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雅特裡齊出現在我眼前。她的模樣就和讓她的詩人生出歎息和哭死的願望時一樣:
“啊我虔誠的歌,”現代繆斯之父說,“現在准備哭吧!去找回那些婦女少女。你的姐妹習慣於給她們送去快樂!而你,憂愁的女兒,你得不到安慰,去和貝雅特裡齊住一塊吧。”
然而,當貝雅特裡齊離開塵世時,新的詩歌王國的締造者卻忘記了她。他醒悟過來後,才找回貝雅特裡齊,以崇拜她的天才。貝雅特裡齊准備向情人描繪天國時,指責他這樣做不對:“我讓他(但丁)愛我,”她對天堂的萬能天神說,“用臉蛋,用我兒童清純的眼睛讓他繼續愛我。但當我行將跨入第二個年齡階段,改變生活時,他就離開我,投身於別的女人。”
但丁不肯為了一聲對不起就回家鄉。他回答一個親戚說:“如果只有給我敞開的這條路,再沒有別的路回佛羅倫薩,那我就絕不回去。我到處都可以靜觀日月星辰。”但丁不肯把自己的歲月交給佛羅倫薩人,而拉文納則拒絕把他的遺骨交給他們,雖說米開朗琪羅這個由詩人復活的天才打算在佛羅倫薩裝飾那個教人“怎樣不朽”的人的陵寢。
創作《末日審判》的畫家,雕塑《摩西》的雕刻家,建築聖彼得教堂圓頂的建築師,設計佛羅倫薩古防御工事的工程師,寫出《致但丁的十四行詩》的詩人聯合同鄉,用下面這些話支持他們向利奧十世呈遞的申請:“我,米開朗琪羅,雕塑家,懇請教皇陛下准予我在本城體面的地方為神聖的詩人建一座相稱的陵墓。”
米開朗琪羅搞雕刻的鑿子失去了希望,只好求助於繪圖的鉛筆,以便給另一個他建造另一個陵墓。他在偉大詩人一卷對開本詩集的白邊繪上《神曲》的主要故事。可惜一條船在把這雙重的珍寶從裡窩那運往西維塔—韋齊亞的途中沉沒了。
當我的導游提出領我去參觀拜倫勳爵的房子時,我剛心情激動地回來,再次感到了那場地震,還夾著在耶路撒冷感到的對神的敬畏。啊!面對著但丁和貝雅特裡齊,恰爾德一哈羅爾德和丘喬莉太太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呢!!恰爾德一哈羅爾德沒吃苦頭,還少了一些世紀的磨難,讓他等待將來吧。拜倫在對但丁的評價中考慮欠周。
我在聖維塔爾和聖阿波利納爾仿佛又置身於君士坦丁堡1。西羅馬帝國洪諾留皇帝與其情婦跟我有什麼關系?我更喜歡普拉西狄亞2和她的風流韻事。在參觀聖讓一巴甫蒂斯特大教堂時我想起她的故事,在蠻族那裡這就是傳奇。西哥特王狄奧多爾盡管害死了羅馬哲學家博埃斯,仍是個偉人。這些哥特人是一個高等種族。東哥特公主阿馬拉松特雖被放逐到博爾塞納湖中的一個島上,仍努力與她的大臣卡西奧多魯斯一起保留羅馬文明的殘余之物。埃克查爾克人給拉文納帶來了他們帝國的沒落。拉文納在艾斯托爾弗(倫巴第國王)統治時期屬於倫巴第地區,卡洛人又把它還給了羅馬。它成了大主教的轄地,後來又從共和變成了專制。最後,在站在教皇一邊或者皇帝一邊之後,在成為威尼斯共和國一部分之後,它於教皇尤裡烏斯二世治下回到教會,今日僅僅憑著但丁的名字而存在。
1因為上述兩地多拜占庭式的教堂。君士坦丁堡曾為拜占庭帝國的首都。
2普拉西狄亞(Placidie,三九○—四五○),羅馬帝國皇後,先嫁給西哥特國王阿拉裡克,後成為康斯當斯三世之妻。
洛摩羅斯3老年生養的這座城市,從誕生之日起就帶上了母親的老氣。總的說來,我在這裡會生活得很好,我會喜歡去法國紀念碑,那是為了紀念法國國王路易十二獲勝的拉文納戰斗而建起來的。梅迪契紅衣主教(後來的利奧十世),以及大詩人阿裡奧斯托,大紳士貝雅爾和德?夏多布裡昂伯爵夫人1的兄弟洛特萊克曾在這裡生活過。美男子加斯東?德?富瓦到了八十高齡還在這裡遭殺害。“忠實的僕人”說:“法國人冒著西班牙人的炮火繼續前進。自從天主創造天地以來,法國與西班牙還沒有發生過更酷烈的戰斗。雙方戰士打累了,就在對方陣前休息,喘一喘氣,然後,把眼睛一低,呼喊著法國或者西班牙的名字,又開始更猛烈的搏斗!在那麼多斗士中間,只剩下幾個騎士。他們最後拋卻光榮,披上了修道士頭巾。
3羅馬神話中瑪斯和瑞亞?西爾維亞的兒子,是羅馬的創建者和第一個國王。
1此夫人是佛朗索瓦一世的情婦。
人們在某個茅棚裡還看見一個少女,嬌嫩的手指插在大麻裡,轉著紡錘。她還不習慣這種生活:這是個特裡烏爾斯2。當她透過微開的門縫,看見海面上波浪滾滾,就覺得更加傷心:這位少女原來得到一位偉大國王的愛慕。她悶悶不樂地走一條偏僻小道,每天從茅屋走到一座荒廢的教堂,又從教堂走回茅屋。
2參加法國對西班牙戰爭的米蘭貴族的通稱。
我經過的古老森林由一些孤零零的樅樹組成。它們就像擱淺在沙灘上的船只的桅桿。我離開拉文納已是夕陽西沉時分。遠處傳來悠悠的鍾聲:它在召喚信徒們去作禱告。
十月三日和四日,昂柯納
回到福爾利,還沒到坍塌的城牆上看看就再度離開了。卡特琳娜?斯福茲公爵夫人曾站在城牆上,面對著准備殺死她獨生子的敵人大聲宣告,她還有生育能力。庇護七世出生於切塞納,曾在值得贊美的山上聖母修道院當修士。
我在薩維亞諾附近涉過一條小溪。溪水湍急。當有人告訴我,我涉過的是盧比貢河1時,我的眼前仿佛升起了一掛帆船,我仿佛看見了愷撒時代的陸地。我的盧比貢河,就是我的生命:老早以前我跨過了它的第一道河岸。
1橫隔在意大利與古高盧之間的一條小河。愷撒跨過這條河,進入高盧。
在裡米尼,我既未碰到弗朗索瓦茲2,也沒見到陪伴她的幽靈。”她們在風中是那樣輕飄。”3
2弗朗索瓦茲(Francoise,一三八四—一四四○),羅馬貴婦,以慈善聞名,在一四一三—一四一四年鼠疫流行期間,大行善事,被奉為聖女。
3但丁《地獄》篇中的詩句。
