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和瑪麗安結婚半年之後,霍夫曼公司便被吸引加入克魯格-布倫特有限公司,為了表示對弗雷德裡克·霍夫曼的尊重,合同是在慕尼黑正式簽訂的。霍夫曼將在德國負責領導子公司。托尼看到他母親以溫和的態度接受他的婚姻,感到極為驚訝。她這個人是從不甘心失敗的,可是當他和新娘從巴哈馬度完蜜月回來時,她對瑪麗安的態度非常熱情。並對托尼說,她對這樁婚事感到很滿意。使托尼疑惑不解的是,她的感情似乎是真摯的。像她那樣的人,這樣的轉變是不是太快了。托尼得出了結論,也許他並不像原來認為的那樣瞭解自己的母親。
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是十分美滿的。瑪麗安滿足了托尼長久以來得不到的需要。周圍的人都注意到他身上的變化——特別是凱特。
當托尼出差在外時,瑪麗安總是陪伴著他。他們在一起玩耍,一起歡笑,確實感到在一起是非常幸福的。凱特看著他們,一面高興地想:我給我的兒子做了好事。
是瑪麗安消除了托尼和他母親之間的不和。度完蜜月回來後,瑪麗安說:「我想請你母親來吃飯。」
「不必了吧,你還不瞭解她。瑪麗安,她——」
「可我想瞭解她,托尼,求求你。」
他非常不贊成這個主意,但最後還是讓步了,托尼準備度過一個極不愉快的夜晚,可結果出乎他的預料。凱特同他們在一起異常開心,令人感動。接著下一個星期,凱特又請他們倆去她那兒吃飯。這以後就成了每個星期必有的禮儀。
凱特和瑪麗安成了朋友。每週總要在電話裡交談幾次,並至少要在一起吃一次午飯。
她們約好了在露特西餐廳吃午飯。當瑪麗安一走進來,凱特便知道出事了。
「請給我來杯雙料威士忌。」瑪麗安對侍者說,「要加冰塊。」
以往瑪麗安總是喝葡萄酒的。
「怎麼啦,瑪麗安?」
「我從哈利大夫那兒來。」
凱特立即緊張起來,「你沒生病吧,是嗎?」
「沒有,我很好。只是……」接著事情的頭尾便和盤托出了。
事情是幾天前開始的。當時瑪麗安覺得身體不舒服,便同約翰·哈利大夫約了一個時間看病……
「你看上去挺健康。」哈利大夫笑著說,「你有多大,布萊克韋爾太太?」
「二十三歲。」
「家庭有心臟病史嗎?」
「沒有。」
他一邊做著筆記,「癌症?」
「沒有。」
「父母還健在嗎?」
「父親還在。母親死於交通事故。」
「得過腮腺炎嗎?」
「沒有。」
「麻疹呢?」
「得過,十歲的時候。」
「百日咳?」
「沒有。」
「動過手術嗎?」
「摘除扁桃腺,九歲的時候。」
「除了那個手術外,你從未住過醫院嗎?」
「沒有,噢,不對——還有一次,不過時間很短。」
「那是因為什麼?」
「我參加了學校的曲棍球隊。有一次比賽時,我昏倒了,醒來時在醫院裡。我住了兩天醫院,其實沒事。」
「那次比賽中,你受傷了嗎?」
「沒有,我——我只是昏倒了。」
「那時你多大?」
「十六歲。醫生說可能是青春期內分泌紊亂引起的。」
約翰·哈利在椅子上往前挪了挪,「當你醒來時,是否覺得身體的某一邊軟弱無力。」
瑪麗安想了一會兒,「是的,我的右邊。可是過了幾天就好了。在那之後,再沒有出現過。」
「你覺得頭痛嗎?視覺模糊嗎?」
「有過,但這些後來都消失了。」她開始緊張起來,「您是不是覺得我的身體有些問題,哈利大夫?」
「我還不能肯定。我要做些檢查——主要是為防萬一。」
「什麼樣的檢查?」
「我想做一次腦血管照相。這沒什麼,我們馬上就能做。」
三天後,瑪麗安接到哈利大夫的護士來的電話,叫她去一趟。
約翰·哈利在辦公室裡等著她。「唔,我們找到了問題所在。」
「是不好的消息嗎?」
「不完全是。血管照相顯示出你上次得的是一次小小的中風,布萊克韋爾太太。在醫學上,這叫卵狀動脈瘤。在婦女當中很常見——特別是在少女當中。大腦裡一個小血管破裂了,滲出了少量的血液。這樣的壓力造成了頭痛和視覺模糊。幸運的是,這些症狀都是可以自愈的。」
瑪麗安坐在那兒靜靜聽著,極力使自己不要驚慌。「準確地說,究竟——究竟這意味著什麼呢?我還會再犯嗎?」
「可能性極小。」他笑著說,「除非你打算再參加曲棍球比賽。你完全可以像正常人那樣生活。」
「托尼和我喜歡騎馬、打網球,那些也——」
「只要不過度,一切都沒事。打網球也好,同房也好,都沒有問題。」
她放心地笑了,「謝天謝地。」
當瑪麗安起身時,約翰·哈利說:「有一件事,布萊克韋爾太太,要是你和托尼想要孩子的話,我建議最好是領養。」
瑪麗安呆住了,「可你說我同正常人一樣呀。」
