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的行程中,天氣終於第一次短暫地放晴了——那是冬天特有的晴朗。海水的顏色非常深,萬里無雲,氣溫也在他們南行的過程中開始漸漸地升高。又是清新繁忙的一天。船員們都在更換遭到損壞的桅桿,並將帆重新升起,而隨著他們將船一天天地修復到老樣子,航行速度也在日漸增長。他們僅僅能夠看到遠方的少數商船,這些商船為他們留下了很寬的駁船位。一條滿載信件的信使龍也會時不時地從他們頭上飛過。它當然是「灰龍」,一種長途飛行的龍。但是這條信使龍離他們太遠,即使是泰米艾爾也無法辨認出是否認識它。
經過協議,一道寬漆將左舷龍甲板的一部分劃分開來,此後的第一天,中國衛兵在黎明時就出現了。儘管身上沒有佩帶任何明顯的武器,他們三人一班,依然像正規的海軍那樣巡視著。到目前為止,船員們已經十分清楚爭執所在,因為它發生在離船位窗很近的地方,所以在甲板上完全可以聽到。船員們十分憎恨這些中國衛兵的存在,更加憎恨那些中國高官們——他們的眼睛都是深色的,沒有任何區別。
不過,勞倫斯已經開始能夠辨別出其中的一些中國人,至少是那些來到甲板上的中國人。他們中間一些年紀稍輕的人對海洋表現出了濃厚的熱情。站在甲板的左舷邊上以便能夠享受「忠誠」號前行中激起的浪花。其中一個名叫李泓霖地年輕人顯得尤其大膽,甚至模仿一些海軍學員的習慣懸在桅桿上。儘管他穿的衣服並不適合這樣做。他那長袍一樣的上衣看起來似乎要和繩子攪在一起,而短小的黑靴子,不像船員們的赤腳或者薄拖鞋,由於底太厚,無法在甲板上找到合適的支點。他地同胞們十分擔心,每一次當他做出這些動作時,都大聲地並用急切的手勢催促他回到甲板上。
其餘地人都安詳地享受著。遠離著船沿。他們通常帶著小凳子坐在上面,用抑揚頓挫的語言自由地交流著。勞倫斯一句也聽不懂——對他來說,這些話就像天書一樣。不過,儘管不能直接對話,他還是很快地察覺到這些中國人對於英國人並不懷有惡意。至少從表情和動作來看,他們都很有教養,而且還會時不時地禮貌地鞠上一躬。
這些中國人只有在陪著永瑆的時候才會省掉那些禮節。在這些時候,他們會跟隨他的步調。既不向那些英國飛行員們點頭,也不做任何動作——來來回回,似乎船上沒有其他任何人似的。但是永瑆親王並不經常到甲板上來,他的船艙擁有寬敞的窗戶,空間也足夠大,他並不需要上甲板上來鍛煉身體。他地主要目的似乎是訓斥並檢查泰米艾爾,不過泰米艾爾從中受不到任何影響,因為它幾乎總是在睡覺。他依然在養著傷。幾乎整日都在沉睡,躺在那裡對外界不聞不問,還時不時會打個大而睏倦的哈欠,使整個甲板發出隆隆聲。而船上的生活則依然照舊,對他似乎也並不關注。
劉豹甚至連上甲板這樣的活動都不參加,整日憋在自己的船艙中。在其他人看來。他從來都沒有出過艙門。自從他第一次登上這艘船以來,沒有人再見過他,即便是他的船艙就在船尾甲板下,他只需打開前門就能登上甲板。他甚至沒有去餐廳用過餐,或者與永瑆商議事情,只有幾個僕人在他的船艙和廚房之間來來往往——確切地說,每天兩次。
與此相反,白天時,孫凱幾乎從來不待在艙內。他總是在飯後就到甲板上透透風,而且每次都停留很長時間。要是遇到永瑆走上甲板。孫凱總是恭恭敬敬地向這位親王鞠躬。然後再靜靜地退到一旁,不過。他們之間並不經常交談。孫凱地興趣似乎整個都集中在這隻船的生活以及她的構造,他尤其對船上的大炮演習很感興趣。
而實際上,瑞雷已經很不樂意地被迫減少了大炮演習,儘管哈蒙德爭論說這些演習並不會打擾永瑆王爺。所以,很多時候,船員們只是將大炮運出來,做做樣子,並不進行真正的射擊,只有很少的時候,才進行震耳欲聾地實戰演習。不管在哪種情況下,孫凱都會在鳴鼓之後迅速地出現——如果他在鳴鼓時並不在甲板上——然後從頭到尾,專心致志地觀看整個過程,即使在大炮巨大的噴射聲以及強大的後坐力面前也不退縮。他非常小心翼翼地待在一個地方,即便船員們衝向龍甲板的炮位時,也不至於礙事,所以到第二、第三次時,那些炮手們也不再注意到他。
