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1941
克裡斯琴·巴貝悶悶不樂。這個禿了頂的矮個子偵探坐在寫字檯旁,上下兩排被熏黃的、缺損的牙齒之間咬著一根香煙,眼睛陰鬱地注視著面前的文件夾。文件夾裡的情報將使他失去一位主顧。他為諾艾麗·佩琪辦事收的費用很高。今天他悶悶不樂的原因不僅是因為將失去巨額的收入,而且是因為今後接觸不到諾艾麗了。他恨諾艾麗·佩琪,然而在他遇到過的女人當中,數她最能撩撥他的心。巴貝想入非非,以諾艾麗為中心在腦子裡虛構了許多駭人聽聞的故事,故事的最後都是以她被他所佔有而結束。現在,他的使命即將結束,他再也不能見到她了。他故意讓她在接待室裡等著,而自己則在想方設法,如何巧妙地處理她的委託,不致讓偵探工作中斷了,既是為了錢,為了從她身上擠出更多的油水來,更是為了可以保持同她的聯繫。但事與願違,他感到束手無策。巴貝歎了一口氣,把香煙掐滅了,走去打開了門。諾艾麗坐在黑色的人造革長沙發上。他仔細地端詳著她,頓時感到萬分驚異,天下居然會有如此美麗的女人。這對其他的女人來講,似乎有些不公平。
「下午好,小姐,」他說,「進來。」
她走進他的辦公室,她的風度宛如模特兒。有諾艾麗·佩琪這樣有名聲的主顧,對巴貝的好處可不小。他經常在同別人講話時有意無意地提到她的名字,用以吸引其他的主顧。巴貝不是那種會因受良心譴責而睡不著覺的人。
「請坐下,」他指著一張椅子說,「要不要我給你倒一杯白蘭地酒,或者開胃酒?」
他有點異想天開地想把諾艾麗灌醉,這樣……
「不,」她回答說,我是來聽取你的報告的。」
她連最後一次和他一起喝酒都不肯!
「好的,」巴貝說,「我有好幾條新消息。」他把手伸到寫字檯上,裝著在研究那些材料的樣子,其實他把一切早已記在腦子裡了。
「首先,」他告訴她說,「你的朋友已經被晉陞為上尉,並被調到第133飛行中隊,他是那兒的指揮官。機場在劍橋郡的達克斯福德市,在該市的克爾蒂薩厄鎮。他們原來駕駛——」他講得很慢,顯得不慌不忙,他知道她對軍事方面的內容不感興趣——「颶風飛機和烈火2型飛機,後來又駕駛馬克5型飛機。接著他們又駕駛——」
「這些都無關緊要,」諾艾麗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他現在在哪兒?」
巴貝一直在等她提這個問題。「在美國。」她還來不及控制自己的感情,巴貝就捕捉住了她臉上的反應,因此他感到一陣狂喜。「在華盛頓市。」他繼續說。
「休假?」
巴貝搖搖頭。「不。他已經從英國皇家空軍退役。他現在是美國陸軍航空兵團的上尉。」
他觀察著諾艾麗聽到這消息時的反應,但她的表情使他無法猜測她的感受到底如何。但是巴貝還有事和她談呢。他用熏黃了的瘦長的手指夾起一張剪報,把它交給她。
「我想這會使你感興趣的,」他說。
他發現諾艾麗變得緊張起來,她似乎知道她將讀到些什麼。這條新聞是從紐約的《每日電訊報》上剪下來的。標題是「王牌飛行員結良緣」,標題的上面刊有拉裡·道格拉斯和新娘的照片。
諾艾麗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伸手拿其他的材料。
克裡斯琴·巴貝聳聳肩,把其他的所有材料塞進牛皮紙做的文件袋,交給了她。
他正要開口向她告別時,諾艾麗說:「如果你在華盛頓沒有提供消息的人,就去找一個。我希望每星期都有報告。」
她走了,剩下克裡斯琴·巴貝一個人。他迷惑不解地盯著她離去的背影。
回到住處之後,諾艾麗走進臥室,鎖上門,把剪報從文件裡取了出來。她把這些材料放在她面前的床上攤了開來,仔細地看著。
照片中的拉裡與她記憶中的形象絲毫不差。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麼她心目中的拉裡比報紙上的形象更加清晰,因為在她心中的拉裡比現實中的拉裡更富有生命力。
諾艾麗沒有一天不回味以往和拉裡一起度過的日子。她感到他們彷彿在很久以前一起主演過一部劇,她能夠隨意回想起過去的一幕幕情景,有些日子她回味其中的幾幕,留下其他的到以後的日子裡再去體會,這樣她記憶中的每一件事永遠是活生生的,似乎剛發生一般。
諾艾麗把注意力轉到拉裡的新娘。她看到的是一張漂亮、年輕而又聰慧的臉,嘴唇上還帶著笑容。
這是敵人的臉。一張和拉裡一樣將被毀滅的臉。
諾艾麗整個下午都在研究這張臉。
數小時之後,阿爾曼·戈蒂埃敲著她臥室的門,諾艾麗叫他走開。他在外面的客廳裡等著,但是諾艾麗最後出來時,似乎顯得異常歡快,彷彿她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她不向戈蒂埃做任何解釋;他知道她的脾氣,也不追問。