「你是正常人。不幸的是,懷孕會大大增加血流量。懷孕期的最後六至八周內,血壓還會上升。你有過血管瘤的病史。這樣,危險的因素就會超過安全係數。不但危險——也可能是致命的。現在領孩子撫養很容易嘛,我可以安排——」
但瑪麗安已經聽不進去了,她想起托尼的話:我想要一個孩子,一個小女孩長得同你一模一樣。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瑪麗安對凱特說,「我從他的辦公室裡跑出來,直接來這兒了。」
凱特竭力不使自己的感情流露出來。這真是個重大的打擊,可是一定要想出辦法來,總是有辦法可想的。
她勉強地笑了一下,說道:「噢,我擔心是比這更嚴重的事呢。」
「可是,凱特,托尼和我非常想要一個孩子啊。」
「瑪麗安,哈利大夫是個大驚小怪的人。幾年前你出了點小毛病,哈利大夫就把它看成不得了的事情。你知道,醫生總是這樣的。」她握住瑪麗安的手,「你感覺挺好,對嗎,親愛的?」
「我——我本來一直覺得不錯,可——」
「那就行了嘛,你現在沒有任何頭昏的毛病了吧?」
「沒有。」
「因為它已經好了。他說過這些症狀是可以自愈的。」
「可他也說有危險——」
凱特歎了口氣說道:「瑪麗安,一個婦女每次懷孕總是有危險的。生活中充滿著這樣那樣的風險,重要的是確定哪些風險是值得冒的,你同意嗎?」
「同意。」瑪麗安坐在那裡思索著,最後她做出了決定。「你的話是對的,我們先別對托尼講,那樣只會使他擔憂。我們倆人一定要保守秘密。」
凱特心裡想:這個約翰·哈利把她嚇死了,我真想殺了他。「這事就我們倆人知道。」凱特答應道。
三個月後,瑪麗安懷孕了。托尼樂得喜笑顏開。凱特心裡也暗暗高興。可是約翰·哈利大夫嚇壞了。
「我馬上給你流產。」他對瑪麗安說。
「不,哈利大夫,我感覺很好。我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當瑪麗安把這事告訴凱特後,她衝進約翰·哈利的辦公室,「你好大膽,竟敢要我媳婦流產?」
「凱特,聽我說,要是讓她懷孕到預產期,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你並不知道,她不會出事的,別再嚇唬她了。」
八個月之後,2月上旬的一天早晨4點鐘,瑪麗安的肚子過早地疼痛起來,她的呻吟聲驚醒了托尼。
他急忙穿起衣服,「別擔心,親愛的,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她覺得疼痛難忍,「請快一點。」
她不知道是否早該把同哈利大夫的談話告訴托尼。不要,凱特的話是對的。這是她自己做出的決定。生活如此美好,上帝不會讓不幸落到自己頭上的。
當瑪麗安和托尼到達醫院時,一切都準備好了。托尼被帶到一間候診室。瑪麗安被送到檢查室,產科醫生馬特森量了瑪麗安的血壓。他皺了一下眉頭,又量了一次。抬起頭來,對護士說:「把她送到手術室去——快!」
托尼正在醫院走廊裡的自動售香煙機旁,突然身後響起一個人的聲音,「嘿,嘿,這不是倫勃朗嗎。」托尼轉過身來,認出這正是多米尼克公寓前同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她叫他什麼來著?對,他叫本。那個男人盯著他,臉上帶著敵意。是嫉妒嗎?多米尼克跟他都說了些什麼?正在這時,多米尼克出現了。她對本說:「護士說米切蓮正處於一級看護之中,我們——」她看到托尼,立即停住了。
「托尼!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的夫人正在生小孩。」
「是你母親安排的吧?」本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
「多米尼克告訴我,你的母親總是替你安排一切的,小傢伙。」
「本!別這樣!」
「為什麼?這是事實嘛,對不對,寶貝?你是不是這麼說的?」
托尼轉向多米尼克,「他在說些什麼?」
「沒什麼。」她急忙說道,「本,我們走吧。」
但本越說越來勁,「我真希望有你那樣的老媽,小朋友。你要一個漂亮的模特兒睡覺,她給你買一個。你想要在巴黎開展覽會,她替你安排一下。你——」
「你是個神經病。」
「是嗎?」本轉向多米尼克,「難道他不知道這些事?」
「我不知道什麼?」托尼嚴肅地問道。
「沒什麼,托尼。」
「他說我的母親安排了巴黎的展覽會,那是瞎說,對不對?」他看著多米尼克臉上的表情,「是不是?」