當船上沒有此類演習時,孫凱就會近距離觀察船上的大炮。那些在龍甲板上的大炮是一種短管炮,擁有42磅重的炮彈。這種炮雖然沒有長管炮那麼精確,但是後坐力很小,所以並不需要很大的空間。他對於固定上膛尤其著迷,這種上膛法可以在大炮後坐時就將炮彈上膛。他似乎也並不認為在飛行員和船員們工作時盯著看有什麼不禮貌,儘管他對於他們的對話一個詞也聽不懂。此外,他還饒有興趣地觀察「忠誠」號本身。她的船桅和帆地安排,尤其是船身地設計。勞倫斯經常看到他透過龍甲板的邊緣探視龍骨地白線,並且還在甲板上畫下草圖,試圖勾畫出她的輪廓。
然而,儘管孫凱表現出了很強的好奇心,他卻擁有另外一種特質——深藏不lou,那是一種超越他嚴肅外表的特質。他的研究與其說是急切的,不如說是熱切的。與其說出於學者般的激情,不如說是出於勤奮好學。並且,他的這種方式沒有絲毫地吸引人之處。雖然大膽的哈蒙德向孫凱做出了一些示好的舉動,不過得到的僅僅是出於禮貌的回應,而非熱情。對於勞倫斯來說,痛苦之處在於孫凱並不歡迎其他人參與到他的研究中。在哈蒙德的來去之中,他地臉上沒有lou出絲毫的表情,沒有笑容。沒用皺眉,僅僅是一種控制了地禮貌的注視。
即便有可能直接對話。看到哈蒙德的事例,勞倫斯並不認為他能夠進入孫凱的世界——雖然孫凱對於船的研究如果能夠得到指引,必將受益良多,並且這一點也能成為聊天的話題。但是,如同語言障礙一樣,理智告訴勞倫斯他不能這樣做。所以,他此刻很滿足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在馬德拉。他們補充了水和其他龍來到時用去地大量家畜,但是並沒有繼續在港口逗留。「帆的所有改變都是有某種效用的——我開始對什麼更適合她有了更好的想法,」瑞雷對勞倫斯說道,「如果在海上度過聖誕節,你不介意吧?我現在就想對她進行試驗,我要看看能不能讓她達到七節。」
他們雄赳赳氣昂昂地駛出豐沙爾大街,帆全部展開來,瑞雷興高采烈。風滿足了他的願望,甚至超出了他的願望。「船的速度已經達到了八節,事實上相差無幾。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非常祝賀你!」勞倫斯說,「我從沒有想過可能達到這樣地速度。她可以超過任何船了。」他對於他們的速度有種奇怪的悲哀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完全不熟悉的。作為一名上校,他從沒有真正想過要繼續前進。覺得對國王的財產不計後果是不恰當地,但是,和所有的海員一樣,他又希望自己的船可以航行得越快越好。他只有真誠地分享瑞雷的快樂,不再回頭去看在他們身後漸漸退去的島上的濃煙。
瑞雷邀請勞倫斯和船上的許多軍官共進晚餐,共同慶祝船到達了一個新的速度。就像是一種懲罰,一陣短暫的暴風在晚餐過程中不知從何處吹來,那時只有不幸的年輕上尉白凱特一人在值班。如果船可以真地直接由數學公式控制地話,他一定可以一刻不停地環繞地球六圈了。事實上,即使在好天氣裡。她仍然總是會給出錯誤的命令。「忠誠」號一陣顛簸。大家第一次感到她地顛簸時,立刻瘋狂地從餐桌旁往外跑。他們聽到泰米艾爾發出吃驚的低吼聲。即使如此,在瑞雷和波拜克回到甲板上把一切安頓好之前,風還是幾乎把後桅吹走了。
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迅速變黑的雲層把天空的顏色都遮住了。潮水上漲到一定的高度,有幾英尺高,「忠誠」號卻幾乎沒有注意到,仍然有足夠的光線可以在龍甲板上讀書。一群中國人來到甲板上,一些僕人首先將劉豹從他的房門裡推了出來,推著他通過前甲板和前桅,最後來到龍甲板上。與他上一次的樣子相比,這位年老一點的特使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消瘦了很多,鬍鬚下顯出綠色的陰影,兩頰也鬆弛下來,看起來很不舒服。勞倫斯為他感到難過。僕人們為他拿來了椅子。他在上面放鬆下來,臉上汗涔涔的,看起來根本沒有恢復。另一些僕人給他送來吃的,他搖搖手,讓他們撤下去。