這天晚上,諾艾麗·佩琪夢到了穆勒上校。這個禿頂的「天老兒」蓋世太保軍官,正在用烙鐵折磨她,在她的身體上燒出了納粹黨黨徽的印記。他不停地盤問她,聲音很低,諾艾麗根本聽不見。他不斷地把那塊灼熱的金屬烙進她的肉裡。突然,桌子上的人變成了拉裡,他在痛苦的尖叫著。諾艾麗驚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心也在劇烈地跳動著。她把床邊的燈打開,點燃了一支煙,點煙時手指都在顫抖,但她竭力使自己鎮靜下來。她想起了伊舍利爾·凱茲。他的一條腿已經被斧頭砍去了。自從那天下午在麵包店見面之後,她再也沒看到他。大樓的看門人告訴她,他還活著,但是很虛弱。要把他隱藏好變得越來越困難了,而他自己又無法行動。蓋世太保加緊了對他的搜捕。如果要把他送出巴黎,就必須立即採取行動。其實,諾艾麗並沒有做什麼事足以使得蓋世太保逮捕她,但這只是就現在而言。這個夢是不是一個預兆,警告她不要去幫助伊舍利爾·凱茲?她躺在床上,回憶著往事。她墮胎時他曾經幫助過她。他幫她殺死了拉裡的孩子。他接濟過她,幫她找到了工作。與他相比,有幾十個人幫了她更大的忙,但是諾艾麗並不感激他們。他們每一個人,包括她的父親,都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麼,她為接受到的每一樣東西都付出了足夠的代價。伊舍利爾·凱茲從未向她提任何要求。她得幫助他。
諾艾麗並沒有低估問題的嚴重性。穆勒上校早已懷疑她了。她想起了剛做的夢,不禁一陣戰慄。她必須使穆勒永遠也抓不到她的把柄。必須把伊舍利爾·凱茲偷偷地送出巴黎。但是怎麼送呢?諾艾麗斷定所有的出口都受到嚴密的監視,他們必定會看守住公路和河流。納粹分子也許稱得上是些下流的豬,但是他們是些效率很高的豬。這將是對她的挑戰,而且可能會使她喪命,但她決心去試一試。問題是她沒有人可以求助。納粹已經把阿爾曼·戈蒂埃嚇得縮成一團,直打哆嗦。不,她將不得不單獨來幹。她想起了穆勒上校和謝德將軍,心想如果他們發生衝突,不知道他們中哪一位會成為勝利者。
諾艾麗做夢後的第二天晚上,她和阿爾曼·戈蒂埃參加了一個晚餐會。主人是萊斯利·羅薩,一個富有的藝術贊助人。赴宴的客人各式各樣——銀行家,藝術家,政治領袖,還有一群美貌的女人。諾艾麗感到她們到這兒來主要是為了陪伴那些參加晚餐會的德國人。戈蒂埃注意到諾艾麗在沉思,但是當他問她出了什麼事時,她告訴他一切都很好。
晚餐正式開始前十五分鐘,一位新到的客人拖沓地走進了門。諾艾麗一看到他,就知道她的難題可以解決了。她走到女主人身邊說:「親愛的,做件好事,把我的座位安排在阿爾伯特·埃勒旁邊。」
阿爾伯特·埃勒是法國最主要的劇作家。他身材高大,步履蹣跚,像頭熊,已經六十多歲了,有一堆亂蓬蓬的白頭髮和寬闊的斜肩膀。作為法國人,他的身材可算是異常高大,但是不管怎樣,他都會在一群人中顯得很突出,因為他的臉丑極了。那雙綠色的眼睛十分犀利,什麼事情都不會漏過。他的想像能力豐富,極有創造力。埃勒寫過二十幾個戲劇和電影劇本,都是風行一時的作品。他一直在要求諾艾麗主演他新寫的一部劇,已經把腳本交給了她。
吃飯時,諾艾麗坐在他身邊。她說:「我剛讀完你的新作,阿爾伯特。我非常讚賞這部劇。」
他不禁喜上眉梢。「你願意演嗎?」
諾艾麗把手按在他手上。「但願我能演,親愛的。阿曼德已經安排我去演另一部戲了。」
他皺了皺眉頭,然後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狗屎!啊,算了,總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合作的。」
「那我會感到很高興,」諾艾麗說,「我喜歡你寫劇本的技巧。你的手法就像作家構思出吸引人的情節那樣使我入迷。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寫劇本的。」
他聳聳肩。「就像你演戲那樣。這是我們的行當,我們靠這謀生。」
「不,」她回答說,「你的那種發揮想像力的能力對我來說簡直是奇跡。」她尷尬地笑了笑。「是奇跡,我知道。我也在試著寫點東西。」
「哦?」他有禮貌地說。
「是的,但是我給難住了。」諾艾麗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向桌子四周掃了一眼。所有其他的客人都在全神貫注地交談著。她趨身靠向阿爾伯特·埃勒,然後把嗓門壓得很低。「我有一個棘手的問題,我的女主角想把她的情人偷運出巴黎。納粹分子正在搜捕他。」
「啊。」這個身材高大的劇作家坐在原處,玩弄著色拉叉,用它敲打著盤子。然後,他說:「很容易。給他穿上德國軍服,讓他混在德國人當中溜出去。」
諾艾麗歎了口氣說:「問題複雜著呢。他受了傷,不能行走。他失去了一條腿。」
敲盤子的聲音突然停止了。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埃勒說:「用駁船從塞納河上送出去?」