裡米尼、珀扎諾、法諾和西尼嘎格利亞這些城鎮通過奧古斯特4們留下的橋梁與大路,把我引到昂柯納。在昂柯納,如今人們慶賀教皇的節日;我聽見圖拉真凱旋門傳來節日的音樂:永恆之城的雙重統治權。
4奧古斯特(Augtuste,公元前六三—公元十四),古羅馬皇帝。
十月五日和六日,洛萊特
我們來到洛萊特過夜。這塊國土提供了一個完美保存的羅馬殖民地樣品。聖母院的田莊農民生活富足,看上去幸福。那些農婦又漂亮又快樂,一個個都在頭發上插一朵花,高級教士兼行政長官熱情地接待我們。從鍾樓頂部和城中幾座山丘頂上望出去,可以見到田野、大海和昂柯納城一片明媚的風光。晚上刮起了風暴,我高興地看著山羊吃的球果紫堇和拔地麻在古老的牆頭被風吹彎了腰。我在按布拉芒特5的圖紙建造的雙層游廊散步。我走以後,再過相當長時間,這些街面將受到秋雨的打擊,這些小草將在亞德裡亞海風的勁吹下瑟瑟發抖。
5布拉芒特(Bramante,一四四四—一五一四),意大利建築師。
午夜,我縮在一張八尺見方的床上。這是波拿巴奉獻的東西。一盞小油燈射出幽幽的光,勉強驅走房裡的黑暗,突然一張小門打開了,我看見一個男子帶著一位遮面的女子悄悄走進來。我半撐起身子,望著他。他走近我的床,身子一直躬到地上,忙不迭地向我道歉。說打攪了大使先生的休息:他是一個鰥夫,一個可憐的管家,他希望把身邊這個女兒嫁出去,可惜缺了點嫁妝。他掀開那個孤女的面紗。那姑娘一臉蒼白,很是漂亮,垂著眼簾,神態謙卑。那位父親似乎想走開,留下已訂婚的女兒來讀完她的故事。在這個迫在眉睫的危險之前,我不像那位好心的騎士問格勒諾布爾那位母親她女兒是不是處女,我沒向迫不得已的倒霉父親提任何問題。我為了給主子國王爭光,顧不得頭發亂蓬蓬的,隨手抓起床邊小桌上的幾個金幣就給了那姑娘。”她的眼睛並沒有哭腫,”抓住我的手吻了一下,千恩萬謝個不停,我一聲不吭,又躺回大床,似乎想睡一覺,於是聖安托瓦納1那種幻象消失了,我感謝主保聖人聖弗朗索瓦的佑護。恰好今天是他的聖名瞻禮日。我躺在黑暗中,半帶著微笑,半覺得遺憾,不過對自己的德行還是深表贊賞。
1聖安托瓦納(Sain-Antoine,二五一—三五六),底比斯隱修士,曾受到種種誘惑,但都堅守住了。
然而,我就是這樣把金子撒出去的。我是大使,在洛萊特行政長官的轄地受到盛情接待;就在這同一座城市,塔索曾住在一所破屋裡,由於缺了幾個錢,無法繼續行路。他用抒情短詩來償付所欠洛萊特聖母院的債務:
現在,冒著暴雨狂風……
德?夏多布裡昂夫人跪著登上聖堂的台階,為我一時的幸運當眾謝罪,在我夜裡獲勝之後,我本來更有權讓薩克森國王把我的結婚禮服送到洛萊特寶庫珍藏,可是我絕不能原諒自己,我這個虛弱的詩人,在耶路撒冷的歌手是那樣衰弱那樣淒涼的地方,卻是那樣強壯那樣得意!托爾卡圖斯1,在我間或走運的非常時刻,請不要把我帶走。我平時與錢財無緣;你要看看我途徑納莫爾的樣子,看看我在倫敦住閣樓間,在巴黎住診療所的情景,就知道我跟你有天壤之別。
1托爾卡圖斯(Torquatus)公元前三世紀末羅馬執政,獨裁官。
我不像蒙田,沒有把自己的銀質肖像留給洛萊特聖母院。也沒有把“萊奧諾爾?德?蒙田,(我的)獨女”的肖像留下來。我從不希望比同一代人活得長。可是有個女兒,而且名叫萊奧諾爾!
斯波勒托
離開洛萊特,經過馬塞拉塔,我到了托朗蒂諾,波拿巴曾到過那兒,並在那兒與教皇庇護六世簽訂了條約。從那裡出來後,我翻過了亞平寧山脈的最後幾座山峰。山頭上潮濕,土地被開墾出來種植啤酒花。山左邊是希臘海,右邊是伊比利亞海。我被海風推著行路。我可能曾在雅典和格雷那德呼吸過這些海風。我們順著山路在一個個山口盤旋而下,朝翁布裡走去。在山口的樹叢中,懸吊著一些山民的居所。他們的祖先在特拉西梅納諾戰役之後,向羅馬提供了兵源。
福利尼奧鎮擁有拉菲爾的一幅處女圖。今日這幅畫為梵蒂岡所收藏。韋娜姿態迷人地待在克利通諾河的源頭。普桑2再現了這個溫暖迷人的地方的風光;拜倫曾冷漠地歌唱過它。
2普桑(Poussin,一五九四—一六六五),法國畫家。韋娜應是拉菲爾畫中的處女。
當今教皇出生於斯波萊托。據我的信使喬吉尼說,利奧十二在這座城市安置苦役犯以為故鄉爭光。斯波萊托敢於抵抗漢尼拔。這個城市展示了老利比1的許多作品。他在隱修院被人養大,成為柏柏爾人的奴隸,後又成為畫家中塞萬提斯一類人物,六十歲去世。人們認為他勾引了呂克萊絲,女方的父母便下毒害死了他。
1利比(Lippi,一四○六—一四六九),意大利畫家,他兒子也是畫家,故有老少利比之分。
奇維塔?卡斯泰拉納
在蒙特呂柯,波托斯基伯爵躲進幽美的隱修院隱居。但是羅馬的思想難道不隨他而來?難道他不認為自己被帶到了少女唱詩班中間?至於我,也像聖熱羅姆一樣,“我年輕時,曾白天黑夜發出叫喊,捶打胸脯,直到天主讓我恢復平靜為止”。我已不復當年的模樣,我為此而惋惜。
過了蒙特呂克的隱修院,我們開始繞山而行。我第一次陪同一位行將死去的婦女2從佛羅倫薩到羅馬,途徑佩魯茲時就走過這條路……
2指波利納?德?博蒙夫人,夏多布裡昂於一八○三年陪她瀏覽意大利。
光線柔和自然,風景充滿生機,置身其間,我簡直以為自己是在阿勒格尼山脈一座小丘上。那裡只有一座高高的引水槽,上面建有一道窄橋。讓我想起斯波萊托的倫巴第公爵們曾經參與興建的羅馬一座工程。這類紀念性建築物都是隨自由而來的。美國人尚未來到這些地方。我在克利通諾的牛車旁邊步行登山。大使夫人則被那些牛拖著凱旋。一個瘦小輕捷的放羊女娃,像她那只母山羊一樣友善,帶著她的小弟弟跟著我來到這富庶的鄉間,要我給她題字:我給她題了,以紀念德?博蒙夫人。這些地方已經把她忘了。
唉!小犧牲者無憂地游玩,
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命運!
