然逝世時,我正在日內瓦。他是個農莊主,那時他剛割完他的草料、高興地收穫了第一批穀物,再回去收集割倒的草和莊稼。
4西蒙(Simon),瑞士旅行家。
我們有幾位著名風景畫家的信,普森和克洛德·洛蘭雖然對羅馬未發一言,但是,如果說他們的羽筆沉默的話,他們的畫筆卻洋洋萬言:L-agroromano1是一個神秘的美景之源,他們從中汲取素材,以天才的吝嗇將之隱藏,像是生怕庸俗會將其辱沒一樣。奇怪的是,正是法國人的眼睛很快地看到了意大利的光芒。
1羅馬鄉村。
我又讀了一遍二十五年前我寫給德·封塔納先生關於羅馬的信,我承認,在我看來這封信是如此的真實,表達恰到好處。那年冬天(一八二九年)有家外國公司來提出開墾這片羅馬的鄉間土地。啊,先生們,你們別在雅尼居爾2的那種英式花園吧!為了那些花園,幾個世紀以來長滿了青草的土地上,森森納杜斯3的犁鏵都被砸碎了。而如果將來有一天,它們使得這片土地更加醜陋的話,我將逃離羅馬,永不復足。去別處使用你們的改進過的犁鏵吧!在這片土地上,只能挖掘墳墓。有幾個傢伙跑上跑下地算計著毀掉圖斯居蘭4的廢墟可建築多少貴族式的城堡,紅衣主教們對此充耳不聞。他們只怕是要用石灰和大理石來為保羅·埃米爾做石棺了,就像他們曾用排水管和鉛來為我們的祖輩做棺材一樣。紅衣主教懷念過去;此外當他證實羅馬鄉村提供給土地所有者百分之五的土地作牧場,而卻能生產出一點五倍的小麥時,他把經濟學家們給弄糊塗了。這不是懈怠的結果,而是實得的利潤。平原種植者獲得了的先權,羅馬農村一畝地的收入,幾乎比得上法國最好的土地上相同面積的收入。要讓人信服的話,只需讀一讀尼科拉伊1先生的著作。
2雅尼居爾,指台伯河右岸的丘陵地帶。
3森森納杜斯名人物,以生活簡樸著稱。公元前四六○年是羅馬執政官,後又兩次當上羅馬獨裁官,最後回鄉重操犁鏵。
4意大利古代城名。
1尼科拉伊(一七三三—一八一一),德國評論家、出版商。
給維勒曼先生的信
我跟您說過,在我第二次羅馬之行開始的時候,我正感到困擾和煩惱,最終重新踏上了那片廢墟,回到了陽光下:我還處於初步印象的影響之下,一八二八年十一月三日我給維勒曼先生2回信:
2維勒曼(Villemain),當時巴黎大學的教授。
先生:
我在羅馬孤獨寂寞的時候,正好收到了您的來信。它驅散了我對這個地方強烈的厭惡情緒,這種厭惡情緒與以前那些剝奪我的雙眼以致不能像起初那樣看待周圍事物的時候是不同的。我記憶中的點點滴滴遠遠不夠和現在的羅馬聯繫起來,從而使自己得到慰藉。當我在數個世紀的遺址中散步的時候,這些只為我提供了一個推測年代的尺度。我追憶過去,看到了我曾失去的一切和我以後將擁有的短暫時光的盡頭。我努力去追憶那些可以使我停留的樂事,卻找不出一件來。我盡力去欣賞那些曾令我為之歎服的東西,卻也再沒有仰慕之情了。我回到家裡體驗著那些被acirocco3壓壞或被來自地中海的北風刺透的榮譽。這就是我全部的生活。我離墳墓不遠,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造訪這個墳墓4。人們照看著許多搖搖欲墜的紀念物,把它們支撐住,砍掉纏在上面的花花草草。我離開時還年輕的女人們已變得蒼老了,而那些廢墟卻又重煥青春。在這種地方,人們能幹什麼呢?
3地中海乾燥的風。
4波利娜·德·博蒙(PaulinedeBeaumont)的故墓。
我還肯定地告訴您,先生,我只想回到地獄街去永遠不再出來。我履行了對國家、對朋友的所有諾言。當您和貝爾坦·德·沃先生進入國會時,我將別無它求,因為憑你們的才幹,你們很快就能得到高昇。我希望,我的退出,對於停息那些可怕的反對意見多少起些作用。公民自由在法國受到永遠的承認。我的犧牲伴隨我的職務現在應該結束了。我只要重回我的「診所」,我只對這個地方感到滿意,因為我曾在那裡受到過最好的招待。我發現了一個非常寬容的政府,除了意大利的事以外,它對各種事情也很在行。但什麼也比不上從世界舞台上完全消失這一念頭更令我開懷:在別人發現之前就先進入了清靜的墳墓,這確實是件欣慰的事。
謝謝您樂意與我談及您的工作。您將會做一件與您的身份相符,而且能進一步提高您的知名度的事。在這裡,如果您還有些研究要叫人做的話,儘管吩咐好了。在梵蒂岡作一次挖掘將會給您提供許多寶物。唉!我對可憐的蒂埃裡先生看得太重了!我敢肯定對他的追憶使我困惑。他那麼年輕1對工作滿懷熱忱,卻這樣匆忙地走了!就像有真才實學的人一樣,他的思想一直在不斷完善,在他身上,理智取代了執拗。我仍期待著會有一個奇跡,我為他寫作呼籲,可人們甚至不予理睬。我曾為您感到更為高興,而德·馬蒂尼亞克先生的一封信最終使我期望您將受到公正的對待,儘管這一公正姍姍來遲,而且還很不完全。先生,我只為我的朋友們而活著,請您允許我把您也列入我那些剩下的朋友之中。先生,懷著真誠和仰慕之情,我仍然是您的最忠實的僕人。2
夏多布里昂
1蒂埃裡當時三十三歲。
2感謝上帝,蒂埃裡先生又活過來了,並以新的力量重煥青春,又開始了他的重要工作。但他幾乎失明,像蛹中的蟲子一樣在黑暗中工作a:
a.他幾乎成了瞎子(原版本的註釋)。
仙女樂意把自己
緊閉在金和絲的墳墓裡,
誰使她
躲過了眾人的眼睛,
……
致雷卡米耶夫人的兩封信
「德·拉·費隆內先生告訴我瓦爾納1,投降一事,這我已經知道了。我想起您以前也曾說過,整個問題對我來說,就像這個廣場上的瀑布一樣。還有,土耳其皇帝只有在俄國人做出一些在以往的戰爭中從未做過的舉動時,才會想到「和平」二宇。近來,我們的報紙也一度可憐巴巴地土耳其化。他們怎麼會一度忘記希臘崇高的利益轉而欣賞那些在偉人的國度和歐洲最美麗的國家推行奴隸制、傳播鼠疫的野蠻人呢?這就跟我們一樣:我們這些法國人,個人的一點點不快就使我們忘記了自己的原則和最通常的情感。戰敗的土耳其人引起了我的一點同情,打贏了的土耳其人使我感到厭惡。
1俄國人對土耳其的勝利。
現在,我的朋友德·拉·費隆內仍在當政2。我慶幸自己,我作出跟隨他的決定將會使他職位的那些競爭對手遠他而去。但最終我還是得離開這兒。我只想遠離政治生涯,回歸孤獨,我渴望在有生之年能獨立自主。新的一代已經成長起來了,他們將會擁有我曾為之努力奮鬥的公眾自由。他們會擁有,但不能濫用我的遺產,我要在您的身旁寧靜地死去。
2德·拉·費隆內(delaFerronnays)(一七七七—一八四二),一八二八年一月後任馬蒂尼亞克內閣外交大臣,身體狀況欠佳,一八二九年元月四日,在國王的辦公室裡差點昏厥,由「前所未有的最不幸的人」波塔利斯(詳見第二卷五百九十九頁)代其職務,並於三月十五日正式擔任此職。
前天,我獨自去龐菲利別墅散步,多美的享受!
