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婭·卡爾米內與梅甘、特雷莎一道走在街上,她覺得十分美好。又穿上了女性的衣服,聽著絲綢擦著皮膚的聲音,真是妙不可言。她看了另外兩人一眼。她們正緊張地走著,不習慣自己的新衣服,穿著裙子和長襪覺得很不自在,窘迫難當。她們好像是從另一個星球上落下來的,她們肯定不屬於這個星球。露西婭想,她倆無異於掛了個牌子:「捉我。」
三個女人中,特雷莎覺得最不舒服。她在修道院中過了30年,已深深養成了謙遜的性格,而強加給她的這些事已在違反著她的習性。她曾經屬於的這個世界現在似乎已不真實了,真實的是修道院。她渴望快些回到它那保護性的圍牆裡,回到那個庇護所去。
梅甘感覺到她在街上行走時男人們在看她,她臉紅了。她在女人世界中生活了那麼久,已忘記了看到男子的感覺,更不用說,有男子在對著自己微笑了。真尷尬,真不像話……真令人激動。這些男人激起了梅甘身上埋沒已久的感情。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女性魅力。
她們正好經過剛才走過的酒吧,嘈雜的音樂傳到了街上。卡裡略修士叫它什麼來著?搖滾樂,在年輕人中很流行。她不知為什麼總是覺得不安。突然,梅甘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了。他們經過電影院時,修士曾說過:近來允許電影院播放的影片都不太文雅。影片純粹是色情的。屬於個人隱私的行為在那兒展示,讓大家看。
梅甘的心跳加快了。如果卡裡略修士過去20年都待在修道院裡,他怎麼可能知道搖滾樂和影片的內容?太不對勁了。
她轉身對露西婭和特雷莎急急地說:「我們得回店裡去。」她倆看著梅甘轉身往回跑,於是也飛快地跟著她。
格拉謝拉在地上拚命掙扎,她在卡裡略身上猛抓猛撕。
「你他娘的!別動!」他已是氣喘吁吁了。他聽到了一個聲音,抬頭一看,一隻鞋跟正朝他的腦袋飛來,這就是他最後的記憶。
梅甘拉起渾身發枓的格拉謝拉,摟著她。「噓。沒事了。他再不會找你的麻煩了。」
過了幾分鐘格拉謝拉才說出話來。「他——他——這次不是我的錯。」她懇求似的說。
露西婭和特雷莎來到了店裡。露西婭一眼就看出了形勢。
「這個雜種!」
她看著地上那個沒有知覺的半裸傢伙。大家都在看時,露西婭從櫃檯上抓來幾根帶子,把米格爾·卡裡略的雙手緊緊地綁在他背後。「把他的腳捆起來。」她對梅甘說。
梅甘照著辦了。
最後,露西婭滿意地站了起來。「行了。今天下午他們開門時,他可以向他們解釋自己在這裡的所作所為了。」她仔細地盯著格拉謝拉,「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她想擠出一絲微笑。
「我們最好離開這兒。」梅甘說,「穿好衣服,快。」
她們剛準備走,露西婭說:「等一下。」
她走到現金出納機前,按了一個鍵。裡面有幾張一百比塞塔面值的鈔票。她全部拿了出來,又從櫃檯裡拿來一隻錢包,把錢放了進去。她看到特雷莎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露西婭說:「應該這樣想,修女。如果上帝不要我們拿這些錢,他是不會把它放在我們面前的。」
她們坐在餐廳裡,交談著。特雷莎修女說:「我們必須盡快把這個十字架送到門達維亞的修道院。到那兒我們大家就都安全了。」
不包括我,露西婭想,我到了瑞士那家銀行才安全。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弄到那個十字架。
「門達維亞的修道院在北方,是嗎?」
「是的。」
「那些男人會在每個城裡找我們的。所以我們今晚得睡在山裡。」
這樣,即使她叫喚也不會有人聽見。
一位女侍者把菜單拿到桌上,修女們看了一會兒,表情相當複雜。突然,露西婭一下子回過神來:她們已有好多年沒點過餐了。在修道院裡,她們機械地吃著放到她們面前的任何食物,而現在,她們面臨的是各種各樣不熟悉的佳餚。