「有人看守著塞納河。」
「所有離開巴黎的車輛、船隻都要受到搜查?」
「對。」
「那麼你就得設法叫納粹自己來為你幹這件事。」
「你的女主角,」他接著說,一眼也不看諾艾麗。「她很迷人嗎?」
「是的。」
「譬如,」他說,「你的女主角和一個德國軍官交上朋友,是一個地位顯赫的德國人。這可能嗎?」
諾艾麗轉過臉看著他,但是他避開了她的目光。
「可能。」
「那麼行了。讓她和這個軍官幽會。他們駕車到巴黎郊外某個地方去度週末。朋友們可以設法把你的男主角藏在小汽車車尾的行李箱裡。這位軍官必須是個要人,這樣他的車就不會被搜查。」
「如果行李箱給鎖了,」諾艾麗問:「他會不會悶死呢?」
阿爾伯特·埃勒喝了一口酒,沉靜地思索著。他最後說:「未必要那樣。」他對諾艾麗解釋了五分鐘,聲音一直很輕。講完之後他說:「祝你走運。」他仍然不正眼看她。
第二天一早,諾艾麗就給謝德將軍打了電話。一位接線員在交換台應了她的電話,幾分鐘後諾艾麗與一位副官通了話,最後電話又轉到將軍的秘書那兒。
「請問是誰在給謝德將軍打電話?」
「諾艾麗·佩琪,」她第三次報了姓名。
「很抱歉,將軍正在開會。不能打擾他。」
她躊躇了一下。「我能過些時間再給他打電話嗎?」
「他整天都要參加會議。我建議你寫封信把你的事講清。」
諾艾麗在那兒坐了一會兒,考慮著這個主意,嘴唇上浮現出譏諷的微笑。
「不要緊,」她說。「你只要告訴他,我打過電話就行了。」
一小時之後,她的電話鈴響了,是漢斯·謝德將軍。
「請原諒,」他道歉說。「那個蠢傢伙才告訴我你講的話。我本來會叫他們把你的電話接到我那兒的,但是我從未想到你會給我打電話。」
「應該道歉的是我,」諾艾麗說,我知道你忙極了。」
「請說吧。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諾艾麗猶豫了一下,選擇著恰當的詞句。「你還記得那次吃晚飯時你說的有關我倆的事嗎?」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記得。」
「我一直非常想你,漢斯。我很想見見你。」
「今晚和我一起吃飯好嗎?」他的聲音裡突然帶有一種殷切的語氣。
「不要在巴黎會面,」諾艾麗回答說,「如果我們要待在一起,我喜歡我們倆走遠一些。」
「上哪兒?」謝德將軍問。
「我希望是個特別的地方。你知道埃特拉塔嗎?」
「不知道。」
「這是一個秀麗的小村莊,距巴黎一百五十公里,在勒阿弗爾市附近。那兒有一個古老幽靜的小旅館。」
「這似乎挺好,諾艾麗。現在我要走開不那麼容易,」他又抱歉地說。「我正在——」
「我懂了,」諾艾麗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那以後有時間再說吧。」
「等一下!」一陣長時間的沉默。「你什麼時候可以脫得開身?」
「星期六晚上演完戲之後。」
「我來安排一下,」他說,我們可以飛到——」
「為什麼不坐小汽車?」諾艾麗問。「這樣多愉快。」
「只要你喜歡。我到劇院去接你。」
諾艾麗迅速地思考著。「我得先回家換衣服。到我家來接我好嗎?」
「按你的意思辦,親愛的。星期六晚上見。」
十五分鐘之後,諾艾麗把情況對守門人講了。她講的時候,他一邊聽著,一邊使勁地搖頭,表示根本不贊成。
「不,不,不!不過,我會告訴我們的朋友凱茲的,小姐,但是他不會這麼幹。他要這樣干就是個傻瓜!你還不如叫他到蓋世太保總部去找個工作。」
「不會失敗的,」諾艾麗向他保證說,「法國最有頭腦的人想出了這個計謀。」
那天下午,當她走出公寓的大門時,她看見一個人倚著牆,裝著在埋頭讀報。諾艾麗走上大街,感到冬天的空氣真清新。這時,那個男人挺了挺身體,開始跟在她後面,小心地和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諾艾麗沿著一條條街道漫步而行,不時停下腳步去觀賞商店的櫥窗。
諾艾麗離開大樓之後五分鐘,守門人也走了出來,他向四周環視了一下,看清楚沒有人注意他,然後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叫司機把車駛到蒙馬特裡區的一家體育用品商店。
兩小時之後,看門人向諾艾麗報告:「他們將在星期六晚上把他送到你那兒。」
星期六晚上,諾艾麗演完戲後,發現蓋世太保的科特·穆勒上校正在後台等她。諾艾麗嚇得全身都在戰慄。這次逃跑計劃在時間上計算得十分準確,不能有分秒的誤差,不容有任何拖延。
「我從舞台前面看了你的演出,佩琪小姐,」穆勒上校說。「你一次比一次演得更出色了。」他講話輕聲輕氣的,語調卻很尖,這使她以前做過的夢又活生生地浮現在她眼前。
「謝謝你,上校。如果你肯原諒的話,我要換衣服了。」諾艾麗朝她的化妝室走去,他也和她並肩而行。
「我和你一起去。」穆勒上校說。