一八二八年十一月八日星期六於羅馬
在托爾路尼亞1家的舉行了首場舞會。我在那裡見到了地球上所有的英國人,我仍自以為是駐倫敦的大使。英國人像充當著既定的配角,準備整個冬天在巴黎·米蘭、羅馬、那不勒斯跳舞過冬。春天一到,他們的任期屆滿,要回到倫敦去。在卡皮托制遺址上的蹦蹦跳跳和上流社會到處推行的一致風俗真是千奇百怪,但願我還有辦法可以逃到羅馬的荒漠裡去!
1托爾路尼亞(Torlonia),富有的羅馬銀行家。
在這裡有真正不幸的東西,那些與當地自然界不協調的東西,就是那些充斥在這裡的俗不可耐的東西:英國女人和那些無聊的花花公子就像蝙蝠被縛住了翅膀一樣,把他們的怪模怪樣,他們心中的憤懣和他們的妄自尊大送到你的節日盛會上來,在你家裡一住不走,就像永久地住在客棧裡一般。這些流浪的、扭著腰走路的大不列顛人,在盛大的節日裡跳到你的位於上,要與你比試拳擊,把你趕下去。他們每天貪婪地吞噬著,好的壞的來者不拒。他們給你帶來了許多「榮譽」,卻吞吃了你晚會上所有的蛋糕和冰淇淋。我真弄不懂,一個大使怎麼能忍受得了這樣一些粗俗的客人,而不將他們趕出門外。
十一月十五日星期六於羅馬
關於將要與讀者見面的《回憶錄》的幾點說明
我在維也納大會上,曾談到過我的關於東方的回憶錄已經存在。當我在一八二八年從羅馬寄了一本給當時的外交部長德·拉·費隆內公爵時,世界還不是這個樣子:在法國,正統王權還存在;在俄國,波蘭也還未消失;西班牙仍處於波旁王朝的統治之下,英國還無保護我們的榮譽。因此,這本《回憶錄》中的許多事都是老掉牙的了。今天,在幾個方面,我的對外政策也不再相同了。十二年時間改變了外交關係,但真理的本質仍保留著。我把《回憶錄》全文刊登出來,以再次為人們不顧事實真相而頑固地對法國王朝復辟時期謬加指責而鳴不平。復辟王朝一旦在其朋友中選拔了各部部長之後,就不停地為法國的獨立自主與法蘭西的榮譽而操勞。它站起來反對維也納條約,它要求收回用於防禦的國界線,這並不是為了將疆域擴充到萊茵河河畔為榮,而是為了尋求安全的保障。當人們對它談到歐洲平衡時,它笑了,儘管這一平衡對它是那樣的不公平。既然它在北方樂意裁軍,那麼它當然希望首先向南方擴展。在納瓦蘭1,它重新組建了一支海軍,並讓希臘獲得了自由,東方的問題並未再次使它措手不及。
1納瓦蘭(Navarin),希臘港口。
自從我寫《回憶錄》以來,我對東方問題曾持過三種觀點:
一、如果歐洲的土耳其將要被瓜分的話,出於擴展國土和在阿爾奇佩爾擁有幾個軍事基地的需要,我們也應有自己的一份。拿分割土耳其與瓜分波蘭相比是極不明智的。
二、把土耳其看作處於弗朗索瓦一世的統治下,作為一項有利於我們強國的政策,這就等於在人類歷史上刪去了三個世紀。
三、借口使土耳其文明化,給它一些汽船,為它修建鐵路,訓練它的軍隊,教會他們駕駛軍艦,這不是把文明擴展到東方,而是將野蠻引進西方。將來的易布拉欣可以使未來恢復到查理——馬泰爾時期或維也納被圍的時代,波蘭英勇地拯救了歐洲,而國王們的忘恩負義卻給波蘭施加壓力。
我應指出的是,我和邦雅曼·貢斯當是唯一指出基督教政府缺乏主見的人,一個民族,其社會秩序建立在奴隸制和多配偶制上,這個民族,真應該送回到蒙古大草原上去。
最後的結果是,根據安基亞爾——斯克萊西條約1成為俄國附庸的歐洲土耳其已不復存在了。如果問題得馬上解決,我所懷疑的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帝國最好把政府設在君士坦丁堡,把希臘形成一個整體。這可不可能呢?我不知道。至於穆罕默德·阿里2這個冷酷的農場主和海關關員,為法國利益考慮,埃及由他看管當然比交給英國人要好。
1一八三三年七月八日,俄國和土耳其簽訂的條約(traited-Unkiar-Ske-lessi)。
2穆罕默德·阿里(MehemetAli,一七六九—一八四九)埃及副王,一八一一年他在開羅屠殺了瑪木路克人,後又征服蘇丹。在法國的支持下,致力重過素丹的統治。
但我努力要顯現法國復辟王朝的榮譽,啊,誰會為它所做的一切操心呢?尤其是幾年之後誰還會為之操心呢?第爾和埃克巴塔爾的利益也同樣使我激動,過去的世界不再、也不會再存在了。在亞歷山大之後,羅馬人開始當政;在凱撒大帝之後,基督教改變了世界;查理曼大帝之後,黑暗的封建社會裡孕育著一個新社會;拿破侖之後則是虛無;人們既看不到帝國、宗教,也看不到野蠻人,文明達到了最高峰。但這是一種庸俗的貧瘠的文明,毫無建樹。因為人們只有通過道德才會產生生命,只有通過天國之路才能激發創作靈感,鐵路只不過是更快地把我們引向深淵。
以上就是我認為理解《回憶錄》隨後的正文所必要的前言。這個《回憶錄》在外交事務中也會有它的地位。
致德·拉·弗隆內伯爵先生的信
我尊敬的朋友:
在您十二月十日的私人信件中,您對我說:「我對目前的政治局勢作了一個簡單的概括,您一定在回信中樂意把您的想法告訴我。在這方面,您的意見最好不過了。」
尊敬的伯爵,您對我的友情使您對我大寬容了,我絲毫不認為附上的《回憶錄》能給您以任何的啟迪,只是遵照您的吩咐做而已。
一八二八年十一月三十日於羅馬
附:回憶錄
第一部分
由於我寓事件發生的地點太遠,我對談判的情況差不多是一無所知,因此我幾乎不能進行恰當的評論。然而,由於我對法國的對內政策有著一種不可動搖的執著,可以說,我是第一個要求解放希臘。尊敬的伯爵,我樂意將我的想法呈獻給您。
當我出版《關於希臘的筆記》一書時,《七月六日條約》1並不成問題。這個筆記包含有這條約的起因:我建議歐洲五大國給迪范2發個共同電報,緊急地要求他停止在素丹政府和希臘人之間的一切敵對行為。一旦遭到拒絕,五大國將立即宣佈它們承認希臘政府的獨立,並將接待該政府的外交使節。