她們見不到苦難正在襲來,
也想不到白晝過後的黑暗。1
1英國詩人格雷的詩句。
我又見到了泰爾尼和它那些瀑布。一片種植著橄欖樹的田野把我領向納爾尼。接下來,經過奧特裡柯利之後,我們來到憂郁的奇維塔?卡斯泰拉納。我很想去聖瑪利亞?迪?法勒裡,參觀一座只剩外表,只剩城牆的城市,城內空空蕩蕩:“人類的苦難,天主該把它帶走。”且讓我先去履職,回頭我再來尋找法利希人的城市。不久,我將從尼祿的陵墓,把俯瞰愷撒之城的聖彼得大教堂十字架指給妻子看。
給雷卡米耶夫人的信
讀者剛剛瀏覽了我的旅途日記,還將讀到我給雷卡米耶夫人的信。正如先前說過的,它們與一些歷史的篇頁穿插在一起。
同時還將讀到我的公函。我身上存在的兩個人將在此分別露面。
致雷卡米耶夫人
一八二八年十月十一日於羅馬
我經過了這個充滿您的往事的美麗地方。我感到慰藉,然而每走一步都要想起一些別的往事,憂愁總是揮之不去。我二十年前曾經橫渡過亞德裡亞海,此回故地重游,心頭自是別一番滋味!在泰爾尼,我曾與一個可憐的垂死的女人歇過腳。最後我進了羅馬城。正如我所擔心的,它那些歷史建築與雅典的相比,顯得不夠完美。我對房屋街道的記憶力既驚人又殘酷,連一塊石頭都不會忘掉。
除了國務秘書貝爾納蒂紅衣主教,我還沒有去見任何人。昨日傍晚,我想找個人說說話,就去找蓋蘭1。他見我來訪似乎很高興。我們推開朝羅馬城的一扇窗戶,欣賞天邊的景色。對我來說,這是惟一保持了我所見到的模樣的東西。不是我的眼睛就是物體變了;也許兩者都變了。
1蓋蘭(Guerin,一七七四—一八三三),法國畫家。
利奧十二和紅衣主教們——各國大使
初到羅馬,我的時間被用來作一些正式拜訪。教皇陛下單獨接見了我。他不再作公開接見,因為耗費太大。利奧十二身材魁梧,面色安詳之中透出一絲憂郁,穿著一襲樸素的白袍。他不擺任何排場,坐在一間幾乎沒有家具擺設的書房裡。他幾乎不吃東西,只和他的貓一起喝一點玉米粥。他自知重病纏身,懷著甘忍的精神看著自己日漸衰弱。這種精神來自基督教的快樂。他志願把棺材擺在床下,像從前的教皇本尼狄克十四所作的那樣。我來到教皇的套房門口。一名神甫領我走過黑魃魃的過道,一直來到教皇陛下的臥室或者祈禱室。教皇怕我等,衣服也顧有上穿,就站起來,走到我面前。我要單膝著地去吻他白拖鞋處的裙袍邊,他卻不許我這樣做。他牽著我走到擺在他樸素的扶手椅右邊的位子上,與我一起坐下交談起來。
星期一早上七點我去國務秘書貝爾納蒂府上拜訪。他是個商人,喜歡尋歡作樂的人,與多裡婭公主有關系;他了解當代風情,只是違心地接受了紅衣主教的帽子。他不肯進教會,僅僅要了一個五品修士的證書,如果把帽子退還,明天就可以娶親。他相信會發生革命,甚至認為如果自己命長,可以看到教廷的俗權垮台。
紅衣主教們可以分成三個集團:
第一個集團由努力與時代同步前進的人組成。邦維努蒂與奧匹佐尼就屬於這個集團。邦維努蒂根除了貪污盜竊的行為,又去拉文納,在裡瓦羅拉紅衣主教那裡執行了一項使命,由此而名聲大噪;奧匹佐尼是波倫亞的總主教,在那座難以管理的工業與文學之城與各種政見的人取得了一致。
第二個集團是由一些狂熱分子所組成。他們企圖開倒車。他們的首領之一是奧代卡爾齊紅衣教。
最後是第三個集團,由一些老頭子,一些僵化的人組成。無論是前進還是倒退,他們都不想,或者說是不能,在這些老人中可以見到維多尼紅衣主教。他粗大威猛、臉膛發亮,歪戴著圓帽,活脫脫一個托朗蒂諾條約的象征。有人告訴他,說他有機會問鼎於教延,他答道:“那聖靈准是瘋了!”他在彭特—莫爾植樹,君土坦丁就是在那裡建立基督教世界的。當我從百姓門走出羅馬城,又從天使門返城時,就可以看見那些樹。隔著老遠看見我,這位紅衣主教就朝我叫道:“啊!啊!法國大使閣下!”接下來,他對那些植樹的工人發脾氣。他根本不遵守紅衣主教的禮儀,坐車出門只帶一名跟班。大家事事原諒他,管他叫“維多尼太太”1。
1我離開了羅馬時,他買下我的馬車,在去彭特—莫爾途中死在車上。(作者於一八三六年補記)
我的同事有奧地利大使路特兆伯爵,一個彬彬有禮的人,他妻子歌唱得好,不過老是唱一支曲子,說話也總是不離她的孩子,普魯土公使,學識淵博的本森男爵,他是歷史家尼布爾的朋友(我曾與他商量取消在他的卡皮托利山宮殿租約一事),俄羅斯公使加加林親王,他是為了失去的戀情而來到羅馬這個昔日的繁華之地的。美麗的娜裡斯金夫人曾在我從前的隱居地奧納住過一段時間,她對加加林親王情有獨鍾。她之所以這樣,一定是親王的丑脾氣中還有迷人的地方。缺點比優點更能征服人。
西班牙大使德?拉布拉多先生為人忠誠,少言寡語,經常獨自去散步,想得多,或者根本不想事,這一點我不會區分。
弗斯卡爾多老伯爵代表那不勒斯,就像冬天代表春天。他有一塊大紙板。他戴著眼鏡在上面研究可疑的外國人姓名,而不是波塞冬尼亞的玫瑰田。對於那些人的護照,他不能給予簽證。我很羨慕他的宮殿(法爾內塞宮)。它那令人贊美的結構雖然尚未完全竣工,可它是米開朗琪羅裝的頂,是奧古斯丁協助兄弟阿尼巴爾?卡拉齊繪的畫;在它的柱廊下面,曾停過塞西莉亞?梅特拉的石棺。陵墓變了,她卻沒有失去什麼。據說,弗斯卡爾多這個智力遲鈍體力衰弱的老人有個情婦。
賽爾伯爵是荷蘭國王的使節,曾娶瓦朗斯小姐為妻,如今那位妻子已經作古。他與她生了兩個女兒。因此,她們也就是德?冉利夫人的外孫女。賽爾先生仍然當省長,因為他從前當過省長。一個人的性格兼有饒舌鬼、專制家長、招兵買馬者和管家的特點,就什麼也虧不了。要是您碰到一個人,跟您談論公頃、米、分米、而不是阿爾邦、圖瓦茲和腳尺1,那他准是個省長。
1後三種是法國古代計算面積和長度的單位。一阿爾邦相當於二十∼五十公畝,一圖瓦茲相當於一點九四九米;一腳尺相當於三百二十五毫米。