她走進化妝室,這位禿頂的「天老兒」上校緊緊跟在她的身後。他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張安樂椅裡。諾艾麗猶豫了一下,然後開始脫衣服,他在一旁若無其事地觀看著。她知道他是個同性戀者,這使她失去了一個寶貴的武器——女性的魅力。
「有只小麻雀在我耳旁輕輕地嘀咕了幾聲,」穆勒上校說,「他準備今晚逃跑。」
諾艾麗的心在一瞬間彷彿停止了跳動,但是她臉上的表情卻絲毫未變。她開始擦臉上的化妝品。為了爭取時間,她問道:「誰準備今晚逃跑?」
「你的朋友,伊舍利爾·凱茲。」
諾艾麗猛地轉過身,這個動作使她忽然意識到她已經把奶罩取掉了。「我不知道任何——」她發現了他那雙粉紅色的眼睛裡立即閃出的得意洋洋的光芒,從而使她及時看穿了他設下的陷阱。「等一等,」她說,「你是不是在講一位年輕的實習醫生。」
「哦,那麼說你還記得他!」
「差一點忘了。以前他給我治過肺炎。」
「還有你自己搞的墮胎,」穆勒上校用他的尖嗓子輕輕地說。她又感到一陣恐懼。如果蓋世太保還沒有確定她捲入到這件事當中去,他們是不會為此花費這麼多精力的。她真是個傻瓜,居然讓自己牽連到這件事裡去;但是即便諾艾麗心裡這樣想,她知道要想撇手不幹,已經為時過晚。計劃已經在執行了,幾小時之後伊舍利爾·凱茲不是贏得自由就是被殺死。那麼她呢?
穆勒上校說:「你說你幾星期之前在咖啡館最後一次見到了凱茲?」
諾艾麗搖搖頭。「我沒有這樣說過,上校。」
穆勒上校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然後無禮地把他凝視的目光移到她裸露的雙乳,又移過她的肚子注視著她的褲衩。然後他抬起頭又盯著她的眼睛,歎了口氣。「我喜愛美的東西,」他細聲細氣地說,「像你這樣的美人被毀掉就太可惜了,而且是為了一個對你毫無意義的男人。你的朋友準備怎樣逃走,小姐?」
他說這話時顯得十分沉靜,這使她感到脊柱一陣戰慄。她簡直像她主演的戲中的人物安妮特了,就是那個單純、孤弱的女人。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講些什麼,上校。我願意幫助你,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幫。」
穆勒上校把諾艾麗端詳了許久,然後傲慢地站了起來。「我會教你怎麼幹的,小姐,」他低聲向她保證說,我將以此為樂。」
他走到門口時轉過身來,在離開前又加上一句。「順便說一聲,我已經勸告謝德將軍不要和你去度週末。」
諾艾麗感到心一沉。已經來不及和伊舍利爾·凱茲取得聯繫了。「難道上校們總是管著將軍們的私生活嗎?」
「這一次沒有,」穆勒上校不無遺憾地說,「謝德將軍想去赴這次幽會。」他轉身走了出去。
諾艾麗盯著他的背影,心跳動得十分劇烈。她看了看梳妝台上金製的鐘,趕緊穿衣服。
十一點四十五分時,看門人打電話告訴諾艾麗說,謝德將軍正上樓到她的房間來了。他的聲音在顫抖。
「他的司機在車上嗎?」諾艾麗問。
「沒在車上,小姐,」看門人小心地回答道,「他和將軍一起上樓了。」
「謝謝你。」
諾艾麗放好話筒,快步走進臥室,把行李又檢查了一遍。決不能出一點差錯。前面的門鈴響了,諾艾麗走進起居室,把門打開。
謝德將軍站在走廊裡,在他身後的是他的司機——一位年輕的上尉。
謝德將軍沒穿軍裝,而是穿著一套裁剪得十分考究的深灰色的西服,裡面是淺藍色的襯衫配黑領帶,看上去格外精神。
「晚上好。」他一本正經地說。與此同時,他跨進了門,向司機點點頭。
「我的旅行袋在臥室裡,」諾艾麗說。她指了指門。
「好的,小姐。」上尉走進臥室。
謝德將軍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你知道我一整天在想些什麼?」他問。「我想你也許不在這兒,也許你改變了主意。每當電話鈴響時,我就擔心。」
「我說到做到。」諾艾麗說。
她看著上尉拿著她的化妝用品箱和短途旅行袋走出了臥室。
「還有別的什麼嗎?」他問。
「沒有了,」諾艾麗說。「就這些。」
上尉拿著她的旅行用品走出了房間。
「準備好了嗎?」謝德將軍問。
「我們喝一杯酒再走,」諾艾麗立即說。她走到酒櫃跟前,那上面有一瓶放在冰桶裡的香檳酒。
「讓我來。」他走到冰桶那兒,把那瓶香檳酒打開了。
「我們為什麼祝酒?」他問。
「為埃特拉塔村。」
他把她端詳了一會兒,然後說:埃特拉塔。」
他們碰杯祝酒,然後一飲而盡。
諾艾麗放下酒杯時,偷偷看了看手錶。謝德將軍正在對她講些什麼,諾艾麗只聽進了一半,她的思想正集中在想像此刻樓下發生的事情上。她必須非常小心。如果行動得太快或太慢了,這將產生致命的後果。大家都會完蛋。
「你在想什麼?」謝德將軍問。
諾艾麗立即轉過頭。「沒想什麼。」
「你沒在聽我講話。」