1一八二七年,根據英國這項條約,法國、俄國也加人進去以保衛希臘,對抗土耳其。
2迪范:土耳其政府。
政府各部門都閱讀了我這本筆記。由於我曾擔任過外交部長,這一身份使我的觀點顯得有些重要性。奇怪的是,梅泰尼王子對我書中的思想表現的反對情緒還沒有坎寧先生強烈。
我同坎寧先生曾有過密切的交往。他的口才極好,勝過大政治家,真是才能卓越,不亞於政府要人。但他對成就,尤其是對法國的成就一直有著某種妒忌心,當國會中的反對派損害或刺激了他的自尊心時,他便急於進行報復,或是冷嘲熱諷,或是口出狂言。就是因為這樣,在西班牙戰爭後,他以調整海外事務為由,拒絕了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馬德里政府內閣爭得的參加訴訟申請。其實際的原因是:這個要求不是他自己提出來的,他不願意看到,在他的方案裡(如果他有方案的話),再次出席全體大會的英國不受大會契約的任何約束,一直自由地單獨行動。也是他,坎寧先生,還讓軍隊開拔到葡萄牙,這並不是為了捍衛他第一個站起來嘲弄的憲章,而是由於反對派因我們的士兵在西班牙而指責他。他想告訴國會,英軍佔領里斯本正如法軍佔領卡迪斯一樣。就這樣,他最終違背了自己的意願,違背了國家的意志和希臘人民的利益,簽訂了《七月六日條約》。他之所以同意這個條約,是因為他怕看到我們和俄國帶頭髮難,獨攬解決問題的殊榮。總之,這位後來聲名鵲起的部長,也相信可以通過這項條約來限制俄國的行動。然而,很明顯,條約正文並沒有鉗制尼古拉大帝的行為,也沒有強迫他放棄與土耳其之間的特種戰爭。
《七月六日條約》是一個不完全的文件,粗糙而有諸多紕漏,文件沒有任何預見性,往往自相矛盾。
在我的《關於希臘的筆記》中,我猜測到與大國都會參加。奧地利和普魯士卻聯合中立。這一中立立場使它們可以隨時根據情況,極為自由地宣佈支持或反對交戰的某一方。
回憶過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抓住現在。各國政府必須要做的一切就是最好地利用已有的現實情況。所以,讓我們看一看目前的局勢吧。
我們佔領了莫雷1,這個半島的一切要塞都在我們的手裡,這是與我們密切相關的。
1在梅松將軍一八二八年八月登陸之後。英雷是今天法國盧瓦爾—歇爾省的首府。
瓦爾納被攻陷,成了一個距君士坦丁堡只有七十小時步程的前哨。達達尼爾海峽被封鎖了。俄國人在冬天奪取了西裡斯特裡和其他幾處要塞,去了許多新兵。到春天,為一場決定性戰役的一切準備已開始進行。在亞洲,帕斯凱韋茲將軍侵佔了三個帕夏管轄區,他控制了幼發拉底河流域的資源,威脅到埃爾譯魯的交通。這也與我們有關。
尼古拉皇帝是不是最好在歐洲進行戰爭呢?如果可能,我想是這樣。走過君士坦丁堡,他就能快刀斬亂麻地擺脫一切外交困境;人們總是站在勝利者一邊;尋求盟國的辦法就是取勝。
至於土耳其這方面,據我看,如果俄國人在瓦爾納失敗,那他的早對我們宣戰了。他們是不是會明智地開始和英、法談判協商以求兩者之中至少能擺脫一個呢?奧地利自然會建議它選擇後者。誰將成為這批不具有歐洲思想的人們主人,還很難預料。他們狡猾如奴隸,狂傲似暴君,只有在恐懼時,他們暴戾的脾氣才會有所收斂。根據幾份資料,蘇丹馬穆二世看來比近幾任蘇丹都要好些,政治上尤其有膽識;但他是否具有征服自我的勇氣呢?他滿足於在國都郊區搞一些檢查,任那些要人顯貴苦苦哀求他不要去安德裡諾普萊,君士坦丁堡的百姓們受勝利的影響之深遠甚於國王的控制。
不過,我們還是得承認迪范同意以《七月六日條約》為基礎進行談判。談判過程將非常艱難。如果只有希臘的邊界線歸他管轄,那是遠遠不夠的。這些邊界線將在大陸的什麼位置呢?有多少島嶼獲得自由呢?曾那樣英勇地捍衛自由的薩莫斯1,會不會被拋棄?再遠一點,想想那些既定的協商會,會談會不會使尼古拉的大軍陷入完全停頓狀態呢?
1薩莫斯(Samos),愛琴海上,希臘島嶼。
當土耳其的三個大國聯盟全權代表在阿爾奇佩爾談判時,軍隊每入侵布爾加裡一步,都會改變問題的性質。如果俄國人被擊退,土耳其就會解散議會。但如果俄國人打到君士坦丁堡了,那莫雷的獨立就至關重要了,希臘人再也不需要保護者和談判者了。
因此,讓迪范來負責《七月六日條約》,這只是推遲困難,而不能解決困難。在我看來,希臘的解放和土、俄和約的簽訂同時進行,是使歐洲各國內閣走出困境的必要條件。
尼古拉皇帝對和平中提出了什麼條件呢?
聖彼德堡內閣想要調整阿克爾芒——伊阿西條約,會提出了如下的要求嗎?1.兩個公國完全獨立;2.黑海對俄國實行與其他國家同等的商貿自由;3。賠償最近一次戰爭中的費用。
要達到以此為基礎的和平,有著數不清的困難。
如果俄國想替摩爾達維亞和瓦拉幾亞兩公國挑選國王的話,那奧地利將會把這兩國看作是俄國的兩個省份,它會反對這樁政治交易。
兩個公國會獨立於任何大國統治之外,還是會成為同時受數個君主控制的保護國?
在這種情況下,尼古拉更喜歡由馬穆任命的兩國大公,因為這兩國一直屬於土耳其,在俄軍鐵蹄之下,是不堪一擊的。
黑海貿易自由和海域向歐洲、美洲各國的船舶的全面開放,將動搖素丹政府的統治基礎。允許戰船在君士坦丁堡下面通過,對於奧斯曼帝國的地理位置來說,這無異於允許外國軍隊有權隨時沿巴黎城牆穿越法國。
最後,土耳其從哪裡去弄錢來支付戰爭費用呢?所謂的素丹寶庫不過是個古老的傳說罷了。除高加索外,被征服的省確實可以用來作所需款項的抵押。兩支俄國軍隊,在歐洲的這一支,似乎是事關尼古拉的榮譽所在,在亞洲的那支負責得到財物的實惠。但是,如果尼古拉自從為不受他的宣言束縛的話,英國會不會用無所謂的眼光來看待向印度前進的莫斯科士兵呢?當俄軍一八二七年在波斯帝國逾越了一步時,英國不就驚慌失措了嗎?