「你猜他會不會餓死?」泰米艾爾詢問著,更多的是出於好奇而不是關心。勞倫斯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希望不會。雖然他很老了,不應該在這把年紀第一次出海,」他坐起身來,招了招手,「戴爾,下去問一下波立特先生,看他能不能到甲板上來一下。」
一會兒功夫,戴爾就回來了,身後跟著船上的醫生,他正抽著煙,一臉疑惑。波立特是勞倫斯的私人醫生,他沒有講究什麼禮儀,而是一下子坐到椅子上,說道。「好了,先生。是您的腿不舒服嗎?」
「不是的,謝謝您,波立特先生。我已經恢復得很好了。但是我很擔心這位中國紳士的健康。」勞倫斯指著劉豹。波立特搖了搖頭,認為如果他以這樣的速度繼續瘦下去的話,他可能到達不了赤道。「我懷疑他們不知道如何治療這種致命的暈船現象,他們也不適應如此長的旅行,」勞倫斯說,「您能給他一些藥嗎?」
「好的,他是我的病人,我不希望被指控為干涉。我認為他們的醫生不會對我們有好看法的,」波立特辯解道,「無論如何,我想我需要一盤船上的小餅乾。我發現胃對這種小餅乾不是那麼反感,一個人認識了一個外國餅乾師就該偷著笑了。一點小餅乾和一點低度的酒就會讓他重新振作起來的,我保證。」
當然,外國餅乾師對劉豹來說就是本國的,但是勞倫斯在整個事件過程中無話可說,那天晚上送來了一大包餅乾,是由不情願的羅蘭和戴爾精挑細選的,他們還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拿出了三瓶相當好的雷司令。度數很低,事實上很淡,是從樸次茅斯的酒商那裡買到的。
勞倫斯在做這樣的表示時感到有點奇怪。他希望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這樣做,但是,這一次他比以往各次都深思熟慮,感覺上有一點不誠實,有點諂媚,這一點他不能完全接受,也不贊成。事實上,對於任何主動的表示他都感到噁心,由於東印度公司船隻被沒收所造成的侮辱,他無法忘記水手們在看待中國人時那種悶悶不樂、不喜歡的表情。
但是,那天晚上,他看到自己提供的東西被送到劉豹的船艙裡時,他私下裡向泰米艾爾解釋:「畢竟這不是他們個人的錯,如果國王也對他們這樣做的話,我應該做得更多。如果政府對這一事件不發一言的話,我們也不能因為看輕這件事而責備他們。至少他們沒有試圖掩蓋這一事件,也沒有不誠實。」
雖然他這樣說,仍然不高興,但是沒有其他的選擇。他不打算什麼不做而乾坐著,他也不能依kao哈蒙德。這位使者可能擁有技巧和歷史,但是勞倫斯現在認為那是沒有用的,尤其是對他來說,他不能為保住泰米艾爾做更多的努力。對哈蒙德來說。龍只是一個談判地砝碼。當然,也沒有勸說永瑆的希望,但至少使團中的其他人是可以被說服的,正是在這樣的信念下,他打算試一試。如果這樣的努力對他的榮譽來說是一種負擔地話,那也只是很小的犧牲。
事情證明這是值得地。第二天,劉豹又緩慢地從船艙裡走了出來。看起來沒那麼可憐了,而再接下來的一天。他好得更多了,派翻譯來問勞倫斯能否到他們那邊的甲板去和他在一起。他的臉上已經恢復了一些血色,看起來痛苦減輕了很多。他還帶來了一些吃的。他說,餅乾創造了奇跡,根據醫生的建議,他帶一些生薑,他非常想知道那是怎麼做的。
「嗯。用了很多麵粉和一點點水,但是恐怕我不能告訴您更多了,」勞倫斯說,「正如您說看到地,我們不是在船上烤的。但是我敢保證,我們的麵包房裡還有很多,足夠您環行世界兩周了,先生。」
「一次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劉豹說,「像我這樣的老人沒事幹了才會從家裡跑出這麼遠,在波濤裡顛來顛去的。自從上船以來,我什麼都吃不下,即使是一點薄煎餅我都不想吃,直到您送來了這些餅乾。但是今天早上我已經能吃一點粥和魚了。而且一點也沒有噁心,我對您感激之至。」