方夏爾先生是葡萄牙半被承認的大使,他是個畸形小矮子,不安分,好做鬼臉,皮膚青得像巴西猴子。黃得像裡斯本橙子。這個新卡蒙斯居然歌唱他的女黑奴了!他酷愛音樂,用自己的薪俸養了個帕格尼尼式的樂師,只等他的國王復位。
我在這裡那裡隱約瞧見過一些小邦的公使。那些狡黠的小人見我並不看重大使這個差使,一個個都很氣憤:他們儼然一副要人派頭,一本正經,默不作聲,邁著四方步,就像藏了一肚子秘密,會把人脹死似的。其實他們什麼秘密都不清楚。
新老藝術家
我一八二二年在英國當大使時,曾尋找過一七九三年在倫敦熟悉的人物與地方。一八二八年在教廷當大使,我忙著干的是跑宮殿和廢墟,以及打聽一八○三年在羅馬見過的人。宮殿和廢墟倒是跑了不少,人卻沒有見到幾個。
從前菲捨紅衣主教租住的朗塞洛蒂宮,如今住著真正的主人朗塞洛蒂親王和王妃。王妃的父親是馬西莫親王。德?博蒙夫人住過的西班牙廣場那幢房子,如今不見了。至於德?博蒙夫人,如今長眠在她的安息之所。我曾和教皇利奧十二在她墓前祈禱。
卡諾瓦同樣長辭人世。一八○三年我曾兩次去他的工作室拜訪。他手拿木槌接待我。他帶著最天真最溫順的神氣,領我參觀波拿巴的巨大塑像和赫丘利把呂柯斯扔進波濤的雕塑作品,他執意要讓您相信。他可以使外形充滿生氣。不過他的鑿子也不肯深入地探討解剖學。盡管他有追求,美女仍只是皮肉上的美,而青春女神埃貝卻在他雕塑的那些老人的皺紋裡顯露出來。我在旅途遇到當代第一流雕塑家。他後來從腳手架上摔下來,就像古容1從羅浮宮的腳手架上摔下來一樣。死神總是守在那兒,繼續充當永恆的聖巴多羅買1,並用他的箭射殺我們。
1古容(Goujon,一五一○?—一五六九?),法國雕塑家與建築師。
不過令我十分高興的,是老博蓋還健在。他是僑居羅馬的法國畫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他有兩次打算離開喜歡的鄉間,甚至去了熱那亞,可是心裡覺得難受,便又回到了他原來選擇的寄居之所。我擔任大使期間很關照他和他兒子。他對兒子像母親一樣慈愛。我與他一起又開始作從前那種遠足。我見他步履遲緩才意識到他已經老了,心裡不由得湧出一股哀憐。我壓住年輕人的步子,並努力使自己保持與他一樣的步幅。我們兩個都有好久沒見到台伯河了。
在藝術鼎盛之年,大藝術家們的生活與今日截然不同,他們懸吊在半空中,專心致志地在梵蒂岡的穹頂,在聖彼得教堂的間壁,在法爾內其納宮的牆上繪制傑作。拉菲爾走路時,身邊總簇擁著一群弟子,身後總跟著一群紅衣主教和王公貴族,宛如古羅馬的一個元老院議員,總有一幫受他保護的人前呼後擁,鞍前馬後地效勞。查理五世三次提高提香的身價,替他收拾畫筆,在散步時讓他走右邊,一如弗朗索瓦一世陪伴垂死的列奧納多?達?芬奇。提香在羅馬大獲成功;畫壇泰斗米開朗琪羅在那裡接待了他。直到九十九歲,提香在威尼斯仍用有力的手握著那枝用了一個世紀的畫筆。他是世紀的勝利者。
米開朗琪羅八十八歲,在放好聖彼得教堂圓頂的脊桁之後,於羅馬逝世。托斯卡納大公派人秘密地把他的遺骨挖出來,佛羅倫薩舉行盛大的葬禮,以對它的偉大畫家的敬意補償了對它的偉大詩人但丁遺骨的疏忽。
委拉斯開茲2兩次訪問意大利,意大利兩次站起來向他致敬:繆裡奧1的這位先驅帶著奧宗納描寫過的埃斯佩裡2的果實返回西班牙。這些果實就落在他手邊:當時十二位最有名的畫家,他一人帶走他們一幅畫。
2委拉斯開茲(Velasquez,一五九九—一六六○),西班牙畫家。
1繆裡奧(Murillo,一六一八—一六八二),西班牙畫家。
2奧宗納(Ausone,三一○—三九五)是古羅馬詩人。埃斯佩裡是古希臘人對意大利的稱呼。
那些著名藝術家整天縱酒行樂、獵艷追奇。他們保衛城市和城堡,建築教堂、宮殿和防御工事,比劍斗狠,勾引婦女,出了事躲進隱修院避難,得到教皇赦免,王公貴族的營救。在邦維努托?切利尼敘述的一次狂歡活動裡,可以看到米開朗琪羅和儒勒?羅曼的大名。
如今場景大為改變;藝術家在羅馬生活貧困,寂寞無聞。也許這種生活別有詩意,與前面那種生活不相上下。有一個德國畫家聯合會試圖上溯到佩魯賈3,說繪畫受基督教影響自他開始。這些聖路加4的年輕信徒斷言拉菲爾在他的第二門藝術5上變成了無神論者,因而才華退化了。好吧!那我們就做一做無神論者,就像拉菲爾筆下那些童貞女,就讓我們的才華退化、變弱吧,就像在《耶穌變容圖》那幅畫上一樣!新神聖派這個謬誤雖然可以理解,卻仍然是個謬誤,由此得出的結論是,外形的呆板和描繪缺陷是憑直觀描繪的結果,而在文藝復興前畫家作品中引入注目的那種信仰的表現力,並不是由於人物像獅身人面像那樣擺出姿勢端坐不動,而是由於畫家本人像他所在世紀一樣“信仰宗教”。是他的思想,而不是他的圖畫信仰宗教。這一點是如此確實,以至於西班牙畫派雖有文藝復興以來的優雅與生動,卻還是具有那種“虔誠”的表現力。這是什麼原因?原因就是,西班牙人是基督教徒。
3佩魯賈(Perugin,一四四五—一五二三),意大利畫家,是拉斐爾的老師之一。
4聖路加,福音書作者之一。是畫家和醫生的保護人。
5拉菲爾不但是畫家,還是建築師。
我想觀看畫家們分開工作;學雕塑的弟子住在一個山洞裡,外面是梅迪契別墅蒼翠的橡樹林。他在那兒完成一件大理石作品:一個孩子用貝殼盛水給一條蛇喝。畫家住在偏僻角落一座破屋裡。我發現他獨自待在房裡,透過打開的窗子描繪羅馬的鄉村風景。施內茲1先生的《女強盜》變成了向一幅聖母像祈禱,祈求讓患病的兒子痊愈的母親,萊奧波德?羅貝爾2從那不勒斯來,近幾日是在羅馬度過的,帶走了這個優美地區的迷人風光。其實他只是把這些風光貼在畫布上而已。