如果此項條約的實施以及土、俄之間和平條件的合理解決帶來了雙重困難,如果這一雙重困難使試圖克服困難的努力白費,如果到春天又展開一場新的戰役,歐洲大國會在這場戰爭中表態嗎?法國又將充當什麼樣的角色?這就是我在《筆記》第二章中將要審視的問題。
第二部分
奧地利和英國有著共同的利害關係。所以,在對外政策上它們自然而然地聯合在一起。不論其政府組成形式多麼的不同,對內政策如何相悖,兩者都同樣敵視和嫉妒俄國;兩者都希望扼制這一強國的壯大。它們也許會在某種極端的情況下聯合起來,它們會感到,如果俄國不屈服,它可以對抗比實際上更強硬的這種聯盟。
臭地利無求於英國,而英國只有在為奧地利提供金錢的時候才有用處。不過英國自身為債務所累,已無力借錢給任何人了。囿於自己的財源,奧地利在現時的財政狀況下無法調動大量的軍隊,不得不防備意大利,和同波蘭與普魯士的邊界上處於警備狀態。俄國軍隊現在的位置,進入維也納要比進入君士坦丁堡快得多。
英國又能對俄國做些什麼呢?關閉波羅的海,不再從北部市場購買大麻和木材,摧毀埃當1上將在地中海的艦隊,或是派幾個工程師和士兵去君士坦丁堡,向其他提供一些食物和彈藥,進入黑海,封鎖克里米亞所有的港口,還是搶走俄軍後備部隊的商船和軍艦?
1埃當(Heyden),俄軍艦隊司令。
就算這一切都做到了(首先要知道不花一大筆錢是無法做到的,而這筆錢既不可能有賠償,也不會有擔保),尼古拉龐大的陸軍依然存在。
奧地利和英國攻打十字軍,這有利於土耳其,將增加俄國在一場民族和宗教戰爭中威望。這種性質的戰爭沒有錢就可以打,由於輿論的力量,它可以便一些國家去反對另一些國家。讓那些神甫們去聖彼德堡開始傳教吧,就像伊斯蘭學者在君士坦丁堡傳道一樣。他們會發現很多很多的士兵,對於戰績機會的嚮往遠遠勝過對方對人們的熱情和信仰的呼喚。這股潮流從北到南勢不可擋,這比起從南到北慢慢爬登的那股潮水自然要迅猛得多,因為人流畢竟更傾向於去氣候好的地方。
如果奧地利和英國聲明站在土耳其一邊,普魯士還會對這場大戰袖手旁觀嗎?沒有理由可以相信這一點。
在柏林的內閣中,可能存在一個仇視和害怕聖彼德堡內閣的政黨。但這個政黨已開始衰敗,並且認為反奧地利黨,尤其認為那種家族親情是一大障礙。
在君主之間,家庭觀念通常很淡薄。但在普魯士,這種聯繫卻很緊密。菲特勒·紀堯姆三世就深深地愛著他的女兒、現今的俄國皇后。他一想到他的孫子將來能登上彼德·大帝的寶座便格外開心。王子們呢,菲特勒王子,紀堯姆王子,查理王子,亨利·阿爾貝子也都非常依戀其姐姐亞歷山大娜。儲君最近毫不掩飾地在羅馬宣稱他是吃土耳其的飯長大的。
權衡一番利弊後,我們發現法國處在一個受人羨慕的政治地位上,它可以成為這場爭鬥的評判員,它可以根據時間和情況的變化隨心所欲地保持中立或聲明支持某一方,如果它不得不走到極端的話,如果它的建議得不到採納,如果它高貴而溫和的態度不能使它獲得它想為自己為別人所爭取的和平,在它認為有必要動武的時候,利益會驅使它站到俄國一邊。
奧地利和英國如結成反俄同盟,假如法國也加入進去,會有什麼好處呢?
英國會借軍艦給法國嗎?
法國在歐洲是僅次於英國的海軍強國,它的戰艦比在必要的情況下摧毀俄軍海上力量所需的數量還要多。
英國會給我們提供貸款嗎?英國目前已經囊空如洗,法國甚至比它還富有。所以法國人根本沒有必要受雇於大不列顛議會。
英國會為我們提供軍士或武器裝備嗎?法國什麼也不缺,更不缺士兵。
英國能保證我們的島嶼和陸地面積有所增加嗎?如果我們對俄國開戰,這會有利於土耳其皇帝,我們會從哪兒獲得領土呢?還是試圖從波羅的海海岸,黑海海岸或白令海峽登陸?我們或許還有另外的期望?我們打算讓英國靠攏我們以便在某一天國內事務混亂時它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上帝叫我們提防未來和警惕外國人干涉我們的內部事務。英國不重視各國國王和各國人民的自由。它隨時準備為它的私利犧牲君主國和共和國。
不久以前它還宣佈西班牙殖民地的獨立,同時拒絕承認希臘的獨立。它派艦隊支持墨西哥暴亂分子,在太晤士河扣留了幾條留給希臘人的不堪一擊的汽船。它承認穆罕默德的權力的合法性,卻否認費迪南權力的合法化。它見風使舵,時而忠於專制政府,時而又擁護民主政治。
當我們與英、奧協調作戰計劃對抗俄國時,我們上哪裡去找昔日奧斯特裡茲老對頭呢?他已不在我們的邊境上,那我們豈不是要用我們的錢出動十萬全副武裝的精良部隊去支持維也納戌君士坦丁堡嗎?我們得有一支軍隊在雅典保衛希臘反抗土耳其,還得有另一支軍隊在安德裡諾普萊維護士耳其對抗俄國了嗎?我們在莫雷用機槍掃射奧斯芒裡人,而在達達尼爾海峽則和他們擁抱嗎?缺乏一致性的行動是不能成功的。
儘管如此,還是得承認我們的努力在這反常的三重聯盟中取得了完全的成功。設想一下吧,普魯士在這場爭執中一直保持中立,荷蘭也是如此,我們則就可以把力量用於對外,那我們就不會在離巴黎兩千多公里以外的地方被迫作戰了。那麼,我們為解放穆罕默德墳墓而進行紅十字軍東征又會有什麼好處呢?作為土耳其人的保護者,我們從東方回來,會有一件「榮譽襖」。我們將擁有的榮譽會是這樣:犧牲一百二十萬人,換取奧地利的平靜,使妒忌成性的英國滿意,使奧托曼帝國的鼠疫和野蠻在世界上最美麗的國家裡繼續橫行肆虐。奧地利也許會從瓦拉齊和摩爾達維方面增加幾個州,英國也許能從素丹政府那裡獲得某些通商特權。但如果我們參加的話,卻只能得到一點微薄之利。因為我們既無英國那樣多的商船,也沒有同樣的加工成品以打入東方國家的市場。在這個沒有共同目標的三重聯盟裡,我們最終將完全上當受騙,而即使達到了目標,也不過是讓我們吃虧而已。
不過,如果英國沒有任何直接對我們有利的辦法,那它至少知道該對維也納內閣施加影響,讓奧地利承諾把萊茵河左岸那些古老地區歸還給我們作為對我們付出的犧牲的報償吧?絕對不會。奧地利和英國向來反對這種讓步,只有俄國才會讓我們這樣做。正如我們隨後可以看到的那樣,奧地利討厭我們,而且對我們深感恐懼,甚於它對俄羅斯的仇恨和恐懼。更有甚者,它寧願讓俄國向保加利亞方面擴展,而不願意法國在巴伐利亞方向壯大。
不過如果沙皇俄國把君士坦丁堡變為國都的話,歐洲的獨立自主會不會受到威脅呢?
