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薩斯的公路白雪皚皚,擠滿汽車。紅光閃爍,連陰森森的空氣也映得一片血紅。一輛救火車、一輛救護車、一輛拖車、四輛公路巡邏車,一輛縣警察局的警車圍成一團。在這些汽車中間,是那輛五噸的m871軍用牽引車。車子前燈已壞。愛德華-阿什利被撞癟扭曲的小車,有一大截在大車底下。
一群警察和消防隊員圍來轉去,搓手跺腳,抵禦天亮前的寒冷。一張油布,覆蓋著橫陳路中央的愛德華-阿什利的屍體。
又一輛警車開來,瑪麗-阿什利跳出車門。她渾身顫抖,站立不穩。她看見油布,就想奔過去。
芒斯特警長一把拉住瑪麗的胳膊:「假如我是你的話,就不去看了。」
「放開我!」她哭叫道,掙脫了警長的手,衝到油布跟前。
「請別看,阿什利太太,他目前這個慘象,你千萬別看。」
她暈倒在芒斯特臂彎裡。她在警車的後座上醒過來。芒斯特警長坐在前排,回過頭來觀察她。車內暖氣開著,氣悶難熬。「怎麼回事?」她茫然發問。
「你暈過去了。」她霎時想起那句話:他目前這個慘象,你千萬別看。窗外,急救車警燈閃亮。瑪麗呆呆地看著,心中掠過一句話:這是地獄的景象。警車內溫度很高,瑪麗仍無法控制牙齒打戰。
「事故是怎麼……」她覺得把話說出口挺難,「這是怎麼發生的?」「你的丈夫忽略了停車指示燈。這輛軍車沿第77公路駛來,拚命讓路,然而你的丈夫仍然撞上去了。」
她合上眼,腦子裡出現了撞車情形。她彷彿看見大車撞向愛德華,感覺到他生命最後瞬間的驚恐。
她只想出這句話:「愛德華開車,從,從來謹慎,他絕,絕不會闖紅燈。」警長深表同情地說:「阿什利太太,我們找到了證人。有一位神父和兩位修女親眼目睹車禍發生。另外,還有一位來自賴利堡的詹金斯上校。他們都一口認定,你丈夫闖紅燈。」
此後,一切動作都恍然如夢。她看見愛德華的屍體被抬上救護車;警察在詢問神父和修女。瑪麗驀然跳出這個念頭:他們這樣站在外面,一定會感冒。
芒斯特說:「他們把屍體送到停屍房。」「屍體?謝謝。」瑪麗似乎沉迷不醒。
他忍不住打量她,心裡納悶:「我送你回家吧。你的家庭醫生是誰?」「愛德華-阿什利,」瑪麗說,「愛德華-阿什利是我的家庭醫生。」
後來,她恍惚記得走到家門,芒斯特警長把她領進屋。佛羅倫斯和道格拉斯在起居室迎候她。孩子仍不知事情,還在睡夢中。
佛羅倫斯擁抱她:「親愛的,我萬分難過,萬分……」「沒關係,」瑪麗異常平靜,「愛德華只是出了車禍。」她居然格格笑出聲。
道格拉斯密切注視她,說:「讓我送你上樓。」「我很好,謝謝,你想喝茶嗎?」
道格拉斯說:來吧,我扶你上樓休息。」「我一點不睏。你真的啥也不想吃?」
道格拉斯把她帶入樓上臥室,瑪麗反倒安慰他:「就是一場車禍,愛德華碰上車禍了。」
道格拉斯-史奇福檢查她的雙眼,她眼睛大睜,散亂無神,空虛呆滯。
一股寒意流過史奇福全身。他疾步下樓取藥袋,又上樓,瑪麗仍呆坐不動。
「吃點藥,睡一覺。」他讓她服下鎮靜劑,扶她上床,然後坐在旁邊守候。一小時後,瑪麗還是毫無倦意,他又讓她服鎮靜劑。接著第三次,瑪麗才終於入睡。
江克欣城對1048號人身傷亡車禍的調查一絲不苟。
縣城救護隊開出一輛車,警察局也派員趕到現場。倘若軍人參與肇事,陸軍刑事調查處也將會同警察局一道調查。賴利堡要塞的陸軍刑事調查總部派出的人員是便衣偵探謝爾-普蘭查德。此時,他在第9大街的縣警察局辦公室內,與警長、副警長一道研究車禍報告。
「我算服了!」芒斯特說。「怎麼回事?警長?」普蘭查德問道。
「你看,報告講這次共五個證人,對不對?一個神父和兩個修女,詹金斯上校、卡車駕駛員沃利斯中士。他們每個人都咬定,阿什利醫生的車子轉彎上公路,不顧停車訊號開過去,撞了軍車。」「是呀,」普蘭查德說,這有什麼費腦筋的呢?」
芒斯特警長搔搔頭皮:「先生,一份車禍報告上列舉的證詞,居然五人都說得一字不差!先生,你讀過這樣的報告嗎?」他的大手一下打在報告上,「還有什麼他媽的使我這麼冒火呢?這五個證人說的東西,都是一個模子裡澆出來的!」
刑事調查處的那位聳聳肩:「這不剛好說明,事故責任十分清楚嗎?」警長說:「還有漏洞!」
「是嗎?」「神父、修女、上校、清晨四點鐘,怎麼都一齊到了第77號公路?」「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神父和修女正好去列昂納維爾,上校則在回賴利堡的途中。」
警長又說:「我去車輛管理處核對過,阿什利醫生在六年前收到過一張罰款單,原因是違章停車。從未有過交通肇事記錄。」
普蘭查德凝視警長:「你在暗示什麼,對吧?」芒斯特聳聳肩:「我沒暗示什麼,我只覺得事有蹊蹺而已。」「這場事故的確有五個目擊者,如果你認為這是一樁大陰謀的話,我以為你的說法根本不值一駁。」
警長長歎一口氣:「我清楚。何必搞什麼交通事故?軍車把人撞死,朝前開就是了,何必弄幾個證人來說一些破綻百出的廢話!」「一點不錯。」普蘭查德站起來,伸伸懶腰。「好了,我得回要塞去了。就我看來,司機沃利斯中士不用負責任。」他盯著警長,「你不反對這種結論吧。」
警長無可奈何:「我同意,只好承認這是一場交通事故了。」
孩子們在悲悲慼戚地哭泣。哭聲吵醒了瑪麗。她躺著,不想動。她的雙眼緊閉,默默地任思緒飄蕩:這僅是一場噩夢。我還在沉睡,待我醒來,愛德華便會死而復生。然而哭聲不止。她再也無法忍受,只好睜開眼,盯著天花板。最後,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藥力尚未全消。她走到蒂姆的臥室,佛羅倫斯正陪伴著兩個孩子,三個人哭成一團。我多想哭啊,瑪麗想,我怎麼會哭不出聲來?
貝思望著她:「爸爸真的,真的死了嗎?」瑪麗只能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她坐到床沿。
「我不能不告訴孩子們,」佛羅斯萬分抱歉地說,「他們剛才還想出去與朋友一道玩呢。」「沒什麼,」瑪麗梳梳蒂姆的頭髮,「孩子,別哭啦,一切都會好的。」再也無法好起來了。永遠也無法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