1施內茲(Schnetz)法國僑居意大利的畫家,曾任羅馬法國科學院院長。
2萊奧波德?羅貝爾(LeopoldRobert,一七九四—一八三五),瑞士畫家,版畫家。
蓋蘭像一只病鴿,搬到梅迪契別墅一座小樓頂上。——他把頭埋在翅翼下面,傾聽台伯河的風聲。當他清醒時,就用羽毛描繪普裡亞摩斯3之死。
3普裡亞摩斯,傳說中的特洛伊王,拉奧梅冬之子。
賀拉斯?韋爾納4努力改變習慣;他成功了嗎?他纏在脖子上的蛇,偏愛的服裝,吸的雪茄,以及他周圍的面具和花劍都讓人聯想到露營的軍隊。
4賀拉斯?韋爾納(HoraceVemet,一七八九—一八六三),法國畫家。
有誰聽人談到我的朋友蓋克先生?他繼尤裡烏斯三世之後,擔任米開朗琪羅、維尼奧拉和祖卡裡5別墅的主持。不過他在《天命仙窟》中,把維特利烏斯6死亡的情形畫得還不算太壞。有一頭狡猾的動物經常闖入荒蕪的花壇。蓋克先生想方設法要趕走它:這是一只狐狸,是老祖宗古爾匹爾的重孫。古爾匹爾是惡狼伊桑格蘭的侄子。
5尤裡烏斯三世(JulesIII,一四八七—一五五五),羅馬教皇?維尼奧拉(Vignolg,一五○七—一五七三),意大利建築師?祖卡裡(Zuccari,一五二九—一五六六)意大利畫家。
6維特利烏斯(Vitellius,十五—六十九),古羅馬皇帝。
皮納利總是醉得一塌糊塗,在一次清醒的時候答應給我畫十二幅跳舞、賭博和盜竊的場景圖。可惜他一條守門的大狗叫他餓死了。托爾瓦森和卡莫西尼是羅馬窮畫家中的王爺。
有時這些畫家聚在一起,步行去蘇比亞柯。半路上,就在蒂沃裡小餐館牆上亂塗亂起來,也許哪天人們依據塗在拉菲爾某個作品上的炭筆畫,認出某個米開朗琪羅式的畫家來。
我真希望生下來就是藝術家,因為孤獨、獨立不羈,在廢墟和傑作中間的陽光都合乎我的脾性。我沒有什麼需求:一塊面包一眼山泉足矣。我的一生很可悲,被路旁的荊棘叢扯扯絆絆地耽誤了,要是我是只自由的鳥,在那些荊棘叢上面築巢唱歌,那該多麼幸福啊!
尼古拉?普桑用妻子的陪嫁在潘喬山上買了一座房子。對面也是一家俱樂部,屬於綽號洛林佬的克洛德?熱萊。
這克洛德又是我的同胞。他死在世界女王的膝頭上。即使他的風景畫場景移到別處,普桑再現的也是羅馬的鄉間風光,而洛林佬即使畫的是船舶和海上落日,再現的也是羅馬的天空。
有一些得天獨厚的人,我在不同的時代對他們懷有好感,如果我是他們的同代人那該多好啊!可是那樣我就得太頻繁地復活。普桑和洛林佬克洛德去了卡匹托利山。有一些國王來到這裡,卻還趕不上他們。德?布羅斯在這兒碰見英國覬覦王位的查理?愛德華?斯圖亞特,我一八○三年在這兒遇見被廢黜的撤丁王,就是今日,一八二八年,我還在這兒見到拿破侖的弟弟威斯特伐利亞王熱羅姆。墮落的羅馬給倒台的權貴提供了避難之所。對於受迫害的光榮,落難的才華,它的廢墟是自由之鄉。
羅馬古代社會
我描繪了二十五年前羅馬社會與羅馬鄉間,就不能不修飾我的畫像,因為它不再像我了。三十三年為一代人。基督的壽命就是這麼長(基督是所有人的榜樣)。在我們西方世界每代人都要變樣。人類被置於一幅畫中,畫框不變,人物卻是活動的。一五三六年,拉伯雷與杜伯萊紅衣主教在羅馬城。拉伯雷在紅衣主教大人府上當膳食領班:負責切菜、端萊。
拉伯雷變成“昂托默爾的約翰”修士後,並不像蒙田那樣看問題。蒙田在羅馬幾乎聽不到鍾聲,在法國某個鄉村就更聽不到了。而拉伯雷則相反,在“鍾鳴島”(羅馬)聽到很多鍾聲,竟至於懷疑羅馬就是敲打銅盆銅鍋的古希臘城市多多納1。
1傳說宙斯在此城發布神瀹。神漢神婆敲響銅盆來回答宙斯。
蒙田在拉伯雷四十四年之後,覺得台伯河兩邊已經頗為壯觀了,他發現三月十六日羅馬就開了玫瑰與長生花。只是羅馬教堂裡光禿禿的,沒有聖人的雕像,沒有畫,比法國教堂丑陋,裝飾也差。蒙田習慣了我們這些哥特式教堂的巨大和陰暗,他多次談到聖彼得教堂,卻沒有描繪,似乎對藝術不感興趣或者無動於衷。面對如此多的傑作,蒙田卻想不出任何人的名字。他的記憶力既沒有向他提起拉菲爾,也沒有提起才逝世十六年的米開朗琪羅。
再說,關於藝術,關於發展或者保護藝術的天才哲學影響的見解當時尚未產生。時間為人類作的事情,正是空間為建築物所作的事情。至於人和建築如何,只能隔一定距離,從展望的角度去評價。隔得太近,看不到全貌,太遠,則又看不到了。
其實,《隨筆集》的作者在羅馬尋找的,只是古代的羅馬。他說:“眼下我們在混雜的羅馬看到的樓房,與那些破房子挨在一起,盡管讓我們的世紀大為贊賞,卻讓我想起法國教堂裡,麻雀和小嘴烏鴉在穹頂和間壁上掛的巢。那些教堂不久前叫胡格諾派毀掉了。”
蒙田把聖彼得教堂看做掛在柯利賽教堂間壁上的麻雀巢,那他把古羅馬又看成什麼呢?
公元一五八一年由教皇正式下諭接受的羅馬新公民指出,羅馬女人不像法國婦女那樣戴假面或者半截臉罩,她們戴珍珠著寶石在大庭廣眾露面,不過她們的腰帶太松,以至於她們看上去像孕婦。男人們都穿黑衣服,“不論是公爵、伯爵還是侯爵,樣子都顯得有些卑賤”。
聖熱羅姆注意到羅馬女人的動作姿態使她們看上去像孕婦,這不是怪事嗎?她們“步子碎,膝頭彎”。
每天,我從天使門出城時,幾乎都看見台伯河畔一座簡陋的房子,掛著一塊法文招牌,上面畫著一只熊。蒙田地方的領主米歇爾來羅馬時就是在這兒上的岸。這兒離收容那可憐瘋子1的醫院不遠。蒙田曾去費拉爾寓所探望那個專為古代和純粹的詩歌而生的人,當時感到的氣惱超過了同情。
1指意大利詩人塔索。
十七世紀派遣它最偉大的新教詩人和最認真的天才2於一六三八年訪問天主教的大羅馬,確實是值得紀念的事件。羅馬背靠十字架,手持兩本聖約,身後是從伊甸園出來的一代代罪人,面前從橄欖園傳下來的一代代贖罪的人,對著昨日出生的異端發問:“您打算拿老邁的母親怎麼辦?”