「對不起。我正在想我們倆的事。」她轉向他,迅速地對他嫣然一笑。
「你,我猜不透你。」他說。
「所有的女人都使人猜不透嗎?」
「不像你。我絕不會認為你很任性,然而——」他做了個手勢,最初你根本不肯見我,現在我們卻突然又一起到鄉村去度週末。」
「你感到後悔嗎,漢斯?」
「當然不後悔。但我感到疑惑——為什麼要到鄉村去?」
「我跟你講過。」
「哦,是講過。」謝德將軍說。
「這樣很浪漫。還有別的地方使我不明白。我相信你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不是很浪漫的人。」
「你的意思到底是什麼?」諾艾麗問。
「沒什麼,」將軍隨便地答道,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我很喜歡動腦筋解決問題,諾艾麗。到時候我會解決你這個問題。」
她聳了聳肩膀。「一旦你找到了答案,這問題可能就不那麼有趣了。」
「我們等著瞧吧。」他放下了酒杯。「可以走了嗎?」
諾艾麗拿起那兩隻盛過香檳酒的空酒杯。
「我把酒杯放到水槽裡就來,」她說。
謝德將軍看著她走進廚房。在他見到過的女人當中,諾艾麗美貌超群,使他動心,產生了佔有她的念頭。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他是個傻瓜,也不是什麼問題都看不清。顯然,她想從他那兒得到什麼。他決心要找出來,她打算從他那兒得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穆勒上校曾經提醒他,說她完全有可能在幫助一個帝國的危險的敵人;穆勒上校的判斷是很少出差錯的。如果他的估計是正確的,那麼諾艾麗·佩琪很可能在利用謝德將軍,以某種方式來保護她自己。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對德國軍人的思想就太無知了,更談不上瞭解了。他會毫不遲疑地把她交給蓋世太保,但是他要先享受一番。他期待著這次歡樂的週末。
諾艾麗走出廚房,臉上帶著憂慮的表情。「司機拿下去幾隻手提箱?」她問。
「兩隻,」他回答說。「一隻短途旅行包,一隻盛化妝用品的手提箱。」
她做了個鬼臉。「哦,親愛的,真抱歉,漢斯。他忘了還有一隻手提箱。這不要緊吧?」
他看著諾艾麗走到電話跟前,拿起話筒,對著它講話。
「請你叫將軍的司機再上來一次好嗎?」她說。「還有一隻手提箱要拿下去。」她放好話筒。「我知道我們只不過是到那兒去度週末,」她笑了一笑,「但是我想使你感到高興。」
「如果你要使我感到高興,」謝德將軍說,「你就用不著那麼多衣服。」他瞥了一眼放在鋼琴上的阿爾曼·戈蒂埃的照片。「戈蒂埃先生知道你將和我一起出去嗎?」他問。
「知道。」諾艾麗說了個謊。阿爾曼為了一部電影的事正在尼斯市會見一位製片商,她感到沒有必要把她的計劃告訴他,使他擔驚受怕。
門鈴響了,諾艾麗走到門口,把門打開。
上尉站在那兒。
「我聽說還有一隻手提箱?」他問。
「是的,」諾艾麗抱歉地說,「在臥室裡。」
上尉點了點頭,走進了臥室。
「你得在什麼時候回到巴黎?」謝德將軍問她。
諾艾麗轉過身看著他。「我想盡量在那兒多待些時候。我們可以在星期一傍晚回來。這樣我們就有兩天的時間。」
上尉從臥室裡走了出來。「對不起,小姐。那隻手提箱是什麼樣的?」
「是一隻挺大的圓形手提箱,」諾艾麗說。她轉向將軍。「裡面裝著一件我還沒穿過的睡衣。這是專門為你準備的。」這時她喋喋不休地講開了,想掩飾緊張的心情。
上尉又走進了臥室。過了一會兒,他又走了出來。「真抱歉,」他說,「我找不著。」
「我來。」諾艾麗說。她走進臥室,從一個衣櫥找到另一個衣櫥。「那個傻女僕一定把它藏在別的什麼地方了,」她說。
他們三個把套間裡的衣櫥都搜遍了,最後是將軍在客廳的衣櫥裡找到了手提箱。他把它拎起來,說:「這箱子好像是空的。」
諾艾麗連忙打開箱子朝裡一看,裡面一無所有。「哦,這個笨蛋。」她說。「她一定把這件漂亮的新衣服塞到裝其他衣服的手提箱裡去了。但願她沒有把它塞走了樣。」她怒沖沖地歎了口氣。「你們德國的女僕也是這樣給人添麻煩嗎?」
「我想哪兒都一樣。」謝德將軍說。他仔細地打量著諾艾麗。她的行為有些奇怪,話講得太多。她注意到他在看她。「你使我感到自己像個女學生,」諾艾麗說,「我記得我從來也沒這樣緊張過。」
謝德將軍笑了,原來是這麼回事。或者她在跟他玩什麼把戲?如真是這樣,他很快就會把她識破的。他瞥了一眼手錶。「如果我們現在還不動身,到那兒就太晚了。」
「我準備好了。」諾艾麗說。
她暗暗祈禱,但願其他的人也做好了準備。
他們來到門廳時,看門人站在那兒,面色煞白。諾艾麗很擔憂,心想不知道是否出了問題。她看著看門人,希望從他那兒得到某種暗示,某種信號,但是他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將軍就握住了諾艾麗的手臂,拉著她朝門外走去。