「能為您服務我很高興,先生。事實上,您看起來確實恢復了很多。」勞倫斯說。
「您太客氣了!」劉豹說著,可憐地舉起胳膊,搖了搖,長袍看起來鬆鬆垮垮的,「我要快點長胖,否則看起來不像我了。」
「如果您覺得還可以的話,先生。我可以邀請您明天晚上和我們共進晚餐嗎?」勞倫斯問。想到這又是一次獻慇勤,雖然有足夠的理由發出這樣地邀請。「那是我們的節日。我打算請我的軍官們吃飯。您和您任何打算參加的同胞都將受到熱烈的歡迎。」
這次晚餐比上次晚餐要成功得多。格蘭比仍然躺在醫務室裡,被禁止吃油膩的食物,但是弗瑞斯上尉沉迷於任何表現自己地機會。他是一名年輕的軍官,精力充沛,因為在特拉法爾加戰役的登陸行動中的出色表現而新近被提拔為泰米艾爾的守望員上尉。在普通情況下,至少要一年,甚至兩三年的時間他才會成為第二上尉,但是由於可憐的伊凡斯被送回家,他作為第二上尉而再次被提拔,很明顯,他想保住這個位置。
清晨,勞倫斯滿懷興致地偷聽到弗瑞斯對中尉進行嚴厲的訓話,他要求他們在飯桌旁要表現得有禮貌,不能像傻蛋一樣在那裡呆坐著。勞倫斯懷疑他甚至提前知道那些年輕的軍官準備了一些笑話,因為在晚餐過程中,他偶爾意味深長地看這個或那個男孩子一眼,被看到的人就會匆匆忙忙地喝下自己地酒,開始講一些他們那樣稚嫩地年輕人不太能講出的故事。
孫凱陪著劉豹,但是和往常一樣,他過來與其說是來做客,更像是來監視地。但是劉豹並沒有表現出同樣的克制,很明顯他來就是為了高興,雖然事實上一個人很難拒絕從一大早就開始烤的、上面塗滿了黃油和乳脂的乳豬。
軍官們的努力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雖然一些年輕的小伙子們講笑話時結結巴巴,有點尷尬。劉豹很容易被逗笑,而且他還講了自己的一些有趣的故事,大部分是關於打獵過程中遇到的一些意外事件。只有可憐的翻譯不高興,他一直在桌子邊上跑前跑後,進行著大量的翻譯,一會兒將英文翻譯成中文,一會兒又反過來。就從一開始,氣氛就完全不同,完全是友善的。
孫凱一直保持著沉默,聽得多,說得少,勞倫斯不確定他是否高興。他仍然吃得很有節制,喝得也很少,然而劉豹不時好心地責備他,把他的杯子填滿。但是當巨大的聖誕節布丁被儀式性地點燃,白蘭地形成的火苗閃著藍色的光,響起一陣掌聲之後,布丁被切開,分了下去,大家都很高興。劉豹轉過身來,對孫凱說:「你今天晚上真無趣。給我們讀《行路難》,這是最適合我們旅程的詩了。」
因為一直沉默。孫凱看起來接受了這個建議,於是清了清嗓子,背誦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在每一小節當中都有韻律和節拍,但是在翻譯成英文地過程中卻無法翻譯出來,但是滿足的飛行員們一致表示讚許並為他鼓掌。「是您自己的作品嗎,先生?」勞倫斯感興趣地問道,「我相信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站在龍的角度寫的詩。」
「不,不是。」孫凱說,「這是唐代偉大的龍李白的作品之一。我只是一個卑微地學生,我的詩還不值得在聚會當中和大家分享。」然而,他很高興,又選擇了一些古詩,憑記憶背誦出來,在勞倫斯看來,他地記憶力非常驚人。
最後。所有的客人開始跟著那些悅耳的韻律搖晃起來,盡力避免談論是英國還是中國對船或龍擁有主權。「我敢說這是一次成功,」勞倫斯事後說,他正品著咖啡,而泰米艾爾正在吃他的羊,「他們也不是那麼強硬。至少。我可以說我非常喜歡劉豹。我在很多船上待過,被當作一個好夥伴共同用餐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哦,我很高興你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傍晚,」泰米艾爾若有所思地擠壓著他地腿骨,「你能把那首詩再重複一遍嗎?」
勞倫斯不得不和軍官們仔細討論,試圖重新建構起那首詩。第二天上午,他們仍然在討論著,永瑆出來透氣時,剛好聽到他們在拼湊著翻譯。在他們做了一些努力以後。他皺了皺眉頭。轉向了泰米艾爾,自己背誦那首詩給他聽。