2指英國詩人彌爾頓。
羅馬女子萊奧諾拉迷住了彌爾頓。我們是否注意到,在德?莫特維爾夫人1的《回憶錄》裡,萊奧諾拉出現在馬扎蘭紅衣主教2的音樂會上?
1莫特維爾夫人(Motteville,一六二一—一六八九),法國貴婦。
2馬扎蘭紅衣主教(Mazarin,一六○二—一六六一),原籍意大利,後為法國君主服務,是一代名相。
按時間的順序,阿爾諾神甫3在彌爾頓之後訪問的羅馬。這位神甫帶了紋章,借一個人物的名字講述了一件奇聞,讓人了解了當時高等妓女的風俗。奇聞中的主人公德?吉斯公爵是“刀疤臉”4的孫子,他去那不勒斯尋求艷遇,於一六四七年途經羅馬,在此認識了尼娜?巴卡羅拉。駐君士坦丁堡大使德賽依先生的秘書梅宗一布朗謝竟然打算作德?吉斯公爵的情敵。於是不幸落到他身上。在一個漆黑的夜裡,房裡沒有一點燈光,有人用一個丑陋的老太婆替換了尼娜。“一方面哄然大笑,另一方面卻是不知所措。”阿爾諾說,“情郎好不容易從他的仙女造成的尷尬中脫了身,光著身子逃出屋子,就好像有魔鬼在後面追趕似的。”
3阿爾諾(Arnauld,一六一二—一六九四),法國教士、神學家。
4第三任德?吉斯公爵(一五五○—一五八八),見前注。
關於羅馬的風俗,雷斯紅衣主教5沒有告訴我們任何東西。我更喜歡小古朗熱6和他在一六五六年和一六八九年的兩部游記:他在文中贊美那些葡萄園和花園,單是那些地方的名字就獨具魅力。
5雷斯紅衣主教(Retz,一六一三—一六七九),法國政治家、作家,所著《回憶錄》有名。
6古朗熱(Coulanges,一六三三—一七一六),法國紳士,歌詞作者。
在善良門公園,古朗熱提到的人,我幾乎都找到了。是他們本人嗎?不是!是他們的孫兒孫女。
德?塞維尼夫人7收到了古朗熱的詩;她從羅捨城堡給他寫了回信。那地方在可憐的布列塔尼,離貢堡約有百來裡路。“我的好表弟,同您的日子相比,這裡的日子是多麼冷清!不過它適合我這樣一個孤獨女人。羅馬的日子適合一個運星漂泊的人。盡管命運跟您有些不和,卻正如您說的,它待您還是不錯的。但願如此!”1
7德?塞維尼夫人(Madamedesevigne,一六二六—一六九六),法國侯爵夫人,書簡體作家。
1古朗熱在信中談到自己運星漂泊,並附上自己新作的一篇歌詞,其中有這樣一句:命運啊,您與我不知,卻待我不薄。
古朗熱一六五六年和一六八九年兩次羅馬之行相隔三十三年。我一八○三年和一八二八年兩次羅馬之行只隔了二十五年。我要是認識德?塞維尼夫人,一定會治好她恐老的心理毛病。
斯彭、米松、杜蒙和愛迪生2在古朗熱之後相繼來到羅馬,斯彭與同伴韋勒曾領我參觀雅典的廢墟。
2斯彭與米松情況不詳。杜蒙(Dumont,一七五一—一八三一),法國畫家。愛迪生(Addison,一六七二—一七一九),英國詩人、作家,著有悲劇《卡頓》。
杜蒙的書中提到他一六九○年赴羅馬時我們所贊美的傑作是如何擺設的:人們在涼亭上看見尼羅河和台伯河,安提諾烏斯、克婁巴特拉、拉奧孔和想象的赫拉克勒斯的胸像。杜蒙在梵蒂岡花園裡設置了“非洲人”西庇阿墓上的青銅孔雀”。
愛迪生是以學生的身份旅行的,因此他的游記就變成了對古典作品的引述,其中流露出對英國的回憶:途經巴黎時,他把自己的拉丁詩稿送給波瓦洛先生過日。
拉巴神父3跟隨悲劇《卡頓》的作者旅行:這位巴黎多明我會的修士是個奇才。他在安第列斯群島傳過教,當過海盜,是個能干的數學家、建築師和軍人,使起大炮來就像擺弄擲彈筒,又是個博學的批評家,曾論證出是迪耶普人最早發現了非洲,他的才智較為詼諧,性格喜歡自由。關於教皇政府,我不知道別的旅行家是否有過更明白更准確的概念。拉巴在大街小巷到處跑,參加迎神游行,什麼事都參與,對什麼事也幾乎都予以嘲笑。
3拉巴(Labat,一六六三—一七三八),法國多明我會教士。
多明我會教士敘述說,在卡的斯嘉布遣會的修士們那裡,有人給他幾條用了十年還是新的毯子;還說他看見一個穿著西班牙服裝,腰掛佩劍,頭發上撲粉,鼻梁上架著眼鏡,胳臂下夾著帽子的聖約瑟夫。在羅馬,他出席了一次彌撒。他說:“我從沒看見那麼多殘疾樂師聚在一起,也沒見過那麼多人來奏一支交響曲。行家裡手說這麼美的音樂別處是聽不到的。我也這樣說,好讓人認為我也是內行。可是我沒有得到做主祭隨從那份榮幸,因為那儀式至少舉行了三個鍾頭,我覺得足有六個鍾頭,因此中途離開了。”
我越往下寫來,羅馬的習俗就越和今日的習俗相似。
在德?布羅斯1時代,羅馬女人都戴假發。這個習慣形成已久:普羅佩斯2問他心愛的女人為何樂於裝飾頭發:
1德?布羅斯(deBrosses,一七○九—一七七七),法國作家,行政官。其《意大利書簡》出版於一七三九年。
2普羅佩斯(Properce,公元前四七—十五年),古羅馬詩人。
我的心肝,把頭發如此裝扮
有什麼快樂?
我們的母親高盧女人提供了塞維裡娜、普裡斯卡、福斯蒂娜、薩比娜3的頭發。韋萊達4對厄多爾談起她的頭發,說:“這是我的冠冕,我是為你保留的。”頭發絕不是羅馬人最重要的戰利品,但肯定是最持久的戰利品之一:人們常常從女人墓中取出這完整的飾物,它曾頂住了夜裡姑娘們的剪刀;人們尋找它覆蓋的優雅額頭,卻沒有找到。芳香的發辮是最不專一的激情酷戀的對象,比一些帝國存在得更久。死亡可以打斷一切鏈條,卻無法扯斷這輕輕的發網。今日意大利女人蓄著自己的頭發。民間女子把它編成俏麗的辮子。
3不詳。揣為一般法國女人的姓氏。
4韋萊達(Velleta)古代日耳曼人的女祭師和女先知。曾策動高盧北部的人民起義,事敷被俘,死於羅馬。
旅行的行政官德?布羅斯的畫像和作品有點像伏爾泰。在談到一塊田園時他與伏爾泰有一場可笑的辯論。德?布羅斯曾有幾次坐在一位博爾蓋茲公主床邊聊天。一八○三年,我在博爾蓋茲宮看見另一位公主,她借著兄長的光榮而引人注目。如今波利娜?波拿巴已不在人世了!如果她生活在拉菲爾的時代,也許會被他畫成倚在法爾內齊納宮獅子背上的漂亮小孩模樣,而畫家和模特兒會患上同一種愛情憂郁症。在我讓熱羅姆、奧古斯丁、厄多爾和西莫多塞流浪的那些荒原上,有多少花已經凋謝!