謝德將軍的小轎車就停在門的前面,車後部的行李箱是關著的。
街上闃無一人。司機快步走上前,把汽車的門打開了。諾艾麗轉過身向門廳裡望去,希望能看見看門人,但是將軍走到她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他是故意的嗎?諾艾麗瞥了一眼關著的汽車後部行李箱,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幾小時之後她才能知道她的計劃是否成功,這種未知究竟的狀態將會使她感到難以忍受。
「你不是感到不舒服吧?」謝德將軍正在盯著她看。她覺得一定出了嚴重的問題。她得找個借口回到門廳裡去,單獨和看門人待幾秒鐘。她的嘴唇上勉強地露出了笑容。
「我剛剛記起來,」諾艾麗說。「有一個朋友要給我打電話。我得留個口信——」
謝德將軍抓住她的手臂。
「太晚了,」他微笑著說,「從現在起,你想的人只能是我一個。」
他扶她進了汽車。接著,他們就上路了。
謝德將軍的高級小轎車駛離公寓大樓之後五分鐘,一輛黑色的默西迪斯牌汽車帶著刺耳的聲音在大樓前面戛然停下,穆勒上校和另外兩個蓋世太保特務從車裡鑽了出來。
穆勒上校急匆匆地向街的兩頭左右張望了一陣。「他們已經走了。」他說。
這些人衝進了諾艾麗的那幢公寓大樓的門廳,按了門房的鈴。
門開了,看門人站在門口,臉上露出驚詫的神情。「什麼——?」
穆勒上校猛地一下把他推進那間狹窄的門房。「佩琪小姐!」他厲聲地說。「她在哪兒?」
「她——她走了,」他說。
「我知道,你這個大笨蛋!我問你,她上哪兒去了!」
看門人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先生。我只知道她和一位軍官一起走了。」
「她有沒有告訴你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她?」
「沒——沒有告訴我,先生,佩琪小姐從來不跟我講什麼。」
穆勒上校瞪著眼睛把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走了。
「他們不會走得太遠,」他對他手下的人說,「盡快和路上所有的崗哨取得聯繫,告訴他們,謝德將軍的車到達時,把車攔住,並立即打電話通知我。」
由於時間已晚,路上軍用車輛極少,其實,幾乎沒有任何車輛。謝德將軍的小轎車駛上了威斯特路,這條路通往巴黎以西的地方,途中經過凡爾賽。他們駛過了芒特·維爾諾和蓋隆。二十五分鐘之後,他們駛近了這條公路幹線上的主要交叉點,從那兒可以轉到通往維希、勒阿弗爾和科特達祖爾的公路上去。
諾艾麗感到好像發生了奇跡,他們即將不受阻攔地駛出巴黎。她早就應該知道:儘管德國人辦事效率極高,但是要堵住通往巴黎以外地方的每一條路也是辦不到的。就在她這樣想的時候,前面的黑暗處隱隱約約地出現了一個路障。
在路的當中,紅色的燈光時亮時滅。在燈光的後面,停著一輛德國軍用卡車,擋住了去路。在路的一邊有五六名德國士兵和兩輛法國警車。一個德國中尉搖著手叫小轎車停下。
小轎車停下之後,他向駕駛員走去。「出來,出示你的身份證。」
謝德將軍把車窗打開,探出了頭,粗聲粗氣地說:「我是謝德將軍。這兒到底搞什麼鬼?」
中尉喀嚓一聲立正。「對不起,將軍。我不知道這是您的車。」
將軍掃了一眼前面的路障。「這是怎麼回事?」
「將軍先生,我們得到命令,要檢查每一輛離開巴黎的車。每一處出口都有路障。」
將軍轉向諾艾麗。「該死的蓋世太保。我很抱歉,親愛的。」
諾艾麗感到自己的臉變得毫無血色,好在車內漆黑一團。她說話時聲音倒顯得很沉靜。
「這不要緊。」她說。
她想到了行李箱裡藏著的東西。如果她的計劃奏效的話,伊舍利爾·凱茲就待在裡面,一會兒他就會被抓住。她也脫離不了。
德軍中尉轉向司機。「請把行李箱打開。」
「那裡面除了行李之外什麼也沒有,」上尉抗議著說,「行李是我親自放進去的。」
「對不起,上尉。我們的命令很清楚:每一輛駛離巴黎的汽車都要檢查。打開。」
司機低聲地咕噥著,打開了車門,準備跨出去。諾艾麗的腦子迅速地思考著;她得設法阻止他們,但又不能引起他們的懷疑。司機已經下了車。沒有時間了。諾艾麗偷偷瞥了一下謝德將軍的臉色,看見他的眼睛瞇了起來,嘴唇緊緊地抿著,很惱火。
她轉臉向他,顯得很天真地問:「我們是不是得出去,漢斯?他們會不會搜我們的身?」她感到他的全身因憤怒而變得很緊張。
「等一等!」將軍的聲音宛如一聲鞭響。「回到車上去,」他命令他的司機。他轉向中尉,講話時聲音裡充滿了憤懣。「不管是誰下的命令,告訴他,這些命令不適用於德國的將軍。我不接受中尉的命令。把路障迅速清除。」
這個倒霉的中尉呆呆地看著將軍怒氣沖沖的臉,喀嚓一聲立正後說:「是,謝德將軍。」他向停在路中間的卡車司機揮了一下手,於是卡車隆隆地駛到了一邊。