歐洲的獨立意味著什麼,應該解釋一番。我們想說,一切平衡打破了,俄國在征服歐洲的土耳其之後,會不會奪取奧地利,制服德國和普魯士,最終奴役法國呢?
首先,一個無休無止擴展疆域的帝國會耗盡它的力量,它幾乎會總是處於分裂狀態,那樣,我們不久將會看到兩三個彼此敵對的俄國。
再者,自從簽訂最後幾項條約以來,對法國來說,歐洲的平衡還存在嗎?
在法國大革命的戰爭期間,英國保住了它在世界上三個部分的殖民地取得的幾乎所有的戰利品;在歐洲,它奪取了馬耳他和伊奧民亞群島;還沒到漢偌威舉行選舉,它就擴大了王國,擴充了幾處領地。
奧地利也擴大了自己的領土,佔據了波蘭的三分之一領土,巴伐利亞的一些邊遠地區,達爾馬提亞和意大利的一部分。它確實失去了荷蘭,但地方並未轉而歸屬法國,反而變為了英國和普魯士反法的一個可怕的幫兇。
普魯士也由於有了波桑公國,薩克斯的一些小塊地區和萊茵河畔的一些公國得以擴大。它的前哨處在我們的領土上了,離國都只有十天的步行路程。
俄國疆域覆蓋了芬蘭,延伸到了維斯瓦河沿岸。
我們呢?我們從這場領土瓜分中撈到了什麼呢?我們的殖民地被掠奪,我們原有的領土沒有得到尊重,蘭多1脫離了法國,於寧格被夷平,在我國邊境上留下一道五十餘里的大缺口。小國撒丁島也恬不知恥地從拿破侖帝國和路易十四竊取了幾小塊地盤。
1蘭多(Landau)今屬德國。十七和十八世紀時屬法國,一八一五年歸屬巴伐利亞。
在這種形勢下,我們有何好處讓奧地利和英國放心去對付俄國的勝利嗎?當俄國向東方擴展,威脅到維也納內閣時,我們會處於危險境地嗎?他們待我們並不客氣,以致我們對我們的敵人的擔心這麼敏感嗎?英國和奧地利一直是,將來也會是法國天然的對手。我們將看到了要攻打我們,掠奪我們的時候,他們是非常願意同俄國結成聯盟的。
不要忘記,當我們拿起武器來拯救被尼古拉可能的野心置於危險的歐洲的時候,較少有騎士風度而更顯貪婪的奧地利也許會聽彼德堡內閣的話的:政策的突然改變對它來說算不了什麼。有了俄國的默許,它會奪取波斯尼亞和塞爾維亞,留給我們的慰藉只是讓我們為穆罕默德賣命。
法蘭西已經與土耳其人處於半敵對狀態了。法國自己為希臘的事業已花去了幾百萬,投入了兩萬多兵力。英國卻只說了幾句漂亮的話,便背叛了「七·六」條約的原則;法國損失了榮譽兵力和金錢:我們的遠征只會得一次政策上的可恥失敗。
但是,如果我們不和英、奧結盟,尼古拉大帝就會去君士坦丁堡嗎?歐洲平衡就會因此打破嗎?
讓這些或真或假的擔憂,我們再說一遍,留給英國和奧地利吧。讓英國看到俄國搶佔東方通道變為海上強國,這與我們關係不大。有那個必要讓法國人流血流汗,喪失殖民地、艦隊和海上貿易優勢,讓英國保持海上霸主地位嗎?難道應該讓那些合法家族動用軍隊保護那些想盡法子鬧得法國雞犬不寧的非法集團嗎?當所有的強國,像我前面指出的那樣,它們擰成一股繩,增加它們自己的份量而減少法國的份量,這個歐洲平衡,真漂亮呢!讓它們像我們一樣進入它們的舊邊界,然後我們得跑去向它們乞求獨立,這獨立要受到多大的威脅啊!它們會毫無顧忌地和俄國結盟以肢解我們,侵吞我們的勝利果實,所以,讓它們看到我們和這個俄羅斯加強聯繫感到難受吧,那樣才能回到合理的邊界和重建真正的歐洲平衡!