第一個說話的是特雷莎修女。「我——我只要一些咖啡和麵包就行了。謝謝。」
格拉謝拉修女說:「我也一樣。」
梅甘說:「我們前面的路又遠又難走,我建議還是要一些富有營養的東西,比如雞蛋。」
露西婭用一種新眼光打量著她。倒是該提防她一點呢,露西婭想。她大聲說:「梅甘修女說得對,我來替你們點吧,姐妹們。」
她要了一些桔子、煎蛋、熏鹹肉、熱麵包卷、果醬和咖啡。
「我們得趕快。」她對女侍者說。
午休4點半結束,城裡的人都會醒過來。她要趕在有人在成衣店發現米格爾·卡裡略之前離開那裡。
飯菜來了,修女們坐在那兒呆呆地看著。
「請吃呀。」露西婭催著她們。
她們吃了起來,開始時斯斯文文的,後來就毫不客氣了。
唯一有問題的是特雷莎修女。她咬了一口,說:「我——我不能吃。這是——這是屈服呢。」
梅甘說:「姐姐,你想到修道院去,是嗎?那你一定得吃,才能有力氣。」
特雷莎修女一本正經地說:「好吧。我吃。但我告訴你,我不會品嚐的。」
露西婭費了很大勁才忍住沒笑。「好的,姐姐。吃吧。」
吃完後,露西婭把她從現金出納機裡拿到的錢拿出一部分,付了賬單,隨後她們走到熱烘烘的陽光下。街道開始充滿生氣了,商店在開門。現在,人們也許已經發現米格爾·卡裡略了,露西婭想。
露西婭和特雷莎急於離開這個小鎮,但格拉謝拉和梅甘走得很慢,她們被鎮裡的場景、聲音和氣味吸引住了。
一直到她們走到了郊外,向山上走去時,露西婭才開始輕鬆一些。她們一直往北走,往山上爬,山路坎坷,行進緩慢。露西婭真想問特雷莎修女是否可以讓她來拿包裹,但她又不想引起那位年長女人的懷疑。
她們到了高地上一塊林間空地。露西婭說:「我們可以在這裡過夜,明天早上再去門達維亞的修道院。」其餘的人點點頭,大家都相信她。
太陽在湛藍的天空中慢慢移動,空地很安靜,只有夏天裡那種令人靜心的聲音。最後,黑夜降臨了。
女人們一個接一個地在草地上伸展身子。
露西婭躺在那裡,輕勻地呼吸著,企盼更深沉的寂靜,等其餘的人睡熟,她好採取行動。
特雷莎修女覺得很難入睡。躺在夜空下,在姐妹們中間,這是一次奇異的經歷。她們現在有了名字,看清了彼此的面容,聽到了聲音,這是不允許的,她擔心上帝會懲罰她。她覺得十分茫然,不知所措。
梅甘修女也很難入睡。今天的事情使她十分興奮。我怎麼會知道那個修士是個騙子的?她百思不得其解。我怎麼會有勇氣去救格拉謝拉修女的?她微笑著,不禁有一點得意——儘管她知道驕傲是一種罪過。
格拉謝拉睡著了,一天的經歷使她精疲力盡。她翻來覆去做著夢,夢見在長無盡頭的黑走廊裡有人在追她。
露西婭·卡爾米內靜靜地躺著,等著。她差不多躺了兩個小時,然後靜悄悄地坐了起來,在黑暗中向特雷莎修女那兒挪過去。她要拿到包裹,一走了之。
靠近特雷莎修女時,露西婭發現這位修女並沒睡,她正跪在地上禱告。該死!她趕緊退了回去。
露西婭又躺了下來,強迫自己耐心一點。特雷莎修女不可能通夜祈禱,總得睡一會的。
露西婭計劃著自己的行動。從現金出納機拿到的錢可以讓她坐公共汽車或火車去馬德里。到了那兒,找個當鋪是輕而易舉的事。她想像自己走進去,遞上金十字架。當鋪老闆會懷疑這是偷的,但沒關係,想買這玩意的人多著呢。
我給你10萬比塞塔。
她會從櫃檯上拿起金十字架。那我情願先賣身呢。
15萬比塞塔。
我情願把它熔掉,讓金子從溝裡沖走。
20萬比塞塔。我只能出這麼多了。
你把我賺得夠苦的了,不過我同意了。當鋪老闆興沖沖地伸出手來。還有一個條件。
條件?
是的。我的護照丟了。你知道有誰可以幫我弄個護照嗎?她的雙手還是抓著金十字架。
他會猶豫一下,隨後說:我恰好有個朋友能辦這種事。於是成交。她就可以邁上通向瑞士和自由的大道了。她記起了她父親的話:那裡存的錢你十輩子也花不完。
她的眼睛開始合攏。這是漫長的一天。
半睡半醒之中,露西婭聽到了從遙遠的村莊傳來的教堂鐘聲。記憶的長河從她腦子裡流過。她記起了另一個地方,另一個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