「開車!」謝德將軍命令道。
小轎車飛馳著消失在黑夜之中。
諾艾麗讓身體慢慢鬆弛下來,靠在坐椅上,感到緊張的心情已經消失了。危機已經過去了。她很想知道伊舍利爾·凱茲是否在小轎車的行李箱內,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謝德將軍轉身朝著諾艾麗,她可以感到他仍然怒氣未消。
「我向你道歉,」他說,顯得有些厭倦,這是一場奇怪的戰爭。有時,必須提醒蓋世太保,戰爭是由軍隊來進行的。」
諾艾麗抬頭對他笑了笑,挽住了他的手。「而軍隊是由將軍來指揮的。」
「確實如此,」他表示同意,軍隊是由將軍來指揮的。我要讓穆勒上校受到教訓。」
謝德將軍的小汽車離開這一路障之後十分鐘,蓋世太保總部打來了電話,提醒他們要注意這輛車。
「這輛車早已通過了,」中尉報告說。一陣不祥之感猛然傳遍他全身。緊接著和他對話的人換成了穆勒上校。「「走了多長時間?」這位蓋世太保軍官輕聲問。
「十分鐘。」
「你們搜查了他的轎車嗎?」
中尉感到一陣驚慌。「沒有搜查,先生。將軍不允許——」
「狗屁!他朝哪條路走的?」
中尉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當他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絕望的語氣,彷彿他知道他的前程已經斷送了。
「我不能肯定,」他回答說,「這是一個四通八達的交叉路口。他可能往內地走,去魯昂,或者朝海邊去,到勒阿弗爾去。」
「你明天早上九點鐘到蓋世太保辦公室來報到,我的辦公室。」
「是,先生。」中尉回答道。
穆勒上校怒氣沖沖地把電話掛斷了,轉向身旁的兩個人說:「去勒阿弗爾。把我的車開來。快去捉蟑螂!」
通往勒阿弗爾的道路沿著塞納河蜿蜒向西穿過景色宜人的塞納河谷。這裡,樹木茂密的山崗之間,散佈著肥沃的農田。這一晚,天空萬里無雲,繁星閃耀,遠處的農舍宛如一團團火焰,點綴著漆黑的夜色。
諾艾麗和謝德將軍坐在小轎車舒適的後座上交談著。他跟她談起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並說,對一個軍官來說,婚後的生活是很艱難的。諾艾麗同情地聽著他的談話,並且告訴他,浪漫的生活對一個女演員來說又是多麼不容易。兩人都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談話只是一場遊戲,不過是浮在表面的泛泛之談,彼此不願露出內心深處的真實思想。諾艾麗一刻也沒有低估坐在她身旁的男人的智力,充分瞭解她所從事的冒險活動是多麼危險。她知道謝德將軍非常聰明,他不會相信她會突然感到他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的,他一定在懷疑她別有用心。諾艾麗指望的是她能在他們玩的這場遊戲中勝過他。將軍只是簡短地提到了這次戰爭,但是他說的有些話,她很久以後還記得。
「英國是一個堅強的民族,」他說,「在和平時期,他們很難管理,但是一旦發生了危機,他們就會表現得非常出色。英國水兵只有在他們的戰船漸漸沉入大海時,才真正感到幸福。」
在去埃特拉塔的路上,他們於凌晨到達了勒阿弗爾。
「我們是不是停下吃點東西?」諾艾麗說。「我餓了。」
謝德將軍點點頭。「當然可以,只要你願意。」他提高了嗓門。「找一個通宵餐館。」
「肯定在碼頭邊上有通宵餐館,」諾艾麗提議說。上尉順從地轉過車頭向岸邊駛去。他把車停在岸邊,水面上有幾艘貨船繫在碼頭上。在一個遠離街區的地方,掛著一塊招牌,上面寫著「酒店」。
上尉打開了車門,諾艾麗下了車,謝德將軍跟在後面。
「這酒店大概為碼頭工人通宵營業,」諾艾麗說。
她聽到了發動機的聲音,於是轉過了身。一輛運貨的鏟車駛了過來,停在小轎車附近。兩個人跨下了鏟車,他們身著工作服,頭戴帽子,長長的帽舌把臉都遮掩住了。其中一個人使勁地看著諾艾麗,然後取出工具包,開始擰緊鏟車上的螺絲。
諾艾麗感到心口的肌肉一陣痙攣。她握住謝德將軍的手臂,一面隨他朝餐館走去,一面回頭看了看坐在駕駛盤後的司機。
「他是不是要喝點咖啡?」諾艾麗問。
「他得待在車上,」將軍說。
諾艾麗凝視著司機。他決不能待在車上,否則一切全完了。但是,諾艾麗不敢堅持要司機也去餐館。
他們踏著高低不平的鵝卵石路繼續朝餐館走去。突然,當諾艾麗跨步的時候,她的腳踝一扭,人摔倒了,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尖叫。謝德將軍伸出了手,但他還沒有來得及抓住她,她的身體就摔倒在鵝卵石路面上。
「不要緊吧?」他問。
看見諾艾麗跌倒了,司機離開了駕駛盤,急忙朝他們走去。
「真抱歉,」諾艾麗說,我——我的腳踝扭了。我感到它好像斷了。」