此外,如果尼古拉皇帝願意並且能夠去君士坦丁堡簽訂和約的話,奧托曼帝國被摧毀會不會成為這件事的嚴重後果呢?和約巳在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在維也納、柏林和巴黎簽訂了。在最近這段時間裡面,差不多歐洲所有的首都被攻佔過:奧地利,巴伐利亞,普魯士,法國,西班牙都滅亡了嗎?哥薩克人和匈牙利人兩次在盧浮宮的庭院裡安營紮寨,亨利四世王朝被軍事佔領已達三年之久,而我們要是看到哥薩克人在素丹宮廷裡,我們都會感動的;而且我們會把這種可能性看作是野蠻人的榮譽,而這種可能性,我們沒有過,這是文明的榮譽,是我們祖國的榮譽。讓素丹的自負受到凌辱吧,那時,它也許會被迫承認被它踐踏的這些人權。
現在來看看我說哪裡了,以及我要從前述得出結論。請看下列結論:
如果交戰的各大國不能在冬天達成一項和解協議,如果歐洲的其他國家也認為在春季裡要捲入到這一爭鬥中去,如果各種聯盟形成了,如果法國被迫在這些聯盟中作出選擇,如果事態的發展迫使法國脫離中立,它的一切利害關係都應讓它決心與俄國結盟,各種考慮認為可靠,又可提供某些好處,也就容易讓普魯士加入進去。
俄法之間互有好感,俄國社會的上層階級差不多全受到了法國文明的影響,法國教給俄國它的語言和道德風尚。處在歐洲大陸的兩極,法國和俄國沒有毗鄰的世界,沒有可以遭遇的戰場;在商業上它們之間沒有任何競爭;俄國慣常的敵人(英國人和奧地利人)也是法國慣常的敵人。在和平時期,杜伊勒利內閣是聖彼德堡內閣的同盟,在歐洲不可能動盪;而在戰爭時期,兩個內閣的聯盟則可以主宰世界。
我曾讓大家清楚地看到,法國與英、奧聯盟對抗俄國,那是一種騙人的聯盟。在這樣的聯盟裡,我們只能白白地流血和損耗我們的寶貴財富。而與俄國聯盟,則恰恰相反,我們甚至還可以確保我們在群島的地位和把我們的國界線一直延伸到萊茵河河畔。
我們可以這樣對尼古拉說:
你們的敵人央求我們,我們希望的是和平而不是戰爭,我們想保持中立。但最終如果您只能以武力解決與素丹政府的爭端,如果您想去君士坦丁堡,那您就同那些宗教大國一道去平均瓜分歐洲的土耳其吧。那些無法在東方擴張的強國將接收一些補償。至於我們,我們只想擁有萊茵河一線,從斯特拉斯堡到科隆,這是我們的正當要求。您的兄弟亞歷山大說過,法國的強大對俄國有利。如果您同意其他強國都會拒絕的這一安排,我們不會坐視這些強國插手你們同土耳其的爭端。如果它們不聽我們的勸阻去攻打你們,我們將和你們一同戰鬥,條件嘛,當然是我們剛才講的這些。
這就是我們可以向尼古拉說的。奧地利和英國永遠不可能答應以萊茵河作我國的國界來要求同我們結盟。然而法國的國界遲早要定在那裡,這既是為了它的榮譽,也是為了它的安全。
向奧、英開戰,我們取勝的希望很大,而敗北的可能性卻很小。首先得設法穩住普魯士,最終促成它與我們和俄國結盟:這一步做到了,荷蘭便沒法宣稱與我們為敵了。在目前的精神狀況下,保衛阿爾卑斯山的四萬法國人可能會激怒整個意大利。
至於對英國的敵對,如果萬一它要開戰,應增派兩萬五千人去莫雷,或者迅速從那裡召回我們的軍隊和艦隊。不再搞分艦隊,將戰船在所有的海面上一隻一隻分散開來,將繳獲的船隻擻去一切裝備後,命令將其沉入海底。在世界各地的港口,增加張貼的報復特許狀。用不了多久,大不列顛迫於破產和商業危機,會懇求恢復和平。我們不是見到過它在一八一四年向美國的海軍投降嗎?它現在也只有九艘驅逐艦和十一條戰船呢。
從社會的整體利益和我們的特殊利益的雙重關係考慮,俄國對素丹的戰爭不應引起我們的不安。根據大文明之原則,人類只有在奧托曼帝國毀滅之後才能得到發展:對人民大眾來說,十字軍在君士坦丁堡的統治比臭斯曼的統治要好幾千倍。道德和政治社會的一切因素實際上淵源於基督教;社會毀滅的根由在於穆罕默德教。有人說目前的素丹已向文明邁步,是不是因為它在幾個法國叛徒和幾個英、奧官員的幫助下,試圖讓它那狂熱的部落也接受正規的訓練?從何時開始,學習武器的機械操作也成了一種文明?這是一個巨大的錯誤,是教土耳其學習我們的戰術幾乎是一種犯罪:應該給經過訓練的士兵洗禮,除非有人存心要培養社會的毀滅者。
缺乏遠見者比比皆是:歡呼建立奧托曼軍隊的奧地利將是第一個自食其果者:如果土耳其人攻打俄國人,他們會更有理由能與他們的鄰國帝國的士兵較量;維也納這次也在劫難逃。以為素丹沒有什麼可怕的歐洲其他國家,它們會不會更加安全呢?一些狂熱而目光短淺的人想當然,希望土耳其是一個規矩的軍事強國,希望它加入文明國家的戰爭與和平共同法規,這一切都是為了維持一種不知道叫什麼的平衡,它的一句空話使得這些人產生了一種想法:這些已實現了的願望其結果會是什麼?當歐洲那些其餘的國家取悅素丹,以某種借口攻打一個基督政府時,一支操作精良,有埃及帕夏艦隊和有強國柏柏爾1人海軍部隊參加的君士坦丁堡艦隊會宣佈封鎖西班牙或意大利海岸,派五萬兵力在卡塔赫納2或那不勒斯登陸,那時你們願意還是不願意把十字旗插到聖索非亞3上,繼續訓練土耳其、阿爾巴尼亞、非洲黑人和阿拉伯的遊牧部隊呢?不出二十年,也許伊斯蘭教的新目旗會在聖彼德教堂的圓屋頂上空大放光芒,那時你們還會號召歐洲參與反對擁有肆虐、奴隸制和可蘭經的異教徒嗎?那時就會為時太晚啊!
1指北非諸伊斯蘭國家。
2卡塔赫納(Canthagene):西班牙地中海港口。
3聖索非亞:君士坦丁堡的教堂。
社會整體利益只有在尼古拉大帝率軍取勝時才能得以實現。
至於法國的特別利益,我已作了充分說明,它存在於我們與俄國的結盟之中,只有通過這個強國所支持的東方戰爭才能有效地逐步實現。
關於《回憶錄》的概述、結論和思考
概述如下:
一、土耳其同不同意在《七·六條約》的基礎上進行談判,現在尚未決定,土、俄之間的和平未能實現;在巴爾幹腹地進行戰爭的可能性隨時會改變那些關注希臘解放的全權代表的論據和立場。
二、尼古拉大帝和穆罕默德素丹議和的可能條件容易受到最強烈的反對。
三、俄國可以對抗英、奧同盟,這種同盟表面上很了不起,實際上並非如此。
四、普魯士與尼古拉——菲特勒·紀堯姆三世的女婿的聯合更有可能,而不會與尼古拉大帝的敵人聯合。
五、與奧、英結盟對抗俄國,法國只會損失一切,根本無利可圖。
六、歐洲的獨立自主完全不會受俄國在東方征戰的威脅。那種不考慮到有任何障礙,讓俄國人從博斯普魯斯海峽長驅直入,把它們的桎梏強加在德、法的頭上,這種說法是相當荒謬的。因為一切帝國在擴張時,也削弱了它自己。至於力量平衡,對法國來說,很久以前就被打破了。它失去了殖民地,被緊緊地束縛在舊有的國界線內,而英、奧、普、俄則在迅速擴張。
七、如果法國不得不放棄中立,拿起武器支持這個或那個國家的話,從文明的整體利益和法國本身的特殊利益出發,我們都必須加入同俄國的聯盟。這樣我們才能得到萊茵河作為我們的國界線和得到群島的殖民地。這是聖詹姆斯內閣和維納內閣從來不曾給過我們的好處。
以上便是對這本筆記的概述。我只能根據假設進行推理。我不知道在我寫這些東西的時候,英、奧、俄會提出或者已提出了一些什麼主張。也許一份資料或一個電報就可以使這些事實變成一堆毫無用處的廢紙。這是由於距離太遙遠和推測性政策帶來的不便。不過,我們還是可以肯定,法國人的地位是強大的,法國政府能從這件事情上獲得最大的利益,只要它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不為任何人所嚇倒,並且在堅定的言語上配上堅強的行動。我們有一位倍受尊敬的國王,一位寶座的繼承者,他動用了三十萬軍隊在萊茵河畔擴大?他在西班牙贏得的榮譽。我們對莫雷的遠征使我們扮演了一個榮耀的角色。我們在政治上的態度是鮮明的,我們的財政的繁榮在歐洲是絕無僅有的。有了這些,我們盡可以昂首闊步;擁有天才、勇氣、勤勞和財富,這是怎樣的國度啊!