德?布羅斯描繪的在西班牙要塞的英國人和我們今日所見的差不多:一起生活,大叫大嚷,居高臨下看可憐人,回他們倫敦的淺紅色破房子時,對柯利賽教堂幾乎都不看一眼。德?布羅斯得到了巴結雅克三世1的榮幸:
1雅克三世(JacquesIII,一六八八—一七六六),大不列顛和愛爾蘭國王雅克二世之子,隨父流亡法國。法王路易十四承認他為國王,但他一直未得到王位。故德?布羅斯在下文稱他為覬覦王位者。
“覬覦王位者有兩個兒子。老大年約二十,老二有十五。我聽到那些很了解他們的人說,老大有出息得多,父親內心更喜歡他。他勇敢心地善良;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哪天他要是擺脫不了困境,絕不是缺乏勇氣。有人告訴我,在西班牙人征服那不勒斯王國時,他年紀輕輕就被派去參加圍攻嘎埃特的戰斗。在渡海時不慎把帽子掉到海裡。有人想撈上來。他說:‘不必撈。哪天我要親自去找回來。’”
德?布羅斯認為,威爾士親王若是想干什麼事情,准保干不成。他說出了個中緣由。在表現了靈活與勇敢之後,查理?愛德華——他隨奧爾巴尼伯爵姓——回到羅馬,這時他父親死了,他娶了斯托伯格一戈德恩公主為妻,在托斯卡納安頓下來。據休謨說,他於一七五三年和一七六一年兩次秘密訪問倫敦,並出席了喬治三世的加冕禮。他對人群中某個認出他的人說:“我最不羨慕的,就是這場盛典的主角。”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覬覦王位者的同盟並不順利,奧爾巴尼伯爵夫人跟他分了手,到羅馬定居:另一個旅行家瑞士考古學家彭斯特堂就是在那裡遇見她的。伯爾尼這位紳士晚年在日內瓦向我透露,他手裡有奧爾巴尼伯爵夫人年輕時的書信。
阿爾菲耶裡在佛羅倫薩見過覬覦王位者的夫人,從此一生都愛慕她。“十二年以後,”他說,“在我寫這些可憐文字的時候,在我這個不再有幻想的可悲年紀,雖說時間摧毀了她唯一不是得自自身的魅力,即她一時美貌有光彩,我對她的愛卻是與日俱深。我的心靈升華了,更加善良,因為她而變得溫柔,我敢說,她的心也是一樣,因為我給了它支持,使它變得堅強。”
我在佛羅倫薩認識了奧爾巴尼夫人,年歲在她身上起的作用,似乎與通常在他人身上起的作用相反:時間使面孔變得高貴,如果這是一張出身於古老家族的面孔,時間就在它作了標記的額頭上印上這個家族的某種特征:奧爾巴尼伯爵夫人身子粗胖,面無表情,模樣平常。如果魯賓斯畫中的女人也會衰老的話,她們到了我見到奧爾巴尼夫人時她那把年紀,一定與她相似,我氣憤的是,這顆得到阿爾菲耶裡支持和鼓舞的心,卻需要另一種依靠。我在此想起當年給德?封塔納先生的信中有關羅馬的一段話:
“您知道嗎?我一生只見過一次阿爾菲耶裡伯爵?您能猜出我是怎樣見到他的嗎?是在他被放進棺材的時候。人家告訴我,他的模樣幾乎沒變。他的相貌看上去高貴而莊嚴;死亡無疑使他變得更嚴肅。棺材短了一點,人們只好把死者的頭壓到胸脯上,這使屍體可怕地動了一下。”
年輕時寫的東西晚年重讀,比什麼事兒都悲哀:當年的事情如今已成為過去。
一八○三年在羅馬,有一陣我見到了約克紅衣主教。這位亨利九世,斯圖亞特家族的末代子孫當時有七十九歲了。他沒有骨氣,接受了喬治三世的一筆津貼:查理一世的遺孀曾向克倫威爾要求一筆津貼,卻沒有得到。這樣,斯圖亞特家族失去王權後再沒有收回,過了一百一十九年,就絕嗣了。三個覬覦王位的子孫在流亡中傳承著一頂王冠的影子;他們不缺智力和勇氣,缺什麼呢?缺天主的援助。
此外,斯圖亞特家族的人看到羅馬便想得開了。在這巨大的廢墟上,他們的沉浮只是一個輕微事故,只是大片廢墟中間一根折斷的小柱子。他們家族在從世上消失的時候,還得到了另一種安慰:他們看見古老的歐洲倒塌了,附著在斯圖亞特家族身上的災難把別的國王也拖進塵土裡。其中就有路易十六。他的先人不肯給查理一世的後代提供避難之所,而查理十世在約克紅衣主教的年紀死在流亡之中!查理十世的子孫仍在人世間流浪!
拉朗德1一七六五和一七六六年的意大利游記仍是對藝術的羅馬和古代羅馬描述得最好最准確的文字。“我喜歡讀歷史學家和詩人的作品,”他說,“但人們恐怕不會一邊踏著載負這些歷史學家和詩人的土地,在他們描寫的山嶺上散步,看著他們歌詠過的江河奔流,一邊讀他們的作品,從而感受更大的愉悅。”對一個吃蜘蛛的天文學家來說,這不算太壞。
1拉朗德(Lalande,一七三二—一八○七),法國天文學家。
杜克洛1幾乎和拉朗德一樣干瘦,他有了這個細心的發現:“不同民族的戲劇都相當真實的反映了他們的風俗。意大利喜劇的主要角色僕人是個丑角,總是被演成非常好吃的模樣,而他的好吃卻是出於一種平常的需要。我們喜劇中的僕人總是醉醺醺的,可以想象他們生活放蕩,卻絕不至於貧窮。”
1杜克洛(Duclos,一七○四—一七七二),法國哲學家。
杜帕蒂2誇張的贊美並未補償杜克洛與拉朗德的枯燥乏味,但它讓人感受到了羅馬的存在。有人通過反映,發覺描寫文體的感染力是在盧梭的氣息3吹拂下產生的,“生命的一絲氣息”。杜帕蒂接觸了這個新流派,不久,這個流派就用感傷、晦澀和矯揉造作取代了伏爾泰的真實、淺顯和自然。不過,透過他做作的難懂的話,杜帕蒂的觀察還是准確的:他用相繼接位的君主年齡老邁,來解釋羅馬人民的耐性。他說:“對於羅馬人民,一個教皇始終是一個行將就木的國王。”
2杜帕蒂(Dupaty,一七四六—一七八八),法國波爾多法院院長,著有《關於意大利的書信》。
3氣息亦有啟發,靈感之意。
在博爾蓋茲別墅,杜帕蒂看著黑夜降臨:“只剩一線日光在一個維納斯的額頭上逝去。”現代詩人能說得更好一些嗎?他向蒂沃利告辭:“別了,小山谷!我是外國人,沒住在你美麗的意大利。我不會再見到你,但我的兒女或者兒女的什麼人沒准哪天會來探訪你:你對他們父親展現過的魅力,也請對他們展現。”這位詩人兼博學者兒女的什麼人訪問了羅馬,他們本來可以看到杜帕蒂“創造出來的維納斯”4臉上逝去的最後一線陽光。
4指杜帕蒂的長子查理(一七七一—一八二五)。他是雕塑家,羅馬法國科學院的成員。