永瑆是用中文背誦的。並沒有翻譯。但是,僅僅聽了一次,泰米艾爾就能夠用同樣的語言重複那首詩給他聽,沒有一點困難。對勞倫斯來說,這並不是第一次驚訝於泰米艾爾的語言能力,和所有的龍一樣,泰米艾爾在蛋殼裡的漫長的成熟期間就開始學習語言。可是和大多數龍不一樣的是,他接觸到了三種不同地語言,很明顯他最終仍然記得他最初學習到的語言。
「勞倫斯,」在和永瑆用中文聊了更多的話題之後,泰米艾爾興奮地轉過頭看著他說道,「他說那是龍寫的,根本不是人寫的。」
勞倫斯仍然吃驚於泰米艾爾能夠講中文這一事實,而對於這樣的智慧,他更是大吃一驚。「詩歌似乎是龍地一種奇怪的消遣,但是我猜想中國其他的龍可能也像你一樣喜歡看書,其中的一條龍試著寫詩也沒有那麼令人驚訝的。」
「我想知道他是怎麼寫的,」泰米艾爾若有所思地說,「我也想試試,但是我不知道怎樣把它記下來。我想我是沒法拿起筆的。」他舉起自己的前腿,半信半疑地檢查著自己的五個腳趾的爪子。
「我很願意幫你,你口述就可以了,」勞倫斯說,並因為這樣地想法而高興著,「我想他也是這麼做地吧。」
他沒有再想這件事。兩天後,他在醫務室裡坐了很長時間,滿臉愁容地回到甲板上。頑固的高燒又復發了,格蘭比躺在那兒,臉色蒼白,昏昏沉沉,藍色地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空洞地看著天花板的深處。他的嘴唇張開著,已經開裂。他只喝了一口水,說話已經含混不清。波立特也沒有辦法,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
弗瑞斯焦急地站在龍甲板樓梯的底端,正等著他。看到他的表情,勞倫斯加快了仍然有點跛的步伐。「先生,」弗瑞斯說,「我不知道做什麼好。他已經和泰米艾爾聊了整個上午了,而我們卻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勞倫斯匆忙上了台階,看見永瑆正坐在甲板上的一個扶手椅裡,和泰米艾爾用中文交談著。王爺說得很慢,聲音很大,每一句話都發音清晰,並糾正了泰米艾爾的發音。他還拿來了一大疊紙,在上面大大地寫下幾個奇怪的漢字。泰米艾爾看起來完全被迷住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上面,尾巴的頂端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輕彈著,看起來相當興奮。
「勞倫斯,看哪!他們文字當中的『龍』是這麼寫的,」泰米艾爾一看見他,就把他叫到前面去。勞倫斯順從地看著那些話,有些茫然。對他來說,那些看起來只是一些圖案,就像是退潮後有時會留在沙灘上的那種,雖然泰米艾爾給他指示著符號的哪一個部分代表龍的翅膀,哪一個部分代表身體。
「整個詞就只有一個字母嗎?」勞倫斯半信半疑地問,「這個字怎麼讀?」
「是『龍』。」泰米艾爾說道,「就像在我的中文名字當中,『龍天祥』,天代表天龍。他驕傲地補充道,又指著另外一個符號。
永瑆看著他們兩個,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勞倫斯認為他眼中有一絲勝利的喜悅。「我很高興你高興地忙碌著,」勞倫斯對泰米艾爾說。然後,他又轉向永瑆,慎重地鞠了一躬,未經邀請就對他說:「先生,您真好,給您添麻煩了!」
永瑆態度生硬地回答:「我把這當作是我的責任,學習傳統的東西是相互理解的途徑。」
他的舉止一點也不受歡迎,但如果他不顧界限與泰米艾爾談話,勞倫斯寧願認為這相當於一次正式的拜訪,他為開始這樣的談話找著借口。但是,勞倫斯的熱情並沒有阻止永瑆此後的拜訪。現在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他來到龍甲板上,每天教泰米艾爾語言,並增加中國文化的新內容來增強他的愛好。