「不是瞎說。」多米尼克不情願地答道。
「你是說她付錢給戈爾格——以展出我的畫?」
「托尼,他確實喜歡你的畫。」
「給他說說那個藝術批評家的事吧。」本催促道。
「夠了,本!」多米尼克轉身要走。托尼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等等!他怎麼了?是我母親安排他來參觀展覽會的嗎?」
「是的。」多米尼克的聲音低得像耳語一樣。
「可他討厭我的畫。」
她能聽出他聲音裡的痛苦。「不,托尼,他不是那樣的。安德烈·杜索對你母親說,你可以成為一名大藝術家。」
現在他面對著這樣一種無法相信的事實。「我的母親收買了杜索來毀掉我?」
「不是毀掉你,她相信那樣做是為了你好。」
他的母親在背後做出這麼多事情,實在令人大吃一驚。她對他講的每句話都是謊話。她從未打算讓他按自己的路來生活。安德烈·杜索!這樣的人怎麼能被收買呢?當然,凱特知道對什麼樣的人應付什麼樣的價錢。王爾德曾說過有人知道任何東西的價格,但卻不知道它們的價值,他可能指的就是凱特。一切都是為了公司,公司就是凱特·布萊克韋爾。托尼轉身,茫然地順著走廊向前走去。
手術室裡,大夫們正在拚命挽救瑪麗安的生命。她的血壓低得驚人,心跳也很不穩定。醫生給她輸氧、輸血,都無濟於事。當第一個嬰兒接下來時,瑪麗安由於腦出血失去了知覺。過了三分鐘,當第二個嬰兒落地後,瑪麗安便死在手術台上。
托尼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他:「布萊克韋爾先生。」他轉過身來,馬特森大夫站在他的身邊。
「你有了兩個漂亮、健康的雙胞胎女兒,布萊克韋爾先生。」
托尼看到他的眼神有點異樣。
「瑪麗安她沒事吧,是嗎?」
馬特森大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很對不起你,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她死在——」
「她怎麼啦?」他的聲音已近似吼叫。托尼一把抓住馬特森大夫的前胸,使勁地搖晃他,「你在扯謊!她沒死。」
「布萊克韋爾先生——」
「她在哪兒?我要見到她。」
「現在你還不能進去,他們正在給她——」
托尼吼起來:「你們殺了她,你們這幫混蛋!你們殺了她!」他開始打那個醫生,兩名實習大夫急忙跑來,抓住托尼的胳膊。
「冷靜點,布萊克韋爾先生。」
托尼像個瘋子一樣掙扎著,「我要見我的妻子!」
約翰·哈利大夫急急忙忙趕來。「放開他。」他命令道,「你們都去吧。」
馬特森和實習大夫都離開了。托尼號啕大哭起來,「約翰,他們殺——殺了瑪麗安,他們謀——謀害了她。」
「她死了,托尼,我很難過。但沒有人謀害她。幾個月之前,我就對她說,要是繼續懷孕下去,就會有生命危險。」
過了好久好久,這句話才有了反應。「你在說什麼?」
「瑪麗安沒告訴你嗎?你的母親也沒提過這件事?」
托尼兩眼直瞪瞪地望著他,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的母親?」
「她認為我小題大作。是她叫瑪麗安繼續懷孕下去。我很抱歉,托尼。我已見過你那雙胞胎了,真漂亮,你要去——」
托尼已走了。
凱特的管家替托尼開了門。
「早安,布萊克韋爾先生。」
「早安,萊斯特。」
管家看到托尼衣冠不整的樣子,問道:「沒出什麼事吧,先生?」
「一切都平安無事。請你給我來一杯咖啡好吧,萊斯特?」
「當然可以,先生。」
托尼看到管家朝廚房走去。現在動手,托尼,他腦子裡的聲音命令道。
是的,就現在。托尼轉身走進了紀念品陳列室。他來到收藏槍支的櫥櫃前,瞪著那些製造死亡的亮閃閃的武器。
打開櫥櫃,托尼。
他把它打開了。他在槍架上選中了一把左輪手槍,檢查了槍筒,確定它已裝好了子彈。
她在樓上,托尼。
托尼轉身向樓上走去。他現在懂得,她的母親那麼壞並不是她的過錯,她是鬼迷心竅了。他打算給她治一治,公司奪走了她的靈魂,因此凱特對她的所作所為並不應當負責。她的母親和公司已化為一體。他把她殺了,公司也就死亡了。
他站在凱特臥室的門口。
開門,那個聲音命令道。
托尼打開了門,凱特正在鏡子前面穿衣服,她聽見門開了。
「托尼!你幹什麼——」
他小心地把槍瞄準她,慢慢地扣緊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