此外,我並不認為把一切都說全了,把一切都預見到了。我沒有自以為是地認為我的說法是最好的。我明白,在人類的事務中,有一些神秘的、不可捉摸的東西。如果人果真能恰到好處地預見最新最普遍的革命成果,那麼同樣真實的是,人在細節上會弄錯。具體事件往往以不可預料的方式變化著;看到了目標,人們往往會通過一些事先想都沒有想過其存在的方法去實現它。比如,土耳其將被趕出歐洲,這是肯定的。但會是在什麼時候?怎樣被趕出去?目前這場戰爭能不能使文明世界趕走這個禍患?我講的那些阻礙和平的障礙是不是不可以克服呢?如果僅限於類似的推理的話,確實可能。但是,如果我們在算計上加上與已經造成戰爭的不一樣情況,那就不可能。
現在的一切與從前大不相同了:除了宗教和道德,大部分實際情況都變化了,即使不是本質上的變化,至少在與人和與事之間的關係上改變了。多薩仍是一個精明的談判者,格羅蒂斯仍是一個天才的政論家,皮方多爾夫仍是個判斷精確的人,但是,在今天,卻不能運用他們那種外交規則,也不能在歐洲的政治權利上重新回到威斯伐利亞條約上去。現在人民群眾介入了那些過去僅僅由政府管理的事務;他們對這些事物的感受也不同於以往了;他們對同樣的事情不再感興趣;他們看事物不再用同樣的角度;他們身上的理智有了增加,想像卻少了;實利壓倒了豪情和熱心的決斷;某種情由決定一切。歐洲大多數皇室和內閣坐著一些厭棄革命,厭倦戰爭,對一切冒險的事時,最小的影響可以決定最重大的事情,相似的事情會走向相反的方向:一個奴隸可以使一項和約在君士坦丁堡得以簽訂,而這是整個歐洲祈求、下跪都無法獲得的。如果上面所講述的某種出乎意料的原因導致在冬天引來某種談判要求,而這樣的要求與《筆記》中的原則不相符合,是不是該馬上拒絕呢?也許不用:當人們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爭取時間是一門偉大的藝術。我們可以明白那些最好的事,並滿足於那些不那麼糟的事。特別政治的真實性,是相對的;在國家方面,絕對化有諸多的嚴重不妥。土耳其人被扔到博斯普魯斯海峽對人類實在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這次征戰我們不負責任,伊斯蘭教的喪鐘也許還沒有敲響:為了不做傻事,仇恨誰應該弄明白,什麼也不應妨礙法國進入談判,但要注意使談判盡可能接近本《筆記》要求的精神。這就得靠各個帝國的掌舵人。他們要看好風尚,避開暗礁,駕馭好航船。
當然,如果北方強大的君主同意降低和平條件,以實施阿克爾芒條約並解放希臘,就有可能讓素丹政府聽話。但是,有什麼可能讓俄國滿足於不發一彈便可獲得的條件?它怎麼能放棄那些如此傲慢、公開提出的要求呢?如果有辦法的話,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建議召開一次全體代表大會,會上尼古拉將滿足或裝個樣子滿足基督教歐洲的心願。在人們取得成功的辦法就是保全他們的自尊心,給他們提供收回自己的諾言體面地擺脫困境的理由。
這個代表大會召開的最大的障礙可能來自奧托曼軍隊在冬天出乎意料的取勝。但願俄國人或者由於氣候的嚴寒,軍需品的缺乏,軍力不足,或者其他原因,被迫放棄圍攻酉裡斯特裡1;但願瓦爾納再次落到土耳其人的手裡(不過這幾乎不可能),尼古拉大帝將聽不進任何建議,跌入各國君主末等位置。那時戰爭將會繼續下去,我們將回到《筆記》所推斷的可能狀態之中。但願俄國失去軍事強國的地位,被土耳其取而代之,那時歐洲的危難會有些改變。然而,穆罕默德的彎刀給我們帶來的危險比尼古拉的長劍對我們的威脅要嚴重得多。如果偶然的機會把一個非凡的王子推上了素丹的寶座,儘管他有宏圖大願去改變法律和道德,他也不能活那麼長的時間。穆罕默德快死了,他會把他的帝國,連同他那些受過良好訓練狂熱的士兵,連同他那已掌握了一種新的征服手段——現代戰術的伊斯蘭教學者——交給誰呢?
1西裡斯特裡:目前是保加利亞多瑙河上的港口,十世紀時曾是土耳其的要塞。
當奧地利最終由於錯誤的估計而驚恐萬分時,它將被迫龜縮在土耳其近衛軍不至讓它覺得害怕的邊界內。尼古拉軍隊丟臉的可能結果,一次新的軍事起義也許會在聖彼德堡爆發,並漸漸蔓延開去,在德國北部挑起戰火。以上就是那些在政治上停留在普通的恐懼如同老生常談的那些人所觀察不到的結果。一些短函件,一些小陰謀,是奧地利用來反對可能威脅一切的運動的手段。如果法、英採取與它們相稱的立場,如果在素丹對和平的建議不置一顧時,法英照會素丹政府說,它將會春天在戰場上見他們,這個決心很快會使歐洲的一切憂慮煙消雲散。
回憶錄的存在,已在外交界傳播開來,我受到了我從未拒絕過,但也從未奢望的尊敬。我不太看重那些能夠突襲事實的事情。我的西班牙兵法是一件很實際的東西。在舊社會發生的普遍的革命,其不停的工作在給我們帶來傳統政權的倒台的同時,卻打亂了有關事實持續性的計算方法,如一八二八年存在過的那些事實。
您願意相信—個大作家和一個大政治家之間在功績上和榮耀上的巨大的差別嗎?我的外交工作因其高度靈活,即取得的成就,已被認可。誰讀到這個《回憶錄》,誰都會一口氣讀完。如我是讀者,我也會這樣做。好吧,不要把這本小小的著作當作使館文獻,人們可以在這本書裡看到荷馬或維吉爾式的某個章節,上天賜給我他們的天才,你們以為,我會在迦太基漏掉迪東的愛情或普尼亞姆在阿維爾帳篷裡流的眼淚嗎?