勞倫斯最初只是對這種明顯的誘惑企圖表示生氣。自從與麥西莫斯和莉莉分開以來,泰米艾爾現在看起來開朗多了。雖然勞倫斯不喜歡這種方式,但能在泰米艾爾不得不束縛在甲板上養傷期間,找到這麼多的精神寄托,他也沒法抱怨什麼。但只要永瑆王爺願意,他盡可以抱著這樣的想法:即泰米艾爾的忠誠不會因為這些東方式的討好而動搖。勞倫斯對此毫不懷疑。
但是日復一日,泰米艾爾卻對這樣的活動樂此不疲,勞倫斯感到心在一點點往下沉。他們的書現在經常被忽視,因為泰米艾爾要給他複述他學到的這個或是那個中國的文化。這些都是泰米艾爾死記硬背的,因為他既不能寫,也不能讀。勞倫斯越來越意識到自己一點兒也不像個學者,他更願意花一個下午的時間來聊天,或者可能寫信和讀那些能夠找到的不太過時的報紙。雖然在泰米艾爾的影響下,他對書本的喜歡程度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但是他仍然很難分享泰米艾爾學習語言的快樂,他對中文一點兒也摸不到頭腦。
他並不打算無視永瑆的破壞,但是王爺的犧牲確實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尤其是泰米艾爾又學會了一樣新東西,經常因為獲得永瑆稀少的、很難得到的表揚而興高采烈。勞倫斯也擔心地看到永瑆對於泰米艾爾的進步也非常吃驚,經常特別高興。勞倫斯當然認為泰米艾爾在所有的龍當中是非常優秀的,但他卻不能與永瑆分享這一想法。對於試圖奪走泰米艾爾這件事,王爺已經不需要什麼額外的理由了。
作為一些安撫,泰米艾爾堅持不懈地把他的話翻譯成英語,這樣他或許可以把勞倫斯引入談話中。永瑆必須和勞倫斯進行禮貌的對話,否則會失去他已經取得的優勢。但是這或許只在很小的方面起到作用,對勞倫斯而言,這樣的交談並非享受。面對如此強烈的實際上的敵對關係,即使精神上的天生血緣關係都不夠,無論如何他們對彼此幾乎沒有任何親切感。
一大早,永瑆便上了甲板,泰米艾爾正熟睡著。在他的僕人拿出椅子並鋪好,排好他當天打算讀給泰米艾爾聽的卷軸時,王爺走到甲板邊上,凝視著大海。他們在藍色海洋上的可愛行程已經走了一半,視野裡看不到任何海岸,拂面而過的風散發出清新的味道,讓整個海都涼了下來,勞倫斯正自己一個人站在船頭享受著眼前的美景。視野中無窮無盡的深色水路,偶爾連續打過小波浪,濺起白色的水泡,整個船都籠罩在天穹之下。
「只有在沙漠裡才會看得到這麼荒涼而且枯燥無味的景色,」永瑆冷不丁地說道。當勞倫斯正要對景色的瑰麗禮貌地回應些什麼時,卻又有些為難地啞然失聲。然後永瑆繼續說:「你們英國人總是向新的地方航行。你們難道對自己的國家這麼不滿嗎?」他不等勞倫斯作答,搖搖頭,轉身走了,留下勞倫斯一個人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不可能接受一個這樣缺乏同情心的人。
泰米艾爾在甲板上的食物通常都是自己抓的魚。鑒於牛和羊食物種類特殊的關係,勞倫斯和格蘭比計劃把抓的魚也算在供給之內,很有可能泰米艾爾因為天氣糟糕而只能被困在船上。但是由於身上的傷,泰米艾爾不能飛行,也不能去捕食,因此,相對於先前計算的消費量而言,他消耗儲備的速度相當快。
「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沿撒哈拉沙漠的海岸線航行。否則可能直接被貿易季風吹走了,」瑞雷說道,「我們或許得停在海岸邊補充供給。」這明顯是在安慰他。勞倫斯只能點點頭,然後默默走開。
瑞雷地父親在西印度有種植園,有幾百個奴隸為他工作。而勞倫斯的父親,是韋爾伯福斯和克拉克森的堅定支持者,做過幾次關於反對貿易的領主的犀利演講。曾經有一次提到包括瑞雷父親在內的支持奴隸制的紳士們,他溫和地表達了自己地看法:「侮辱了基督的名義。破壞了國家地性格和榮譽。」