杜帕蒂剛離開意大利,歌德就來接替了他的位置。波爾多法院院長是否聽人說起過歌德?不過,在杜帕蒂的名字消失的這塊土地上,歌德的名字卻傳開了。我並不是偏愛德國的大天才;我對敘事詩人無甚好感:我欣賞雪萊,但我理解歌德。歌德在羅馬對朱庇特生出狂熱崇拜,其中確有很美的東西,一些傑出的藝術家都這樣評價。但是我更喜歡十字架的主神,而不喜歡奧林匹斯山的主神。我沿著台伯河尋找《少年維特之煩惱》的作者,但是沒有找到。我只在這句話中找到他:“我眼下的生活就像年輕時的一場夢;我們將看到我究竟是命中注定要來領略它,還是承認它和別的夢一樣,是一場空。”
當拿破侖的鷹聽任羅馬逃過它的爪子後,羅馬又落人了它溫和的牧人懷抱:這時拜倫出現在愷撒們坍塌的牆垣裡。他把悲痛的想象力投向這樣多的廢墟,就像給它們罩上一件喪服。羅馬!你原來有個名字,他又給你取了一個;這個名字將留存下去:他管你叫“失去孩子和王冠的民族的尼奧貝1。她要訴說不幸又發不出聲;兩手捧著一個空甕,骨灰早就撒掉了。”
在這最後一場詩興大發之後不久,拜倫就去世了。我本可在日內瓦見到拜倫,卻沒有見到;本可在魏瑪見到歌德,也沒有見到;不過我見到德?斯塔爾夫人倒下了:她不肯生活在青春之外,便匆匆帶著柯麗娜上了卡皮托利山:不朽的名字,著名的遺骨,與永恆之城的名字和遺骨融合在一起。
1希臘神話中的女王,因為嘲笑勒托只有兩個兒子,遭到報復,七子七女被殺。宙斯把她變為一尊哭泣的雕像。
羅馬現代風俗
在意大利,從一個世紀到一個世紀,人物與風俗就這樣變化著。不過,大的變化,主要還是由我們對羅馬的雙重占領造成的。
在督政府的影響下成立的羅馬共和國擁有兩名執政和一群皂吏衙役(都是從下層人中間召募的無賴),顯得是那樣滑稽,它並不單單在民法裡進行了順利的改革:這個羅馬共和國設想的分省行政體制被波拿巴借用設立了省治機構。
我們給羅馬帶去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管理胚芽。羅馬成了台伯河省的首府,被安排在優越的位置。它那套抵押的辦法是從我們這裡搬過去的。取消修道院,經過庇護六世認可的拍賣教產削弱了長久的宗教信仰。那著名的“禁書目錄”在阿爾卑斯山這邊還有幾聲反響,在羅馬卻已是毫無聲息:只要花上幾個錢,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閱讀禁書。“禁書目錄”是作為舊時代的見證保留下來的風俗之一。在羅馬和雅典共和國,國王的頭銜,與君主制度有關的名門望族的姓氏,難道都沒有被恭恭敬敬地保留下來?只有法國人才愚蠢地對他們的陵墓和歷史發火,才會推倒十字架,劫掠教堂,仇恨基督紀元一千或者一千一百年的教土。再沒有比這種回憶往事侮辱先人的做法更幼稚或更愚蠢的了。也沒有比這更讓人認為我們干不了正經事,我們永遠不了解真正的自由原則的事情。我們不但不輕視過去,而且會像各民族所做的那樣,把過去當作在家裡談見聞的可敬老人來對待:這樣,他又能給我們帶來什麼災禍呢?他通過敘述、想法、語言、舉止和過去的服飾來教育我們,使我們高興。不過他沒有力氣,兩手發軟,發抖。這位和我們的父輩同時代的人倘若能死,早就進墳墓了,而且除了他們骨骸的權威,他再沒有別的權威,對於他,我們難道還害怕嗎?
法國人穿過羅馬,在這裡留下了他們的原則:當一個文明較先進的民族完成對一個文明較落後的民族的征服時,這種事兒就總是發生。亞歷山大治下希臘征服亞洲、拿破侖治下法國征服歐洲便是明證。波拿巴在把兒子們從母親們那裡帶走,在逼迫意大利貴族離開宮殿,扛起武器的同時,匆匆進行民族精神的改造。
至於羅馬社會的面貌,在舉行音樂會和舞會的那些日子,人們簡直以為身在巴黎。羅馬那些名媛貴婦,如阿爾蒂埃裡、帕列斯特裡娜、扎嗄羅拉、代爾?德拉戈、朗特、洛扎諾等,聖日耳曼郊區的沙龍對她們來說並不陌生。不過,這些婦人中有幾位神色驚恐,我認為這是環境造成的。例如,美麗的法爾柯尼埃莉就總是挨著門,如果人家注視她,她就准備往馬利尤斯山上跑:山上的梅利尼別墅是她的產業。若是在那個荒廢的別墅裡,在那些望得見海的柏樹下放一部傳奇小說,也許有其價值。
不過,不管在意大利,從一個世紀到一個世紀,人物風俗發生了什麼變化,人們還是發現了一個高尚的、我們這些平庸的蠻子無法企及的習慣。在羅馬仍有古羅馬人的血統,仍有世界主宰的遺風。當人們看到百姓門那些矮小的新房子,或者被分割成小屋、伸出煙囪的宮殿裡擠滿外國人時,以為看到一些老鼠在阿波羅多羅斯1和米開朗琪羅的紀念碑腳下扒土,拼命地嚙啃,在金字塔上打洞。
1阿波羅多羅斯(Apollpdore,六○—一二九),古希臘建築師。
如今羅馬的貴族叫革命鬧得破了產,把自己關在宮殿裡,節衣縮食,自己承擔采買和各項家務。當人們有幸晚上受到那些人家接待時(這種情況十分少見),人們穿過的大廳空蕩蕩的,沒有擺設家具,燈光幽微,沿牆那些古代的雕像在黑暗中發白,就像一些幽靈或者出土的死屍。走到大廳盡頭,引路的衣衫破爛的僕人把您領進一間閨房式的房間。一張桌子周圍,坐著三四個老婦或者衣裝不整的少婦,她們一邊就著燈光做一些小手工活兒,一邊與暗處半躺在破椅上的父親、兄弟或者丈夫說上幾句話。不過,在這個為一些傑作遮掩的,您一開始以為是巫魔夜會的聚會裡,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只有名門貴族才有的莊嚴崇高之美。向婦女獻殷勤的那類侍從騎士完了,盡管還有一些戴披巾抱腳爐的神甫;這裡那裡也有某個紅衣主教待在某位女子家裡不走,就像她家的一只沙發。
教皇不可能再重用親屬,鬧出丑聞,正如國王不能再名正言順、堂而皇之地養情婦。既然羅馬的貴婦不能參政,又沒有那些悲慘的艷遇情事以供消遣,那她們在家裡如何打發時間呢?深入探索這種新風俗准會有趣:我如果留在羅馬,就要做一做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