致雷卡米耶夫人的信
我去參觀了蒂貝利納科學院,我有幸成為其中一員。我聽到了一些才華橫溢的演講和優美的詩句。多少才智浪費了!今天晚上,我心情十分沉重,我正沮喪萬分地給您寫信。
這種沉重的心情總算過去了。德·滋夫人很高興,因為我們曾經擁有過地球上全部的紅衣主教。整個歐洲,在羅馬,都同羅馬在一起。既然我奉命在這裡工作一些日子,我願意同另一位大使做得一樣好。敵人不希望任何成就,甚至最可憐的成就。在他們自認為無與倫比的方面獲得成功,就是對他們的懲罰。
下週六,我將成為聖·讓·德·拉特朗1的議事司鐸,週日我將為同事們舉行宴會。今天將舉行一個我無心參加的會議。我和所有的藝術家將在蓋蘭家吃晚飯,我們將放下您為普森作的紀念碑。一個才華橫溢的學生,德普雷先生,他將把大畫家的一張畫像做成一個淺浮雕,勒穆瓦納先生將製作畫家的半身塑像。這裡真應有些法國的能工巧匠才好。
1法國國王任此職是聖·讓·德·拉特朗的議事司鐸,他的大使可代理此職。
為了補充我的羅馬的故事,德·卡斯特妮2夫人到了。這又是一個曾像塞扎琳娜3一樣的跳到我膝蓋上來的小姑娘。這個可憐的女子現在變了很多。當我跟她講起她在洛莫瓦時的童年時光時,她眼睛裡噙滿了淚水。看來在這個四處飄泊的女子身上,再無歡樂可言了。多麼孤獨啊!為了誰?您瞧,最好的不過的是,盡快去見您。如果我的摩西4從山上下來,我將向它借一縷陽光,讓我在您的眼前顯得光輝燦爛和青春重顯。
2德·卡斯特妮decastfies,巴爾扎克後來的情人,他後來以她為原形塑造了德·朗熱公爵夫人。
3塞扎琳娜·德·馬代多(Cearined-Houdetot),於一八一一年嫁與普羅斯佩·德·巴朗特,其祖母曾是讓·雅克·盧稜的戀人。
4夏托布里昂希望他的不幸悲劇有朝一日能搬上舞台。
我在科學院這頓晚餐吃得很暢快,年輕人非常高興:一個大使第一次在他們中間吃晚飯。我向他們宣佈了普森紀念碑一事,這樣我好像已經為他們的骨灰增添了光彩。
一八二八年十二月十日,星期三於羅馬
致雷卡米耶夫人的信
與其浪費您和我的時間講述我每天的所作所為,我寧願等到這些東西在羅馬的報刊上刊登出來以後一併寄給您。有十二個月的時間落到我的頭上。我什麼時候可以休息呢?我什麼時候會停止在大路上浪費那些本可以更好地利用的時光呢?只要我是富有的,我是不計較開支的;我曾經認為我的寶庫是取之不盡的。如今,看著它已減少了許多,想到能在您石榴裙下的時間亦來日無多,不由得我心裡一緊。但是在地面上的生命結束以後,不是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麼?作為可憐卑微的基督徒,面對米開朗琪羅的最後審判我顫抖了,我不知我將去何方,沒有您,我在任何地方都會很痛苦。我曾多次跟您講到過我的計劃和未來。毀滅、健康、失去一切幻想,一切都在對我說:「滾開,出去,結束吧。」在生命的盡頭,我只看到您。您曾希望我的羅馬之行能留下印記,現在我這樣做了:普森的墓將保留下來,墓碑上將刻著如下的題字:
F·A·德·夏多布里昂致尼古拉·普森:藝術的光榮,法國的榮譽
我現在在這裡有什麼可幹什麼呢?我無所事事,尤其是在以一百杜卡托1為您最愛的人的您會說,首先愛我而後是勒·塔斯2的紀念碑刻字之後。
1威尼斯古金幣名。
2勒·塔斯(kTame,一五四四—一五九五)意大利詩人。
一八二八年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四
致雷卡米耶夫人的信
我又要向您祝賀新年了,但願上帝贈給您健康長壽!別忘了我,我也有這個希望,因為您很記得德·蒙莫朗西先生和斯塔爾夫人,您有很好的記憶,一如您的好心腸。昨天我還跟薩爾瓦日夫人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找不出像您這麼美麗而善良的人了。
我昨天同教皇一起待了一個小時。我們無所不談,談到了一些最高層次、最為嚴肅的話題。他是個傑出、明智的人,一個莊重的親王。我的政治生活中本只缺少與教皇的交往了,而這一次正好給我的政治生涯補全了。
您想確切知道我都做了些什麼嗎?我五點半起床,七點吃早飯,八點回到我的辦公室,我給您寫信,有事幹的時候,我辦點公務(為了法國的某些機構,或為了法國窮人,要做的具體工作就很多了)。中午,我會在廢墟裡,或在聖彼德教堂,或在梵蒂岡,東遊西蕩兩三個小時。有時,我不得不在散步前後拜訪一些人。下午五點回家,換上晚裝,六點吃晚飯。七點半和德·夏多布里昂夫人一起去參加晚會,或在家裡接待幾個朋友。十一點左右上床睡覺。有時我還要去鄉下,儘管那裡有小偷和瘧疾,去鄉下幹什麼呢?其實什麼也沒幹。我去聆聽寂靜,我一面走,一面看著自己的影子沿著月光下的引水道,從一個廊柱移到另一個廊柱。
羅馬人對我有條不紊的生活習慣了,往往是我為他們當時鐘。但願他們快些吧,我將很快把鐘面轉完一圈。
一八二九年一月三日星期六於羅馬
致雷卡米耶夫人的信
我真倒霉,在全世界天氣最好的時候,我們卻碰上了雨天,使得我不能出去散步了。然而那是我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候。在這些偏僻的鄉村裡,我就要想念您了。這些鄉村是聯結我對過去和未來感情的紐帶,因為從前我也作同樣的散步。我每週要到那個英國女人1淹死的地方去一兩次。現在,誰還會記得那個可憐的女人巴蒂斯特小姐嗎?她的同胞們沿河奔跑也不會想到她。見過其他許多事情的台伯河也不會為此事操心。它的波濤再起:這些波濤,一如它從前席捲這位充滿著希望、美麗和生命的女人時一樣的蒼白和寧靜。
1一八二四年三月她沿台伯河騎馬而行時落人河中淹死。
現在,我被高高掛起,自己尚未覺察。原諒一隻被淋濕被關在兔窟的野兔吧。我該跟您講講上星期二發生的一個小故事。大使館來了一大群人,我背靠著一張大理石桌子,跟進進出出的人打招呼,一個我既不知其姓名也未曾謀面的英國女人向我走來,她兩眼盯著我,用一種您明白的口氣對我說道:「夏多布里昂先生,您真倒霉!」我對於這種責備和這種開場白驚訝不已,我問她想說些什麼,她回答說:「我想說我同情您。」說完,她鉤住另一個女人的胳臂,一轉身便消失在人群裡了。在後來的晚會中,我再也沒有見到她了。這個奇怪的外國女人既不年輕又不漂亮,然而我很感謝她那神秘的話語。
你們的報紙仍然在反反覆覆地議論我,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發脾氣。我真該像自己希望的那樣被人遺忘了。
我通過郵局寫信給蒂埃裡先生,他在伊埃爾病得很重。德·拉·布耶裡先生2毫無回音。
2德·拉·布耶裡(delaBouillefie),皇室總管,作者因為奧古斯坦·蒂埃裡的事給他寫過信。
一八二九年一月八日星期四於羅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