那時候,此事直接導致了他們之間關係冷漠。瑞雷深受父親的影響,一個比艾倫代爾男爵更具個人熱情的人,自然憎恨來自公眾的侮辱。而勞倫斯對自己的父親缺乏特別深厚的喜愛,不喜歡把自己放在那樣一種不開心的位置,但他根本不願意做出任何地道歉。他是在克拉克森委員會發放的手冊和書的教導下成長起來的,在九歲時。跟著一個前奴隸船去旅遊,又被綁架了。夢魘徘徊了數月,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印記。他們從沒有在這事上達成一致,但只是做了個休戰協議。他們都不想再提這事,也刻意避免提起自己的父母親。勞倫斯現在不能坦白地告訴瑞雷,進入奴隸港,他有多麼猶豫,雖然在他腦中勾勒出來的前景。讓他根本無法輕鬆。
相反,他私下裡問凱因斯泰米艾爾是否恢復得不錯,短期內能不能再次飛行以便去捕魚。「最好不要,」醫生不情願地說。勞倫斯緊緊盯著他,最終從凱因斯那得到了一些相關地說明。傷口恢復得並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快。「肌肉的傷口還沒癒合,還不能碰。我相信一些要拔除的壞死的肉還在傷口裡呢,」凱因斯說,「任何考慮都太早了。然而,我不打算冒險。不准飛行,至少在兩周內。」
因此,到談話結束為止,勞倫斯只得到一個額外的關於個人護理地說明。其它一切良好,除了食物的短缺和當下不可避免地得停泊在海角。隨著泰米艾爾受傷以及永瑆堅定地反對上方的工作,飛行員幾乎完全空閒了,而同時海軍們正忙於修復毀壞的船和填滿儲藏室。隨之而來的是從未想到過的邪惡事件。
想到要給羅蘭和戴爾一些消遣的東西。在到馬德拉之前,勞倫斯立刻叫了兩個手下檢查他們的學校作業。他們愧疚地看著他。自從成為他的屬下後,他們完全忽略學習這件事,對此他並不吃驚。他們沒有一點算術的概念,根本不會算有點難度地數學問題,當他給他們那本準備拿到甲板上給泰米艾爾讀地吉本的書時,羅蘭結結巴巴地讀著。泰米艾爾開始根據記憶糾正她。戴爾正自鳴得意,測試時,他至少記得大部分地乘法表,還有一些語法。羅蘭則一過八就開始說得結結巴巴了,很驚訝於過去曾學習過這些東西。勞倫斯不再想知道他們是如何打發時間的了。他只是責備自己對他們的學習看管得太鬆了,作為有決心的監護人,他要開始重新佈置任務了。
他們一直被視為全部成員的寵兒。自摩根死後,他比以前更寵愛羅蘭和戴爾了。其他飛行員帶著很大的興趣看他們每天為一點小事爭個不停,但只得到「忠誠」號船中部人的嘲弄的笑聲。他們所擁有的徽章挽回了些侮辱,在船的陰暗角落裡發生幾起混戰。
起初,勞倫斯和瑞雷很開心地比較了提供給他們的共同托詞。但是當年齡大些的人開始找一些相似的借口,小爭論便也開始引發了更不吉利的交鋒。他們對水手有了更大的憎恨,不平衡的勞動和對泰米艾爾的恐慌已經是日常的侮辱,他們不再關心羅蘭和戴爾的學習。相反,飛行員們相互攻擊對方完全缺乏對泰米艾爾勇猛的感激之情。
第一次真正的爆發恰好發生在他們開始向東轉,經過帕爾馬海角,向海岸角前進時。勞倫斯在甲板上昏昏欲睡,躲在太陽照射在泰米艾爾身上形成的陰影下遮陰。突然他被重擊聲和叫喊聲弄醒,迅速站了起來。馬丁正緊緊抓著軍械修護員的助手布萊茲地胳膊。瑞雷手下的一個海軍少尉正臉朝上躺在甲板上。波拜克在船尾的甲板上大喊:「把那個人關起來。科奈爾,馬上!」
泰米艾爾抬起頭,發出咆哮聲。慶幸的是,他沒有呼出神風,但是弄出猶如打雷般的噪音,把那幫人嚇得臉色蒼白,直往回退。「沒有人可以把我的同伴關起來。」泰米艾爾憤怒地說道。此時,他直起身體。展開寬闊的翅膀,尾巴不斷左右搖擺,整艘船都抖動起來。
「泰米艾爾!馬上停下來!馬上!聽到我地話了嗎?」勞倫斯快速地喊道。他從來都沒有像這樣說過話,至少從泰米艾爾誕生後,他就沒有這樣過。泰米艾爾吃驚地停了下來,把翅膀收了回去。「波拜克,如果您願意的話。就把我地人留下,」勞倫斯說道,他不想引起飛行員和水手之間的爭鬥。「弗瑞斯先生,」他說道,「把布萊茲帶到下面,看好他。」
「遵命,先生。」弗瑞斯已經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把飛行員拉到他的身邊。碰到布萊茲之前,他已經引起了人們的不滿。