謝德將軍老練地用手摸了摸她的腳踝。「沒有腫。大概只不過扭傷了。你能站起來嗎?」
「我——我不知道,」諾艾麗說。
司機走到她身邊。於是,兩個男人扶著她站了起來。諾艾麗走了一步,但是她的腳踝怎麼也支撐不住身子。
「對不起,」她呻吟道,讓我就坐著吧。」
「幫我把她扶進去,」謝德將軍指著餐館向司機說。
兩個男人一邊一個扶著她,走進了餐館。進門的時候,諾艾麗不顧危險匆匆回頭看了轎車一眼。那兩個碼頭工人正站在小轎車後部的行李箱旁。
「你是不是肯定不能去埃特拉塔了?」將軍問。
「沒關係,放心好了,我馬上會好的。」諾艾麗回答說。
餐館的老闆把他們引到角落裡的一張桌子旁,將軍和司機小心地扶著諾艾麗坐到一張椅子上。
「你感到很痛嗎?」謝德將軍問。
「有一點痛,」諾艾麗回答說。她按著他的手。「別擔心,漢斯。我不會因為這一點小傷把這次週末旅行毀了的。」
諾艾麗和謝德將軍坐在餐館裡的時候,穆勒上校和他手下的兩名特務正風馳電掣地駕車駛進勒阿弗爾境內。
當地的警察局長被從夢中叫醒,在警察局門前等候蓋世太保的人。「有一名警察已經找到了將軍的小汽車,」他說,「車停在海岸邊。」
穆勒上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帶我到那兒去。」他命令道。
五分鐘之後,蓋世太保的汽車載著穆勒上校、他手下的兩名特務和警察局長,衝到了謝德將軍的小轎車旁。他們下車後,立即把這輛車包圍了起來。
正當此時,謝德將軍、諾艾麗以及司機剛要離開餐館。司機首先注意到了車旁的這些人。他朝他們匆匆走去。
「怎麼回事?」諾艾麗問。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認出了遠處穆勒上校的身影,感到全身一陣寒戰。
「我不知道,」謝德將軍說。他大步朝小轎車走去,諾艾麗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後。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當他趕到小汽車那兒時,謝德將軍問穆勒上校。
「在你度假時打擾你,真抱歉,」穆勒上校簡短地回答說。「將軍,我想檢查你的小汽車的行李箱。」
「裡面除了行李什麼也沒有。」
諾艾麗走到了人群那兒,並注意到那輛鏟車已經開走了。將軍和蓋世太保的人正互相怒目而視。
「我必須堅持我的意見,將軍。我有理由相信一個正在被追捕的第三帝國的敵人藏在你這輛車的行李箱裡,而你的客人是他的幫兇。」
謝德將軍盯著他看了許久,然後轉過臉去察看諾艾麗的神色。
「我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她堅定地說。
將軍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腳踝,然後他下了決心,轉向司機。「把它打開。」
「是,將軍。」當司機伸手握緊把手轉動時,所有的眼睛都盯著行李箱。諾艾麗突然感到暈眩。行李箱蓋被慢慢地打開了。
裡面是空的。
「有人偷了我們的行李!」司機驚叫道。
穆勒上校氣得臉色發青。「他逃走了!」
「誰逃走了?」將軍質問道。
「蟑螂,」穆勒上校咆哮道,一個叫伊舍利爾·凱茲的猶太人。他就是裝在這輛小汽車的行李箱裡被偷運出巴黎的。」
「那不可能,」謝德將軍反駁道。「那行李箱關得很嚴實。他會被悶死的。」
穆勒上校把行李箱打量了一會兒,然後轉向他手下的一個特務。「爬進去。」
「是,上校。」
那個特務順從地爬進了行李箱。穆勒上校砰的一聲把蓋子緊緊地關上了,然後看著手錶。四分鐘過去了,他們都一聲不響地站在那兒沉思著。諾艾麗感到等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才看見穆勒上校終於打開了行李箱的蓋子。裡面的那個特務已經失去了知覺。
謝德將軍轉向穆勒上校,臉上帶著蔑視的表情。「如果有誰藏在行李箱裡搭車的話,」將軍肯定地說,那麼他們搬走的是具屍體。上校,還有什麼事要我替你效勞嗎?」
這位蓋世太保的軍官搖搖頭,顯得既憤慨又沮喪。
謝德將軍對司機說:走吧。」
他扶著諾艾麗上了車。他們駕車朝埃特拉塔駛去,那一小撮人離他們越來越遠,最後消失了。
科特·穆勒上校在岸邊進行了搜查,但是直至第二天下午很晚才在一個廢棄的倉庫的角落裡找到一個木桶,裡面裝著一個空的氧化罐。
在前一天晚上,有一艘非洲貨輪駛離勒阿弗爾前往開普敦,但是現在船已經航行在公海上了。
丟失的行李幾天之後出現在巴黎的北火車站的失物招領處。
至於諾艾麗和謝德將軍,他們在埃特拉塔度過了週末,於星期一下午接近傍晚時回到了巴黎,使諾艾麗能及時地趕上夜晚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