勞倫斯關注著事態的發展,大聲補充道:「馬丁先生,馬上去我的船艙。大家都回去幹活。凱因斯先生,請過來一下。」
他又站了一會兒,不過很滿意剛才緊張的狀況已經過去。但是泰米艾爾不高興地看著他。勞倫斯伸手撫摸他。卻被他轉身躲開了。
「原諒我,」勞倫斯放下手說道,「泰米艾爾。」他聲音中帶著祈求。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因為泰米艾爾剛才確實不應該那麼做,他地行為差點弄翻了船。如果他以後還像剛才一樣的話,船員們不久就會非常怕他。「你沒傷到自己吧?」當凱因斯匆忙走過來的時候。
「沒有,」泰米艾爾輕輕地答道,「我很好。」然後安靜地讓凱因斯給他檢查,凱因斯證實他沒有受傷。
「我必須找馬丁問一問。」勞倫斯有些不解地說道。泰米艾爾仍然沒有答話,只是蜷起身子。把翅膀向前展開。抱住頭。過了一會兒,勞倫斯離開了甲板。
即使窗子一直開著。船艙中仍然很擠很熱。馬丁在船艙裡焦急地來回走動,他穿著一件髒兮兮的水手服,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刮鬍子了,頭髮已經蓋住了眼睛。他不清楚勞倫斯是否生氣了。
「我很抱歉。這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說那些話。」當勞倫斯走到一張椅子旁,一屁股坐了下去時,馬丁說道:「您不能懲罰布萊茲,勞倫斯。」
勞倫斯已經習慣於飛行員之間無拘無束的相處,但是對於馬丁來說,在這種情況下,像勞倫斯一樣放鬆,似乎有些困難。勞倫斯往後kao了kao,臉上一片怒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馬丁渾身都是雞皮疙瘩,吞了吞口水,快速說道。「上校,我不是故意的。」
「馬丁先生,我需要讓隊員們聽從我的命令,這才是最為至關重要地,」勞倫斯說道,「請你馬上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並不是有意的,」馬丁說道,「雷諾斯那個傢伙總愛發表評論,弗瑞斯告訴我們不要理他,但是當我從他身邊走過時,他說……」
「我沒有興趣在這兒聽你講故事!」勞倫斯說道,「你都做了什麼?」
「哦——」馬丁漲紅了臉,「我直說——直說了吧,我就是反擊了他幾句,那些話我還是不重複的好。然後他就……」馬丁停了下來,因為要結束這個故事,但又不能明顯表示出是在告雷諾茲的狀,似乎不太容易。「當布萊茲把他摔倒時,他向我提出挑戰。他只是把我摔倒,因為他知道我不會打仗。布萊茲不想看我在那麼多水手面前出醜。先生,這就是我的錯,不是他的。」
「我只能相信你了,」勞倫斯說道,他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到馬丁地肩膀向前隆起,似乎撞到了什麼東西上,「星期天,我不得不嚴厲懲罰布萊茲,因為他打傷了一名官員,我希望你能記住他正在為你缺乏自制力而受罰。你被關禁閉了,你要在船艙裡待一個星期。」
馬丁的嘴唇動了動,「是,先生!」微弱地回答從他口中說出,隨後,他跌跌絆絆地離開房間。勞倫斯此時感到有些呼吸困難。布萊茲不僅保住了馬丁的名譽,也保住了全體飛行員的名譽。如果馬丁在所有人面前拒絕挑戰,這會給飛行員抹黑。
儘管如此,仍然想不出辦法來赦免布萊茲的罪。之前,他在大家面前公然揍了一個軍官,勞倫斯原本就要給他一個能讓水手滿意的懲罰。這個懲罰可能由水手長的助手來完成。那是一個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讓飛行員吃點苦頭的水手。
他本應該去和布萊茲談談。但是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考。瑞雷進來,他穿著他的制服上衣,紮著領帶,帽子夾在胳膊下,臉上毫無表情。